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天后,十二月八日。
我、真备和凛站在外阵角落,靠在栏杆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人群。瑞祥寺的正殿正在举行释迦成道会,众多信徒正专注地倾听慈庵住持的徒弟──一位年轻的僧侣弘法。
两千五百年前的今天。
在遥远的印度,释迦在一棵菩提树下开悟了。
“即使发现了世界的真理,也猜不透人心──就是是释迦牟尼佛也是如此。”
听到我这么说,真备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神明菩萨或许可以做到,但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难了。即使瑞祥房里有这么多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她的心思。”
我转头看着我这位朋友的脸,也看到了在他身后的凛满脸哀伤的表情。
“可是老师,你最后还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是吗?否则,摩耶小姐恐怕会连鸟居先生的命也──”
“人的生命是无法用数字来衡量的,我竟然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魏泽先生送命,我根本没有成功地阻止摩耶小姐。”
这不是你的错。我很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每当在真备周围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他总是顽固地把所有的责任一肩扛起。无论我和凛说什么,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真备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慢慢承受隐藏在内心的悲哀和懊恼。即使别人安慰他,说被杀害者其实是罪有应得,也只会让他内心的悲哀和懊恼加倍。
“──听谷尾刑警说,摩耶已经慢慢平静下来。”
我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回人群。年轻僧侣弘法结束,有人扛着头陀袋从内阵深处走了出来,接着解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信众。那是瑞祥房雕刻的小佛牌。
昨天,谷尾刑警来到瑞祥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告诉我们,还感谢我们协助警方破案。
警方核对了摩耶的户籍后发现她的确是皆神茉莉的女儿,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事实。
“皆神茉莉在六年前的年底死了。资料上显示是因为经济困顿而自杀身亡。”
茉莉在把摩耶送去野方家当养女后不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野方家是住在茶崎的一个普通上班族家庭,也和瑞祥房没有任何渊源。野方太太无法生育,一直很希望收养一个孩子,所以去某家社会福利单位登记希望认养孩子。
二十年前,茉莉冲出瑞祥房后,生下摩耶,独立抚养她长大。由于她脸部严重烧伤,不容易找工作,吃了很多苦。既然茉莉已经努力抚养独生女摩耶长大了,为什么又突然送去别人家当养女,然后又立刻了断自己的性命──?
“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这位老刑警这么说着,愁眉不展地抓着头,即使问摩耶,也完全不得要领。摩耶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些事,只知道有一天突然被送去别人家当养女,不久之后,亲生母亲就自杀了。
谷尾刑警离开瑞祥房后,我们得知了茉莉自杀的原因。告诉我们这一切的竟然是松月。他突然造访我们的房间,说自己知道茉莉的自杀的真相。
“因为我希望你们知道这件事。”
松月并没有坐在坐垫上,而是直跪坐在房间的榻榻米上,低着头。
“是我逼死了茉莉。其实,茉莉不止打了一次电话给我,六年前,我也和茉莉通过电话──”
松月娓娓道来。
六年前十一月的寒夜,宿房的电话响了。接电话的是衣婆婶。对方用低沉而含糊的声音问松月在不在。衣婆婶没有发现那是茉莉,把电话转给松月。
“当我接起电话,听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时,我的脑筋一片空白。虽然她的声音和以前生活在这里时不太一样,但在她自报姓名前,我立刻就察觉了。当从她口中听到「哥哥」这个令人怀念的名词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茉莉在电话中拜托松月。
“茉莉说,想要回来瑞祥房。如果瑞祥房愿意接纳她,她希望再度回到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茉莉没有提及原因,但我现在知道了,因为她当时的经济状况已经入不敷出了。而她的独生女──摩耶也已经十四岁,生活开销会比以前更大。”
松月当然一口答应。虽然当时他仍然误以为“茉莉在十四年前,用鎌刀杀了韮泽”,但即使是杀人凶手,仍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而且,当时也已经过了十四年了,杀人罪也差不多过了追溯期。”
松月立刻答应茉莉的要求,没想到茉莉又提出另外一个要求。
“自从我离开瑞祥房后,一直有一个女人照顾我。如果可以,我希望和她一起回瑞祥房──当时,茉莉这么说着。”
松月问,对方到底是谁,但茉莉不愿意回答。
“茉莉说,虽然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绝对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只是那个女人的外表有一个很大的特征。”
“特征?”
“对,就是──”
那个人的脸部受到严重的烧伤──当时,茉莉这么说。
“她就像不动明王般,整张脸溃烂成一片鲜红,可怕的外表让人不敢多看一眼。茉莉这么告诉我。我犹豫之后对她说,我欢迎你回来,但瑞祥房恐怕很难接受那个女人。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制佛工房,所以要尽可能避免这种女人出入。老房主应该也会这么说。不过,如果你执意──”
结果,松月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茉莉要挂电话。从那天之后──也就是这六年来,我一直在等茉莉的电话。如果茉莉再打电话给我,提出相同的要求时,我打算欣然接受她的要求。除了茉莉本人,也欢迎那个脸上烧伤的女人一起来瑞祥房。”
然而,他再也没有听到茉莉的声音。茉莉不曾再和瑞祥房联络。
“刚才从谷尾刑警口中,我第一次听到茉莉自杀的消息。茉莉是在六年前的十二月,也就是打电话给我后自杀的。我必须对茉莉的死负责。如果那时候我答应她,如果我那时候识破她的谎言……”
松月哭泣着,他整个人趴在榻榻米上,像小孩子般放声大哭。他的哭声中充满了人类可以感受到的所有悲伤、绝望和后悔。我们只能默默地俯视着他的背。
多么悲哀的误会。茉莉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脸被烧伤了,所以,藉由谎言向松月说明。然而,松月拒绝接受烧伤的女人。于是,她走投无路,她心灰意冷,她没有力气解释烧伤的女人其实是自己,另一个女人是自己的女儿。
茉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其中的理由,她甚至没有告诉自己的女儿摩耶。她应该难以启齿吧。她在自杀前把摩耶送去别人家当养女,是为了让她可以过着无虞的生活。
“这些事,你有没有告诉警方?”
