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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穆朗玛之魔2 丹·西蒙斯 6804 字 2024-02-18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把刚刚耗尽的那个氧气罐从背包里拉出来,拆下阀门和橡皮管。他刚要小心翼翼地把氧气罐放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之间,雷吉就阻止了他。

“我和杰克昨天晚上丢我们的第一个氧气罐时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儿。”

理查微微扬了扬眉,他的矿工头灯就在他的眉毛上方。

雷吉从他手里接过了氧气罐,用两只带着手套的手将之高高举过头顶,用力掷了出去,氧气罐从此处山壁向外飞去。

氧气罐撞击到了下方60英尺处的斜坡,又弹起了50-60英尺,之后再次撞到了岩石上,不断地向下猛冲,在明媚的晨光中变成了一个窄小的模糊影子,撞击发出的铿锵声不绝于耳,仿佛回响声永远都不会停止。随后氧气罐消失了。

理查摇摇头,不过还是笑了笑。“如果那东西掉到1英里之下的北坳上,砸到我们其中一个夏尔巴人朋友身上,我可不负责任。”他说,“这倒提醒了我。那道陡坡从这里的山壁向下延伸,最低处比我们正下方的五号营地低不了多少,一直连通到大深峡谷。我们的搜索区域……就以那里为最低边界。”

“我还是那句话,”雷吉轻声说,“那依旧是数百英亩的面积。而且还是直上直下的。”

“还是有些坡度的,”理查说,“感谢老天。”他把手伸进拉链已经拉开的羽绒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纸展开之后,我看到了一张更为正式的图表,这图表是他画的,在穿越西藏的徒步行进过程中我们一直就此进行讨论,到了大本营又继续讨论。

那是一幅珠峰北壁的简图,这座北壁大致从此刻位于我们东边的北部山肩一直延伸到我们西边几百码远处的大深峡谷,在这幅图上,理查用四种不同颜色的墨水画出了四条自左至右呈之字形的横线,随后又从右向左折返画线,这些线条横贯了简图上的珠峰北壁。

“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理查正式地说,“迄今为止你是我们最好的登山者,所以如果你能继续向上攀登400英尺,前往这片凹地上方的黄色地带的底部,沿着黄色地带各条沟壑下方的山脊从东到西进行搜索,那就最好了。我认为……你不需要爬进……任何一条沟壑。使用望远镜眺望就可以了。那里的岩架逐渐断绝,到不了诺顿的峡谷,所以请不要超过那个地方。你可以把山脊上方的第一台阶当成一条山脊线……过了那里之后,向西不要走出太远就返回。”

雷吉点点头,不过还是说道:“你让我去黄色地带底部,因为那里是最宽阔、最安全也是最容易以横切方式攀登的岩架,是不是?”

“恰恰相反,”理查说,他的表情十分严肃,“我要你去那里,是因为那条搜索路线有最长的一段落差。而且……”此刻他的严肃表情消失了,换上了淘气的神态,“……因为要到那里就要向上攀登,而我们其余人则要下山搜索。帕桑医生?”

“是?”帕桑说。这是今天我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半点儿而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反而如同在海平面上聊天。

“烦请向下几百码,到那块不太好形容的岩石侧壁处……”理查不再说话,给他指出了方向。所谓的“侧壁”还真的是难以形容,我们花了好几分钟才看清楚,不过照我猜测,去年,诺顿创下了世界最高攀登纪录28,600英尺,那时候诺顿和萨默维尔就是从大深峡谷退到了这面可翻越的“垂直山脊”上。当然了,这只是已知的最高攀登纪录而已,因为没有人晓得马洛里和欧文在殒命前到底登上了多高。

“只要那里足够结实,你就尽可能向西移动,然后向下爬几百英尺,沿一条最佳线路朝北部山脊向东折返。”理查接着说。他抬头看着这个大个子夏尔巴人,“帕桑,今天早晨攀爬过程中你没用氧气,好样的,不过在部分搜索过程中你或许想要吸一口英国的空气。只是让你保持警惕而已。”

