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亲爱的,”她说。“我爸爸和莫斯叔叔给我存了个托管基金,但是它一九五九年,当我二十五岁时就失效了。”她把眼睛——美得惊人的、会说话的黑眼睛——转向他。“嗨。你用不着老说我那个时代的坏话来激怒我,对不对?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尽可以自己看看。”
“那没什么要紧的,”埃蒂说。“时间是水面上的脸庞。”
罗兰感到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什么地方——也许是遥远的长满了闪亮的、血红色玫瑰的田野里——一只褐鸦刚刚爬过了他的坟墓。
6
“必须是现金,”杰克用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嗯?”埃蒂费了些劲儿才把眼睛从苏珊娜脸上挪开。
“现金,”杰克重复。“没有人会看重支票,哪怕是银行出纳开的支票,因为那可是十三年前的东西。特别是一张百万美金的支票。”
“你怎么知道那类事情的,宝贝?”苏珊娜问。
杰克耸耸肩。不管喜不喜欢(通常他都不喜欢),他终归是艾默·钱伯斯的儿子。艾默·钱伯斯并不能算是世界上的好人之一——罗兰永远都不会把他叫做白界的一部分——但他掌握了业内主管们称为“必杀技”的东西,而且是一把好手。是一个电视行业的灵柩猎手,杰克想。也许这么说有点不公道,但是说艾默·钱伯斯很有手段绝对没有什么不公道。是的,他是杰克,艾默的儿子。他还没有忘记父亲的脸,虽然有时他并不希望如此。
“现金,无论如何都要是现金,”埃蒂说,打破了僵局。“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是现金。如果是支票的话,我们就在一九六四年兑现,而不是一九七七年。把钱塞到运动包里——一九六四年有运动包吗,苏希?别在意。没什么关系。我们把钱塞到袋子里然后带到一九七七年。并不一定和杰克带来《小火车查理》和《谜语大全》的方式一样,但也差不多。”
“不能在一九七七年七月十五号之后。”杰克补充道。
“上帝啊,不能,”埃蒂表示同意。“如果在那之后,巴拉扎很可能已经说服了塔尔卖地,我们呢,站在那儿,一手拎着钱袋子,另一只手插在屁股兜里,咧着嘴傻笑来打发时光。”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在想着这个可怕的画面吧——然后罗兰说:“你说的倒是很容易,为什么不呢?这个世界和你们那个粗租车和造片①『注:罗兰并不熟悉出租车和照片,故而发音不准。』的世界之间有几扇门,这一概念对你们三个来说,就像骑骡子或是扣动六响枪的扳机对我来说一样,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你们有那样的感觉是有道理的。你们每个人都穿越了其中的某扇门。埃蒂甚至两个方向都经历过——进入这个世界然后又回到自己的世界。”
“我想告诉你回到纽约的旅程可没什么好玩的,”埃蒂说。“枪战太多了。”更别提我哥哥的断头在巴拉扎办公室的地上滚来滚去了。
“穿过荷兰山上那扇门也一样。”杰克补充。
罗兰点点头,没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让这个话题过去了。“我的一生都相信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的话——你临死前说的话。”
杰克低着头,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他可不喜欢回忆那件事(上天慈悲,无论他何时想起这件事,总是一片模糊),他知道罗兰也不喜欢。很好!他想。你当然不想记住啦!你让我就那么掉下去了!你让我就那么死了!
