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岑诺伯格挑起眉毛,额头上满是皱纹。“你的主人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去帮助他实现那个疯狂计划。我宁死也不愿帮他。”

“你想打赌,那好,如果我赢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

老人不屑地一撇嘴。“也许吧,”他说,“如果你真能赢我的话。如果你输了呢?”

“那怎样?”

岑诺伯格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如果我赢了,我就要用一把大铁锤,一锤子把你脑浆敲出来。你先跪下,然后让我敲上一锤,这样你就再也不用费事站起来了。”影子仔细看着老人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影子对此十分肯定:老人的脸上有一种极度的渴望,那是渴望痛苦、渴望死亡,或者渴望惩罚的表情。

星期三合上手中的《读者文摘》。“事情越来越荒唐可笑了,”他说,“看来,来这儿是个错误的决定。影子,我们现在就离开。”那只灰猫受到了惊吓,站起来,跳到棋盘旁的桌子上。它瞄了一眼棋子,然后跳到地板上,尾巴高高竖起,昂首挺胸地走过房间。

“我不走。”影子拒绝说。他不害怕死亡。毕竟,生活中再也没剩下什么值得他为之努力活下去的东西。“没问题。我接受赌注。如果你赢了这盘棋,你就有机会用你的大铁锤一锤敲碎我的脑袋。”说着,他移动己方的白色棋子,往棋盘上两军交接的地方移动一步。

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连星期三也没有再拿起他的《读者文摘》看。他的玻璃假眼和真眼一起盯着棋局,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岑诺伯格又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影子则吃掉岑诺伯格的两个棋子。从走廊那边传来不知道是什么饭菜的味道,虽然那味道一点也不吸引人,但影子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饥饿。

两个人继续下棋,黑子白子依次落下,你来我往彼此争锋相对。一连串棋子被吃掉了,好几个棋子触对方底线升级成王,不必每次只向前一步,或者左右斜走闪避对方了。王可以自由前进或后退,威胁性扩大了整整两倍。棋子只要成功深入到对方的底线,就获得自由来往的权利。现在,岑诺伯格拥有三个王,影子有两个。

岑诺伯格的一个王在棋盘周围游走,吃掉影子剩下的棋子,另外两个王用来对付影子的王,逼他投降认输。

接着,岑诺伯格又升级了第四个王,转过头来一起对付影子的王,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吃掉了影子的两个王。游戏结束了。

“好了,”岑诺伯格说,“我就要敲碎你的脑袋了,你可以自愿跪下。太好了。”他伸出苍老的手,拍拍影子的胳膊。

“晚饭准备好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影子说,“还想再来一盘棋吗?条件不变。”

岑诺伯格用火柴又点了一根香烟。“怎么可能条件不变呢?难道你想让我杀你两次?”

“现在,你只能敲一次,就这么多。你告诉过我,这活儿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技巧。如果这次你也赢了,你就有两次机会敲烂我的脑袋。”

岑诺伯格对他怒目而视。“一锤就可以搞定,一锤!这就是艺术。”他用左手拍拍右手上臂,显示那里的肌肉还很结实,弄得烟灰全都落在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你的技巧生疏了,你可能只是一锤把我打伤。你最后一次在屠宰场里挥动锤子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岑诺伯格什么都没说。紧闭的嘴巴像在脸上划过的一道灰色疤痕。他的手指在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然后,他把二十四枚棋子重新一一摆上棋盘。

“下棋,”他说,“再来一局。你还是白棋,我是黑棋。”

影子刚走第一步,岑诺伯格也紧接着走了一步。影子突然发现,岑诺伯格想完全照抄刚才赢的那盘棋的下法来下这盘棋,而这正是他的弱点。

这一局棋,影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抓住每一次小小的机会,不再思考,完全凭本能下棋,没有一丝停顿。下这一局棋时,影子始终在自信地微笑:岑诺伯格每走出一步棋,他的笑容就更大一分。

没过多久,岑诺伯格每次落子时都越来越用力,砸得木头棋桌砰砰直响,震得其他棋子都在方格里不停抖动。

“吃你一子。”岑诺伯格说着,黑子砰地一声落下,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看见了吗?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影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棋子连跳,吃掉岑诺伯格刚刚落下的黑子,然后再吃一个,又一个,一连吃掉四个子,将棋盘中央的黑棋彻底清理干净。他的一个棋子触及对方底线,升出一个王。

剩下的基本就是扫尾工作了。再走几步,这局棋就结束了。

影子问:“玩第三局吗?”

