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令堂之剑(1 / 2)

九月进入精纺林,头发全部掉光,还遇见她的死亡,不过九月唱歌把它哄睡着了。

“一定是因为我吃了那些食物。”九月悲伤地吸着鼻子,她把脸埋在图书馆翼龙的胸口。A到L像人面狮身兽般趴在落叶覆盖的地上,用吻部磨蹭九月的头发。虽然他很快就打住,但还是有更多头发断落,飘进夜空中。

“别傻了,我们都吃了呀!”他说。

“我到底是怎么了?”九月哭了起来。

她的头发变成光泽明亮的红色,边缘卷起漂亮的弧度。她掉了很多头发。三个遗迹守护灵一脸为难,但还是努力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休耕博士尖声说,“我认为这是一项改进!”

“你现在真的跟我很相配了。”艾尔努力想帮上忙,也想乐观一点。

九月卷起绿色便袍的袖子。便袍非常苦恼,它想尽可能地盖住九月好保护她,她却硬是把袖子拉高到手肘,挥着手让博士看仔细。袖子下的肌肤原本是跟爸爸一样的温暖棕色,现在却变得灰白粗糙,还带着些许灰色和绿色,活像树皮一样。

“这也是改进吗?”她哭喊。

“呃,这种事难免发生。我们要适应。秋天是万物变迁的国度。只要你还没扎下根,离开的时候应该就会恢复。”

“尽管如此,我的课程大纲……”红金锲而不舍,结果吃了柠檬黄粗暴的一肘。

九月弯起手腕用力揉了揉眼睛——她的手背开始长出一点点健康的银色苔藓。“好。”她立即说,“那好。那我现在就出发,去那个森林,在我变成榆树前解决这件讨厌的差事。”

“我想你应该会像桦树多些。”休耕博士仔细打量。

“说这个没用啦!”艾尔厉声说,“要是你那座怪异的丑塔里有什么药可以给她吃,这样才能帮上忙。”

“我们跟医学无关。”柠檬黄无力地说,“而且……改变是秋天的祝福。她应该觉得幸运才对。”

艾尔朝柠檬黄喷了一点点火,九月之前从没看艾尔这么做过。火势不大,还不至于把她整个烤焦,但也足以烧掉她的头发。柠檬黄痛喊出声,往后跳开,一面拍打她的鬈发。图书馆翼龙又把九月环得更紧些。

“呃,你不能跟她一起去,所以也不用这样紧紧地护着她了。”休耕博士动怒了,“这完全是个单枪匹马的任务。”

“那她就不去!要是没有体型大、会喷火,还有加倍聪明的东西守在她背后,我哪里也不让她去!我在你们三个之中看不到一个冒火星的嗝,我看你就别管我们了!”

“艾尔,如果规矩是这样,你不能光凭说话大声就想用别的方式去做。”九月叹气。她站起身,挣脱艾尔的怀抱。烈焰般的鬈发飘落地面。

“我可以试!”艾尔毫不退让。

“不,我要自己去。我一直都认为我会一个人去。我保证很快回来。你也要保证你会等我,你和星期六一起,保证你们没有我哪里也不去,保证等我从森林回来时,会看到微笑的红脸和蓝脸!”

艾尔的眼里盈满惊慌的蓝绿色眼泪。他信誓旦旦,焦虑的翅膀震得链子叮当响。

星期六一言不发。他弯腰扯下一边裤管的翻边。这块蓝色的布料破破烂烂的,但完全没沾到脚蹬两轮车油。水精把它绑在九月的手臂上。他的手指有点颤抖。绿便袍礼貌但有点冷淡地对裤脚翻边自我介绍,想要让它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

“这是什么?”九月困惑地问。

“这是……礼物。”星期六回答,“我的小礼物。战斗的时候……骑士少不了它。”

九月探手轻轻地触碰他的脸表达谢意。她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九月的手指皱缩成光秃秃、细瘦干燥的树枝,收束在手腕的位置。

