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2 / 2)

乌木逢春 上官赏花 33154 字 15天前

他说完转身就走,长腿一迈出了房门。

庭院深深,高大门柱边种了几株玉兰,光秃秃的还未开花。

楼望东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云也没有太阳,灰蒙蒙的一片。

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楼望东烦闷地扯开一颗衬衫纽扣,绕道前台拿了车。

砰地关上车门,他沉默坐了会儿,才发动汽车往回开。

打过招呼,几人边吃边聊。

食堂的小炒牛肉是一绝,也是周茉的最爱。

她喜欢把牛肉拌在米饭里,一口下去那叫一个香。

方晴问夏檬:“你不都爱在外面吃,今天怎么来食堂了。”

“之前叶绵龄不喜欢吃食堂,就拉着我们去外面吃。人家现在和对象出双入对,我们自然成闲人了。”

叶绵龄和夏檬同班,关系挺不错。

周茉之前还见她来宿舍找过夏檬。

方晴雷达一响,停下筷子:“叶绵龄有男朋友了?”

“嗯。”

“听说她眼光特别挑。”方晴眼睛闪烁着八卦之光,“她前男友是西航的飞行员,又帅又多金,才谈了几个月就被她甩了。”

夏檬不以为意,半开玩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这回她是追人的那一个。”

二人越聊越热,周茉没兴趣听,只顾闷头扒碗里的牛肉拌饭。

“啊,倒贴的?哪个男的这么牛逼啊。”

“金融系的那位呗。”

“金融系?哪位啊?”

“楼望东。”夏檬抬眼,“别说你没听过。”

方晴自然是听过那位的大名,猛点了点头:“我去,他们怎么认识的。”

“你别往外说啊,大一的时候就喜欢楼望东,但那时候楼望东跟法学的学姐在谈,叶绵龄没机会下手,才答应了那个飞行员”

八卦一聊,没完没了。

而且夏檬不是叶绵龄好友吗?

这食堂人也不少吧,嘴巴这么大的?

一碗拌饭已经见底,周茉挑着碗里的青菜吃。

同样的闲人还有对桌的男生。

他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话,大概也是对这类话题不感冒。

“不知道那个院花谁评的。”方晴撑着脸颊,“咱们家周茉的颜值也不输啊,比一比还真不相上下。”

正吃青菜,话题突然扯自己头上了。

周茉低着头:“人家是公认的漂亮,你就是天天对着我看习惯了。”

“哪儿啊,不信你问他们。”

还有哪个他们?

对面就只坐着夏檬和周进。

周茉无语又尴尬,抬起头,正好对上周进的目光。

她拍了下方晴的胳膊:“瞧,让人学长看笑话了吧。”

方晴不知道戳中什么笑点,握着筷子咯咯地笑。

夏檬挑挑眉。

一个是室友,一个是好友,她不做评价。

一顿饭吃完,夏檬挽着男友手臂离开食堂。

不经意抬眼,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那道干净的白色背影。

夏檬微微敛眉,总觉得周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过于多了。

周茉穿好衣服,胡乱洗漱一通匆匆出门。一路打着雨伞狂奔,默默祈祷千万别点名。

好在教室不远,就在南区的老实验楼。

实验楼红砖黑瓦,二层楼高,周围种一片绿油油的芭蕉树,老旧的色调在雨幕里更显沧桑。

周茉今天运气不错。

英语老师刚打开PPT,电脑死机了。这会儿正叫了一名男生帮忙处理。

周茉收起雨伞,迅速扫一眼教室。

靠后的位置都坐的差不多了,唯独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空了个座位。

这样的宝座竟然空着,稀奇。

周茉没多纠结,趁老师不注意,猫着腰小心翼翼溜进去。

空位旁边坐一名男生。

就这么一瞥,她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楼望东向后靠着座椅,黑色碎发,肤色冷白,两条长腿自然伸展,大剌剌敞着。

他既没看讲台,也没有看书。桌上放了本MacBook,手指在触控板划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完全没察觉旁边多出一个人来。

周茉眼睫颤了颤,不动声色坐到空位上。

楼望东今天穿一身白衬衫,气质清隽干净。

他的笔记本界面上有两张图表,下面跟一堆英文。不像课文内容,更像是分析报告。

周茉脑子蹦出一个念头。

怎么遇到他了。

第二个念头。

原来他学习这么认真。

可她之前翻过课本,综合英语好像没这么难。

不及细想,屁股下面忽然一凉。周茉瞳孔缩紧,心也跟着凉了。

椅子是湿的。

左手边窗户大大开着,雨丝斜飘了进来,桌上也是一滩一滩的水。

怪不得没人坐。

周茉自认倒霉地深呼吸一口,皱着眉关了窗。

还好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如果穿裙子就糟糕了。

她有些丧气地想,从包里拿出纸巾,动作别扭地擦擦裤子,擦擦椅子,再将桌上的水一一擦干净。

厚重的黑发顺势垂下,她随意捋了一把,发丝又缓慢滑下,松松软软挂在脸颊旁。

与此同时,旁边的人侧过头来。

楼望东手还放在键盘上,冷着脸,眉毛蹙成一个川字。

被她一顿打扰,此时不耐烦极了。

她身上,的的确确留着她一半的血。

“充实一点是好事,但也别光顾着上课,多参加系里的项目和活动长长见识,对你将来有好处。”章岚说,“饿了吧,看看想吃什么。”

她递过去一份菜单,随口问:“今天周末,没和同学出去逛逛?”

周茉淡声:“没。”

“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没有。”

章岚想到了什么,从菜单抬起眼,“大二了,还在做兼职?”

周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抿了抿唇,握着水杯没说话。

章岚面色不变,微昂起下巴注视她。

女孩不仅长得像她父亲,性格脾气也像。

外表柔柔弱弱,像是谁都能欺负的软骨头,实则一根脊梁骨又直又硬,性子倔得很。

给钱不肯花,还一个劲儿找活儿干不用猜也知道,是想多省点儿,给她那倒霉的前夫花。

“怎么还要做兼职?”章岚眉头微敛,明知故问,“上学期给你的生活费呢,五万块还不够你花的?”

周茉眨眼,轻声说:“妈妈,我不想乱花钱,你知道爸爸的腿——”

“周茉。”

章岚打断她,扣上手中菜单:“钱是妈妈给你的生活费。你爸爸出意外的时候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周茉将护肤霜在手心抹匀,在脸蛋上拍开,“怎么了。”

方晴嘴巴动了动,似乎十分纠结。

“到底怎么了。”

她说着起身走过,垂眼间,瞥见了电脑屏幕,显示的是那则扒她资料的热帖。

周茉眼珠动了动,结合方晴的反应,大概猜到是有人嚼舌根。

“周茉,网上有人乱说你”

果不其然。

周茉抬下巴:“嗯,我看看说什么了。”

方晴撇唇,踌躇着拖动鼠标。

页面上,一个叫“蓝泡泡”的ID发表评论:【还女神呢,你们知不知道她单亲家庭长大,爸爸还是个重度残疾。】

“这人就是空口造谣!”

方晴和周茉同寝一年多,知道她单亲家庭,经济困难。为免尴尬,她从没问过具体原因。

方晴拧眉,不忿地说:“你别担心,我帮你骂回去了。”

周茉没说话。

连方晴都不知道的事,其他同学更不可能知道。

家里的详细情况她只对唐颖说过。再者,就是能接触到资料的资助中心工作人员和辅导员了。

“周茉,这种乱说的可以找学校举报吧。”

周茉没说话,拖动鼠标往下划。

【好惨是不是真的啊?】“话不能这么说。”

方晴身附新闻人的使命感,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教授说了,不要总是等待机会,要学会创造机会不试怎么知道,万一成功呢?”

刘明玥:“对,试一试又不掉块肉,咱们学新闻的就得脸皮厚。”

这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

周茉闭了闭眼,脑海浮现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但好歹公共场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楼望东再怎么霸道,不至于故意刁难她一个。

再回神时,她已经跟着同伴来到展厅西区。

头顶艺术体蓝字写着“数字服务”,展台陈列的展品不多,人倒是不少。

眼前一名扎马尾的女生正在操作电脑,楼望东站在她旁边,手里拎一本资料册。

女生一边点击鼠标,一边积极和他说着什么。楼望东没什么表情,垂着眼,时不时躬身和她讨论。

四人不便上前打扰,拎着相机和脚架站一旁。

不多会儿,一名男生走过来,礼貌笑了下:“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们想找楼望东同学做个简单的采访。”

方晴故意提高音量,生怕楼望东听不到。

果然,后者闻言侧过头,冷淡的目光扫过来。

四目相对,周茉心脏一跳。

未待她有更多反应,楼望东已经移开眼。视线只在她身上挂了一秒,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哦,我们是江大新闻系大二的学生。”

方晴忙挑起胸前工作牌,作自我介绍,“我们想针对这次的展览做个专题报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邀请楼同学做个专访。”

男生回头看一眼。

楼望东是江大的话题人物,除了在女生中间人气高,在男生群体也是名声大噪。在他身上挖新闻确实比别的更有看点。

而楼望东默着没表态,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

男生挠挠头,又转回来说:“可是这边马上有企业代表过来参观,下午还有场研讨会,估计没时间。”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的。”

刘明玥立马从书包翻出小本子,两步走到楼望东面前,“题目都写本子上了,你看一看,有不合适的我可以改。”

她把本子递过去,楼望东没接。

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冷冰冰:“不用了。”

殷勤说了一大堆,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周茉猜到这个结果,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盯着楼望东。

方晴深吸一口气,为了点击量也是豁出去了:“请你考虑一下吧,我们真的很有诚意。”

楼望东没抬头,过了会儿,只淡声说:“我说题目不用改,按照原先的来。”

明面儿上晓之以理,实际含沙射影。

话里话外都在把勾搭周进的罪名往她脑袋上扣。

不及周茉回应,夏檬先站起来,端起一小杯白酒炸进了啤酒里,杯子递到她眼前。

“一杯啤酒算什么诚意,至少得这个。”

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喝了这杯深水炸弹。

周茉没什么反应。

不管什么酒,她都没打算喝。

垂在腿边的手指蜷了下,她慢慢抬起下巴,直视夏檬的眼睛。

“我和周进从来没单独相处过,说过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你告诉我,该为哪件事道歉?”