岑诺伯格只是瞪着他,灰色眸子像钢珠一样。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打影子的肩膀。“我喜欢你!”他宣布说,“你很有种。”

卓娅・乌特恩亚亚把头伸到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准备好了,他们得清理好桌面的棋子,放好桌布。

“我们没有吃饭用的餐厅,”她解释说,“很抱歉,只好在这里吃饭。”

盛着饭菜的碟子摆在桌子上,每人分到一个小小的漆托盘,用来放在腿上,托盘上面是已经失去光泽的餐具。

卓娅・乌特恩亚亚拿了五个木头碗,里面各放一个没有削皮的煮马铃薯,再舀进颜色浓重的罗宋汤,最后在汤上加一勺白色酸奶油。她把碗递给每个人。

“我还以为有六个人吃饭呢。”影子说。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还在睡觉,”卓娅・乌特恩亚亚解释说,“我们把她的饭菜放在冰箱里。等她睡醒了自己吃。”

罗宋汤带一点酸味,有点像腌过的甜菜。马铃薯太老了,煮成了粉末状。

下一道菜是咬不动的炖肉,配有绿色蔬菜——但因为煮得过久过烂,变成了褐色的蔬菜糊糊,无论怎么联想都不像绿色蔬菜。

接下来是卷心菜肉卷,里面包裹着猪肉和米饭。卷心菜叶子太韧,几乎没法顺利把它切开而不把里面的肉沫和米饭溅出来。影子把自己的那份推到盘子旁边没有吃。

“我们刚才下棋来着,”岑诺伯格说着,又挖下一大块炖肉,“这个年轻人和我下的。他赢了一局,我也赢了一局。因为他赢了一局,所以我同意跟他和星期三走,帮他们实现那个疯狂计划。同时因为我也赢了一局,所以等这里的事都结束之后,我就要杀了他,用我的铁锤敲掉他脑袋。”

两个卓娅都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太可怜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说,“如果我给你算命的话,我就要说你会长命百岁,生活幸福快乐,还会有很多孩子。”

“所以你才能成为优秀的算命师。”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她看上去快要睡着了,似乎正努力打起精神才能坚持到现在,“你总是拣好听的谎言说。”

这是一顿漫长的晚餐,等到结束时,影子还是觉得很饿。监狱里的饭菜很难吃,但还是比这一顿要好吃得多。

“饭菜不错。”星期三说,他吃干净盘子里的所有食物,一脸极其明显的愉快表情。“我要好好感谢你们几位女士。现在,恐怕我们还要麻烦你们介绍介绍附近有什么好旅馆。”

卓娅・维切恩亚亚看上去好像被他得罪了一样。“为什么住旅馆?”她责问,“难道我们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星期三说。

“一点都不麻烦。”卓娅・乌特恩亚亚说,一只手玩弄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金黄色秀发,她打了一个哈欠。

“你可以睡在贝勒伯格的房间里,”卓娅・维切恩亚亚指指星期三,“反正也是空的。至于你,年轻人,我可以在沙发上给你铺张床,我发誓你会觉得比睡在羽绒床上还舒服。”

“你真是太好心了。”星期三说,“我们衷心接受你的一片好意。”

“而且,你们只需付我一点点住宿费,比旅馆的收费可便宜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说着,得意扬扬地甩了甩头,“只要一百美元。”

“三十。”星期三和她讨价还价。

“五十。”

“三十五。”

“四十五。”

“四十。”

“好了,四十五。就这么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桌子,和星期三握握手。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卓娅・乌特恩亚亚打的哈欠那么大,影子甚至担心她的下巴会脱臼,她宣布说自己得赶快回房间睡觉,否则就要倒在甜品派里呼呼大睡了。然后,她和他们每个人都道了晚安。

影子帮卓娅・维切恩亚亚把用过的杯碗盘碟收拾到狭小的厨房里。他出乎意料地发现洗碗槽下面居然还有一台老式洗碗机,于是把盘碟都放了进去。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发出不满的嘘声,把木头做的罗宋汤碗拿了出来。“这些,放在洗碗槽里。”她吩咐他。

“抱歉。”

“别介意。好了,来吧,我们还有饭后甜品派呢。”她说着,从烤箱里取出一个派。

那个派—— 一个苹果派——是从商店里买来的,刚刚在烤箱里加热过,非常非常好吃。他们四个人就着冰淇淋吃完苹果派。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叫大家离开客厅,在沙发上为影子铺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床。

他们站在走廊里时,星期三和影子小声交谈着。

“你在这里干的,下棋那件事。”他说。

“怎么了?”