九月走在满天星斗、雾气朦胧的夜空下,努力不盯着毁坏的手看,她突然发现她已经好几天没独自旅行了。她立刻开始想念艾尔,他会告诉她各式各样的事情,让她不再害怕;还有星期六,他会安静、坚定、忠诚地陪在她身旁。

她发着抖,低声对自己说话好止住发抖:“澡盆、盆栽、栽种、种植、植物、物理……”

慢慢地,原本由木材和树叶组成的树木变成某种更奇怪的东西:高高的黑色纺纱杆缠卷着毛茸茸的丝线、羊毛,和其他长得像羊毛,但九月叫不出名字的纤维。纺纱杆和所有毛线的颜色都和秋天森林如出一辙,有红,有金,有棕,还有淡淡的白。它们通通挤在一起,各个充盈饱满,形状多少有些像松树。九月只看到尖尖的纺纱杆凸出于一株红色大树怪纤细的树顶。万魔都的建材一定就是来自这里!九月突然想到。他们不砍森林,他们把森林织成布!

月亮从云后偷看,害羞得不好意思露出整张脸。不久,九月来到一小块林间空地,几根羊皮纸色的纺纱杆褪尽纤维,像松针一样铺满林地。空地的角落坐着一位小姐。九月伸手到嘴边,她太震惊了,竟忘记她的手指现在只是树枝了。

那位女士坐在蘑菇宝座上。鸡油菌、龙葵菇、平菇,还有深红色的野生香菇在她四周高高堆起,呈扇形框住她的头——那位女士本身主要也是由蘑菇构成,可爱的奶油黄菇像连衣裙领般圈着她棕色的脸庞展开,图案花哨的菌类一路从她的手指蔓生到脚趾。她苍白的眼睛是一对迷你洋菇,她的视线投向远方。

“晚安,女士。”九月用她所知最礼貌的方式屈膝行礼。

蘑菇女王一言不发,表情不变。

“我来找森林里的玻璃棺。”

刮起一小阵风,吹皱了女士脚边的香菇。

“希望没冒犯到您,只是我没什么时间了,而且我似乎整个人快变成树了。”

女士的下巴往下掉,嘴巴洞开,掉落出一些泥土。

“别管她。”九月身后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九月旋过身子。

一个迷你棕色生物用双脚站立着,高度不及一根手指长。她全身都是棕色,是坚果外壳的颜色,只有嘴唇是红色的。她的头发很长,像树皮一样几乎盖满全身。她看起来很年幼,头上戴着一顶潇洒的橡子帽。

“她只是展示用的。”小不点轻声说道。

“你是谁?”

“我是死亡。”这个生物说,“我还以为很明显呢。”

“可是你很小!”

“那是因为你也很小。你年纪小,离死亡还很遥远,九月。当你从很远的地方看一个东西,那个东西该是什么模样,我就是什么模样——非常小,非常无害。不过我总是比看起来近一点。你长大,我也会跟着长大,直到最后,巨大黑暗的我会阴森地逼近你床边,而你会紧闭双眼,不想看见我。”

“那她是谁?”

“她是……”她转过头,仔细思考着,“她就像是宴会服,当我想让来访贵宾印象深刻时就会穿上。就像你的朋友贝琪,我也是‘可怕的引擎’。我偶尔也需要一些敬畏。不过,我想你我之间就不需要华丽装饰了。”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秋天是我的国度之始。也因为你有极小的可能会死得比我所预料的还早,那我就会在短时间内快速长大。”

死亡意味深长地看着九月的手。在绿便袍之下,她的手臂从肩膀到指尖已皱缩成一根长节瘤的长树枝。

“因为死亡住在这里,所以精纺林才禁止进入吗?”

“织女树精也是原因。听她们说话可无聊了。”

“所以女爵让我来送死。”

“我不会做这种判断,孩子。我只是收下人家在黑暗中、在森林里给我的东西。”

九月瘫倒在地。她盯着变成冬季树枝的手。一大团橘色头发随风飘走——她几乎秃头了,只剩下几缕鬈发还附着在头皮上。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应该说她想哭出来,眼睛却干得像老种子一样流不出眼泪。

“死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亡爬上她膝盖,拘谨地坐下。九月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黑、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