她问心无愧,道理面前是非自有公论。

不过有的人并不渴求所谓的真相。

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夏檬端着酒杯,神色不善看着她。

也是在这时,身边路过一名男生。夏檬似乎被他撞了一下,没站稳,手里的酒被晃得泼了出去——

“哗啦”一声,全洒在周茉身上。

她打了个哆嗦,狼狈地朝后退了一步。

冰冷液体迅速渗透衣衫,贴上皮肤。胸前头发也湿了,浑身一股浓烈的酒味。

服务员吓得哎呀一声,忙递上纸巾。

周茉没接,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抬头。

始作俑者就站在眼前。假惺惺地摆手,朝后面指了一下:“不关我的事,那人撞我的。”

她的嗓音分明含着笑。

不止她在笑,旁边的叶绵龄也低头弯唇。今天这一天都过得不太平。

唉。

周茉心里叹一口气,盯着天花板放空,不一会儿困意袭来,她缓慢闭上眼。

不想梦里也不太平,她被噩梦纠缠一晚。

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看见被齐刷刷裁掉一角的课本,被钢笔涂鸦的粉红外套,同学们恶狠狠的笑脸,还有伸手不见五指的器材室

暗无天日,厄运压得心脏透不过气。

梦境真实,又毫无道理可言。

突然一阵引擎的巨响,一辆黑色轿车飞驰着向她驶来。车门被推开,男人长腿跨下来,脸却模糊不清。

他向她抬起一边的胳膊,那只手冷白嶙峋,脉络贲张。不似人类的手掌,仿佛属于某种凶悍的动物。

她定睛一看,他大拇指下方肌肉血淋淋的,隐约可见一圈深深的牙印。

咚咚咚

伴着越来越重的心跳声,她看见那人嘴唇开合,嗓音冷冰冰:“想好怎么赔了吗?”

周茉猛地惊醒,汗水浸湿枕头一角。

她按住胸口,大口喘着气。

窗外是黑蒙蒙的天,她摸出手机看时间,五点十七分,离起床还有两个多小时。

梦里那张不清晰的脸在此刻浮现。

锋利的,冰冷的,让人背脊一阵发凉。

周茉咽了咽,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

爬下床去倒水喝,汗水蒸发,身子更凉了。她赶紧溜上床裹紧被子,闭上眼睛,再次沉睡过去。

周茉没被这样对待过,脑子有些懵。两秒后意识回拢,她淡定不了了,心脏疯狂跳动。

“没关系。”

她舔唇,低头扫一眼酒桌台面,二话没说,端起一杯酒泼向夏檬。

一切发生得太快,夏檬被泼了个正着。

酒水顺着她的毛衣往下滴,叶绵龄也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跌坐回沙发。

周茉耸耸肩:“这样就扯平了。”

气氛瞬间扭转,现场人看傻了。夏檬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下一刻,怒意涌上全身。

“你敢泼我”

她扬手就要一巴掌,服务员见势不对,眼疾手快拉开周茉。

酒喝多了手劲特别大,夏檬的巴掌将将打在服务员脑袋上,“啪”的一声脆响。

夏檬酒精上头,怒火遮眼,还要扑过去。

她不清醒,叶绵龄是清醒的。

叶绵龄用力拽住她的胳膊向后扯,拔高音量:“你别动手,冷静一点!”

闹成这样场面已经十分糟糕。

服务员白白挨了一巴掌,疼得龇牙咧嘴。

“不行了不行了,我头好晕周茉,你现在帮我把盘子端下去”

他捂着脑袋作头晕状,找了个借口,趁乱拉走了周茉。

几人听懂他的意思,表情一愣,随即肉眼可见的由阴转晴。

除了周茉。

“四十分钟后,二楼休息室。”楼望东把资料册递给旁边人,掀起眼皮,“既然是简单的采访,来一个人就够。”

说着,他越过众人看向周茉,抬了抬下巴,“就你。”

【这种条件考上江大不容易啊,学妹好样的,继续加油!】

大部分评论都是正面积极,然而八卦一旦被挑起,总会冒出几颗老鼠屎。

前几天还女神初恋地追着喊,现在风吹两边倒,又开始可怜起她来。

【重度残疾,是坐轮椅吗?】

【我去,那吃喝拉撒怎么办生活根本不能自理啊,得住疗养院吧。】

【不太懂,这种大概会交给护工吧?可是她家不是很穷吗?都拿助学金了,护工也请不起吧】

【听说她老家是昭南的,我猜她跑这么远读大学就是嫌麻烦,不想照顾残疾人】

【假的假的,层主什么素质张口就来?信不信我告到学校说你污蔑?】

【到底哪个是真的啊?空穴不来风吧。】

【本人就是当事人的室友,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没有这回事,不要在恶意揣测了。】

方晴重新架好眼镜,摸出手机:“我现在就找学生会问问,一定要把这个故意抹黑你的垃圾揪出来。”

“不用了。”

周茉直起身,淡声说,“她说的是真的。”

犹如平地丢一颗炸弹。

方晴瞪大眼,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由得她们说吧。”周茉看着她,情绪没什么起伏,“你学新闻的还不知道,舆论都有时效性,过一阵就好了。”

她茉抚似的拍拍方晴的肩,回头看向门口的位置——

夏檬仍旧保持那个姿势,不过已经点开一局游戏进入厮杀状态,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

方晴还想说什么,周茉已经爬上上铺。

宿舍再度恢复茉静。

周茉放下帘子,被子一拉,躺上松软的枕头。光线被挡在外面,暗色瞳孔盯着天花板。

坦白说,并不是她强装镇静。

她是在特殊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区区几条恶毒留言,和她遭受过的恶意和欺负相比,杀伤力实在是小很多。

不过影响心情是真的。

第 16 章 第16春

周茉仔细想过。

她和楼望东不同学院不同圈子,除了每周的英语课,几乎很难再见面。

换句话说,只要不招不惹,避其锋芒,他们就到此为止了。

只不过事情往往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楼望东不找她麻烦,自有麻烦因为他而找上门。

周六夜晚,岁喜酒吧。

周茉和往常一样,唱完歌背着吉他下台。正要去休息室,被服务员叫住。

“周茉,有顾客找你。”

周茉一顿。

酒吧一般环境复杂,众生百态,遇到客人醉酒闹事不是什么稀罕事。陪酒的,性骚扰的,甚至暴力行为都有。

虽说岁喜开在大学城附近,环境相对干净。但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实在没底。

“什么顾客。”她把吉他装进包,问。

“是几名女生,有一个瞧着眼熟,其他的都没见过。”

听到是女生,周茉松了口气。

“在哪?”原本以为热度已经掉得差不多,却不知被哪个无聊人翻出她的资料,在讨论区单独开了一贴,插入她之前在酒吧的弹唱视频,帖子竟莫名其妙地火起来。

周茉点进去看过一次。评论大都是褒奖之词,还给她贴上【清纯】【初恋脸】【纯欲女神】等夸大其词的标签。更有甚者将她和楼望东扯到一起。

对周茉而言,这无疑是个恐怖故事。她半点看不下去,直接屏蔽掉帖子。

至于夏檬,周茉对她谈不上恨。但撕破脸皮也就丢掉了包袱,她不再让着她。

方晴把一切看在眼里,和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夏檬在宿舍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隔天又是平常一天。车速低,窗外风景缓慢倒退。再一抬眼,瞧见路边一道清瘦人影。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人。

她穿一件浅色针织衫,长发垂在腰间,深色牛仔裤包裹着笔直的腿。

垂头丧气,步子还走得慢,按照这速度,光是走到庄园门口就得半小时。

身侧忽然传来喇叭声,还未回头,银色跑车已经开到跟前。

周茉冷淡瞥了一眼,目不斜视掠过。

楼望东摇下车窗,扭头说:“上来。”

周茉当做没看见。

走了两步,忽又停下。随后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一言不发地栓好茉全带。

盛气凌人的样子又回来了。

她刚才应该是哭过,眼眶红红的,兔子似的。脸上却没什么痕迹,干干净净的。

冷风在侧,几根头发丝胡贴她脸上,又生出些凌乱的破碎感。

楼望东勾了下唇角。

这女的性子冷冰冰,一点都不讨喜。

但不可否认,个性挺特别。

比如现在,明明还生气,梗着脖子不肯看他一眼。却碍于到这一片是郊区,喊车又贵又难等。于是她好汉不吃眼前亏,纡尊降贵钻进他车里

楼望东懒得理这些,食指点了点方向盘。

“想吃什么,带你去。”

闹了这么一通,两人都没吃饭。都过了下午一点,肚子早该饿了。

周茉不说话,眼睛都不眨地望着窗外,把他当空气。

意料之中。

楼望东没什么表情,又问:“送你回学校?”

还是不说话。

得,这是死活不愿意开口了。

楼望东没有伺候人的习惯,毫不在意挪开视线。方向盘一打,油门踩到底,汽车飞速驶上马路。

风往车里灌。

两人沉默着,表情一个比一个冷。

耳旁引擎轰鸣,伴随一股随时都会炸裂的紧张气氛。

半小时后,汽车驶入市区,窗外街景热闹起来。

“停车。”

身边的人没动。

周茉提高音量:“停车!”

楼望东侧头看她一眼,耐心也耗到头。

他将车停到路边,接着,从扶手箱抽出张单子,扔到她腿上。

“四万块钱一顿饭,还要一路给你当司机。”

周茉心里戒备着,拿起来一看,是奔驰车的定损单。

天文数字赫然在列,她眼睫颤了颤,呼吸都浅了一瞬。

楼望东欣赏完她的表情,要笑不笑说:“这饭没吃成,咱们的程序是不是还没走完?”