“干得实在太棒了。你那么做真的非常非常蠢。不过真的很棒。好了,好好睡吧。”

影子在小卫生间里用冷水刷牙洗脸,穿过走廊走回客厅,关上灯。他的头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影子的梦中有无数爆炸:他正驾驶一辆卡车冲过雷区,炸弹在车子两旁炸开。挡风玻璃碎了,他感到温热的血从脸上淌下来。

有人正向他射击。

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肺,一颗子弹打碎他的脊椎骨,还有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肩膀。他感觉到每颗子弹都射中他的痛处,他倒在失控的方向盘上。

最后一声爆炸后,一切都陷入黑暗中。

我一定是在做梦,影子孤独地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心想。我好像死掉了。他记起自己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听人说过,而且自己也相信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当你在梦中死掉时,你在现实中也会死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死了,尝试着睁开双眼。

狭小的客厅里有一个女人,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他的心脏停顿了一拍。“劳拉?”

她转过身来,身影在月光下勾勒出轮廓。“很抱歉,”她轻声说,“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她的语音轻柔,带着东欧口音,“我这就离开。”

“不,没关系。”影子说,“你并没有吵醒我。我刚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她说,“你在叫喊,还在呻吟。我有些想叫醒你,但后来又想,不,我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头发苍白无色。她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色棉布长睡袍,高高的领子上镶嵌着蕾丝花边,下摆缀着褶边。影子站起来,完全清醒过来。“你是卓娅・波鲁⋯⋯”他迟疑片刻,“就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妹妹。”

“你说得对,我是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叫影子,是不是?是卓娅・维切恩亚亚在我醒来后告诉我的。”

“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招呼他过去,和她一起站在窗边。他起身穿裤子时,她转过身去。他走过去,尽管房间很小,但他仿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她身边。

他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一头长及腰部的秀发竟然是银白色的。月光冲淡了所有的颜色,让他们两个人都像幽灵一般。她的个子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高。

她伸手指向夜空。“我正在看那个呢。”她说着,指着北斗七星,“看见了吗?”

“大熊星座。”他回答说。

“在这里看,它像大熊。”她说,“但在我的家乡,它的形状有所不同。我要坐到屋顶上看它,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我想可以。”影子说。

“很好。”她说。

她打开窗户,光着脚爬了出去,站在外面的消防逃生梯上。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有什么事情让影子感到迷惑不安,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穿上毛衣、袜子和鞋,跟着她来到外面生锈的消防逃生梯。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他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踏着冰冷的铁阶梯,然后,他跟着她一起往屋顶上爬。

寒风阵阵,将她的睡袍吹得贴在身体上。影子不太自在地意识到,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在睡袍下面没有穿任何东西。

“你不怕冷吗?”他问。此时他们正好爬到消防楼梯顶,呼啸的风声压过他的说话声。

“你说什么?”

她弯下腰,脸凑近他。她的呼吸带着一丝甜味。

“我说,你不怕冷吗?”

作为回答,她举起一根手指:等等。她轻巧地迈过楼顶边缘,走到平坦的屋顶上。影子有些笨拙地跟着迈过去,跟着她走过楼顶,走到水塔的阴影里。那里有一张木头长椅。她坐下来,他也坐在她身边。

水塔成为挡风的盾牌,这让影子觉得很高兴。城市的灯光将夜空模糊成一片黄色,淹没了无数能在郊外开阔田野里看到的星星。尽管如此,他还是能看到大熊星座和北极星,还找到猎户星座腰带上的那三颗星星,帮他定位出猎户星座的位置,他总觉得那个星座看起来好像一个正在奔跑着踢足球的人⋯⋯

“不,”这时她才回答,“我不怕冷。这段时间是属于我的时间:在夜晚我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安,如同鱼儿不会在水中感到任何不快一样。”

“你一定很喜欢夜晚。”影子说着,暗自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些更有智慧、更有深度的话。

“我的姐姐们各有属于她们自己的时间。卓娅・乌特恩亚亚是属于黎明的。在我们家乡,她负责起床打开大门,让我们的父亲驾驭他的——哦,我忘记那个词怎么说了。一部车子,用马来拉的。”

“双轮战车?”

“双轮战车。我们的父亲驾驭着双轮战车出门。卓娅・维切恩亚亚负责在黄昏为他打开大门,迎接他回到我们身边。”

“那你呢?”

