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小孩,关心的事情无外乎就那么几件,似乎世界也就这么大了。
周应泽饶有趣味的看着聊天框里不断滚动的消息却?并不发言,偶尔也会想一想他十来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于是他一面思考这个问题,一面去客厅的一角给?自己泡了一杯现磨咖啡,听着研磨研磨咖啡豆的声音,他想起来了。
嗯,他可没?有这么活泼的。
家里出事之前可能稍微好一点,但他依旧是经常被夸稳重?的小孩,偶尔会有一点孩子?的俏皮。但家里出事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体会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这种感觉类似于他知道现在应该该哭,应该笑,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反应,可是身体做不出相应的动作。
十几岁时?最爱独来独往,到二十来岁慢慢学会了一点点伪装,也明白了一片绿叶要想藏起来,就在生活在森林里。
周应泽一直觉得在十岁那年其实就已经死?了,往后这么多?年不过只是行尸走肉,自己背着自己的尸体,饮着自己的血在过活而已,连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
只是活着。
*
咖啡机的指示灯亮起来了,意味着上一个步骤已经好了,周应泽把研磨出来的咖啡粉按压紧实继续进?行萃取步骤。
周应泽:“………”
他其实不怎么爱喝咖啡的,也不爱喝茶,真要说他喜欢什么吧?好像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父亲很爱喝茶,母亲很爱喝咖啡,他们?两个在当地老?家都是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是教英文。两个人?性格各异,但感情却?一直很好,假如不出事的话…
周应泽没?再继续想下去了。
很多?时?候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他们?生前的模样,而是死?亡时?的模样,眼睛睁的很大,面部表情狰狞,四肢血肉模糊,皮肉翻开的样子?。
咖啡机前站着的青年脸色和表情沉着又?冷静,无框眼镜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丝丝书卷气?,而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他脑海里想的都是些什么血肉横飞的画面。
周应泽低头抿了一口意式浓缩,熟练的走进?自己的书房,在其中一排书柜子?的里侧摸了摸,轻轻按下一个卡扣。
下一秒,哗啦一声,
整面书柜就被轻轻松松的挪开了。
书柜的后面是一个约几平方的小房间,墙面上挂着各种各种昆虫的标本,一个又?一个的玻璃罐里摆放了很多?了小动物的尸体和皮毛。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有两米多?长的透明的生态鱼缸,底部是浓密的水草,正中间养着一颗占据大半个生态墙的莫斯树,各种五彩斑斓的小鱼儿在水草和树干之间欢快的游着。
*
这是周应泽的秘密基地,哪怕就是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接近三年的秦源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地方。
记得有两天没?喂食了,得喂点了。
周应泽走过去喂了点鱼粮,喂完后又?清理了一下水里的,剩下的时?间就那么安安静静看着它?们?在里面游动的样子?。
水缸的水折射出点点光斑映在周应泽的脸上,使得他半张英俊的侧脸明明灭灭,亮晶晶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羡慕。
那天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他都泡在自己的秘密标本室里,继续把之前做到一半的昆虫标本继续做了下去。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血红色蝴蝶,为了尽可能展现它?的美,就需要拿一根一根细细的针密密麻麻的沿着它?的翅膀扎下去,将其固定位完全展翅的模样。
而这种针也被称之为展翅辅助针。
周应泽上次就已经把辅助针扎好了,只等风干几天就可以下板了,而这次过来就是做后面的工作。
衡青打来电话时?,他正在专心致志的欣赏墙面多?出来的新标本,非常完美,没?有出去锻炼,蝴蝶的翅膀也没?有残缺,真美啊。
因为太专注了,以至于周应泽在接到电话已经是对面打过来的第五通了。
周应泽:“讲。”
对面的衡青可能是通过周应泽当时?讲话的语气?听出他心情还不错:“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说了,自从他们?上一次以后,他经常时?不时?就会避开人?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来找周应泽。
有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有时?候可能会发生一点别的什么,反正结束以后他就会自觉离开…
周应泽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了,以前是关系很好的兄弟,现在呢?这个不叫恋人?吧?