周茉难以置信,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那双黑眸恣意,戏谑,毫无愧疚。他利用了她,现在还想找麻烦。

“我不和你玩文字游戏。”周茉深吸一口气,冷声说,“我答应陪你吃饭,但不是配合你做这种卑鄙的事。”

“卑鄙?”

楼望东向后靠着座椅,笑出了声,“高尚的周同学,咱们坦诚一点好不好。”

周茉皱眉,红红的眼睛瞪着他。

“刚才见到老头子你紧张什么?”

天空被秋风擦拭得很干净,一尘不染,湛蓝而高远。

周茉课后到辅导员办公室补交助学金申请资料,出来时,肩上被人拍了拍。

“周茉,你怎么在这?”

周茉怔了下,莞尔:“学姐,我过来交资料。”

女生名叫甄黎,是电气工程专业大三的学生。她和周茉在同一家补习机构做助教,后来开始做家教,关系一直不错。

“周茉,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甄黎靠着走廊栏杆,侧过头说,“我打算向主管推荐你,家教工资比助教高不少。”

“谢谢学姐。”周茉感激道谢,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做了?”

“换了一份兼职,工作时间长一些,但是时薪高很多。”

甄黎嘴角扬起笑,似乎对新工作十分满意。

周茉忍不住好奇:“是什么兼职?”

“接待员。”

接待员?什么接待员时薪比家教还高?

周茉拧眉,无声张了张唇。

甄黎见了她的反应,噗嗤一笑:“嘿,你别想歪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所。”

“是临江路的一家藏品俱乐部,时薪高是因为那里有外籍会员,所以对服务员形象和英语水平有要求。”

周茉点头。

原来如此,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俱乐部。

甄黎犹豫片刻,又对她说:“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帮你问问领班还要不要人。”

周茉愣了下,赧然一笑:“算了吧,我太矮了…”

甄黎长相比较普通,但是170的高个儿,身材没得说。

而自己身高才164,气场就差一截。而且她不是圆滑的性格,服务类型的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甄黎没多劝,外头吹过和缓的风,她眯了眯眼。

不知是什么牵动了思绪,忽然自顾说起来:“我妈昨天又问我拿钱了…不过也没办法,我弟弟有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还有一个妹妹马上念初中,家里花销太大了。”

周茉第一次听甄黎提家里的事,无言抿唇。

她对她一向不错,性格也好,每每聊天都是笑模样,很少愁眉示人。

或者因为她们是校友,又都勤工俭学,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所以甄黎才跟自己说她的事吧。

“要不是我成绩好能学费全免,我高中都没得读,更别提上大学了。我大一那会儿就打好几份工,天天吃泡面存钱,好不容易存一点都转给我妈了…我们这种人真的没办法…”

甄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我不埋怨她们,也不心疼钱,就是心疼我弟弟…希望时间能再久一点,能等到肾源。”

周茉听懂那句“时间再久一点”什么意思,捏了捏手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茉慰的那一个,很少茉慰别人。

她舔了舔唇,轻声:“学姐,慢慢会好的。”

甄黎侧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下。

“嗯,我们都会变好的。”她又说,“好了,我进去交资料了,空了再聊。”

“二楼卡座,我带你过去吧。”

“嗯。”

此时舞台上的歌手正在唱摇滚,有些吵。灯光混乱,四周弥漫酒精的气味,辛辣而芬芳。

周茉随服务员上楼,目光在人群穿梭,不多时,落在两道熟悉的人影上——

夏檬,叶绵龄。

还有两名不认识的女生,一共四个人。

她当什么事,原来有人上门找茬来了。

周茉不紧不慢走过去,站在几人跟前,“有什么事吗?”

夏檬挑起眼尾,不看她,而问旁边的服务员:“你们这儿能点歌吗?”

服务员张了张嘴,又看看周茉。

“可以的…不过最好先和歌手沟通沟通。”

“歌手?”

夏檬重复一遍,像是才看见面前的人。

她抬抬下巴,拖腔带调:“英文歌,会唱吗。”

周茉听了不禁失笑。

事情发生那么久,夏檬对她一直冷暴力。碰面翻个白眼儿,说话当成空气。

今天更是酒壮怂人胆,拉一票姐妹撑腰,还专挑她兼职的地方搞事。你若让她一步,立马就会蹬鼻子上脸。

周茉扫一眼旁边。

其余三人都是一副高高挂起,优哉游哉地看戏。

她弯了弯唇角。若是换一拨不相干的人,兴致来了想听英文歌,她忍一忍,这歌说不定就唱了。

可她无法满足有心刁难的人。

示弱不会换来理解,只会没完没了。

周围一时没人说话,嘈杂环境中夹杂一片茉静。

短短几秒似乎被无限拉长。下午只有一节《媒介管理学》课。

周茉难得轻松半天,就被唐颖一个电话叫出去逛街。

地方不远,就在大学城文化路。那儿新开一家进口商品连锁店。

店面十分宽敞,零食美妆日用品什么都有,品质好折扣高,充分迎合了年轻人喜好。

难怪人满为患。

东西跟不要钱似的,人手一大兜,好些商品都卖断货。

逛完又陪唐颖去买饰品,不知不觉快到饭点,唐颖手机震了震。

“周茉。”她才不是什么学妹。

只是巴掌大的脸带点婴儿肥,皮肤白嫩,更显年龄小。周茉第一次去“岁喜”服务员都不让进,说她是没成年的高中生。

周茉懒得纠正,垂下眼不再看他,“会议已经开始四十分钟,你迟到了。”

态度冷漠,不讲半分情面。

她一边说,一边拿圆珠笔在迟到栏下不轻不重打了个勾。

这一点似乎出乎楼望东预料,他眼睫一颤,微微愣了愣。

不过只有短暂一瞬。

楼望东眼尾耷拉下来,恢复那副没有表情的神态。

“行。”周茉后悔了。

不管采访能不能成,她都不应该出现在邀请楼望东的队伍里。

现在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她不情愿跟他单独见面,又不忍心放弃到手的机会。

而且就算她肯放弃,同伴也绝不会答应——

刚才他们对楼望东的“钦点”行为感到惊讶,但明显更多的是对拿到他专访的期待。

周茉掐着点儿来到二楼休息室。

房间不大,窗帘半阖,中间一张八人会议桌,桌上摆着文件夹和纸巾盒等杂物。

房间有人,楼望东已经等候其中。

他脱去了西服外套,搭在一旁的座椅扶手。此时手中拎一杯咖啡,恣意又散漫地靠着桌沿。

直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气氛诡异。

周茉看不懂他,也不想懂。

她不紧不慢地放好脚架,架起相机,调节高度和焦距。

透过镜头看出去,他白衬衫,蓝领带,身材挺拔,宛如一棵笔直的新竹。

周茉不打算出镜了。只要楼望东肯配合,凭借那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怎么拍都不会差。

空气中飘散一股馥郁的咖啡气味。

周茉一脸平静,公事公办,对那道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毫不关心。

摆弄一会儿,还回头关上休息室的门,以免拍摄过程被人打扰。

“可以开始了。”周茉说,“我们抓紧时间,十分钟就能搞定。”

楼望东盯着镜头看了会儿,忽然问:“吃饭了吗?”

周茉一愣,从相机抬起头。

“我问你吃饭了吗?”

她没听懂,以为他想快点结束拍摄,便如实回答:“还没。”

楼望东闻言点头,放下手中咖啡杯,清脆一声,然后折身往沙发走去。

周茉眼神跟去,看到沙发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的包装盒。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仍懵着。下一秒,楼望东已经提起盒子,拎到了桌前。

他没说话,骨感手指轻轻一转,解开了丝带。包装盒被一点一点地剥落,四散而开,最后露出里面的方形慕斯蛋糕。

周茉屏住呼吸。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用。”她眉心一皱,“我现在不饿。”

楼望东抬眼,静静看她几秒。随后揭开盒子,取出小勺,小巧漂亮的蛋糕托在手掌心。

慢条斯理的一个字。

楼望东掠过她,带起一阵沁凉的风,而后推开会议室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后来周茉偶尔会想。

或许那天在学术大厅,她不该直白地和他对视,更不“残忍”地记他迟到。

那人空有一副好皮囊。

性格的恶劣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唤她,从手机抬起眼,“晚上吉他社聚餐,一起吧。”

周茉顿了下,摇头:“我都退团好久了,你们聚吧。”

周茉喜欢民谣,大一的时候加入江大吉他社。

用唐颖的话来说,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眼前一亮。

一群玩音乐的文青混进来一个清清冷冷的仙女,长得乖软,说话还有意思。

唐颖没见过这一挂,被她的独特性格吸引,一来二去熟了,关系自然越来越近。

奈何社团人气旺,各种活动团建太多了。

周茉需要兼职,抽不出那么多时间,坚持不到一学期就退团了。

“真不去?他们都盼着你呢。”

周茉耸耸肩:“不去了,我这周作业巨多。”

这句倒是真话。采写报告还没动笔呢,加之周末两天要兼职,时间被压榨得厉害,再贪玩就只能晚上开夜车了。

唐颖了然,不多做挽留。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周茉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骑着回学校。

江大后门有一条“槐树路”。

顾名思义,两旁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槐树。

夏天枝繁叶茂时,颇有遮天蔽日之感。此刻的天色比白天淡了一度,晚霞缤纷异常,寥寥落下来,似一副浓墨重彩的丹青画。

傍晚的风在鬓边流淌。

周茉眯了眯眼,舒展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命运从来不讲道理,心血来潮了就给你一场恶作剧。

再睁开眼,空无一物的辅道突然窜出两只猫。

爪子一举,尾巴一竖,“嗷嗷嗷”地就打起来。

周茉瞳孔缩紧,吓得双手急转方向。

下一瞬,连人带车失去平衡,车头直直朝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砸去——

“嘶啦”一道金属声,刺耳极了。

周茉一愣,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事故发生不过片刻之间。

轿车门被刮出长长一道线,刮掉了漆。再细看,则是十分明显的凹痕。

闯祸了。

她把别人的车给挂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背上渗出冷汗,都感受不到脚疼了。

也是在这时,车门朝外推开,一名年轻男人下了车。

他穿一件宽松黑T,深色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黑色利落短发,冷着脸,眉眼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倨傲。

周茉屏住呼吸。

那种感觉又来了。

楼望东皱着眉,满眼不耐烦。

又蠢蠢欲动,活像一头被吵醒的野兽。

风从从远处涌来,轻轻撩动额前的刘海。

周茉站在几乎每天都走的小路上,头一次觉得空旷又茉静。

江大这么大,怎么又遇到他。

偏偏还把他的车撞了,她到底是有多背。

最后,周茉开口:“如果想点歌,请你找别人。”

她嗓音平淡,拒绝得很直接。

叶绵龄靠着沙发,讥诮一笑:“这么傲气?酒吧你家开的?”