“你说,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罗兰说,“确实有。多重时间中的纽约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不断地被拽入那个世界是和玫瑰有关的。我对此毫无疑问,我也深信我并不十分理解玫瑰就是黑暗塔。玫瑰要么是这个,要么——”
“要么它是另一扇门,”苏珊娜喃喃自语。“一扇通往黑暗塔本身的门。”
罗兰点点头。“我并不是突发奇想有了这个念头。不管怎么样,曼尼人知道那些其他的世界,并以某种方式把他们的生命都献给了那些世界。他们相信隔界是最神圣的仪式和最崇高的境界。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很久以前就知道玻璃球的事;这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我们也猜想,巫师的彩虹,隔界,还有这些有魔力的门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东西。”
“对此你是怎么看的呢,亲爱的?”苏珊娜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已经徘徊游走了很久,”罗兰说。“因为时间变化的缘故——我想你们都已经感觉到时间变得有弹性了——我寻找黑暗塔已经一千多年了,有时我掠过一代又一代,就像海鸟从一个浪尖滑翔到另一个浪尖似的,只不过在浪花中湿了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世界之间的门,直到我在西海边缘的海滩上看见它们。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尽管我能告诉你们一些关于隔界和彩虹的事情。”
罗兰热切地看着他们。
“你刚才说的就好像我的世界里到处都是那样的门,就好像你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他想了一下,“飞机和公共汽车一样。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和你曾经待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罗兰,”苏珊娜说。她温柔地摸了摸他被晒得黝黑的手腕。“我们再也不是处于你的世界之中了。上次在托皮卡,布莱因最终脑袋爆掉的时候,你就这样说过。”
“同意,”罗兰说。“我只不过想让你们认识到,这些门比你们想象中要少得多。现在你们却说不是要一扇,而是两扇门。而且是你们可以瞄准某个时间的门,就好像你们用枪瞄准一样。”
我不用手瞄准,埃蒂想着,哆嗦了一下。“你这样一说,罗兰,这想法确实有点问题。”
“那我们下一步干什么?”杰克说。
“我也许可以帮得上忙。”一个声音说。
他们都转过身,只有罗兰并不吃惊。谈话进行到一半,那个陌生人来的时候,罗兰就已经听到了。但罗兰还是好奇地转过身去,来人站在路边,离他们有二十英尺远,只一眼,罗兰就看出这个新来的人要么来自他的新朋友们的世界,要么就来自隔壁的世界。
“你是谁?”埃蒂问。
“你的朋友们在哪里?”苏珊娜问。
“你从哪儿来?”杰克问。他的眼里满是期待。
这个陌生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衣,衣服上方敞着,露出一件翻领的深色衬衣。他白色的长发粘在身前和两侧,看上去就跟受了惊吓一样。他前额有一个T字形状的疤痕。“我的朋友还在那边,离这儿还有一小段路,”他说,指头越过肩膀往森林里一指,刻意不露出具体方位。“现在我把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当成故乡。在那之前,是底特律,密歇根,我在那儿的一个收容所工作,烧汤和召开匿名酒鬼聚会。我对那些工作很熟悉。再之前——只是短期——托皮卡,堪萨斯。”
那三个年轻人听到这里吃了一惊,陌生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那之前呢,纽约城。再之前呢,一个叫耶路撒冷地的小镇,位于缅因州。”
7
“你是从我们那边来的,”埃蒂说。他的话听上去像是一声叹息。“神圣的上帝啊,你真是从我们那边来的!”
“是,我想我是的,”穿着翻领衬衫的男子说。“我叫唐纳德·卡拉汉。”
“你是一个神父,”苏珊娜说。她从他脖子上挂的十字架——小而不起眼,但却是闪闪发亮的黄金——看到他前额上的那个更大,更粗犷的十字疤痕。
卡拉汉摇摇头。“不再是了。曾经是。也许以后还会是,如果上帝保佑的话,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是上帝的子民。我能问问吗……你们都是从什么时间来的?”
“一九六四。”苏珊娜说。
“一九七七。”杰克说。
“一九八七。”埃蒂说。
卡拉汉的眼睛一亮。“一九八七。我是一九八三年来的,当然这是我们的计时方法。所以告诉我,年轻人,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离开时红袜子赢了全球联赛吗?”
埃蒂把头往后一甩,笑了起来。这笑声又惊奇又欢快。“不,对不起。他们去年离冠军仅一步之遥——是在希尔体育场,对抗麦茨队——一垒的那个叫比尔·巴克纳的家伙竟然漏了一个很容易的地滚球。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过来这边坐下,怎么样?这儿没有咖啡,但是罗兰——我右边这个一脸凶相的家伙——做得一手丛林好茶。”
卡拉汉把注意力转移到罗兰身上,然后做了一件让大家都吃惊的事:他单膝跪下,微低着头,把一只握紧的手放在有疤的眉头。“向您致敬,枪侠,希望我们相逢愉快。”
“向您致敬,”罗兰说。“请上前来,好陌生人,告诉我们你需要什么。”
卡拉汉惊讶地看着他。
罗兰平静地点点头。“相逢愉快或是不愉快,都愿你找到正在寻求的东西。”
“你也是。”卡拉汉说。
“那么请上前来吧,”罗兰说。“来这边,加入我们的谈话。”
8
“谈话开始之前,我能不能问你点事情?”
