第44章(1 / 2)

那是个很笨拙的吻。

笨拙到甚至不能够被称为是亲吻。

尽管向舒怀气势汹汹地将她拽下来、自己了迎上去,但却丝毫不知道没有一点接吻的方法。她甚至连要偏一偏头都不知道,两个人嘴唇相碰的同时,鼻尖也撞到了一起。

好像向舒怀也被这碰撞吓了一跳,像是受了惊的猫一样、本能地只想要向后退去。

而两人的嘴唇微微分开,她却心一横,闭上眼睛,再次决然地吻了上去。

于是,两瓣柔软的嘴唇相撞。

……余晓晓尝到一点清苦的气味。

是药,她抹在被打裂了的嘴角伤口上的药。

尽管这绝对不是合适分神的时机,余晓晓却也还是忍不住想到——

明明过了这么久了,向舒怀她的伤也仍还没好吗?

而此时,向舒怀只是紧紧揪着余晓晓的衣襟。

——她向上攀着,微微张开了唇,只是学着自己曾在文艺电影和小说里曾经看到的那种深吻的模样,尝试着去舔吻自己唇齿之间、alpha女孩软和的唇。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明明来势汹汹,吻起来时却仍然很是小心翼翼的,温热的舌尖不敢用很大的力气、也不敢深入,像是小猫舔毛似的,只是试探着、来回折腾着那两瓣柔软。

余晓晓被她舔得痒痒的,可是又不敢乱动。

她生怕自己又吓到向舒怀、也怕对方再生自己的气,就只能够顺从地微微张开嘴唇,任由仰着脸的向舒怀施为。

淡淡的、绵绵的甜味,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

余晓晓被她最初那决绝的姿态所影响,没有闭上眼睛。如今她睁着眼睛,只看到向舒怀就义一样紧闭着眼,紧张得睫毛轻轻地发颤,像是被露水所拨动了的、轻盈而毛绒绒的小小羽毛。

此时她们靠得极近,余晓晓听得到她飞快的心跳声——也或许是自己的,好像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一直传进另一个人的胸腔。

一个很简单的吻,两具身体挨在一处,而两颗心脏携着两个纯洁灵魂的重量。

每一次跳动之中,它们都彼此应和着。交杂的心跳声与湿淋淋的渴望缠织在一处,如同一场毫无预兆降临的、绵密的雨水,将天平上两个轻盈如同羽毛的灵魂漉湿,坠得好似金子一样沉重。

自此,她的心脏再无法变得如羽毛般轻。

因为她有了渴望。

……终于,缺氧让向舒怀终止了这个笨拙而亲昵的吻。

她松开余晓晓的衣襟,退回到原本自己的位置去。

坐在床边,向舒怀的嘴唇吻得湿漉漉的,只如同新鲜的樱桃一样晶莹而鲜红,只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那甜意。而她总是苍白而缺乏血色的面颊上,此刻也因为缺乏氧气而泛起了缠绵的潮红。

向舒怀还闭着眼睛,睫毛颤抖。

余晓晓只是望着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话。

直到她看到向舒怀睁开眼睛。

——向舒怀明明是在微笑起来,可是睫毛颤动时,却分明有一颗泪珠从颊边滚落。

那透明的泪水惊鸿一瞥。

只是没入衣襟中,连布料都没有洇湿,眨眼之间,便再也消失不见了。

看她居然哭了,余晓晓慌极了:“向——”

而向舒怀只是微笑着,神情疏离而平静如常,尽管她的脸颊还红着,而呼吸还因为刚刚的缺氧而不稳。

只是,她黑漆漆的、月光一样的眼睛里,已经再没有了一点眼泪。

“余晓晓。”

向舒怀道。

“——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

……两清。

两清,是什么意思?

回来的这些天里,余晓晓一直在想着那句话。

……还有那滴眼泪。

那滴……玻璃珠子一样,迅速地划过她的脸颊、坠进衣襟中,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的眼泪。

那滴眨眼便找不见的眼泪,却好像流进了余晓晓的心里,变成一座湿淋淋的、哭泣着的湖泊。

那是她第一次见向舒怀哭。

无论是那个吻,还是那滴眼泪,还是向舒怀最后那句话。都是余晓晓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头绪的事物。

她想得头疼,偏偏现在忙着公司的事走不开身,而向舒怀更是一回来就忙起了公司的事,事情又大,还牵扯到了悠悠姐家。

——向氏投资房地产、与航燕合作失败这件事,闹得很大。

她们度假归来时,航燕的事刚被爆出来,圈子里已经传得沸反盈天。连余晓晓那些平时从来不管生意的狐朋狗友也在圈子里讲,说向氏想进军房地产,被绊了个大跟头;说航燕地产和一家在坡的代理公司合作,还是老板亲自谈下来的生意,结果款全都打过去了,那边却注销了空壳公司,卷款而逃。

他们说着,谁能想到航燕那么老牌的企业,还能在皮包公司这种小伎俩上栽跟头呢?这下好了,不但航燕成了个烂摊子,向氏也真就摊上了这个烂摊子。

还有,房地产可是尽耗资金的产业。而如今资金出现这么大的缺口,向氏是不是得抛售股份了?