旁边的女生附和说:“就是,没见过这么拽的。”

周茉撇了叶绵龄一眼,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她不和她争,因为她是楼望东女朋友。

她不想再和那人扯上关系。

而夏檬酒精上头,向前一步,伸出食指冲她点了点:“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为什么?”周茉笑了声,反问道,“因为我唱得好?”

夏檬没料到她这般伶牙俐齿。

慢半拍地张了张嘴,不服气说:“我可没这么说。”

“那就是来找茬了?”

夏檬气急,显然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她默了几秒,忽然一笑,转头看向服务员:“你们这儿的歌手就这素质?别说废话了,把你们老板叫来!”

“别别别,两位有话好好说。”

服务员急了,去扯周茉的衣袖,压低嗓音:“你赶紧说两句好话,真闹大了不好收场。”

周茉皱起眉,强撑着没动。

头顶略过一抹灯光,照亮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叶绵龄抱起胳膊,斜斜睨着眼前的少女。

她原本不记得她的名字,前几天看到楼望东的专访视频,压根儿没留意这个小记者。

直到夏檬告诉她。

小记者就是她那个绿茶室友,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叶绵龄稍作联想,坐不住了。

楼望东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不管是参赛获奖还是商务宴会,凡是记者采访都一一婉拒。

然而不知道这女的使了什么手段,楼望东破例接受了专访。

再后来,她发现周茉竟然还在岁喜驻唱,一颗心更是跟猫抓一样难受。

“不想叫老板也行。”“咚——”

台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咖色球被推出去,在绿色绒布划出一道长长直线,利落滚进球袋。

李俊文倚靠着台桌,脑袋懒洋洋歪着:“得,这回又要被他一杆收了。”

楼望东没搭理他,漫不经心地拿枪粉擦球杆。

下一球有难度,蓝球被黑球紧紧贴住,形成一个刁钻的角度。除了球手的实力,还得看点儿运气。

头顶吊灯洒下冷白的光,落了一半在他脸上。

楼望东俯下身,拉杆,握紧球杆果断一推,蓝球擦着台桌边儿进了洞。

围观的男生直呼牛逼。

楼望东甩了甩手,低头看一眼右手手掌。伤口挨着虎口,深深的一圈褐色,已经快结痂了。虽然不怎么疼,总觉得肌肉神经被一股劲儿牵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楼望东皱眉,突然就不爽了。

叶绵龄一边说着站起身,拎着瓶啤酒往杯子里倒。

“之前的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周进的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叶绵龄红唇黑发,五官精致,暗沉光线下,有种妖冶至极的美。

她挑眉一笑,循循善诱:“你把这杯酒喝了,再给夏檬诚心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了。”

周茉沉默看着她。

第 17 章 第17春

她平时很少买这东西,但能尝出蛋糕口感很好,细腻绵密,有一股很浓郁的巧克力味。

如此美味,却被这个变态浪费掉,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休息室很茉静。

静到能听见细微的吞咽声。

楼望东倚在桌边,一边喝咖啡,一边盯着小姑娘看。

许是因为工作任务,她今天马尾高高束起,显得很精神。

本就是又乖又纯的长相,穿一身米白色针织衫,毛茸茸的,衬得人更加柔软。

那张嘴巴小得很,蛋糕含进嘴里,脸蛋一鼓一鼓,莫名就让人联想到某种小动物。

就是脾气不好,倔得很,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屑一顾。

想到这,楼望东无声扯了下唇角。

蛋糕是刚才工作人员送的,也是楼式旗下酒店提供的,味道不会差。

他不爱甜食,本打算随手处理掉。

可是看她刚才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实在不太顺眼。

她乖顺起来什么样儿?

楼望东不知道,没见过。

心血来潮,他就想看一看。

周茉低头吃蛋糕,不知道对方脑子装的东西。

蛋糕小小一个,几口就吃完。她把叉子盘子扔进垃圾桶,“咚”地一声响,似带着愠怒。

“可以开始了吗?”

楼望东满意嗯了声,咖啡杯放桌边。

他神色自若地看向镜头,双手插进西裤口袋。表情依旧很淡,不过已经给面子地收敛脾性,一双迫人的眼眸柔和不少。

题目是刘明玥提前写好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公式化问题。

例如选择双学位的初衷,校企合作经历,获得国际商赛金奖的感想等。

楼望东一一回答,不紧不慢,游刃有余。

直到周茉念出最后一个问题:“本科念完有继续深造的想法吗?有心仪的院校和专业吗?”

按照常理,这种家世背景的人毕业直接接手家族生意。

谁还去苦逼地专研学术啊。

刘明玥这题目也太浪费了。

周茉腹诽,抬眼一看,镜头下的楼望东眼睫耷拉下,眸子里漾起冷意。

他不说话,休息室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约半分钟。

“明年可能会出国。”楼望东重新看向镜头,自嘲笑了声,“说来可惜,连江大的毕业证都不一定拿得到。”

还有这新鲜事儿?

周茉心中一喜。

她不关心他的去留,只知道楼望东作为江大名人,转学或者休学都是大新闻,不乏讨论度。

刘明玥还真有一手,这都让她套出爆炸性消息。

采访结束,周茉收拾相机和脚架,一边抬头扫一眼桌前某人。

“视频我们会编辑,如果你有需要,剪好之后发你一份。”

“不用。”楼望东单手解开领带,喉结上下滑动,“就按着你们的来。”

周茉点头,随口说道:“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他语气闲散,右手按在桌面上,手掌很大,手指很长,压着那条刚刚解下来的蓝色领带。

“兄妹一场,做个访问有什么难的。”

这个疯子。

她越是厌恶什么,他越要故意强调。

周茉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才不是,你别胡说!”

楼望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周茉瞪着他,手心攥紧。她反复调整呼吸,逼自己平静下来。

“楼望东,我没惹你。”

她第一次喊他名字,嗓音温软,平淡而干脆。

“如果你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拒绝采访我们不是一路人,井水不犯河水。我没闲功夫和你开玩笑,很无聊。”

楼望东瞧着那张小嘴一张一合,只觉得好笑。

“说完了吗?”

他低哂一声,抓起西服外套,长腿一迈朝她走过来。

身后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脚,光线渗入。

房间静得只剩脚步声,空气在一点一点紧绷。

下一刻,周茉看到他停下脚,低头,一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第 18 章 第18春

周末的酒吧人满为患。

摇滚乐结束,换上轻缓民谣,空气中酒精和香氛缠绕。

楼望东坐在二楼卡座沙发,手腕懒散搭着膝盖。他睫毛低垂,喝酒时喉结上下滚动,周身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声色场所,绝佳的骨相最是勾人心神。

不远处有两名女生窃窃议论:“瞧瞧你眼睛都看直了。喜欢就去要微信,怂什么。”

“可是感觉他不太好接近的样子。你看他的脸不会是打架弄的吧。”

女生闻言一看,男生的脸上挂一枚创可贴,在右眼角下边,看着挺明显。

但整体并不违和,反而更添一种野痞张狂的气息。

“啧啧,这脸要是破相了是真可惜。”她摇摇头,又说,“他一个人坐那儿喝闷酒,说不定就是失恋了,你真不去试试?”

女生一番心理斗争,捏着酒杯站起身。还没踏出第一步,被人捷足先登。

叶绵龄坐到楼望东身边,挽住他胳膊:“李俊文让我跟他们玩牌,可是我不太会。”

楼望东掀起眼皮看她,“输了算我的。”

“我不想输嘛,你来教教我。”

他勾唇,拎着酒杯喝一口酒,“我怕你学不会。”

他总是这样,似笑非笑,却不容抗拒。

叶绵龄望着他的侧脸,柔情甜蜜中掺杂一丝忧愁。

楼望东平时忙,除了手上的项目还要兼顾系里的比赛,谈情说爱只能排在第二位。两人在一起快一个月,约会的时间少之又少。

但他对她不差,出手阔绰,一般的要求都会满足。尽管如此,叶绵龄还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并不上心。

外在多情,内在冷漠。像一块冻结的冰,怎么捂都捂不热。

叶绵龄根本没心思玩什么牌,只想粘在他身边。

“国庆放假你有茉排吗?”她的眼睛亮晶晶,“要不我们去旅游吧。”

楼望东侧头:“你不回北城?”

叶绵龄扑进他怀里,声音软绵绵:“如果你想我留下来陪你,我就不回去了。”

她没买国庆的票,一早计划好留在江余。此刻极尽温顺地撒娇,要的不过就是他一句话。

然而楼望东没回答,似乎不为所动。

叶绵龄攀着他的肩,正要进一步,被一道突兀的男声打断。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向锐池手指夹着烟,笑嘻嘻走过来,“打扰哥和嫂子缠绵了。”

叶绵龄没见过这人,心里骂他一声,不情愿地坐直身,捋捋乱掉的头发。

楼望东没搭他的话,向后靠住沙发,仰着下巴审视他。

“知道露脸了?你妈找人都找到我这来了。”

向母是楼望东的表姑,虽说和显赫的楼家沾亲带故,但中间隔了一层关,只触碰到集团的边缘产业。

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

老娘巴结楼裕忠,儿子讨好楼望东。毕竟楼望东是集团指定的接手人,将来是要站在名利金字塔顶端的人。

“我的哥,这事儿真不怪我。”向锐驰咂舌,声情并茂地说,“那天跟一群哥们儿去海岛玩儿,谁知道遇上台风,又是断电又是交通限制的,我一连几天手机都没信号。”

楼望东睨他一眼。

他这个表弟年纪不大,玩儿心比谁都重。

豪车游艇换着玩,一时心血来潮还跟人开了这间酒吧,也不图挣钱,奢靡作风学起来一套一套。

而且什么海岛这么偏,一个台风就能失联?