“好吧。”帕桑说。他正手搭凉棚低头看着下方远处陡峭如屋顶的石板,这一大片宽阔区域正是他的搜索范围。

“我来负责这一大片凹地区域,位于帕桑医生负责的所谓难以形容的侧壁和五号营地之间。”理查说。

“那片区域太大了,”雷吉说,“而且非常陡峭。根本无遮无掩。”

他耸耸肩。“所以我会非常小心的。别忘了不要摘下你们的护目镜,我的朋友们。即便身在深色的岩石上也是如此,切记……”

“诺顿上校。”我说。

“正是。”理查说,“我们每人使用一个氧气罐,把第二罐留起来今夜用,不过到下午两点我们应该一起回到五号营地。我相信昨天晚上我们谁都没睡好,而且如果有办法……我不希望……还有人出现高海拔健康问题了。”他看着我,“你的咳嗽严重了,杰克。”

我暴躁地摇摇头。“继续吸瓶装氧气就会好的。”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仍然感觉喉咙里像是卡了块鸡骨头似的,可我不愿意争论,也不愿意发牢骚。

理查点点头,显然不相信我的话,然后打开了他的背包。“我有东西给各位。”他说着拿出了三个很像手枪的东西,“这东西很短,用黑色金属制成,枪筒很宽。”

“决斗用的手枪?”雷吉开玩笑地说道。我是唯一一听了这话嘻哈笑的人,不过很快我的笑就变成了干咳。

“我不知道卫瑞信号枪还有这么小的。”帕桑说。理查摆出卫瑞彩色信号弹,这东西比霰弹大不了多少。这些信号弹和信号枪比我见过的所有航海和军事方面的装备都小得多。我曾经见过理查在伦敦把这个词儿写在了一张清单上,当时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他拼写的是“卫瑞”(Verey),显然这是英国拼写方法,不过我倒是一直知道这种信号枪的名字应该是“卫瑞”(Very),取自信号枪第一个设计者的名字。

“我在战争中使用过威百利-史考特马克三号信号枪,那是一种老式的大口径短枪,”理查说,“黄铜做的大家伙,喇叭状的枪筒。可以发射一枚1英寸口径信号弹,杰克,你可能见过那种1英寸口径卫瑞信号枪。不过一些德国科学家设计了这种枪体较小的12毫米口径卫瑞信号枪,用于夜间巡逻。我们缴获了一些。”他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了他那把较大的英国造卫瑞信号枪,借以向我们展示二者的区别。这把枪和配套信号弹比放在我们面前岩石上那些较小的德国造的要大上两倍。尽管枪身较小,样子丑了吧唧的,可这些玩意儿为黑色金属枪身,功能完备,而且一看就是德国造的。

“这么说。”我说。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于27,000英尺的珠峰北壁,我偏偏开起了玩笑,“军队让你带走了三把较小的德国信号枪和你自己那把较大的英国造卫瑞信号枪?真够大方的!”

“我承认我确实拿走了这把大信号枪,”理查说,“压根儿没人想着把它要回去,而且我也没有提醒他们。复员期间这样的事儿多的是。给你们的小枪是我在厄玛-爱尔福特公司倒闭之前从他们那里邮购的。另外,让-克洛德的那把我昨天已经给他了。”

“该怎么用呢?”雷吉问,这才是现在应该关心的事儿。她早就拿起了一把信号枪,并且用力打开那个弹匣缺口确定里面没装信号弹,一看就知道她对枪支十分在行。她用手指触摸那些用颜色编码的较小12毫米口径信号弹,这些信号弹就放在理查手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

“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信号弹有三种颜色,红色,绿色,以及在战争期间被我们称为白星色的颜色。”理查继续说。我不得不承认,他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像在做讲座,只是在给他的朋友们做讲解罢了。“我建议我们使用绿色来示意我们有发现,而其他人则应该过去找你。红色表示你碰到麻烦了需要营救。而一看到白色,就代表所有人该回五号营地了。”

“这么说,如果我掉到山下了。”我说,现在我依旧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而且有那么一会儿,我糊里糊涂地居然把搜索这个严峻的目标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应该在摔下去的过程中发一枚红色信号弹?”

