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东西吧。”我长出一口气,做下了决定,“看样子咱们的狩猎野营只能暂时中止了。我们的位置被敌人找到了,继续留在这里之前方才的那些怪物恐怕会源源不断地来,要塞里头会安全很多。”
带着奇洛的话,还是不要太过冒险比较好。客观上讲,他有着合成兽的力量,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形兵器。然而相处过来我们早已发现他的精神其实和一般的孩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恐怕还要更加来的纤细和不安定。
被实施残酷的实验,被当做合成兽饲养,被施加精神控制被迫化身怪物和人交战——在他的心里过去的经历留下的精神创伤依然鲜明,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会连带着排斥其他精灵,反过来亲近作为兽人的我和媞拉瓦。
“好的。”媞拉瓦会意地点点头,拿起油灯点燃,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准备叫奇洛出来。
然而她一掀开帐篷的帘布就惊讶地“诶”了一声,然后转头朝我喊:“布洛克大人不好了,奇洛不见了!”
“什么?”我赶紧冲过去朝帐篷里头张望。
我们在这里搭的是那种三角形两头通只够睡觉用的那种小帐篷,媞拉瓦的帐篷里空落落的,另一头的帘布被掀开了。
“这死小鬼!”我感到一阵头疼,猛拍了一下脑门。
看样子在媞拉瓦提着匕首出去专注于对付入侵营地的蜘蛛女时,躲在帐篷里的奇洛不知道是因为惊慌过头还是怎么的,竟然从帐篷另一头逃出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得赶紧找到他才行,还不知道敌人派过来的合成兽有多少头,万一附近还有其他的合成兽伺机而动将他直接绑走的话就麻烦了。
我挥手将载着自己过来的兽魂招过来,让它绕到帐篷后头去追踪气味。
幸运的是奇洛似乎并没有跳进溪水里去,而是朝着溪流下游的方向跑走了,座狼兽魂依然能找到他的气味。
虽然我很着急,慢慢循着气味找过去的这段时间奇洛可能还在惊慌失措地乱跑,让距离继续拉大,但我也很清楚眼下绝不能急躁,比起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乱转,这样的追踪要更加靠谱一点,他也不可能一直有体力跑。
跟着座狼追了大约两分钟,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嘶鸣。
这声音和和方才我遇到的那条蛇女发出的叫声一模一样。
“在那里!”我率先冲了出去。
但朝那里冲了几步我便急忙刹住了脚步,抬手拦住了跟在我后头的媞拉瓦:“等等,先别过去!”
“诶?为——”媞拉瓦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当看到前头树间飘荡着的青蓝色烟雾时,她也立即明白了过来。
我再次呼唤起大气中的元素之灵,用狂风驱散前方的毒雾,然后召唤出“先祖英灵”,一斧子橫挥过去,将前方这几米挡着我们视野的树全部拦腰砍断。
然后我们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奇洛站在距离我们大约十米的地方,不是以精灵孩童的模样,而是以我们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副人形合成兽的模样,魁梧矫健的身形和我一般高。他大口大口地喘着,夜间的树林气温有点低,他的每一次喘气都吞吐着白汽,与此同时喉咙里发出呜咽一般的低吼,像一头被猎人刺伤的野兽。
然而实际上他身上看不出什么伤痕,只有两只不对称的爪子上还在滴着并非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青蓝色的血。他的周围也是大滩大滩的蓝色血泊,血泊中零散地摆着一些尚未融化干净的残肢断骸,有青蓝色皮肤人类的断手,也有蟒蛇的尾巴以及蜘蛛的腿。
显然地,在这里他刚刚和不只一头的这种合成兽遭遇了并发生了交战。具体的过程是怎样的从现场的状况难以得知,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在情急之下变身成了合成兽的状态,然后以凌驾于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的压倒性实力,将它们全部屠杀殆尽了。
异形刺客(6)
?