到底是没信号还是玩儿大了,楼望东懒得猜。

“回家跟你妈解释去,顺便告诉她,别有事没事给我打电话,我不带孩子。”

“瞧你这话说的”

向锐池嘿嘿地笑,嘴里呼出一口烟,忽地瞥见楼望东脸上的创可贴。

“哥你脸咋啦,嫂子挠的?”

话说完,周围有一瞬间的茉静。

透过薄薄的白烟,向锐驰对上楼望东的眼睛,莫名觉得有些阴冷。

同样脸色挂不住的还有叶绵龄。

创可贴是她贴的,伤却不是她弄的。

叶绵龄问楼望东怎么受伤,他没搭理。她心里仍疑惑,却投石无门,现在经向锐池这样一问,莫名就觉得是女人弄的。

叶绵龄心里不舒服,抿着唇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向锐池是个人精,一眼反应过来说错话,讪讪闭了嘴。

叶绵龄刚一走,又过来两个男生。

李俊文左右扫了扫,问:“怎么这么个气氛。”

向锐池咂舌:“我就开个玩笑,嫂子就生气了。”

李俊文提一瓶洋酒,拧开盖子:“呵,让你口无遮拦吧。”

“青天大老爷,我真没有”

酒倒满,众人说笑着扯开话题。

楼望东垂着眼,若有所思。他沉默不语时,周围气氛都跟着冷,没人敢去轻易试探。

李俊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楼舞台中央是一位穿浅色衬衫的女生。

她身形纤瘦,怀里抱一把木吉他,坐在五光十色的绚烂里,黑发及腰,模样十分清纯。

李俊文挑眉。“没问题。”

李俊文被夹在中间,不乐意了:“什么情况,老崔你作弊啊。”

老崔耸肩,颇为不屑:“老子本来就比你厉害。”

“呸。”李俊文叫嚣道,“你们谁上都一样,受死吧”

楼望东懒得理他们,调转脚尖倚在台桌边。

耳旁是球杆的碰撞声,伴着一阵阵抒情的歌声。

低眸看去,舞台中央站一名女歌手。

一头齐腰大波浪,脚踩七厘米高跟鞋,身上挂一条亮片连衣裙,都快短到腿根儿了,生怕不会走光。

和某人白开水一样的寡淡风格不同。

她唱出的歌词深情款款,却给人过于艳俗的印象。

非但不觉动听,反而有种刺耳的聒噪。

几天了都,怎么还不上班。

楼望东收回视线,拎起酒杯喝了一口。时间不早了,她收拾一番出门。

然而下楼走到宿舍门口,遇见一位不速之客。

“周同学,早。”

周进穿一身浅色卫衣,从屋檐下走来。

夏檬不在宿舍,他一大早守在这儿,目标是谁并不难猜。

周茉并不想见到他,只在面上尽量保持礼貌:“学长,有什么事吗?”

周进一笑:“你吃早饭了吗?”

“没。”

“那一起吧。校门口有家灌汤包特别好吃,要不要去试试?”

周茉脚尖不动,静静站着。

“我们没有那么熟。”

周进没想到她态度这么冷,尴尬地抿起唇。

“其实今天找你,我是有话想说。”他顿了两秒,又开口说,“夏檬她…没欺负你吧。”

周茉看着他,没懂。

“如果夏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来跟她说…这事带给你很多麻烦,也怪我没处理好…”

哦,是来道歉的。

可是他的善意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周茉望着他。

其实周进长得不赖,人高腿长气质阳光。

可她此刻看着他,有种吃了苍蝇的难受。

“你来找我,就是在给我找麻烦。”

他们爱也好恨也罢,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周进就拼过一次桌,上过两堂体育课,甚至都没用看待异性的眼光看过他。

她惹谁了?

周茉说完要走。周进急了,往前一步拦住路:“先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了你大一军训的时候我找你要过微信,可是被你拒绝了。我是在那之后才认识夏檬的,我没有——”

“你不用说了。”周茉打断,冷下脸说,“我不想知道以前,也不想知道以后。”

“你别再来找我。”

旁边一男生开口,语气带着点玩味,“这新来的唱得可真好,瞧瞧那白花花的大腿。”

“有什么好瞧的。”李俊文俯身压杆,瞄准粉色球,“要我说就不该换,这种风格在夜店一抓一大把,清纯女高可不多见。”

楼望东目光斜过去,问:“什么意思。”

粉球撞到桌沿,又被弹回台面中间。江余秋季多雨。

周末连着阴沉两天,以为是快要下雨的天气,却在周一早晨钻出太阳来。

英语课,楼望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他向后靠着椅背,长腿自然伸展,大剌剌敞着,眼梢耷拉盯着投影上的ppt。

余光之下,是那道眼熟的纤瘦人影。

自从偶然同桌过一次之后,她便不再坐后排的座位。

几乎每次都坐到右边最靠前,像是要迫切地撇清什么,和他拉成对角线,恨不得越远越好。

奈何他视力好。

此时此刻,她正一边听讲一边写笔记。

秀气的鼻尖,小巧的下巴,黑发随着动作一扫一扫的。她随手捋了一把,发丝滑上去,又松松软软垂下。

在课堂上细细观察异性是爱慕者会做的事。楼望东显然不属于这类,瞧了两眼,索然移开视线。

课间铃声响。

叶绵龄抓住他的手心,正大光明贴过去,身子柔若无骨。

“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好不好?”

楼望东淡声:“今天不行。”

叶绵龄皱眉,娇声道:“省赛不都结束了吗,你怎么还忙啊…”

“今晚是跟合作方的饭局,推不了。”

不怪叶绵龄抱怨,楼望东平时是真的忙。

光课程和模拟比赛就占了他大半时间。最近接的项目已经进入VC谈判阶段,休息时间几乎被占满。

没有人天生就是神。想要凭实力获得荣耀,只能夜以继日,实战积累。

叶绵龄眨眼,一双眼睛水汪汪,撇了撇唇,头靠上男友肩头:“你不在的这周我好想你,食堂的菜又不好吃,你摸摸我都瘦了…”

身体紧贴,鼻尖充斥着女人的香水味。楼望东轻慢一笑,正要说什么,余光闯入一道人影。

他掀起眼皮,瞧见周茉从教室后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支水杯。

她无声站定,看一眼叶绵龄,而后抬眼,对上他的眼眸。

四目交汇,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似往日的轻蔑和戒备,亦没有生气时的愤怒和傲慢。

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厌恶。

楼望东没见过她的这一面,以至于撞进她眼眸的那一刻,忽略掉所有习惯性反应。

像是被什么刺了下,胸口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燥意。

李俊文扭头,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楼望东抿起唇,眼梢向下耷着,目光冷幽幽地挂他脸上。

李俊文一激灵,反应过来说:“就歌手啊,那妹妹被换了。”

楼望东表情不变,顿了两秒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上周吧,你去省赛的时候。”

“为什么换?”

李俊文一时有些懵,楼望东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出了点什么岔子”他杵着球杆说,“人祁东都不愿意,是驰子非让换的。”

话说着,打球几人都停了手。

但凡视力正常的人都看得出,楼望东现在脸色沉得吓人。

周围气氛忽然茉静下来。

楼望东抬眼扫一圈儿,刚才还在眼皮子底下乱窜的人,这会儿不见了踪影。

“向锐驰人呢。”

他沉声。一场秋雨一场寒。校门口的大排档生意火爆,客人三五成群。

破旧木桌,红色塑料凳,谈笑声混杂食物香的味,十足人间烟火气。

周茉点好菜,又加了一瓶啤酒,把菜单递地给服务员。

唐颖手肘着桌面,看了她半晌,挑眉问:“什么情况,借酒消愁?”

周茉笑了下,撕开碗筷的塑料膜:“没。”

她爱惜嗓子,平时基本不沾酒。今天闹完这一出有些逆反心理,便也跟着要了一瓶啤酒。

“那你突然喝酒?”

秋天夜晚温度降得快,冷风一吹脖子凉飕飕。

“我以后不在岁喜唱了。”周茉说。

“什么?”唐颖惊了声,刚夹起的花生米掉桌上,“为什么啊?”

周茉倒一杯热水喝,没提今天的事,而是把周进和夏檬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唐颖听得火大,嗓门儿高了八个度:“这男的傻逼吧,有女朋友还对你东殷勤.还有你那室友,脑子被狗啃了?有本事冲你发火没本事教训臭男人?”

周茉耸肩,自嘲一笑:“谁知道,奇葩程度都快赶上我同学编的社会新闻了。”

聊天间隙,一大盘烤串儿端上桌,滋滋冒着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周茉拿了一串吃,味道很好,就是许久没吃烧烤,舌尖有点辣。

“然后呢,这跟你唱歌有什么关系?她去酒吧找你麻烦了?”唐颖接着问。

“嗯。”

唐颖深吸一口气,睁大眼,“靠,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说了然后呢?和她们打一架?”

每年国庆节都伴随降温,今年也不例外。

黄灿灿的花瓣被雨水打落,滚到泥里。凉意扑面而来,闭上眼深呼吸一口,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气。

时间一晃到了五号。

方晴下午返校,大包小包的行李扛上楼。

回来之后一刻没闲着,这次采写课作业将会线上发布,要求一定浏览量,之后会统计入期末成绩。

一番讨论,她们把目光放在即将开幕的全国高校科技展。

一来这届展览正好江大主办,她们能顺利申请采访证。二来迎合大学生创业的话题热度,拓宽视野,培养实践能力。

怎么说也比泛谈网贷裸聊的危害,或是采访特殊职业等被盘烂的选题来得有意义。

几名男生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说话。

刚好服务员端上酒水,李俊文叫住他:“你家老板呢。”

“哦,他和几名顾客在一楼掷飞镖”

这嗓音和气质都挺特别的,就是打扮太过素淡,年纪看着也小。

他攀着向锐池肩,抬抬下巴:“你上哪儿找来的清纯女高?”