流言蜚语传得飞快,一双双眼睛纷纷盯上了向氏,狼群般发着贪婪而锐利的青光,披上了白骑士衣冠楚楚的人皮,想在这庞大而古老的巨人身上刮一层油、分一杯羹出来。

又是航燕地产濒临破产,又是向氏资金短缺,一件一件事全发生在余晓晓关心的人身上。她根本不可能坐得住,继续在公司安安稳稳做自己的余副总监、看着新品的宣传铺开。干脆向许总监打了声招呼,便跑回家找自己妈妈,想问她要假。

乳腺纤维瘤手术的规模基本都不大,几周过去,余丹春的身体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但毕竟年纪不小了,无论是家人还是姊妹亲戚都劝她再多休养些时日。

因此,余丹春如今便没有回公司去,日常生活不需要人照料,只是请了专门的营养师上门、负责术后的饮食,自己则通过电话偶尔给公司的重大决策点头。

余晓晓回去时,表妹余遥也在,两人都正在后院花房旁边晒太阳、捧着特别调制的养生茶,只偶尔话一两句家常。

见自家女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余丹春连手里的茶也没放下,还提醒分了心的余遥:“怎么了,遥遥,喝茶。”

余遥有些为难地直起身体:“小姨……”

“这一壶茶,你可得帮我都喝了。也不知道那位营养师怎么调的,我真是从未喝过这么苦的茶。”余丹春神情安闲,“咱们娘俩现在出来,得亏你姨父看不见,不然,他肯定又要看着我,把这一壶都喝完……”

“——妈!”

听到自家女儿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叫人,她才转过视线:“晓晓?”

可余晓晓站在那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最终只是有些困难地叫:“妈……”

女儿为什么来找自己,余丹春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可她有意要熬余晓晓的性子,见状,也丝毫不打算松口,只是笑道:“晓晓,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尝尝我的茶——”

见状,余晓晓只能直接开口。

“……妈,”她说,“我……我想请几天公司的假。”

“哦?”余丹春便问,“为什么?”

“悠悠姐……还有向舒怀的事。”余晓晓有些困难地说,“我在公司里,实在是坐不住……”

见她们要谈私事,余遥便借口先回房里了,而她自己则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慢慢垂下来了。

“那么,拂晓的事,”她妈妈问,“晓晓,你想要不管了吗?”

余晓晓嗫嚅:“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没有现在撂挑子的道理,晓晓。”而余丹春只是说。

她伸手叫神情委屈地赌气的余晓晓过来、在自己椅旁坐下,自己则伸出手,像是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乱了自己小女儿的头发。

余晓晓如今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而她却已经六十岁了,反而是伴侣余父还要再小上几岁,只有五十来岁。

余丹春家里穷,孩子又多,没钱供她一个姑娘家读书,只上完了小学、勉强不是文盲便草草辍学。好在她脑子活泛,人又胆子大,先是在村子里和县里做些小生意,一直做到快要说亲的年纪,而余丹春不愿意碌碌一辈子,和家里亲情不深反而更鼓舞了她的野心。

外出做生意的计划,她只告诉了和她最亲的大姐丹花一个人。高考恢复那年,十七岁的余丹春背着小包裹、攥着自己攒下的存折、车票和大姐给她的路费,踏上了去省城的路。

一个乡下姑娘,学历又低,余丹春起初没少吃苦。她在省城跑了几个月销售,认识了不少人,也摸到些许从南方传来的风声。然后,她做下了自己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余丹春东拼西凑到一笔启动资金,孤身搭上长途火车,南下到自己完全陌生的沿海城市,正正好好当头迎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

十二岁的余丹春辍学,十七岁的余丹春背井离乡,十八岁的余丹春开始创业,二十八岁的余丹春将手头的资金全部投入国库券当中,发了一笔巨财,在所有人都劝她带着自己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时,选择将这笔巨款尽数投入了自己的小公司当中。三十五岁时,她的拂晓成为遍布全国的实业帝国。

余丹春的一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豪赌。

可她现在六十岁,却不敢再赌了。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像是未经世事的小兽,善良、天真、永远快乐、对一切充满希望。

这是余丹春年近四十岁,选择生育一个孩子时,对这个即将被带来世界上的孩子最好的期许。

晓,明也,太阳初升,她只希望晓晓平安快乐,在她的保护下,一辈子都不用面对任何风雨。

可是人总有生老病死。这一次的肿瘤是良性,但她和伴侣毕竟都已越来越老了。

她的晓晓最终要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这可怎么才好?

余丹春已经不年轻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是已经有了老人家的坏毛病。她逐渐保守起来,胆子也越来越小了,对许多新事物……像是职业经理人,她明知这事不坏,却总觉得心里有道坎,怎么也难以全盘接受。

小女儿生来就不喜欢从商,余丹春也勉强不来。她本来是想多培养些亲信,把遥遥扶起来,然后让自己的晓晓拿着股份、不至于被骗了,哪怕拂晓慢慢式微,也能够快乐平安地生活一辈子。

最好在她闭眼之前,晓晓还能找到个可靠稳妥的爱人,不惮于性别年龄,只要能够手挽手彼此扶持下去。

可如今出了她生病这件事,平日里不沾手公司的晓晓意外显露出了担当和天赋,余丹春自然是欣喜的。

既然如此,她更想培养余晓晓成为自己合格的继承人,让寄托了自己一辈子野心的拂晓继续繁荣下去。

而被她揉乱了头发的小女儿只是扁扁嘴,丝毫没有了在小许的汇报里那么优秀的模样,还是十足的孩童样子:“妈……”

“这还不是自己的事呢,晓晓。”余丹春只是微笑起来,揉揉女儿带着婴儿肥的面颊,“等到你以后真正从了商,比这更严峻、更可怕的事还有更多……仅仅因为这样,就要撂挑子的话,是走不下去的。”

余晓晓红着眼睛。

“即便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晓晓。”

这让小女儿显得更沮丧了。

见状,余丹春安慰她:“也别太担心了,要是真有什么,妈帮你看着,到时候肯定要帮你那两个小朋友一把。放心吧。”

她天真的小女儿吸了吸鼻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