可偏偏这是衡青自己选的。
电话那边的衡青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低迷了,估计以为会被拒绝吧?
“……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周应泽的视线落在自己满屋的标本上,又?遥遥的看向外面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之前那次…
“随便你。”
*
衡青绝对在周应泽没?在家的时?候偷偷来过他家,绝对。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周应泽就已经发现了。
毕竟他对他家的格局似乎还挺熟悉的,第一次来就卫生间在哪,知道书房和卧室的位置,那么他肯定来过啊。
既然他都来过,那么对于自己书房后面的小标本室,他应该也看过了吧?
这次衡青过来的时?候,周应泽也并没?有把用?来遮拦的书柜门给?拉上,因此他一来就看到了满墙的标本。
“真漂亮啊。”
出乎周应泽意料的是,衡青似乎好像还没?见过他的标本室,刚看到的时?候,脚步还迟疑了一瞬间。
周应泽:“你之前不是来过吗?”
衡青:“但我?没?见过这个小房间啊。”
周应泽:“…………”
“真的。”衡青似乎生怕周应泽不相信他,又?强调了一边他之前每次来都没?有待多?久,“毕竟我?怕被发现嘛,之前真没?见过这个…”
对于这个解释,周应泽勉强相信了。他已经没?再纠结这个事了,结果衡青突然像反应过来一样。
“那个贱人?不知道这个地方吧?”
衡青没?有得到周应泽的回复,但也不需要了,他只看到后者的脸色就知道秦源肯定不知道,那么自己岂不是……
啊,好高兴啊。
他捂着自己的脸无声了找了出来。
一旁的周应泽:“…………”
不理解。
*
过了好一会儿,衡青脸上那股兴奋劲儿才算是一点点褪下来。
他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下别的昆虫标本,各种各样的蝴蝶,甲虫、蝉、蛾,甚至还有动植物标本。
其中最栩栩如生的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因为保存得太完好,衡青差一点就以为它?还活着了。
他仔细观摩着,猜测周应泽应该最喜欢它?,毕竟只有它?被摆在最顺手的书桌旁,还给?它?穿上了衣服,躺在小篮子?里。
完全可以想象到周应泽看一会儿书,或者在案台上工作一会儿就会顺手摸一摸那只小猫,嗯,突然还有点莫名?的嫉妒。
*
“嗯?”周应泽注意到衡青的目光看在雪雪身上,他走过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它?叫雪雪,是以前家里养的小猫,你看它?做什么?”
看似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随意问着话,实际上周应泽在密切的观察衡青的每一个微表情,猜测他现在在想什么。
“真巧啊,我?以前也很喜欢弄这些,不过我?没?你手巧,也没?你这么有耐心,每次制作的时?候总是不小心弄坏…”
周应泽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衡青也没?觉得被冷落了,自己又?兴致勃勃的扫了一眼别的标本。
周应泽的收藏真的特别多?,不仅有鸟类鼠类的,蛇类的动物标本,还有不少植物标本。
他把那些花花草草处理得很完美,其中叶脉标本应该是处理得最费心的,叶片上每一根脉络都清晰可见…
每块标本的相框都有对应的名?字。
周应泽的秘密基地迎来了第一位客人?,而身为主人?的他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来访者的表情和一切行为。
他脸上的喜悦不似作伪,先盯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猫,又?看看一旁的小鱼标本。
和其他标本的栩栩如生不同,那只一副有点残缺的鱼骨头,标本的旁还写了名?字,想来也是周应泽以前养的小鱼吧?
衡青心里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
“嗯,的确是我?以前养的小金鱼,和我?爸爸妈妈一起在夜市小摊里捞的。那时?我?不会做标本,就把它?埋了起来,后面腐烂成一堆骨头,我?又?把它?拼起来了…”
周应泽想了想,继续很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了小猫的事:“雪雪是生病死?的,为了让它?身上的毛保持光泽,我?时?不时?就要为它?做基础的清洁工作…”
“哦……”
衡青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连带着眼睛下的卧蚕都变得更明显起来。
衡青:“应泽…”
周应泽:“嗯。”
衡青:“哪天我?死?了,你也把我?做成标本吧?”