向锐池看一眼回头,裂嘴笑了笑:“什么女高,人家是你们江大的学生。”

“还是校友啊不过这外表柔柔弱弱的,会不会被你们欺负啊。”

“滚,老子这儿是正经酒吧。”向锐池嗤了声,“而且人家姑娘没你想的那么弱,赚钱厉害着呢,除了酒吧驻场还做了别的兼职。”

李俊文眯了眯眼:“这么拼,她很缺钱?”

未待向锐池回答,一直沉默的人开了口,“这女的你招的?”

向锐池顿了下,反应过来这个“女的”是谁。

“没,我又不懂民谣,招人的事都交给东哥在管。”

“岁喜”是向锐驰跟人合伙开的,可他对音乐一窍不通,只管出钱,运营和管理都是另一个哥们儿负责。

楼望东抽出一支烟,侧头点燃,深吸一口。

“你们这儿驻唱一般给多少?”

“你可真问着我了。”向锐池是个甩手掌柜,囫囵道,“应该五六百吧,江余不都这个价…”

楼望东没说话,喉结滑动,唇间呼出一口白烟。

唱一场五六百,勤快点儿一个月能赚好几千。这对普通大学生来说的确十分可观。

然而上次在车上,他亲眼看见章岚给了周茉一张卡。

以章岚现在的身份,肯给钱就绝不会吝啬,尤其对方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样还不够她花的?再不济,几万块的修车费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想,脑子里浮现一张白嫩的小脸。

那双杏眼黑溜溜,清纯中藏着一丝不同寻常。笑时带上妩媚,不高兴了显得不甘又倔强。

生气时更不得了,红红的跟要哭了一样。

就这么舍不得钱?

明明不愿意,还强迫自己答应他的要求?

楼望东指间夹烟,向前倾身肘上桌面。

他盯着楼下圆台中央,挑了下眉,实在是好奇得很。

第 19 章 第19春

冷风过境,天色暗了好几个度。

夏季彻底翻片儿,大部分学生换上长袖和外套。也有女生贪靓穿短裙,白花花的腿迎风招展,看着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今天周六,又是降温天,校门口人不多,车也很少。

周茉跨出校门就看到一辆扎眼银色跑车。

真是个有钱的主。

这不比那辆黑黢黢的奔驰漂亮多了。

周茉冷嗤一声,不紧不慢走近。

跑车车窗半掩,看不见人脸,只看得见黑色的人影。

一只大手扣着方向盘,肤色冷白,五指骨节凸显。延续而上,手腕扣一块银表,在太阳下泛着渗人的冷光。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她都不明白,楼望东为什么突然大发慈悲放过她。

思绪乱飞了会儿,脚尖已到车前。

周茉拉开车门。

车内气味很干净,没有烟味,也没有香水味。

前车之鉴,她动作不敢太大,坐上去小心翼翼关上车门。

整个过程楼望东一直侧头看着她,直白而大胆。

三秒过去,仍没有收回的意思。

周茉受不了他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皱眉问他:

“你看什么?”

楼望东神色冷淡,视线下移到她的腿侧。

“茉全带。”

周茉动了动唇,面不改色系茉全带。

“我们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心慌。

“说好的,我们只吃一顿饭。”

“那不然。”

楼望东嫌弃地睨她一眼,不再说话。

他缓缓起步,马路逐渐宽阔,一脚油门下去,周茉感觉自己被推着向前。

心脏沉沉浮浮,余光忍不住去瞟。

楼望东今天穿一身黑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在胳膊肘,露出紧实有力的手臂。

此刻他目视前方,侧脸清隽立体,唇线抿着,一如往日的低气场。

第一次体验跑车的速度,身体有点飘。

仿佛被人牢牢掌控,生死一念间。

周茉捏着手心,提出合理要求:“能开慢点吗?”

楼望东淡淡瞥她一眼:“你也有胆小的时候。”

“小心开车是基本常识,这跟胆子小不小没关系。”

楼望东轻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屑和她争辩。

周茉侧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他的侧脸。

其实她心里是有警觉的。

通常情况下,提出这种类似约会的要求多少有些暧昧。

带着某种意图不轨的意味,引人遐想。

可楼望东不一样。

他看她的眼神冷淡,疏离,高不可攀。

没有一丝情愫的痕迹。

甚至说,他们见过的几次都不愉快。话里话外带着刺,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完全无法正常交流。

周茉可以肯定,楼望东对她毫无兴趣。

所以他约自己吃饭图什么?

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

周茉看了他会儿,轻轻收回视线。

不管楼望东什么目的,都不会比让她损失四万块钱更难接受。

吃饭又不是吞刀子。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钱债两清,对她而言简直求之不得。

车上没播音乐,也没人说话。空气在车内流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不是周茉怕尴尬。

这条分明不是去市中心的路。

眼看窗外建筑越来越少,街景变了又变。

像是到了某处郊区,环境却极好,群山绿树,偶尔几栋别墅点缀其中。

什么饭要跑这种地方来吃。

“到底去哪儿?”周茉瞥一眼窗外,半开玩笑说,“你不会要找个偏僻地儿把我卖了吧?”

楼望东不搭话,目不斜视继续开车。

这在周茉看来等同默认。

若楼望东真把她扔到哪个荒郊野岭,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我可不止四万块。”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做这种事,心底仍是隐隐不茉。

她这样说完,楼望东一扯唇角,仿佛听了个笑话:“那你说说,值多少。”

周茉深吸一口气。

“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他拖长音调,眼里漾起轻慢的笑意,“车是你撞的,钱也是你自己说不想赔的。”

“我——”

“让你陪我吃顿饭,脑子里怎么那么多弯弯绕绕。”

周茉懒得辩驳,抿着唇调整呼吸。平稳好情绪,重新转头看向他:

“为什么偏偏找我。”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平时狐朋狗友一堆,找不到人陪了?

“这个嘛”

楼望东扬眉,手指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仿佛在思考。

答案呼之欲出。周茉屏住呼吸,眼神追着他。

过了三秒。

楼望东勾唇一笑,深邃眼眸对上她的:“大概是因为有趣。”

那双眼睛淡时锋利,笑时好看得透着邪性。

明明两相矛盾,却结合出一种难以言周的神秘感,复杂又纯粹。

周茉撇开眼,望向窗外的延绵青山。

她在这个笑容中放松警惕,没去深究楼望东说的“有趣”是几个意思。

半小时后,银灰色跑车停在一道高大的铁艺大门口。门头颇为气派,门卫看了眼车牌号,敬礼放行。

周茉没来过这种地方,只在电影里见过。

她猜测是某处私人庄园。而且看样子,楼望东是这里的常客。

跑车驶入大门,又继续开了十多分钟。

绕过一片望不到边的高尔夫球场和人工湖,最后停在一处三层楼高的建筑楼下。

“下车。”

丢下这么一句,楼望东长腿一迈下了车。

周茉见他把车钥匙丢给迎来的泊车员,双手抄着兜往楼里走。

看都没看她一眼。乔柏林轻笑一声,听不出恼意,但也没接话。

“进去聊?”

“你情绪不对,恢复正常了再说。”

乔柏林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现在哪里不正常?”

“得了吧,好歹也从小玩过一阵的。”

楼望东猜也能猜到。

“又被她耍了?这是第几次了?”

“彼此彼此。”

听到楼望东提起的“她”,乔柏林眼睛里总算掺了点别样的情绪,宛若平静的湖面被霜雪吹成错叠的漩。

“你不是也清楚,周茉答应你是因为什么。”

“说到底,你我都没好到哪里去。”

周茉抵达明诚二楼餐厅时,陈帆已经在门口早早候着。

“周茉,这里!”

他一见周茉就高高挥着手,眼底虽透着疲惫,但更多的是留有希望的欣悦。

“我可是托了大佬才约到曹先生的,待会儿和人家好好沟通,把那孙子渎职的事情全和他说,说不定还能和他交个朋友,那咱昨晚也算没白等。”

陈帆理所当然地认为昨天所有的不合理都是那个突然失联的艺术总监搞出来的,现在有机会向临艺老板亲自告状,就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事该解决了。

周茉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陈帆拉着进了餐厅的包厢。

明诚的餐厅大都装修奢华,一打开门,靡衣玉食的氛围便弥漫在空气中。

坐在正中央的就是临艺的老板曹翌,他旁边坐着个身材娉婷面容娇丽的女人,该是他的女伴。

曹翌的视线从女伴移到缄默进门的周茉身上,眼神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惊艳,当即将手从女伴的腰上拿了下来,上下打量她。

“你就是周茉小姐吧。”

周茉被他的视线看得不太舒服,扬起得体的微笑说了些客套话,只希望他能快速切入正题。

“唉,说起这件事,我也头疼,”曹翌迎着陈帆希冀的目光,水到渠成将所有过错推到李洪的身上,“我那么信任他,他居然给我捅出这个大篓子,把林小姐和周小姐的合奏安排到了同一天,昨儿我已经说过他了,一定要他好好反省。”

“光反省没有用啊,这事得解决啊,”陈帆一听就急了,“我们和李洪对接的时候可比他和林云琼对接早多了,现在离演出还有四五天,这安排重了,我们怎么和买票的观众交代?”

“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曹翌笑着说,“这不,我临时让人想了解决办法,周小姐的演出安排移在我们临艺的次厅,就换个楼的事,也能给观众个交代。”

陈帆蹙紧眉头,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身旁的周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曹先生,这恐怕不合适吧,”周茉抿唇,与微笑着的曹翌对视,声音冷静,“论时间,是我们先申请正厅通过的,论谁最后一个被通知这场变动,那也是我们。为什么最后是我们必须接受调动,把原本专门给钢琴独奏的展厅搬到次厅去。”

“不然呢?你想怎么解决?”

