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加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全都是
使他内心恐惧
的幻影和声响
这时一个尖利的儿童声响起
在深夜,这儿童的声音
多像是孤独的墓穴中
一片凄惨的鸟鸣
他听清了,这儿童在喊
“舅舅,舅舅,放我进来”
“舅舅,舅舅,放我进来”
“开门,舅舅”
“开门,开门”
同时有声音捶打着这个房门
这客人连忙起身
下床开门
门外没有一个人影
他又重新躺下
更加不能入眠
这时童声重新响起:
“舅舅,舅舅,开门”
一声比一声凄厉
这个陌生人
一身冷汗
把头也钻到被窝里
但是声音更响
仿佛刀刺在他耳朵上
仿佛这儿童
就在他耳朵里尖叫
他猛地拉开门
但是没有人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只好把门关上
叫声又响起
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起来,抖嗦着
再重新打量房间
他看见河面上的灯火少了
那微光更弱
但能辨清轮廓
他看清这屋里只有一张床
他的心抽紧了一下
会不会床底下有什么
他伸手向床下摸去
并没有什么
可这时声音又响起
更加激烈,他把手
向回抽时,感到
床底下有人
他的血液凝固
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于是他摸向那儿
原来那床板底下绑着一个人
他吓得没有声音
把手抖嗦着收回
摸出刀子,割断了
那捆绑的绳索
他把那人拖出来
放到房间中央
发现那人口袋里有一只蜡烛
还有一根火柴
他点亮这短短一寸的蜡烛
火烛下看清那人是店主人
已经死了,看样子
已经死了好几天
这死尸躺在他的房间里
这死了好几天的死尸
刚才还引他进门
又被绑在他的身下
这个陌生人额头冒出冷汗
全身都被浸湿
他马上就要昏过去
这时蜡烛也已熄灭
1989.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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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子所有带有叙事成分的抒情诗篇中,这首《叙事诗》才是真正、典型意义上的“叙事诗”。如作品副标题所提示,这首诗是叙述一个充满恐怖色彩的“民间故事”。该诗在交代环境、设计情节、刻画人物形象方面均完全符合“叙事诗”的规范和要求。
作品对环境的交代具备“典型化”要求,诗人把这个看上去“死气沉沉”、“形状十分吓人”的“旅店”设置在了“远离闹事中心”的“河流”旁边,突出它的偏僻,暗示这个“旅店”是一间“鬼屋”,为作品情节展开与推进作了有力的铺垫。作品在情节的设计方面更显得曲折离奇:店主人引那位年轻的客人进入客房,便神秘地消失,再也不露踪影,客人在困惑疑惧中难以入眠,后来听见一个“儿童”在门外用“凄厉”的声音喊叫“开门”,然而也屡次不见踪影,似乎暗示着什么不祥的事情在发生,最后客人在恐怖的气氛里发现“店主人”原来是被人杀害、藏在客房床板底下的鬼魂与幽灵,恐怖的气氛随之达到高潮。此外,诗中的人物形象也很鲜明突出,“店主人”的谨慎、懦弱、无辜,以及那位年轻客人的血气方刚、胆大心细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诗表现出诗人出色的叙述才能。诗人采用清新质朴的语言把这个恐怖离奇的“民间故事”叙述得十分明晰、生动,叙述节奏流畅连贯,将恐怖的气氛逐层渲染,最后水到渠成般地达到恐怖气氛的高潮。而且,在叙述过程中诗人还充分调用了叙述的技巧,主要体现为“伏笔”手法的运用。比如,作品在开始时描绘“店主人”的外表形象是“一身黑衣服活像一个幽灵”、“话也说不太清”,并且叙述了他对于“客人”的忠告:“客人,你要住宿/可我这里好久没有住人”,由此隐约暗示出这位“店主人”及“旅店”的“神秘兮兮”。随后,诗人有意突出了“店主人”手持的那根“蜡烛”形象,至结尾处诗人叙述这位“客人”把“床底下被绑着”的那个人拖出来,“发现那人口袋里有一只蜡烛”,由此构成了叙述的前后情节上的对照与呼应关系,使读者读至此处禁不住心领神会,恍然大悟,体现出诗人高度的“叙述智慧”,也使这首“叙事诗”真正拥有了“叙事”的魅力与感染力。从此诗中我们能够发现,诗人海子不仅具有杰出的抒情才华,也具有不俗的叙事才能,显示出诗人海子在诗歌创作领域里令人刮目相看的“综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