是埃蒂。在他旁边,罗兰已经生了火,并开始在他们的行李中翻找那个小陶壶——中古先人的手艺——他喜欢在那里面煮茶。
“当然可以,年轻人。”
“你是唐纳德·卡拉汉。”
“是的。”
“你中间的名字是什么?”
卡拉汉略微歪歪头,扬起一边的眉毛,笑了。“弗兰克。这是我祖父的名字。这有什么重要含义吗?”
埃蒂、苏珊娜和杰克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眼神中包含的意思毫不费力地在他们之间得到了交流:唐纳德·弗兰克·卡拉汉①『注:英文为DonaldFrankCallahan,恰好十九个字母。』。刚好十九个字母。
“看来确实有重要的含义。”卡拉汉说。
“也许有,”罗兰说。“也许没有。”他开始熟练地摆弄着水囊,准备倒水烧茶。
“看来你遇到了什么事故。”卡拉汉说,他盯着罗兰的右手。
“我自找的。”罗兰说。
“你还可以说,是靠了朋友帮了点小忙才这样的。”杰克插了一句,脸上并没有笑容。
卡拉汉点点头,并不理解,也知道他不需要理解:他们是卡-泰特。他很可能并不知道那个特定的词,但词语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彼此注视和行动的方式显示了这一点。
“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卡拉汉说。“我能否有幸知道你们的呢?”
他们介绍了自己:埃蒂和苏珊娜·迪恩,来自纽约;杰克·钱伯斯,来自纽约;奥伊,来自中世界;罗兰·德鄯,来自蓟犁。每听到一个名字,卡拉汉都会点点头,把握紧的拳头举到前额。
“你们面前的是卡拉汉,来自耶路撒冷地,”介绍完毕后他说。“或曾经是。现在我猜我只是尊者。在卡拉他们都这样叫我。”
“你的朋友们不加入我们吗?”罗兰说。“虽然我们食物不多,但茶总是有的。”
“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罗兰说,他理解似的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直吃得很好,”卡拉汉说。“卡拉这一整年收成都不错——直到现在——我们很高兴与人分享。”他停了一下,好像是觉得自己有些扯远了,又补充说:“也许吧。如果万事顺利的话。”
“如果,”罗兰说,“我过去的老师曾说这是惟一的有一千个字母长的单词。”
卡拉汉笑了。“说得不错!不管怎样,我们的食物总归比你们要丰富。我们还有新鲜的松饼球——扎丽亚找到的——但我怀疑你们已经知道那些东西了。她说那片地虽然很大,却好像已经有人摘过了。”
“杰克找到的。”罗兰说。
“事实上是奥伊,”杰克说,然后摸了摸貉獭的脑袋。“我猜他遇上松饼,鼻子就会比猎犬还灵。”
“从你们知道我们在这儿有多久了?”卡拉汉问。
“两天。”
卡拉汉做出一副又惊奇又恼怒的表情。“换句话说,就是从我们跟踪以来。我们已经尽力想要狡猾一些了。”
“如果你认为你们不需要比自己更狡猾的人手,那么你们就不会有。”罗兰说。
卡拉汉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要谢谢你。”
“你是来寻求帮助和援救的吧?”罗兰问。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好奇心,但是埃蒂却感到身上一阵发寒。那些词语就好像悬在空气里,不停地回响着。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苏珊娜握住了他的右手。过了一会杰克的手也悄悄爬进了他的左手。
“这并不是我说了算。”卡拉汉突然变得犹豫、没有把握起来。害怕,也许是。
“你知道你碰到的是艾尔德的后裔吗?”罗兰用异乎寻常的温和语气问。他向埃蒂、苏珊娜和杰克,甚至也向奥伊伸出手去。“因为这些人是我的,毫无疑问。正如我是他们的一样。我们是一体的,也要集体行动。现在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了。”
“你们知道吗?”卡拉汉问。“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吗?”
苏珊娜说:“罗兰,你到底想让我们明白些什么?”