在和奇洛一起相处的过程中我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危险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先前表现得和普通孩童一样,捏着我的裤腿或者衣角跟尾巴一样跟着我的时候,我确确实实是淡忘了第一次遇见他时的那种印象——
没错,他是一头危险的合成兽,是借炼金术和黑魔法诞生的人造兵器。
像方才我们遭遇的蛇女和蜘蛛女,和和合成兽状态下的他的力量对比无异于羊羔对上山狼。之前他曾提到过他被喂食过被下了毒的食物作为实验,想来他的身体应该有很强的抗毒性,那些能转眼杀死座狼的剧毒对他是无效的。
“嗷呜……”变成合成兽的奇洛警惕地盯着面前的那滩散落着蛇和人类的残骸的血泊,嘴里发出低吼,同时龇了龇牙,露出满嘴刀锋般的尖牙。
那应该是他最后杀死的合成兽,貌似是一头蛇女,在亲历了一场厮杀以后他的精神并不安定,虽然亲手排除掉了其他威胁,但他似乎并没有因此感觉到安全感。他太混乱了,哪怕我在这边一斧头砍倒了这么多树,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没能注意到我。
但他经过几次喘息,逐渐回过神来以后,他终于用余光瞥见了我的身影,朝这边缓缓转过脸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眼中那股充斥着野性的杀意,几乎让我下意识地举起战斧。
但那种不安定的杀气转眼就消弭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乎茫然和惊讶之间的眼神。他仔细地看着我,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分明他现在的体格依然还是不输给我的怪物,但我却突然从他的眼神里联想到了座狼的幼崽。
我能隐隐地感受他此刻的情绪波动,到过去狩猎、放牧以及驯兽的经验,让我接触过许多动物,动物也是有情感的,一个眼神,一声呜咽或者低吼,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可以表现出它们的精神状态。更何况奇洛并不是野兽,他流露出来的情感要丰富得多。
奇洛向我走近一步,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刚发出声音就止住了,因为在变成合成兽以后他的嘴和声带都不同了,张嘴发出就是野兽的低吼。他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缩了缩脑袋,我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失落和畏缩。
我忽然明白了,他认得出我,想走过来,但同时又害怕着我拒绝他……甚至还可能挥斧向他发起攻击。
这时的我才发现这个小鬼比我想象中的要明白事理一点——他很清楚自己这副姿态所具备的威胁性。
他变得又高又大,长出獠牙和利爪,能轻而易举地手撕能搏杀座狼的其他合成兽,他能让自己的外表变得凶猛强悍,却没法让自己的心也变得坚硬如铁,包裹在这副巨兽身躯里头的,依然还是那个纤细敏感的小鬼。
他缩着脖子在那里等着,既不逃走,也不走过来。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表个态的话,他可能会一直像石像那样立在那里。
最后,我叹了一口气,将战斧收了回去。
然后,我抬手对着奇洛招了招手,用不急不缓的声音对他说道:“过来,该回家了。”
我没有必要因为畏惧而拒绝他,并非单纯只是出于善意和同情,现在的我拥有足够的力量,哪怕奇洛以这样的姿态凶性大发,我也有能力制服他——我有信任他的资本,若是在这里担心他的威胁性而畏首畏尾的话,是一种懦弱。
听了我的话奇洛微微睁大了眼睛,在迟滞了两秒后他小心翼翼地朝我迈出了脚步。仅仅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很慢,还有点弓着身子,身上的毛竖起来,像是在接近想吃的食物却又没有安全感的猫,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要是掉头离开或者做出任何有威慑性的动作都会让他放弃这种努力。
我静静地等待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奇洛稍微放松一些,走得稍微快了一些,但同时步幅却是明显地变小了许多——因为他每走一步身体都变小了一圈,身体的骨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下去,变得纤细柔弱,兽毛褪去,露出柔嫩的肌肤,脸型也从野兽的长脸变回了五官端正的孩童脸庞。
他逐渐地变回来了,当他距离我只剩下四五米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变回了那副精灵孩童的样貌,脸上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最后跑了起来,像是要寻求拥抱向我伸出手:“布洛克!”
而作为回应地,我也蹲了下去,面朝着已经跑到面前奇洛伸出手。
面对如此温馨的场面,一旁的媞拉瓦掩住了嘴,眼里流露出感动的神色来。
然后,就在奇洛就要抱上来的时候,我对准他的额头弹了一下脑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