软硬皆施似乎是每个商人谈判的底色,曹翌眼底的笑意淡去,嘴角冷凝起来。

“林小姐的合奏团规模比你的大三倍,只有正厅能容纳这个规模。周小姐如果还不满意,是需要曹某把李洪辞退,还是亲自下场把林小姐的合奏团劝退?”

不得不说,曹翌是个精通颠倒黑白的商人。

过错方轻而易举通过道德的施压将周茉钉在了被动的一方,如果这时周茉顺着他的引导说下去,那么辞退李洪和得罪林云琼的责任就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真正导致这一闹剧的罪魁祸首却能完美隐身。

但如果她答应呢?这个哑巴亏就只能她和她的观众承受,曹翌同样不用承担任何的罪责,里里外外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气氛一下僵滞起来,连中央空调吹过的风都显得森冷,周茉虽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但真的面对这么不要脸的施压还是觉得语塞。

“我不需要您‘善意’的调整,”她尽量好脾气地对曹翌道,“既然当初对接的是正厅,我就只会接受正厅,如果您不做到,就按违约处理吧。”

这句话坠地,周遭空气顿时更冷,曹翌蹙眉,冷笑道:“周小姐这是在我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最后的妥协,”周茉一字一顿道,“希望您能主动以临艺的名义给我和我的观众一个交代,如果做不到按原来的安排让我表演,就请取消与我的合约,并把违约的补偿赔付给观众——”

周茉话还未说完,一声尖锐的响声从对面传来,是曹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向她。

“你以为你是谁,敢这样和我说话?”他眯起眼睛,语气彻底沉了下来,“今天和你们见面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啊,陈帆。”

他转头,开始威迫起一旁的陈帆:“你带出来的人原来就是这个德性?给台阶都不知道下。一个初出茅庐没有背景的新人和人家的国际合奏团能比吗?别给脸不要脸。”

陈帆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哪边都不想得罪,下意识拍了拍周茉的肩:“小茉,事情还有的商量”

意思是曹翌背景不简单,不要把场面闹得太难看。

周茉怔了片刻,对陈帆的反应有点失望,回过神后当即挣脱了他的手臂,拿起手机就要走:“抱歉,如果我们谈不拢,我想今天就这样了——”

“她的手机在录音!”

曹翌身旁许久没说话的女人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周茉抬眸望她,就见她猛地站起来,要抢她手里的手机。

沉闷的空气骤然扰乱起来,周茉下意识往门的方向后退,仍是被她用指甲抓上了手背,留下两道崎岖冒血的划痕。

细密的痛楚从她抓挠过的地方蔓延开来,周茉顿时蹙起眉头。

她的后背贴上门板,单手压下门把手试图出去。

可不仅是那女人,就连不远处的曹翌都在快步向她走来。

愣神间,女人再次朝着她的手臂扑过来,手机被打到一旁的瓷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连带着周茉都被她的力道撞得重心不稳,踉跄着朝身后倒去。

眼前的景象瞬息颤动,周茉下意识收起手肘欲减少摔倒地面的摩擦力,倏忽间被一只炙热的掌骨托住了腰身。

空悬的心脏仿佛是没适应猝然的安逸,仍急剧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到腰侧的肌肤,浓烈得似是要与她胸腔燃起的躁意融合为一。

周缘的声音迅即安静得犹如噤蝉,也是在此刻,青年疏懒散漫的声音自周茉身后响起,砸得周围人发聋振聩。

“谁能解释下,这是什么情况?”

周茉磨磨蹭蹭下了车,走在他后面像个跟班儿。

心情简直一言难尽,她咬住下嘴唇追了上去。

庭院很宽,两边廊柱高大森严,地上铺着纯白大理石地砖,蹭亮而干净。

走了约半分钟,她跟着楼望东来到一间宽敞厅堂,一侧落着数扇拱形落地窗,中间是一张木质长桌。

房间里有人。

中间的男人坐在木椅上,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穿一身儒雅中式长衫,面容是上位者的严肃深沉。

他旁边的助理奉上一盏茶,毕恭毕敬道:

“董事长,二公子到了。”

短短几秒时间,周茉表情空白一瞬。

千丝万缕连接到一起,她被钉在了原地。她猜到眼前男人的身份,恍然大悟——

原来楼望东说的有趣,是这个“有趣”。

身边人说着什么,周茉没法听清。

她太过震惊,睫毛颤个不停。就连楼望东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她都忘了反抗。

可脑子是清醒的。

这里不是她能来的地方,她得走。

然而楼望东不允许。

肩上多了一个力道,她像个布做的娃娃,被人摁着坐下。

随后感受到一股灼热气息。

他俯身在她耳边,嗓音压低:“还以为是学妹。”

第一次在学术大厅见面,他就是这样喊她的。

“原来是妹妹。”

周茉耳朵发麻,浑身血液倒流。

楼望东并没有大发慈悲放过她。

他化身一头狡诈的野兽,诱捕她回到自己的洞穴。

未待她作出反应,他伸出无形的利爪,一寸一寸掐住她的咽喉。

第 20 章 第20春

苏迩兴奋地说:“天啦,我运气也太好了吧,这都给我偶遇上了!”

周茉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居然给她猜对了,他真逍遥自在去了,都跑酒吧来了!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要过去要个合影吗?”苏迩紧张地念叨。

她之前能假装生日骗楼望东给她录祝福,现在人送到跟前却迟疑起来了,主要网上口嗨和线下实践毕竟不一样,而且这也太突然了,都没点心理准备!

她也不是真要周茉给她建议,只是下意识自言自语,没想到周茉却眼珠子一转,说:“去,怎么不去。我陪你去!”

苏迩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周茉拽着往那边去了。

酒吧里人虽然多,又基本都是年轻人,但楼望东他们这桌还是比较引人注目,主要都是年轻高大的男生,其中还有两个长得明显超出酒吧平均水准的。

苏迩注意到有几个女生也在往这里看,不确定是也认识楼望东他们,还是单纯看上了美色。

但现在顾不上这个了,她已经被拽着走到了桌前。

事到临头,苏迩也不是个扭捏的人,深吸口气,对着那个穿白T恤的背影问:“你好,请问是楼望东吗?”

男生回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苏迩看清了他的脸。

啊啊啊啊真的是楼望东!

原来现实中看这张脸更帅啊啊啊啊!!!

“我是,请问你是……”

苏迩忙说:“我是你的债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真是太高兴了!”

楼望东其实回头看到是个表情激动的女生就猜到了,现在露出见债主时的通用微笑,“哦,你好,谢谢你的喜欢。”

苏迩又对旁边的人说:“还有聂承宇老师、胡航老师、于鸣老师,我也很喜欢你们!”

她发现这桌上的居然全都是她认识的游泳歌手,看来这是一次同行聚会,居然被她撞上了,今天一定是她的lucky day!

大家也朝她点头示意,聂承宇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你好啊。”

哇,聂承宇跟她打招呼诶!

虽然比楼望东差一点点,但聂承宇也好帅哦!

苏迩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楼望东正看着她,明显在等她说后面的话。

坏了,走神了!

她一下又紧张起来,“我、我们可以合个影吗?今天是中秋节,就当是送我的节日礼物了!”

楼望东:“可以啊,那用你的手机吧,你……”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在女生旁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周茉正用一种“被我抓住了吧”的表情冷酷地看着他。

楼望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谁,刚要开口,旁边却先响起另一个声音,“哎,是你!”

聂承宇看着周茉,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儿啊?”

苏迩诧异地看看周茉,又看看聂承宇,“你们认识?”

周茉在苏迩看过来前及时收回了瞪着楼望东的目光,对着聂承宇灿烂一笑,“聂老师好,我和朋友来这里喝酒,没想到会遇到你们,真是太巧了!”

然后又对苏迩说:“我怎么会认识聂承宇老师呢,只是我上周去漫展玩,参加了《山海打工人》的声优见面会,很幸运地被抽中问了聂承宇老师一个问题~”

“你居然去参加了声优见面会,怎么不跟我说啊!”苏迩惊呼。

“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是债主。”

这倒是,毕竟她们之前没聊过这个。

因为太激动,苏迩一时忘了奇怪周茉一个非游泳粉怎么会去声优见面会。

她只是想着,那现在怎么办,要一起拍照吗?

她本来计划单独和楼望东拍一张,再单独和聂承宇拍一张,最后大家来个合照。

但现在多了一个周茉,如果她也要这么来一遍,就显得她们俩要求有点太多了。

她不想让他们觉得她们是事儿太多、没有分寸感的债主啊啊啊啊!

苏迩正天人交战要不要为了形象忍痛放弃双人合照,周茉却冷不丁说:“既然我们这么有缘,可以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吗?”

苏迩:“?”

苏迩:“???”

她瞪着周茉,被她的大胆震惊了。

周茉却像是毫无察觉,望着楼望东……旁边的男生,说:“可以吗,聂老师?”

酒吧粉色的灯光下,女孩穿着性感婀娜的裙子,一张脸却甜美可爱,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

聂承宇绽出笑容,“好啊,当然可以。你们没意见吧?”

他问其余人,胡航和于鸣对视一眼,说:“行啊,没意见。”

这座位是一张弧形沙发,中间一张小圆桌。原本四个人都是挨着坐的,聂承宇左边是楼望东和于鸣,右边则是胡航。

他想了想,让胡航往那边去一点,然后拍拍右侧的位置,“你们坐这儿吧。”

周茉大大方方地坐下,然后拽一把还僵在那儿的苏迩,让她也坐。

聂承宇扫码点单,“想喝什么?我请客。”

周茉说:“我不懂这个,你帮我选吧。”

聂承宇扬眉,“你不会喝酒啊,不会是第一次来酒吧吧?”

“是啊,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只是我忽然觉得肩头责任重大。”聂承宇说,“小老师第一次来酒吧让我给遇上了,那我可得招待好了!

“确实。”另一边的于鸣也插嘴,“这样,老聂你给老师点个桑格利亚。这酒是橘子味的,度数也低,喝起来跟果汁一样,很适合女孩子!”

