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2 / 2)

白痴 陀思妥耶夫斯基 5170 字 2024-02-18

其实,出国之举本来也不妨在仲夏和夏末成行,哪怕就让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带着两个仍旧留在她身边的女儿出国玩它一两个月呢,也多少可以驱散一点对于阿杰莱达出嫁的离愁别绪.但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新鲜事:时届春末(阿杰莱达的婚礼稍微拖后了一点,延期到仲夏举行),希公爵把他的一位远亲,也是他的一位相当要好的朋友领进了叶潘钦家.他是一位名叫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P的年轻人,年约二十七.八,是皇上的侍从武官,又是画儿般的美男子,风liu倜傥,出身"望族",为人机智,聪明过人,"新派","非常有教养",而且富甲天下,闻所未闻.关于这最后一点,将军一向谨慎.他经过一番调查后说道:"倒的确有那么回事,......不过尚须核实."这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皇上的侍从武官,经老太婆别洛孔斯卡娅从莫斯科来信一渲染,更加身价百倍.不过他的名声有点微妙:有几件风liu韵事,据说他"征服"过几颗不幸女子的心.他看到阿格拉娅后,就赖在叶潘钦家坐着不走了.诚然,他什么话也没有明说,甚至也没有作过任何暗示,但是做父母的还是认为,今夏的出国之行是大可不必考虑了.至于阿格拉娅本人,她也许另有看法.

这事几乎就发生在本书主人公在本书再度出场之前.在这以前,乍一看去,似乎可怜的梅什金公爵已经在彼得堡被人家完全忘记了.如果他现在蓦地出现在认识他的人中间,人家一定会以为他从天而降.然而,我们还是应该来补叙一件事,以此来结束我们的开场白.

科利亚.伊沃尔金,自从公爵走后,起初仍旧过着他从前过的生活,一是上中学,二是经常去看他的好友伊波利特,三是照看将军,四是帮瓦里娅做点家务,也就是替她跑跑腿.但是房客一个个都搬走了.在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家出了那场风波后的第三天,费德先科就搬到别处去了,而且很快就不知去向,杳无音信;有人说看见他在什么地方喝酒,但也不敢肯定.公爵去了莫斯科;房客走得一干二净.后来瓦里娅出嫁,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和加尼亚就同她一起搬到伊兹梅洛夫团(彼得堡一个地区的俗称,因沙皇的御林军伊兹梅洛夫团曾驻扎于此,故名.现名红军街区.)普季岑家去住了;至于伊沃尔金将军,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发生了一件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他被关进了债务监狱.使他锒铛入狱的就是他那位相好......上尉太太,凭据是他在不同时期签发给她的价值约为两千卢布的借据.这一切发生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怜的将军因"无限信赖人心的高尚",结果却干脆成了这种信赖的"牺牲品".他为了让自己心安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动辄给人签发借据和期票,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些借据什么时候还会生效,虽然他老以为这算不了什么.结果却并不是算不了什么."看你以后还敢轻信人,看你以后还敢对人表现出高尚的信赖!"他伤心地连声叹息,这时他正与自己的狱中新交坐在塔拉索夫牢房(彼得堡的债务监狱即设在这所牢房里.这座房子的原主人为塔拉索夫,故名.)借酒浇愁,正在给他们讲卡尔斯被围和一个士兵死而复生的故事.话又说回来,他在那里的日子过得倒也不错.普季岑和瓦里娅说,这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加尼亚完全赞同这一观点.只有可怜的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一个人偷偷地伤心落泪(连自家人都感到吃惊),常常抱病到伊兹梅洛夫团(塔拉索夫牢房座落在伊兹梅洛夫团第一连(今彼得堡第一红军街).)去探监,看望丈夫.

但是打从科利亚所说的"将军事件"之后,总之,自从姐姐出嫁以后,科利亚几乎完全不再听从他们管束,一直发展到近来甚至难得回家,也不在家住宿的地步.据传,他交了许多新朋友;此外,他在债务监狱里已经无人不知.尼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每次去探监都离不开他;家里现在甚至也不以好奇来打搅他,向他问这问那了.瓦里娅过去对他很严厉,现在对他终日四处游荡也丝毫不予追问;使家里人感到十分吃惊的是,加尼亚虽然得了忧郁症,现在跟科利亚说话却很友好,有时甚至跟他情同莫逆,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加尼亚已经二十七岁,对自己十五岁的弟弟自然不会有丝毫亲善和蔼的表示,过去他对他一向很粗暴,而且要求家里所有的人对他严加管束,还经常威胁"要揪他的耳朵",这就使科利亚"忍无可忍".可以想象得出,现在加尼亚甚至有时候都离不开科利亚了.加尼亚居然会把那笔钱退回去,这使科利亚感到十分吃惊;仅此一点,他就准备在许多事情上原谅他了.

