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

书桌前, 穿着病号服的青年放下笔，缓缓直起有些僵硬的脊背，稍稍舒展了一下胳膊。

他实在是太瘦了，衣服的褶皱在他瘦弱的身躯上显得格外突兀, 仿佛挂在一副嶙峋的骨架上。

因为常年的闭门不出和发育迟缓, 头发是没有光泽的干枯微褐色，几缕发丝被汗水黏住, 凌乱地贴附其上, 愈发衬出额头的苍白。

“呼……感觉这种王城类的建筑真的还蛮难画的。”

【别画了, 休息一下吧】

楚遇刚一停笔, 本本的字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随着楚遇画画的数量逐渐增多，速度越来越快, 本本的力量也回归了不少, 不再是和从前一样的孱弱无力。

但与之相反的，却是生机被缓慢抽取了七年的楚遇, 明明是青年的模样，看上去却比少年时的他还要单薄削瘦。

病号服下的胳膊还残留着青紫的针孔，和未曾消退的过敏肿胀。

或许是因为楚遇身体对免疫蛋白产生了抵抗, 或许是这七年楚遇持续不断消耗精力, 即使闭门不出，也和修养两个字完全没关系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楚遇的病情越发严重, 持续性的高热、呕吐、腹泻, 过敏性休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除了医护人员, 最了解楚遇病情和最直观感受到楚遇性格变化的，是本本。

病房有定期的心理咨询，主要目的是为了改善患者的依从性。

通俗简单的来说, 就是尽可能预防患者因为救治的过程和环境，产生抑郁消极抵抗情绪，出现抗拒治疗、漏服药物等行为。

楚遇每一次的心理咨询都没什么问题，他比任何患者都要积极配合，严谨服药，即使没胃口也会努力吃完医院配的高蛋白食物，但是，本本非常肯定一点，楚遇的的确确是变化了的。

少年时的小楚遇对外界的一切充满了期待和渴望，他会喜欢半个月一次穿着防护服去花园散步的时间，也会欢喜和医生护士短暂交流聊天的过程。

但现在的楚遇，除了医生提问，或是在自己想要什么资料时会和护士沟通外，其他时间完完全全把自己关在了这间病房里。

或者说，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但本本却没办法劝楚遇。

要怎么劝呢？

楚遇注定没有可能真正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与其期待和欢喜全部落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再向往。

大抵渐渐长大的楚遇也是这样想的。

“好吧，我站起来走一走。”楚遇接受了本本的好意，弯着眼睛笑了下，撑着桌面动作谨慎缓慢地站起来，“谢谢本本。”

桌面的笔记本摊开着内页，在泛黄的纸张上，一座王城静静矗立，宛如从历史尘封的记忆中剥离而出，散发着神秘而震撼的气息。

这是楚遇耗时两个月，都还没能完全画完所有细节的，属于这个小世界唯一的文化之都。

楚遇扶着墙壁，在病房里小心移动的同时尽可能活动身体，让久坐的四肢麻木一点点舒缓。

但只是走了一圈，楚遇的呼吸就急促起来，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足以窥见到他的身体差到了什么程度。

没那么怕死，但在没完成和本本的约定前也的确不想死的楚遇敏锐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的虚软，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十分有经验地冷静把自己挪到病床上，抬手按下了呼叫铃。

原本瘫在桌上的笔记本把自己缩小成耳钉那么大的形状，飞快钻进楚遇的枕头下。

楚遇躺在病床上，闭着眼，手臂如同干枯的树枝，随意地搭在床边。

不一会儿，护士匆匆赶来，脚步急促却又尽量放轻。

护士身着严实的防护服，只露出一双关切的眼睛，透过防护面罩上的雾气，迅速扫视着病床上的青年。

她轻轻来到床边，先是握住青年那冰冷颤抖的手，给予他一丝温暖与安慰，接着熟练地拿起一旁的听诊器，弯腰俯身，仔细聆听青年微弱的心跳与紊乱的呼吸声。

楚遇能感觉到护士的手在快速动作，各种熟悉的仪器触感贴上他的肌肤，冰冷的针头刺入手背的血管，滴答滴答的声音有规律地催眠着……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靠近，病床被推动……

楚遇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护士的身影也渐渐化作一团光影。

在昏迷前，他竟然隐约听到了本本的声音。

和他想象中的沉稳不同，本本的声音竟然和少年时候的他很像，带着稚嫩与亲近，软软的，听起来像是沾满了糖霜的糯米团子。

楚遇没吃过糯米团子，但他在小说里读到过，在漫画里看到过。

应该还是很甜的吧？

本本就很甜。

但是……为什么要哭呢？

“阿遇，我、我带你来这片大陆看一看，好不好？你来看一看，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你回答我！回答我啊！！！阿遇！！”

“阿遇！！！”

楚遇皱了皱眉，眼睫颤抖着。

他觉得呼吸有些艰难，应该是被戴上了呼吸面罩。

本本……

他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我在！我在你身边！你只要回答我！回答我愿意！！”

回答……什么？

都可以吧……是本本的话……

“……好……”

心跳监控仪线条拉平的那一瞬间，终于等到楚遇回答的本本用尽了之前积攒的全部力量，包裹着楚遇的灵魂，将他送进了那个楚遇一手勾勒创造的世界里。

……

仍旧是一身单薄的病号服，楚遇顶着懵懵的表情，身下是摊开着的本本。

他半跪在巨大的笔记本书页边缘，看着下方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楚遇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目光热烈得近乎贪婪。

渐渐的，楚遇也明白过来了。

他以为的又一次发病，只是暂时闭上眼睛的休息一下，其实就是他的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