“没有就是零,没有就是自由,”他说。“我不拥有你们,你们也不拥有我。起码现在还不行。他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求援救。”
他们会的,埃蒂想。撇开关于玫瑰和熟食店的梦,还有那些穿越隔界的旅行不谈,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通灵的能力,但是他不需要有那种能力就可以知道他们——以这个卡拉汉为代表的那些人——会要求的。某处的栗子掉到热火里了,人们认为罗兰就是那个火中取栗的人。
但不仅仅是罗兰。
你犯了一个错误,伙计,埃蒂想。完全可以理解,但仍然是个错误。我们可不是骑士兵团。我们不是你要的那群人。我们不是枪侠。我们只是从纽约来的无家可归的三个孤魂——
但是不对。不对。自从在河岔口,那些中古先人在街上向罗兰跪下以来,他就知道他们是谁了。见鬼,从那次在森林中(他仍然认为那是沙迪克之林),罗兰教他们用眼睛瞄准,用头脑射击,用心灵杀戮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不是三个人,不是四个人。一个。罗兰想要把他们打造成一个人,完整的一个人,真可怕。他浑身充满毒液,并用他那带毒的嘴唇亲吻了他们。他把他们变成了枪侠,埃蒂真的相信,在这个最空荡和只剩下外壳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亚瑟·艾尔德的后裔可以干的事了吗?他们真的只能沿着光束的路径一直走,直至找到罗兰的黑暗塔,然后纠正那里的错误吗?再猜一猜。
是杰克说出了埃蒂心里想的话,但埃蒂并不喜欢那孩子眼里的激动神情。他认为,已经有太多的孩子脸上带着那种一定要让谁吃些苦头的表情参加了太多场战斗了。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被毒害了,这让他显得十分迟钝,因为原本没有人应该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们会要求的,”他说。“对不对,卡拉汉先生?他们会要求的。”
“我不知道,”卡拉汉说。“你必须要说服他们……”
他的声音渐渐没了,他看着罗兰。罗兰摇着头。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枪侠说。“你不是来自中世界,所以你可能不知道这点,但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从来不做说服的工作。我们靠枪说话。”
卡拉汉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我有一本书。叫《亚瑟王的故事》。”
罗兰的眼睛亮了。“是吗?真的吗?我想看看那本书。我非常想。”
“也许你应该看看,”卡拉汉说。“那本书里的故事跟我小时候看的圆桌骑士的故事不太一样,但是……”他摇摇头。“我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个话题先到这儿吧。你想问三个问题,我说得对吧?你们只问了第一个。”
“三个,是的,”罗兰说。“三是一个有力的数字。”
埃蒂想,如果你想找个有力的数字,罗兰老兄,试试十九吧。
“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罗兰点点头。“如果是的话,你就不用说什么了。我们可以往前,但没有人能让我们退后。你要确定你的人——”他朝南边的森林点点头——“明白这一点。”
“枪侠——”
“叫我罗兰。我们之间是友好的,你和我。”
“好吧,罗兰。你都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对不对,我请求你(我们在卡拉都是这么说的)。我们一共只有半打人来找你们。我们六个做不了决定。只有卡拉才能决定。”
“民主。”罗兰说。他把帽檐往后推推,擦了擦前额,然后叹了口气。
“但是如果我们六个人同意——特别是欧沃霍瑟——”他突然停下来,很警惕地看着杰克。“怎么了?我说什么了?”
杰克摇摇头,做了个手势让卡拉汉接着讲。
“如果我们六个同意,这事儿差不多就敲定了。”
埃蒂闭上眼,很享受的样子。“再说一遍,朋友。”
卡拉汉打量着他,迷惑不解又小心翼翼。“什么?”
“敲定了。或者你的时空里的其他什么东西。”他停了一下。“我们的世界、了不起的卡的那一边。”
卡拉汉想了一下,然后笑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狗屎或瞎了眼那一套,”他说。“我去喝酒狂欢,倾家荡产,一命呜呼,勃然大怒,如履薄冰,在噩梦一般的小巷里骑粉红色的马。就像那些?”