公爵离京后过了大约三个月,伊沃尔金家听说,科利亚竟突然成了叶府的座上客,而且小姐们还非常欢迎他去.瓦里娅很快就知道了这一消息;不过,科利亚并不是经由瓦里娅引见才认识叶潘钦家的,而是他"自己登门求见"的.渐渐地,叶府上上下下就都喜欢上他了.将军夫人起初对他很不满,但是过不多久就对他和气起来,"因为他为人坦率,不爱奉承拍马."说科利亚不爱拍马,这话完全正确.虽然他有时也给将军夫人念念书,读读报(因为他一向有求必应,助人为乐),他却善于在叶府不卑不亢,跟他们完全平起平坐.不过也有两三次他跟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吵得很凶,并公开对她说,她是个专制魔王,从此再也不到她家来了.第一次争吵是由"妇女问题"(妇女问题是当时(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热门话题,报刊经常就这一问题展开讨论和争论.)引起的,第二次是因为争论究竟在哪一季节最适宜捕捉黄雀的问题.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在争吵后的第三天,将军夫人还是派仆人给他捎去了一张条子,请他务必光临寒舍;科利亚没有装腔作势,立刻就去了.唯有阿格拉娅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对他不好,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可是鬼使神差,正是他使她吃惊不小.有一次(这事发生在复活节),科利亚抓住一个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机会,交给了阿格拉娅一封信,只说了声有人托他面交.阿格拉娅板着脸打量了一眼这个"自以为是的浑小子",但是科利亚说完这话后,没有等候答复,就走了.她打开信,信上写道:"您从前曾对我惠于信任.也许您现在已经把我完全忘了.那我怎么还要给您写信呢?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出现了一种无法克制的愿望,想要使您(正是您)想起我.有多少次,我感到十分需要你们三姐妹,但是三姐妹中,我心目中只有您.我需要您,非常需要.关于我自己,我没有什么话要写信告诉您的,没有什么话要说.我也不想说什么;我最希望的是您能够幸福.您幸福吗?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

您的兄长列.梅什金公爵"

阿格拉娅读完这封简短的.前言不对后语的信以后,倏地满脸通红,陷入了沉思.我们很难传达她当时的思绪.顺便说说,她当时问自己:"要不要给别人看呢?"她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最后带着一种嘲弄的.令人纳闷的微笑把信扔进了自己的小桌.第二天,她又把信拿出来,把它夹进一本厚厚的精装书里(她对自己的信件一向这么处理,一旦需要的时候好找).又过了一星期,她想看看这究竟是本什么书.这竟是一本《堂吉诃德》.阿格拉娅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作者把梅什金公爵描绘成一个理想的.道德完美的.像基督似的正面人物,但又经常把他喻为堂吉诃德式的"可怜的骑士"......堂吉诃德的"可怜"在于他的可笑,而梅什金公爵的"可怜"在于他的天真.).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的这份收藏品,给自己的哪一位姐姐看过.

但是,当她再一次读这封信的时候,她忽然灵机一动:这个自以为是的浑小子和牛皮大王该不是公爵挑来做通信员的吧,或许还是他在此地的唯一通信员也说不定?她虽然带着鄙夷不屑的神情,但终究还是把科利亚找来审问了.但是一向气呼呼的这个"浑小子"这次却毫不在乎她的轻蔑;他非常简短而又相当冷淡地向阿格拉娅说明,在公爵即将离开彼得堡之前,他虽然告诉了公爵他的永久通信处以备不时之需,并且表示愿意为他效劳,但是这还是他接到公爵的第一次请托,也是公爵写给他的第一封信,为了证明他的话句句是实,他还出示了他亲自收到的一封信.阿格拉娅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居然拿过信来看了.公爵给科利亚的信中写道:"亲爱的科利亚,劳驾,请把随信附上的另一封打有封印的信交给阿格拉娅.伊万诺芙娜.顺祝健康!

爱您的列.梅什金公爵"

"请这样一个毛孩子来办事,毕竟也太可笑了,"阿格拉娅把信还给科利亚时气呼呼地说,说罢便轻蔑地扭头而去.

这种态度让科利亚看了实在受不了:他为了办这件事,特意向加尼亚借了一条还是全新的绿色围巾(没有向他说明原因),并且戴上了它.因此,他生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