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鹜光垂下眼,看见谢筠兰仰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圆润的瞳仁里盛满了不作假的担忧,甚至还想伸出手,去触碰自己因为挨了一耳光而红肿起来的脸颊:“你的伤好了没有?脸疼吗?需不需要去叫太医?或者,或者你需要什么伤药,我去给你弄来,好不好?”
夏侯鹜光狼狈地后退几步,摇了摇头,随即凝视着还要往前的谢筠兰,低声道:“谢公子,或许我的话,你还是没有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里是皇宫。”
他说:“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决定你命运的筹码........如果你还想拥有美满幸福的姻缘和大好人生的话,就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谢筠兰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关心朋友,有什么不对?”
“........朋友?”夏侯鹜光简直想笑:“你觉得别人会像你一样单纯,把我们的关系定性为朋友吗?”
“可是只要我们自己明白就好了,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
谢筠兰和夏侯鹜光不同,他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举一动受尽父母和哥哥的宠爱和呵护,从来没有尝过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滋味。他的心是赤诚的、坦荡的,对待朋友,都是始终如一的信任,甚至在谢筠亭反复告诫他夏侯鹜光和他的相知相识或许都是夏侯鹜光亲手策划的阴谋,他还是选择相信夏侯鹜光不是那样的人:“夏侯鹜光,哥哥说你是为了报复他才和我认识的,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夏侯鹜光的手,眼神坚定道:“所以不管你是夏侯鹜光,还是夏仁,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救过我,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
夏侯鹜光静静地听着谢筠兰的话,片刻后,他苍白的唇角忽然牵起淡淡的弧度,嘲讽地看向谢筠兰:“那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和你做朋友。”
谢筠兰:“..........”他微微瞪大眼,瞳仁颤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谢筠兰,我是一个男人,”夏侯鹜光缓缓靠近他,谢筠兰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宫墙之上,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几厘米,近到呼吸之间,暧昧的气息缠缠绕其中,近到谢筠兰能闻到夏侯鹜光身上沉苦的药味:“如果我真的能和你做朋友,那只能说明........我不正常。”
他俯下身来,左手撑在谢筠兰的脸颊侧,看着谢筠兰慌乱的眼睛,缓缓靠近:“所以你想把我当朋友,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下一秒,他就说出了让谢筠兰瞬间呆滞的话:“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我想亲你,想娶你当皇子妃,你会愿意吗?”
言罢,他慢慢垂下头,给足了谢筠兰反应的机会,直到唇瓣轻轻落在了谢筠兰的嘴角。
“...........”谢筠兰没想到夏侯鹜光竟然会这么想,大脑瞬间混乱的他呼吸微滞,猛地转过头,躲开了夏侯鹜光的吻。
他不愿意。
起码,此时还不愿意。
他耳边的珍珠耳坠如同他的心一样,轻轻晃荡,没有落定,但用力抿紧的唇,已经明确告知了夏侯鹜光,他的拒绝。
夏侯鹜光凝神看着,眼睛里带着早已预料到的惆怅和释然。
他眼睫轻轻颤动,再度抬起时,却忽然发了狠。
他没有了刚才谦谦君子的模样,更像是换了一张粗蛮武夫的皮,伸出手,用力钳制住了谢筠兰的肩膀,随即不顾谢筠兰的意愿,将唇强硬地贴上谢筠兰的脸颊。
谢筠兰登时变了脸色,用力挣开他:“松手,松手........夏侯鹜光!”
夏侯鹜光哪里肯听他的,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从他的脸颊一路亲到脖颈,甚至还将手放在了谢筠兰的腰上。
谢筠兰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抬手,掌心不慎落在了夏侯鹜光的脸颊之上:“我叫你松手!”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两个人同时停住了动作。
“...........”谢筠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还有夏侯鹜光迅速红肿起来,甚至还被指甲划了几道清晰血痕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你...........”夏侯鹜光微微偏过头,感受着右脸的热辣滚烫,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点点的湿润。
旧伤又叠新伤,这张脸,日后怕是不能要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本来就不好看。
所以,也不该去祸害别人。
夏侯鹜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他今日不这样做,不让谢筠兰对他起厌恶之心,或许这场亲事谢筠兰真的会变成他的皇子妃。
可是一旦谢筠兰嫁给他,皇帝就会逼着他认谢贵妃为母。
这皇宫于来来说,本就是一道逃不出的牢笼,他怎么可能亲手再在这个牢笼之上,为自己再加一把亲缘之锁呢?
何况..........他有母亲。
皇权富贵、宠爱权势,不过如同过眼云烟,该失去的终究会失去,得到再多,也弥补不了年少时的孤苦,夏侯鹜光根本不在乎周帝的宠爱。
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还在乎他的母亲,如果他认谢贵妃为生母,那日后的史官工笔,就会亲手将他母亲的存在抹去。
他的母亲是为了先皇后而死,那样刚烈的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殉身,夏侯鹜光明白她的忠诚和坚守,因为明白,故而如同他母亲没有背叛先皇后一样,他亦不能背叛他的母亲。
夏侯鹜光从前只盼自由清净,现在,希望谢筠兰能找一个好丈夫,得一门好姻缘,不入这宫门深墙之中。
思绪收回,夏侯鹜光缓缓抬起眼,眸光中倒映出谢筠兰惊惧的脸,片刻后,他才轻声问:“现在,还想和我做朋友吗?”
余光里,他看见谢筠兰的步摇因为动作过大,交缠在了一起,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替他打理,但还未碰到谢筠兰,就被谢筠兰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夏侯鹜光:“..........”他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第一次轻声细语唤他的名字,像是已经将这两个字在心里喊了好久,吐字都是缱绻的:“筠兰..........”“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谢筠兰冷冷看他:“算是我眼瞎,看错人了。”
夏侯鹜光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谢筠兰心情纷乱,不欲与他多说,于是转身离去,与他擦肩而过。
在他踏出没几步时,忽然听见夏侯鹜光在他背后,轻声开了口:“筠兰。”
他听见说:“我喜欢你。”
“..............”谢筠兰脚步一顿,随即转过头来,看向夏侯鹜光。
许久,他开了口,眼底的亲昵和信任荡然无存,只有冷漠还在:“夏侯鹜光。”
他说:“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