罗兰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也许甚至觉得有点乏味),但埃蒂·迪恩却是一副心醉神迷的神情。苏珊娜和杰克则是介于兴致勃勃和一种惊奇的、回忆的悲伤之间。
“接着说啊,朋友,”埃蒂声音嘶哑地说,然后用两只手做了一个接着来的手势。他的声音就像是从一个浸满了泪水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接着说下去。”
“也许下次吧,”卡拉汉和蔼地说。“下一次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们的老地方和我们是怎么说话的。棒球,如果你愿意。但是现在,时间太短了。”
“也许不只是你认为的那样。”罗兰说。“你到底是怎样看待我们的,卡拉汉先生?现在你必须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尽我所能地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是流浪汉,你的朋友们可以随便盘问,然后决定是否雇佣我们干点农活或赶赶牲口什么的。”
“现在我惟一能请求的就是你们不要走开,然后我把他们带到你们面前,”他说。“有逖安·扎佛兹,我们能到这儿找你们他是起了关键作用的,还有他的妻子扎丽亚。还有欧沃霍瑟,我们需要说服他,让他明白我们需要你们。”
“我们不会说服他或任何一个人。”罗兰说。
“我明白,”卡拉汉连忙说。“是的,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同来的还有本·斯莱特曼和他的儿子本尼。小本尼的事儿不太好说。四年前他的妹妹死了,那时她和本尼都才十岁。所以我们不知道本尼现在到底算双胞胎还是单生子。”他突然停下来。“我跑题了。对不起。”
罗兰摊开手掌做了个手势,表示那没关系。
“你们让我紧张,请求你们听我说。”
“你不用请求我们,亲爱的。”苏珊娜说。
卡拉汉笑了。“这只是我们说话的方式。在卡拉,你碰上什么人,就说:‘你从头到脚都好吗,我请求?’回答则是,‘我很好,没生锈,我会告诉神明我说谢啦。’你们没有听过吗?”
他们都摇摇头。虽然句子里的某些词他们是熟悉的,但这整个表达却提醒他们,他们来到了异乡,那里的说话方式很奇怪,可能风俗更怪。
“重要的是,”卡拉汉说,“边界地带上有一些可怕的叫做狼的生物,每过一代他们就会从雷劈下来,偷走镇上的孩子。事情不只这么简单,但这是关键。逖安·扎佛兹这次会失去两个孩子而不是一个,他认为说话不解决问题,现在是站起来,奋起反抗的时候了。而其他人——比如欧沃霍瑟——则认为采取行动无异于自取灭亡。我本来认为欧沃霍瑟一派的意见会占上风,但你们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他恭敬地向前鞠了一躬。“韦恩·欧沃霍瑟不是坏人,他只是吓破了胆。他是卡拉最发达的农户,所以他会比其他人的损失更大。但是如果他能被说服相信我们有可能赶跑狼群……那么我们就真的会赢的……我相信他也会挺身而战的。”
“我告诉过你——”罗兰开口说。
“你们从不劝说。”卡拉汉接过罗兰的话。“是的,我理解。但是如果他们看见你本人,听到你说话,然后说服了他们自己……”
罗兰耸耸肩。“我们的说法是,如果上帝愿意,天自然会下雨的。”
卡拉汉点了点头。“在卡拉人们也这样说。我可以接着谈谈另一个相关的话题吗?”
罗兰微微地抬了一下手——就好像是,埃蒂想,告诉卡拉汉他可以说下去。
一时间,额上有疤的人什么都没说。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放低了。埃蒂不得不向他探过身去才能听清。“我有一样东西。你想要的东西。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我想,它已经向你伸出手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罗兰问。
卡拉汉舔了一下嘴唇,只说了一个词:“隔界。”
9
“有什么关系?”罗兰问。“和隔界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们没去过吗?”刹那间卡拉汉变得没把握了。“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过吗?”
“就算我们去过,”罗兰说。“这又和你,和那个叫卡拉的地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卡拉汉叹了口气。虽然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却已经一副疲倦的样子了。“这比我想象中要困难,”他说,“困难得多。你们很——那个词儿是什么来着?——一丝不苟,我想是吧。比我想象中要谨慎得多。”
“你想象中我们不过是些四肢发达、脑袋空空、带着马鞍子的流浪汉,我说得对吧?”苏珊娜问。她听上去有些生气。“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亲爱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可能确实是流浪汉,但是我们连马鞍子都没有。既然我们没有马,那么就不需要鞍子了。”
“我们带了马给你们,”卡拉汉说,这就足够了。罗兰并不理解所有的东西,但是他认为,对于弄清现在的状况,他知道的已经足够了。卡拉汉知道他们要来,知道他们有几个人,知道他们是步行而不是骑马。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探子搞清楚的,但不是所有的事。还有隔界……知道他们中的某些人或是所有人已经穿越了隔界……
“至于脑袋空空嘛,我们可能不是地球上最聪明的四个人,但是——”她突然停住了,哆嗦了一下。她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苏?”埃蒂马上很担心地问。“苏,怎么了?你还好吧?”
