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仇(1 / 2)

刺心1·铜雀春深 墨武 5893 字 2024-02-18

众人忍不住低呼,倒不是因为棺中诈尸,而是因为孙简心的抉择——他这一刀,可说是将自己完全置于死地。

冉刻求一闭眼,喃喃道:“完了。”

高阿那肱一霎不变地盯着孙简心的举动,神色有怀疑、有惊奇,还带着几分诧异。

他见过的人多了,但从未见过孙简心这般举止的人。他本坚信自己判断无误,但见孙简心决绝的举动,忍不住将信将疑起来。

孙简心开棺后,并不完全掀开棺盖,反倒利用棺盖挡住了阳光。

不少兵卫都露出厌恶的表情,扭过头去,有几个胆大的也只能看到孙简心的背影,却看不清棺中的情形。

众兵卫议论纷纷,无非说什么“此人难道是个大夫?”“大夫也只是治病,岂可和阎王抢命?”“他这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在拖延时间罢了。”

孙简心不为外界所动,鼻翼微闪,轻轻舒了口气,俯身过去看了半晌,直起身来道:“侯爷,不知可否给在下准备些烈酒?”

冉刻求心道,你这时候还有心情喝酒?可是自知不幸,想喝临刑酒吗?

高阿那肱虽是奇怪,但只是摆摆手,让手下去准备。这片刻的工夫,他已命兵卫询问了棺中人的情况,打探老妇人和那几个汉子的情况,知道这几人是邺城的百姓,并无可疑之处,更不会伙同孙简心骗他,心中好奇之意大起。他虽对孙简心是刺客的念头淡了,何更想看看孙简心到底要做什么。

侯爷下令,兵士很快捧来儿坛子烈酒来。

孙简心看了微笑道:“又不是洗澡,用不了这么多。”随手取了一坛洒来,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溢。

冉刻求知道是好酒,咽了下口水,见无人注意他,便悄悄地站起来。他心道,就算死,临死前能喝点美酒也是好事。

不曾想,孙简心左手一拂,那酒坛骞地喷出一股蓝火来。火光才起,孙简心手一翻,右手五指中已夹了四根银针,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

众人大惊失色,不由护住了高阿那肽,只怕孙简心对侯爷不利。

高阿那肱亦是心中凛然,却还能静观其变。

只见孙简心右手夹针从酒坛上蓝火中来回过了三次,银针泛蓝之时手腕微振,四根银针突然不见,若非留意细看,根本不知去到何处。

冉刻求却发现银针入棺,虽知道自古有什么针灸之法,但从未见过如此施针之术。

高阿那肱见状,暗自警惕。他心道,此人银针有如暗器出没,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二人不同心思,但都一样念头,知道这银针入棺是在救人,棺中妇人能否活命,就看此举了。

不想银针入棺有段时间,棺中并无任何动静。冉刻求心下叫苦,暗想自己本不该盼望孙简心能够起死回生,眼珠乱转,他见众人目光都聚在孙简心身上,这刻若冲出逃命,还有些机会。

他寻思时,见孙简心仍旧神色平静,只是将那柄启棺的钢刀拿起,慢慢在酒坛火焰上灼烧。

那些兵士均是虎视眈眈,只怕孙简心成困兽之斗,暴起伤了侯爷。

再过片刻,那钢刀似乎也带了分蓝意,孙简心向冉刻求招手道:“你过来。”倒转钢刀,将刀柄交与冉刻求。

冉刻求怔怔地接过钢刀,暗想,做什么,难道孙简心怕我无法逃命,送把钢刀防身?

孙简心再次探身去看棺材内的动静,五指灵巧,捻提转动,片刻后从妇人身上拔下两根银针。

第二根银针一出,棺中突然发出了女子的叹息之声。

那声长叹幽幽。虽是青天白日,但众兵卫听到,均是感觉寒意在背,胆大的还敢细看,胆小的忍不住退后一步,只怕有鬼借尸还魂。

高阿那肱在马上未动,但一颗心也怦怦地剧跳不停。

再过一会儿,孙简心捏住第四根银针,顿了片刻才拔出,且脸色凝重。

棺中突然传来孩童哇哇的哭声。哭声虽弱,但长街皆闻,兵卫哗然,就算高阿那肱亦是动容失声道:“孩子生出来了?”