周应泽:“好啊。”
衡青:“这样你会天天过来看我?吗?或者时?不时?抚.摸我??”
这个问题衡青问的很是认真,而周应泽也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前者的身高体重?,仿佛是在心里预估要怎么下手。
“嗯,你个子?有点太高了,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全部的话有点难,可能需要大一点的地方。”
衡青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手长腿,也跟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很严肃的说:“这样不好吗?我?就是你标本屋里最大的标本了,”
周应泽:“…也是。”
当时?但凡有第三个外人?在场,听到他们?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着这样的毛骨悚然的对话,估计都会吓得当场报警的程度。
可惜两个脑子?都不太正常的疯子?并不觉得这种对话有什么问题,他们?依旧饶有兴致的聊着到时?候怎么处理的问题。
*
也忘记那天晚上是怎么靠近,是怎么突然亲上的,怎么开始的,反正完事后的周应泽有点累,小喘着气?,半眯着眼睛倚靠在床头抽了根事后烟。
烟雾弥漫间,俊美的眉眼若隐若现。
衡青以前很少看到周应泽抽烟,一直以为他不会抽烟呢?原来还是会的。
“看我?做什么?”周应泽嗓音带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沙哑,他有些好笑的瞥了直勾勾看着他的男人?一眼,“嗯?”
看他做什么?当然是看他好看啊。
周应泽平时?是很难接近的类型,哪怕是夏天的时?候,穿衬衣也会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尤其戴上眼镜时?禁欲感十足。
但也正因如此,那会儿他慵懒又?性感的模样才更让衡青心跳加速,挪不开眼。
衡青没?出息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并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今天干了哪些正事:
“我?在外面蹲守了一整天,然后记下了他每天的日常起居,他几乎不单独出行,去哪里身边都一直跟着人?。”
这个周应泽也知道,毕竟这三年里他也没?有闲着,他点了点头,伸长手臂在床头柜旁的烟灰缸上抖了抖烟灰,语气?里带着嗤笑:“…他胆子?也太小了。”
其实胆子?小也很正常,毕竟前面已经意外死?了三个了,他会担心也正常。但…三年了,他竟还是这么小心谨慎。
男人?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其中最小的孙子?今年九月开学,在周应泽所任教学校的隔壁小学读书。
如果硬是要想的话,也不是想不到别的法?子?制造一些机会,但周应泽不是特别想用?这个法?子?。
*
衡青虽然不知道周应泽那会儿具体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在为什么烦恼,于是他凑过去主动开口:
“我?没?有道德,我?也没?有良心,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可以帮你的…”
衡青那会儿的表情很正常,并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问题,他就仿佛说着平常的吃饭喝水一样的闲事一般说着他可以为周应泽做任何事。
他把重?音强调在了任何事情上。
任何。
“…………”
周应泽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他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手,在猎物露出破绽之前,他能够一直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
那会儿周应泽手里的那根烟也抽完了,他顺势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又?自己起身卫生间洗了一个澡。
洗澡的整个过程里,他知道外面的衡青一定在看着他,那道过于强烈的目光仿佛能够传播门板一般。
等哗啦啦的水声停了,周应泽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声出来了,脖子?上搭着一条纯白色的毛巾,一面给?自己半干不湿的头发擦拭水滴,一面从卫生间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在看到衡青依旧还在以后,周应泽心里已经猜到,却?故意皱起眉,故意开口道:“你还没?走?”
衡青那会儿应该就打算走了,都已经坐到床边上了,依旧还是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我?今天晚上能留下来吗?”
两人?对视着,周应泽能够明显闻到空气?中的某种气?味,也能看到衡青眼里的希翼,他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周应泽目光疏冷,一如往常。
衡青:“……好吧。”
他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就是背影莫名?有点像一只被抛弃的弃犬,有那么一瞬间,周应泽竟然想让他回来了。
算了…还是下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