“只是胃胀气,”她说,对他笑了笑。但在罗兰看来,那笑容却不那么真实。他认为他在她的眼角看见了细小的扭曲的纹路。“昨晚松饼球吃得太多了。”埃蒂还没来得及再问她什么,她就又把注意力转到了卡拉汉身上。“你还有话要说,那就尽管说吧,亲爱的。”
“好吧,”卡拉汉说。“我有一个蕴含巨大能量的东西。虽然你们离我在卡拉的教堂还有很多轮,那东西就藏在那儿,但我认为它已经向你们伸出手了。打开隔界只不过是它能做的事情之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如果你们肯帮助我们——卡拉现在就是我的家乡,我想安度余生,并长眠于斯的地方——接受我们的请求,我就把这个……这个东西给你们。”
“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罗兰说。他听上去是那么的严厉,杰克有些惊愕地看着他。“这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我的伙伴。我们有义务照你说的做,如果我们认定你的卡拉是属于白界,而你说的狼群是外部黑暗势力的代表:光束的路径的破坏者,如果这样说你能明白的话。我们不会为我们做的事收取任何报酬,而你也不该提出支付报酬。如果你们那群人中的一个这样说话的话——你称为逖安或是欧沃霍瑟的家伙——”
(埃蒂本想纠正枪侠的发音错误,然后又决定还是闭上嘴的好——罗兰生气的时候,不出声才是明智的。)
“——就是另一回事了。也许他们除了传说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先生,起码还有一本书让你变得更明白一点。我告诉过你我们靠枪说话,我们也确实如此。但是那不说明我们就是雇佣枪侠。”
“好的,好的——”
“至于你提到的东西,”罗兰说,他抬高了声音,压过了卡拉汉的,“你巴不得摆脱它,对不对?你害怕那东西,对不对?哪怕我们只是骑马从你的镇子路过,你也会求我们把它带走,对不对?对不对?”
“对,”卡拉汉痛苦地说。“你说的全对,我说谢啦。但是……那只是因为我听到了你们部分的谈话……我知道你们想要回到……想要穿越……用曼尼人的话说……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两个……或者更多……还有时间……我听到你们说瞄准时间就像用枪……”
杰克的脸上满是理解和混杂着恐惧的好奇。“它是哪一个?”他问。“不可能是眉脊泗的粉红球,因为罗兰曾经在里面待过,它并没有带着罗兰穿越隔界。那么是哪一个呢?”
一滴眼泪从卡拉汉的右腮上滑下来,又是一滴。他心不在焉地把它们擦掉。“我从来都不敢碰它,但我看到过。感觉过它的力量。基督和耶稣圣人保佑我吧,我教堂的地板下面埋着黑十三。它活过来了。你明白吗?”他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们。“它活过来了。”
卡拉汉把脸藏在手里,不敢面对他们。
10
前额上有疤痕的神父去找他的同伴了,枪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离去。罗兰把手吊在他那打着补丁的破牛仔裤的腰带上,看起来他能以那个姿势站上一个世纪。但是,卡拉汉一从视野中消失,他就马上朝他的同伴们转过身来,做了一个急促、甚至有些粗暴的手势让他们过来:到我这边来。他们聚过来之后,罗兰蹲了下来。埃蒂和杰克也那样做了(至于苏珊娜,那个姿势差不多就是她的生活状态)。枪侠快速地、近乎有点唐突地开了口。
“时间紧迫,告诉我,你们每个人,不要绕弯子:诚实还是不诚实?”
“诚实。”苏珊娜立刻说,然后又哆嗦了一下,在左胸口下揉了揉。
“诚实。”杰克说。
“实。”奥伊说,虽然并没有人问他的意见。
“诚实。”埃蒂也表示赞同,“但是,看。”他从火边抽了一根没烧着的小树枝,把上面的松叶扯掉,然后在黑色的土地上写下了:
卡拉卡拉汉
“存在还是记忆?”埃蒂说。然后他看到苏珊娜迷惑的表情:“是巧合,或者说这意味着什么?”