他早从兵卫口中得知棺中是一尸两命,这刻听到孩童哭声,虽知就是那妇人的胎儿,还是忍不住震惊,不信世上竟有此事。

“刀来!”孙简心突然低喝。

冉刻求诧异当场,呆了下,才知道孙简心对自己说话,慌忙将刀递了过去。

刀光一闪,孙简心再起身时,手上已抱了个哇哇大哭的婴儿,棺材中竟还有产妇呻吟声不断传来。

原来,孙简心不但救出了婴儿,还将产妇一块救活了。

兵卫轰动,长街哗然。冉刻求长舒一口气,突感阳光明媚,活着竟是如此美好,就算冷漠如冰的高阿那肱见到孙简心双手托起的婴儿,眼中亦闪过分温柔之意。

那老妇人见了,更是热泪盈眶地当街跪倒,迭声道:“神仙有灵,神仙显灵了。”

平静的只有孙简心。他取出块手帕,为那婴儿擦去污渍血迹,又解下长衫包住那婴儿递给老妇,转身再向昌国侯又施一礼道:“侯爷宅心仁厚,对我等的冒犯宽宏大量,这才救了两命,在下替百姓谢过。”

高阿那肱终于挤出分笑容,暗想,出力的是这人,这人却不居功,如此示好,我若再行计较,未免过于小家子气了。他摆摆手道:“先生过谦了。你救人活命,技艺神乎其神,本侯生平仅见。来人,赐黄金十两。”

冉刻求轻松了口气,不想刺客一事就这么过去了。

转瞬有人送来金子两锭,孙简心略做犹豫,接过金子纳在怀中,再施一礼道:“多谢侯爷,在下还有别事,先行告辞。”说罢,他向冉刻求使个眼色,当先离开。

冉刻求仍对高阿那肱不分青红皂白要砍他脑袋一事耿耿于怀,勉强拱拱手,只怕另生事端,快步离去。

高阿那肱并未阻拦,只是望着二人背影呆呆地出神,似在想着什么。

有兵卫低声道:“侯爷,那个大夫虽救了两命,但好像总有些古怪,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高阿那肱自语道:“他们走不了的。”转而精神一振,他说道,“你请个稳婆来好好照顾那产妇和孩子,莫要怠慢。”

那兵士应了声,心中奇怪。他暗想,侯爷素来心硬如铁,冷酷非常,这次怎么会对产妇和孩子这般关照,莫非转了性子?

高阿那肱还是望着孙简心离开的方向,嘴角蓦地带了分诡异的笑容,喃喃道:“好,好,很好!”

冉刻求离开了昌国侯的视线后,这才抹了把冷汗,重重地一口痰吐在地上,骂道:“这个高阿那肱,小人得志,处事横蛮。那牛惊了,也是因为他摆架子,非要鸣锣开路惊扰。一切错都是他的,孙先生,你何必对他那么客气?”

孙简心去了长衫,露出干练的打扮,闻言笑笑,“你莫要再先生、先生地客气,还是如在昌国侯面前,叫我阁下好了。”

冉刻求知道孙简心说他在危难时,急于在高阿那肱面前撇清关系一事,脸色发红道:“先生,学生也是逼不得已,先求自保,万一有事时,也可再想办法营救先生了。”

见孙简心笑而不语,冉刻求脸皮冉厚,也不好圆下去,岔开话题道:“先生技艺倒是神仙下凡了,死人都救得活。可是……先生怎么知道棺材里的产妇未死呢?”

孙简心舒了口气道:“棺材薄木,渗有新出血迹,试问死了两天之人,怎么还会出血?”

冉刻求不想孙简心这般心细,叹服道:“原来如此。不过……先生开棺时,有几分救活那产妇的把握呢?”

孙简心沉默片刻,望向远方道:“我开棺之时,只想着人命千金,有分机会,总是要看看的,并没有去想太多。”

冉刻求望着那执著坚定的面容,琢磨那平淡话语中的深意,脸有愧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本市井之徒,虽也有豪侠之气,但从未想过世上还有种豪气如斯平淡。

孙简心收回目光,带笑望着冉刻求道:“你那时候并不信我能救活产妇是正确的,因为我开棺前也没有半分把握,人总有权为自己打算的,因此你不必愧疚什么。”

冉刻求心中如五味瓶齐翻,不知什么滋味。

孙简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看似年轻,实则沧桑,不但有神秘的来历、高绝的身手,竟还有着妙手回春的绝技。他或许看起来不将太多事情放在心上,偏偏怀有深沉的悲悯之心。他来邺城做什么?他对高高在上的昌国侯不卑不亢,对冉刻求这种市井之徒也不苛求,直到此刻,他还会照顾冉刻求的感受?

沉默片刻,孙简心又道:“不过,我有件事还想问问冉壮士……”顿了片刻,他才道,“你若不信我能救人,在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时候,那是你逃命的好机会,你为何没走?”

冉刻求想了许久才道:“我若逃走,定然大乱。昌国侯迁怒下来,那产妇定无生机,岂不是我害了那母子?”