另外三个人盯着我看,好像我长了两个脑袋。

“这倒也无妨,杰克。”理查终于说。

接下来我们都忙活了一阵,背好我们的背包,把卫瑞信号枪和信号弹放在背包外面的口袋里,就算不摘下背包也可以够到,而且远离我们的氧气罐,十分安全。

“杰克要负责搜索山壁较低的区域。”我们都把东西背好站起来时,雷吉说道,“你真觉得珀西瓦尔会从东北山脊上,或从北部山脊延伸出来的那面山壁上,摔下这么远的一段距离?”

理查没有耸肩,不过他那轻柔的声音里倒是夹杂着耸肩传达的不屑意味。“一旦人体从这种坡度的斜坡上摔下来,雷吉……往往就会持续滚落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如西吉尔所说,他是因为雪崩才摔下去的,那么珀西和梅耶的身体从跌落之初就会以垂直速度下跌。”

“这么说他们的尸体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面山壁上了。”雷吉说。

理查没有回答,不过我们都能听见那句无声的“或许不会”。突然间在我们下方急坠2000英尺,那就是说他们总共垂直跌下了8000多英尺,光是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布鲁诺・西吉尔说你的表弟和梅耶是因雪崩而丧命,可我觉得他说的不是实话。”理查补充道。这是我头一次听到他对这件事儿的判断。

“可如果珀西和梅耶是从我们上方东北山脊的另一面,也就是南面掉下去的……”雷吉道。

“那就找不到他们了,”理查干脆地下了结论,“跌落12,000多英尺,几乎垂直坠向康雄冰川。即便我们沿着……东北山脊攀登这座山……马洛里曾说他会这么登山……也没有理由去搜索南面。在那样的海拔高度,我们根本分辨不出尸体,抑或尸块。特别是一年来那里又落了不知多少雪。而且那里必定会有悬雪,打死我也不会接近这样的地方。”

“那我呢?”我问。

“你什么?”理查说。

“我搜索的区域啊?”

“哦,”理查说着指了指搜索网格地图上最边上那条蓝色墨水线,“我分派给你的是最危险的一片区域,杰克。那是最靠近陡坡的一段区域。我想你不必一路搜索到五号营地下方太远的地方,也无须下降到斜坡边缘。因为,从东北山脊跌下这么远的一段距离,我们人类的身体早已经四分五裂了,或者至少已经血肉模糊了,成了乌鸦的盘中餐……那是一种生存在高海拔地区的乌鸦,甚至可以飞到这样的高度来。啊,我很抱歉,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

“为何这么说?”雷吉冷静地问。

“我的话有些过分了。”理查说。他低下头。

“先生,我曾经见到过高山上的尸体,”雷吉说,“而且我也很清楚,即便是在这样的海拔高度,如果梅耶和我表弟的尸体依然在这座山上的某个地方,那么食腐动物肯定能找到他们。”

“可是……”理查说。之前说了刺耳的话,他本来想说些好话弥补,可他几乎懵然不知现在又说错话了,“处在这一海拔高度的北壁可谓是一座高地荒漠。虽然只过了一年,尸体也应该变成了干尸。”

我感觉有必要改换一下话题,说些更高兴的事儿。我伸着脖子抬头看那个大高个儿夏尔巴人,说:“帕桑医生,我真惊讶你能不顾你的病人们爬到这里来。登津・伯西亚怎么样了?”

“他死了。”帕桑说,“是肺栓塞,高海拔引发了血块,血块移位后堵住了肺部主动脉。就算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在北坳的帐篷里,我也无能为力,救不活他。在从一号营地转移到大本营的路上他就已经死了。”

“天啊。”我轻声对自己说。

雷吉看上去明显有些颤抖。“阿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