“谁知道呢?”杰克说。他们都放低了声音说话,围着地上的字挤成一圈儿。“就像十九一样。”
“我觉得这只是巧合,”苏珊娜说。“当然并非我们途中遇到的每件事都是卡,对不对?我是说,它们甚至连听上去都不像。”然后她念了一下这两个词,卡拉,舌头抬起,嘴巴张圆,啊;但是卡拉汉,舌头平放,啊的音也要尖一些。“在我们的世界里,卡拉是西班牙语……像你记忆中的眉脊泗的很多词一样,罗兰。是街或者广场的意思,我想……别追问我这一点,高中的西班牙语我都忘光了。但如果我是对的,把这个词当作一个镇名——或是一系列镇名,这地方好像是这样——的前缀不是没有道理。不是无懈可击,但是有道理。卡拉汉,从另一方面说……”她耸耸肩膀。“这又是什么词儿呢?爱尔兰?英语?”
“可以肯定不是西班牙语,”杰克说。“但是十九——”
“去他妈的十九吧,”罗兰粗鲁地说。“现在不是玩数字游戏的时候。很快他就要和他的朋友们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我要跟你们说点别的事情。”
“你认为他说的黑十三是真的吗?”杰克问。
“是真的,”罗兰说。“基于昨晚你和埃蒂遇到的事情,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拿着那东西是很危险的,但我们不能不拿。如果我们不拿的话,我担心那些从雷劈下来的狼会把它拿走。没关系,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这个。”
但是罗兰看起来却忧心忡忡。他把话头转向了杰克。
“你听到那大农户的名字时吃了一惊。你也是,埃蒂,虽然你掩饰得好一点。”
“对不起,”杰克说。“我忘记了那张脸——”
“你一点都没忘,”罗兰说。“除非是我也忘了。因为我也听到过那个名字,就是最近。我只是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了。”然后,他不情愿地说:“我老了。”
“是在书店的时候,”杰克说。他拿出背包,紧张地摆弄着那些带子,终于解开了。他边说话边打开了包。好像他需要再确认一下《小火车查理》和《谜语大全》还在里面,还是真实的。“在‘曼哈顿心灵餐厅’。太离奇了。一次是发生在我身上,一次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在那个我身上。这让它自己都变成了一个难猜的谜语。”
罗兰用他残缺的右手作了一个旋转的手势,意思是让他说下去,而且要快。
“塔尔先生作了自我介绍,”杰克说,“我也作了。杰克·钱伯斯,我说。然后他说——”
“讲得好,搭档,”埃蒂插了进来。“他就是这么说的。然后他说杰克·钱伯斯听上去像一个西部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
“‘那家伙袭击了亚利桑那的黑岔,将那里洗劫一空,又接着往前走’,”杰克引用了塔尔的话。“然后他说,‘是韦恩·D·欧沃霍瑟写的,也许。’”他看着苏珊娜,又重复了一遍。“韦恩·D·欧沃霍瑟。如果你告诉我那只是巧合,苏珊娜……”他突然调皮地笑了。“我会对你说那就亲亲我的白屁股吧。”
苏珊娜笑了。“那倒用不着,你这个满嘴脏话的小家伙。我并不相信那是个巧合。等我们见到卡拉汉的农夫朋友时,我要问问他的中间名字是什么。我敢保证它不但是以D开头,而且肯定是迪恩或丹尼①『注:迪恩(Dean)和戴恩(Dane)都是四个字母。』一类的四个字母的名字——”她的手又伸到了胸口下面。“胃胀气!天!我宁愿拿任何东西来换一片药或是一瓶——”她又突然停下来。“杰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杰克双手拿着《小火车查理》,脸色煞白。他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的表情。奥伊在他身旁不安地叫着。罗兰侧过身去看那本书,他的眼睛也睁大了。
“天啊。”他说。
埃蒂和苏珊娜对视了一眼。书名没有变,图画没有变:一辆人形的小火车喷着烟爬上山头,排障器上是一张微笑的脸,车头灯则是快乐的大眼睛。但是封面下方写的黄色的字,故事及插图作者:贝丽尔·埃文斯,消失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作者名。
杰克把书翻过来看着书脊。上面写着《小火车查理》和麦考利出版社。仅此而已。
这时,他们的南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卡拉汉和他的朋友们靠近了。来自卡拉的卡拉汉。来自耶路撒冷地的卡拉汉,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看看扉页,亲爱的,”苏珊娜说。“看看那儿,快。”
杰克看了。仍然是只有书名和出版社的名字,这一次还有版本记录。
“看看版权页。”埃蒂说。
杰克翻了一页。这是书名页的反面,正文的旁边,上面是版权信息。只不过根本就没有什么信息,算不上有。
版权一九三六
这就是全部信息。这些数字加起来是十九。
然后就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