她停了下来。她的嘴唇丰满,但苍白毫无血色。“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我一直在睡觉。”

“因为你生病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令人难以察觉地轻轻耸了耸肩。“刚才,你想知道我到底在看什么。”

“北斗七星。”

她伸出手臂指向它。寒风把她的睡袍刮得贴到皮肤上。在那一瞬间,她的乳房,还有乳晕周围小小的鸡皮疙瘩,全都贴在白色棉布上,清晰可见。影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人们把它叫作奥丁的马车,也叫大熊星座。在我家乡,我们相信有一个魔怪,不是神,但是有点像神,是一个邪恶的怪物,被锁链捆绑着,禁锢在那个星座上。如果它挣脱锁链逃跑了,就会吞噬世上的一切。负责看守天空的是三姐妹,她们整日整夜地看守着。一旦那个囚禁在星星上的怪物逃脱了,整个世界就要被毁灭。‘扑’的一声,就像那样完蛋了。”

“人们竟然相信那种传说?”

“他们相信。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相信。”

“所以你一直在看,想看自己能否看到星星上的怪物?”

“差不多是吧。你说对了。”

他笑起来。如果不是天气太寒冷的话,他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周围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一场梦。

“我能问你多大年纪了吗?你的姐姐们看起来都很老了。”

她点点头。“我是最年轻的一个。卓娅・乌特恩亚亚在早晨出生,卓娅・维切恩亚亚在傍晚出生,而我,是在午夜出生的。我是属于午夜的妹妹: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结婚了没有?”

“我妻子去世了。上周出车祸死了。昨天是她的葬礼。”

“我很遗憾。”

“昨天晚上她来看望我了。”把这秘密说出来并不困难,在黑暗的夜晚和柔和的月光下,白天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说出来却是如此的自然。

“你问她想要什么了吗?”

“没有。我没有问。”

“也许你应该问问她。向死人提问是最明智的选择。有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卓娅・维切恩亚亚告诉我你和岑诺伯格下棋玩了?”

“是的,他赢得了用锤子敲碎我脑袋的权利。”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总是把人带到山顶,带到高地上。他们用石头敲碎活人祭的牺牲者的后脑,向岑诺伯格献祭。”

影子忍不住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屋顶上只有他们两人。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哈哈大笑起来。“傻瓜,他当然不在这里。不过你也赢了一盘棋。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前,他不会敲碎你脑袋的。他保证过先不杀你的。想杀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就像他杀掉的那些牛一样,它们总是第一个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否则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不是吗?”

“我感觉,”影子对她说出真心话,“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拥有自己一套逻辑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有属于自己的规则。这就好像做梦的时候,就算在梦里,你也知道有你不能破坏的规则,但是你根本不知道规则到底是什么,或者规则意味着什么。我搞不清我们现在谈论的话题,搞不清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出狱之后,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了。但我正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她说着,用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有人曾经给过你保护的力量,但你已经失去它了,你放弃了那份力量,你曾经将太阳的力量握在手中,那是生命的力量。我能给你的保护力量要虚弱许多,是来自女儿,而不是父亲的保护。但有点保护总比没有的强,对吧?”她的白发被寒风吹起,飘拂在脸上。影子觉得该回屋里了。

“我也要和你打一架吗?还是也比赛下棋?”他傻乎乎地问。

“你甚至都不必吻我,”她告诉他说,“就能拿走月亮。”

“什么?”

“拿走月亮。”

“我不明白。”

“看着。”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说。她举起左手,放在月亮前,拇指和食指好像正捏住月亮的边缘。然后,手指轻柔地一动,仿佛扯了一下高挂天空的月亮。就在那一刻,她似乎真的把月亮从夜空中摘了下来。可紧接着,影子就看到月亮依然在天空散发光芒。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张开手掌给他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枚纯银的印有自由女神头像的一美元硬币。

“干得真漂亮。”影子惊叹,“我没看到你是怎么把硬币藏在手里的,也没看明白最后那一下是怎么变的。”

“我没有把它藏在手中,”她说,“我摘下了月亮。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好好保护它。给你,这次不要再送给别人了。”

她把银币放在他右手掌心里,合上他的手指,让他握住它。银币在他手中感觉冷冷的。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俯过身来,手指轻轻合上他的眼睛,然后吻了他,在他双眼的眼皮上各吻了一下。

影子在沙发上醒过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穿戴整齐。一道狭长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户前。白天日光照射下,房间显得更加小了。

从昨晚到现在,有什么东西一直困扰着他。当他向外张望外面的街道时,这份困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窗外根本就没有消防逃生梯。没有阳台,也没有生锈的金属梯子。

可是,依然被他牢牢抓在手心、在白天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正是那枚1922年制造的有自由女神头像的一美元银币。

“哦,你起床了。”星期三从房门口探进头,“太好了。想喝咖啡吗?我们就要去抢劫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