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纯洁而寂静。我妈心里惦记着该锄草的那块地,惦记着几天后的灌溉,惦记着还没买到的化肥。所有的这些,将她的荒野生活填得满满当当。
她扛着铁锨从地东头走到地西头,心里一件一件盘算。突然一抬头,看到了世上最美丽的一朵云。她满满当当的荒野生活瞬间裂开巨大的空白。她一时间激动又茫然。
她想向世上所有人倾诉这朵云的美丽。她想:在倾诉之前,得先想好该怎么说。于是她就站在那里想啊想啊。云慢慢变化,渐渐平凡。她心中的措辞却愈加华美。
她又想唱歌。仍旧想不起一首。这时她发现兔子不见了。她想,兔子和云之间肯定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至少,它们都是白的。
赛虎也是白的。但它是不安之白,退避之白。它有无限心事。它总是不被允许进入葵花地,因为它的腿受过重伤,我妈不忍心它走动太多。
她对它说:“不许跟着我,就在这里自己玩。我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它似乎听懂了,原地卧下。我妈边走边回头望。它一动不动凝视她,乖巧得近乎悲哀。
它是黑暗之白,破碎之白。
我妈无数次离它远去,也无数次转身重新走向它,抱起它,一同深入葵花地深处。
我做好了饭,在蒙古包里等我妈回家。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哪怕睡着了,也能清晰感觉到置身睡眠中的自己是何等微弱渺小。
睡眠是地球上第二巨大的事物。第一巨大的是安静。
我在梦中起身,推开门,走向远处的葵花地。走了千百万年也没能抵达。
千百万年后我独自醒来。饭菜凉了,我妈仍然没有回家。
吃饭的时候我妈再一次称赞:“这里真好!一个人也没有!”
我说:“那出门干嘛还锁门?”
她语塞三秒钟:“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