“你真的这么想?”孙简心眉毛微挑。

“假的。我哪里有那么伟大?我只考虑和先生在一起,活命的机会大些罢了。”冉刻求说罢哈哈大笑,当先行去。

孙简心看着冉刻求粗犷的背影,心中暗想,此子看似玩世不恭、苟且贪生,但内心并非如此,他刻意遮掩想法,倒像有着极重的心事。

不多时,二人又入了一巷口,到了处高墙外,隐见墙内画阁红楼。

有红杏点点,闹出墙头,更显楼阁的寂寞。

冉刻求领孙简心到了偏门处,轻敲两下。偏门轻开,一丫头探出头来,看了冉刻求、孙简心一眼,立即移开目光道:“冉大侠,姑娘等你许久了,这面请。”不再多话,带二人向内行去。

楼阁沉寂,就算鸟儿的叫声似乎都有些慵懒。

冉刻求本是不羁的人物,到了这里却有些拘谨。

孙简心环视四周,见杨柳迎客、流水鸣琴,环境倒是颇为雅致。他并非学究,粗略一看,就知道这里多半是邺城青楼所在。

昨日见到的蝶舞风姿绰约,原来是处身这种场所,那要打探他背景的幕后之人,总不会是这里的老鸨吧?

孙简心想到这里,哑然失笑,缓缓摇头,心道,若是寻常青楼的丫环,多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眼下这丫鬟话都不多说一句,极为谨慎,只怕蝶舞并非寻常歌姬那么简单。

沉思间,三人过了一条长廊,来到靠假山的雅阁前。

假山顶有流水淙淙,顺山而下。微风送爽,人立楼前,精神陡然舒畅。冉刻求轻咳一声,那丫环止住脚步,回头道:“小姐就在楼上,两位请登楼。”

冉刻求轻舒一口气,当先带路,显然并非第一次来到此间。

孙简心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心中暗想,昨日窥视冉刻求举动,似乎对这个蝶舞姑娘颇为有意,可他是否真正知道蝶舞的底细?

轻掀珠帘,清音回荡。二层阁楼内香气缭绕,屋角处有金兽香鼎正燃着麝香,温温腻腻,比起楼外春光的清爽,另有一番风味。

一女子正跪坐在铺着泥金笺纸的几案前,手持狼毫笔,沾笔欲书,闻珠帘响动,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那庭院的春光似乎全凝聚到了这一笑之中。

孙简心见了,饶是心如止水,也是微凝目光,见那女子肤若凝脂,脸似白玉,麝香迷离,阳光透窗的斑驳下,更显妩媚。

冉刻求呆呆地望着那如画的脸庞,心中微惘。但他还未忘记此行目的,介绍道:“孙先生,这就是蝶舞姑娘,你们……见过了。”

瞥见孙简心脸色有分异样,冉刻求只以为他是沉迷在蝶舞的美色中,忍不住咳嗽一声,同时忍不住想,蝶舞不似凡尘女子,怪不得孙先生如此。

孙简心似乎才回过神来,笑容浮上道:“要知道我底细的人,当然不是蝶舞姑娘了?”

蝶舞明白孙简心的言下之意,盈盈一笑,放下手中之笔道:“事有不巧,让我等打探消息之人方才有事走了。”

冉刻求怔住,不想辛苦来到这里,竟是这种结果。

若是旁人闻言,多半恼怒,以为蝶舞在消遣自己,孙简心只是哦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先生为何不问问,究竟哪个想知道你的来历呢?”蝶舞反倒有些意外。

孙简心含笑道:“他虽有好奇之心,但我却没有追究根底之意。既然如此,告辞了。”他拱拱手,转身欲走……

蝶舞神色微愕,轻呼道:“先生请留步。”

“蝶舞小姐有何吩咐?”孙简心言语平淡,也不转身。

蝶舞望着那背影,轻咬红唇,带分娇羞道:“适才先生说错了。无论是妾身……还是冉大哥,其实都对先生的来历很有兴趣,难道先生吝于相告?”

冉刻求嘴张了下,终未开口。他虽好奇孙简心的底细,但绝不会逼孙简心说出,蝶舞把他牵扯到内,他却也没有否认。

孙简心沉吟道:“我等此生如水中浮萍,邺城一见,此生只怕再难相逢,既然如此,何必执念?蝶舞虽美,却过不了四季轮换,姑娘莫非想不透这点吗?”言罢下楼,再没停留。

蝶舞欲呼又止,脸上带分薄怒。

她自负容颜,冉刻求这等人物见了她,都是失魂落魄,偏偏这个孙简心对她的美貌视而不见,让她心中不满。全然没有去体会孙简心的言下之意,只是在想,此人不近女色,是个厉害角色,他说邺城一见后再难相逢,这么说,他真如义父所言,并没有在邺城久留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