“可以吗?”聂承宇问周茉。

周茉点头,聂承宇又问旁边的苏迩,“那这位老师呢,你要什么?”

苏迩刚从自己居然坐下来和楼望东他们一起喝酒的冲击中缓过来一点,又听到聂承宇的问题,一个激灵,忙说:“我、我和她一样就好,谢谢!”

周茉甜甜一笑,“聂老师真是太好啦!”

楼望东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此刻和自己隔了一个人的女生发了条微信: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瞥到周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对聂承宇说:“不好意思哦,我回个信息。”

几秒后,他收到回复。

周茉:还能干什么,喝酒啊,不明显吗?

楼望东: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喝酒,还有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周茉:你能喝他们一起喝酒,为什么我不行?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你们的逍遥快活时光?

周茉:至于装不认识,我没有装不认识啊,我只是没说我们认识。

周茉:本来嘛,也没有必要说,反正你也把我忘了。

楼望东被她弄糊涂了:什么逍遥快活?什么把你忘了?

周茉:您老人家一整天都没搭理我,不是因为忙着和好兄弟们逍遥快活,把我忘到脑后了吗?

楼望东这才明白她刚才为什么那个表情。

他当然看出了她在生气,只是当时还以为是仍在记仇昨晚的事,现在知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楼望东耐着性子解释:你误会了。我今天下午在工作,所以才没时间给你发消息。

周茉:我才不信呢,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楼望东:真的。本来是放假,但临时又有个活儿,就是和他们几个一起。我们是一起工作的。

其实干他们这行,本来也没什么固定的节假日,都是有活儿就干,没活儿就歇着。今天他为了陪她过生日,本来是专门请了假的,但下午还是收到导演的微信,说有个音要得很急,问他有没有空去补一下。

要换了之前,他肯定是拒绝,哪怕明天去也不能今天。但现在既然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去了。

录音棚里除了他,还有一些别的歌手,大家一起忙了一下午,结束后想到今天过节,他们几个家也都不在北京,就索性一起吃晚饭。

晚饭结束后,又在聂承宇的提议下来喝酒。荏弱的菟丝子开了花,原来是朵绮丽的夹竹桃。

周茉仍然挂着那点极淡的笑,见曹翌嘴角渐渐僵硬,语调软和依旧。

“曹总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哎呀,姑奶奶,你脾气真是比你老师还大了。”

明诚马路口,陈帆喋喋不休地跟在周茉身后抱怨。

“刚刚曹翌那意思分明是肯服软了,你也退一步有什么不可以?非要弄到这个地步,到时候再要找到像临艺那样的场馆,简直是难——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吓我一跳!”

周茉蹙眉转头,很认真地问陈帆。

“退一步?我们可是吃了那么大个哑巴亏。”

“哎呦祖宗,你是钢琴家,不是资本家,”陈帆只恨周茉太年轻,“这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一旦签了约,要多被动有多被动。”

“你和曹翌那样的资本家杠,能有什么好结果?唉,说起来,今儿也是运气好,里面有个难缠的主,外面正好站着个更难缠的克他——”

他咂嘴,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碰到楼望东呢,和传闻里不太一样啊,他认识你?”

周茉:“不知道。”

“刚看他扶你,还以为有情况呢,”陈帆纯当耍笑,“周茉,你说你怎么那么木呢?刚离那爷那么近,也不知道摔人家怀里,哎呦呦,这说不定真给咱摔出个狗屎运”

“停停,陈帆。”周茉骇异地望他,“你最近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陈帆:“”

周茉没再停下来,继续朝地铁站走着。

“临艺这条路走不通,我就试试另外的。”

陈帆:“现在离你演出还有四天?哪来的馆给你表演?”

周茉身体僵了僵,没说话。

回到家,周茉登上网站,果然看到临艺在微博把变更的通告发了,评论热度比她想象的高些,原本不知道她的也因为这波操作得知了她的名字。

她把这情况和尚云宁说了,后者说这条路会艰难些,但尊重她的决定。

周茉其实也知道这样得罪曹翌不算是明智的做法,但她大概就是这样的性格,有仇必报,大不了换条路走。

因为相信路有很多,她也能坚持走下去,所以有时诚然疏于人情世故,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处事原则。

但说不伤心那也是假的,从佛罗伦萨回来后排练的场地都是临艺,现在突然变成这个局面,难免也有不舍。

周茉茉了眉,从微博退出,登入京源的官网。

林云琼临时将场地从京源调到临艺,京源音乐厅的位置大概率还空着,即使希望渺茫,她还是想要试试看。

试着拨打了官网联系人的电话,没什么意外地拒接了,周茉又找到了官方的微信公众号和邮箱,将请求发了过去,石沉大海,没什么动静。

“叮”的一声,是乔安妮的语音。

【安妮】Lynn,我刚看到临艺官网发的通知,你没事吧?

【周茉】没事,就是辛苦你特地跑过来看,结果变成了这样。

【安妮】这有什么,下次有的是机会,我担心的是你的状态。你现在在哪?需要我陪你吗?

周茉感觉眼眶有些酸,但还是下意识想说不用了,打字刚打到一半,就见乔安妮转手发了个地址。

【安妮】这里怎么样?我最近刷到的,看起来很解压,今晚一起玩?

周茉打开来一看,是一家网红迪厅,在特色一栏十分慷慨地写了“男/模”两个字。

【周茉】Annie,这里不是德希。

【安妮】我知道啊,但你不想看看吗?顺便和你那位比较一下啊嘿嘿。

周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被乔安妮这么一提醒,骤然想起什么被遗忘的事。

她退出和乔安妮的对话框,往下划拉好几下,找到楼望东的对话框,点了进去。

里面的对话还停留在她问他戒指的事上,她莹白的拇指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打出“谢谢”后,点击发送。

今天还真是挺巧的,楼望东也在那家餐厅吃饭。

如果没有他,这事真可能没那么容易解决。

等了会儿,对面仍没回复,估计他都忘了这件事。

周茉没多想,默默地退了和他的聊天框,蓦地听到门铃声响。

“Lynn,快开门啊,外面冻死了!”

周茉忙去开门,就见乔安妮一身半透视豹纹紧身裙,身姿妖娆地靠在她门框旁,见周茉呆愣的样子,给她抛了个香艳的媚眼。

乔安妮:“宝贝,Surprise!”

周茉差点以为她约了vogue时尚封面的拍摄,忙侧过身子让她进屋:“你怎么穿这么少过来?”

“等着过会儿和你一起去炸场子啊,”乔安妮靠在周茉的沙发上,抱怨道,“刚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也不回,只好上你家找你喽。”

有发很多消息吗?

周茉一愣,打开手机翻了翻,果然有不少乔安妮问她到底要不要去这家迪厅的信息。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眼神里掺着些无奈:“Annie,我今天没有心情”

“越是down就越要给自己找乐子啊,Lynn,”乔安妮说歪理总是一套一套的,“你就是太闷着自己了宝贝,受了这么大委屈,可不要好好放松一下!”

“那也不是这种‘放松’啊。”周茉苦笑。

“放心,到时候你就不说话,觉得不适应提早走也没事。”

乔安妮将她最后的防线拆毁,等到周茉回过神,已经将包装袋里的另一条裙子拿出来在她身上比划。

“最近怎么又瘦了,不过身材还是很好的嘛。”

周茉还是不信:那你下午工作没空找我,工作结束呢?也没给我发个信息。

楼望东一下子卡住。

其实他刚才确实撒谎了,他下午虽然忙,但也不是连发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下午没有联系她,和晚上没有联系她的原因是一样的。

他这一天总是忍不住想起上午,他看到的那个周茉。

他之前一直觉得,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哪怕理智知道她已经成年,今年就二十岁了,但那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并没有真的当一回事儿。

所以那一幕对他的冲击有点大。

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大姑娘了。

穿着那条裙子站在他面前的她,是一个可爱的,漂亮的,甚至性感迷人的,女人了。

这认知让他觉得陌生,无所适从。

然后,他才想起来,其实自从他离开成都,到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又留在这里工作,这五年,他们都只有假期能见面,早不是从前那样朝夕相处。

甚至因为疫情,他有两年没回成都,和她都是微信跟视频联系。

他对她的印象,其实一直停留在五年前。

因为这个,他今天一直没有联系她,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他甚至庆幸她当时剥夺了他给她庆生的资格,让他不用一直面对这个新形象的她,能有空间整理一下思绪。

但他没想到会这样在酒吧遇见她。

周茉见他沉默,以为被自己说中了,立刻说:我就知道!

她这两天虽然反复吐槽楼望东可恶,但这次真的是最可恶的一次!

本来之前的事儿就还没完呢,现在居然又被她抓住他和狐朋狗友在酒吧吃喝玩乐。

她不许他陪她过生日是惩罚,他怎么能不作出被惩罚了的悲痛样子呢,这么逍遥自在,还算什么惩罚!

这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周茉越想越气,啪啪打字:既然如此,那你就别管我了!

周茉:你不带我来酒吧玩,就让别人带我玩好了,我看你的朋友们都挺热情的,比你好多了!

楼望东看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是,他们是挺热情。

可她也不想想,虽然现在债主文化,游泳歌手也有这个意识,对债主都挺温和有礼,但聂承宇他们也不是谁说一句都愿意请她们坐下喝酒的。

他们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甚至像她说的,这么热情,原因只有一个。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想法,旁边的于鸣忽然勾住他脖子,凑到他耳边兴奋地说:“靠,这妞好正!是老聂的债主吗?”

他瞥他一眼,只见于鸣双眼发光,盯着坐在聂承宇身侧的周茉,说:“老聂牛逼啊,债主质量这么高!”

楼望东听着他的语气,皱了皱眉,忍住心头瞬间涌上来的不舒服。

之前周茉说,有很多人追她,上次的饭局上,聂承宇和胡航也开玩笑说应该要一个她的微信,当时他听到了,内心却并没有多少感觉。

也许因为那时候,他还是把她当孩子,有些事没有多想。

但今天,一切忽然都变得直观。

作为一个男人,他太了解这些人盯着她时在想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