真备静静地问道,松月仍然趴在榻榻米,摇了摇头。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们不知道他之后有没有向警方提起这件事。
谷尾刑警告诉了我们摩耶被送去当养女之后的生活。
摩耶是在茶崎国中的教职员室得知亲生母亲的死讯。她在成为野方家养女的同时,也从之前就读的国中转入那所学校。
当时还是国中二年级的摩耶,在失意和悲伤中度过了毕业前的一年数个月。当她国中毕业后,向野方家的养父母表达了内心的决定。她想进入瑞祥房成为佛像师。
“摩耶小姐说,当时她纯粹是基于吊唁父母的心情,想在父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学习佛像制作。”
谷尾刑警神情落寞地说道。
她应该作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就在这里惨遭同事的杀害。就连她母亲茉莉也不知道,还以为韮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自杀了──身为女儿的摩耶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茉莉小姐在生前经常向女儿提起瑞祥房的事,提起她的哥哥、父亲的事,以及她和摩耶小姐的父亲,韮泽隆三在那里相遇的经过。当然,她绝口不提有关韮泽隆三死去的详细情况,茉莉小姐只告诉摩耶小姐,「因为心爱的人突然死了,所以我也离开了瑞祥房」,对于自己脸上的烧伤原因也隐瞒到底。”
野方家的养父母同意摩耶进入瑞祥房学艺,但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把身世告诉瑞祥房的人。
“摩耶小姐长得很可爱。”谷尾刑警向我们如此说明,“野方家的夫妻认为,如果松月老房主和现在的松月房主知道摩耶小姐的身世,一定会把他们的女儿抢走。”
摩耶答应了这个条件。因为她发自内心地感谢野方家的养父母,他们在茉莉死后,视如己出地疼爱她,所以茉莉并没有特别反对。四年前的春天,她进入瑞祥房,在松月的手下学艺,立志成为一名佛像师。
或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摩耶在佛像制作方面的天分令松月和其他徒弟刮目相看。她每天在瑞祥房的工房内努力学艺,渐渐培养了实力。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四年过去,迎接了第五年──
“结果,突然发生了那个不幸事件。”
一个月前,就是今年入冬的时候。
“真的是纯属巧合。摩耶小姐偶然听到鸟居先生、魏泽先生和冈嶋先生三个人的窃窃私语,没想到他们谈论的内容竟然是二十年前杀害韮泽隆三的事。虽然没有谈及到底是怎么杀害的,却得知他们密谋杀害了韮泽先生,并在穴窑内烧掉了尸体──以及茉莉小姐冲进穴窑中的事实。”
摩耶得知父亲死亡的真相,以及母亲脸上烧伤的原因,陷入了极度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找不到人可以商量。杀死父亲的凶手每天都若无其事地在自己面前生活着。他们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逼得母亲走投无路,却可以每天雕刻佛像,谈笑风生,饱食三餐,躺在温暖的被子里。
“摩耶小姐又刚好在那个时候看到乌枢沙摩明王流血吗?”
真备问。谷尾刑警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傍晚的时候,刚好是唐间木老爹带我参观工房的时候,摩耶送完货回来,像往常一样,去看自己父亲的作品,也就是已经被抛弃在寂寞角落的乌枢沙摩明王。这似乎已经成为她每天生活的一部分。但因为她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世,所以无法走去庙里祭拜,否则工房的人看到会觉得讶异。她总是站在鬼针草丛前,拨开草丛,悄悄地看着佛像,合起双手。
结果,她看到了父亲雕刻的乌枢沙摩明王额头上流着血。
“摩耶小姐看到这一幕──就好像中了邪似的。在侦讯的时候,她不停地说,「感觉就好像爸爸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她在一年前,看到那尊佛像的额头裂开时,心情就一直无法平静。没想到在得知父亲死亡的真相后,又看到了血……”
于是,那天晚上在放置所和冈嶋先生独处时,摩耶突然萌生了杀机。冈嶋正站在梯子上整理木架上的佛像,她冲动地把他的身体用力一推──
之后的经过和真备在鬼针草丛前告诉我们的内容,以及那天傍晚在瑞祥房餐厅解释的内容几乎一致。
2
那天傍晚,我们一起坐在瑞祥房餐厅的桌前。
“老师,摩耶小姐是韮泽先生和茉莉小姐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发问的是凛。包括我在内,所有之前都默然不语的人都抬头看着真备。
摩耶、慈庵住持和鸟居当然不在。他们三个人搭着警车离开瑞祥房已经过了半天的时间,餐厅窗户外的景色染成一片茜色。根据刚才接到的通知,慈庵住持左臂的伤势虽然不轻,但并不会对手臂功能造成影响。
“你说得没错,摩耶小姐正是二十年前,茉莉小姐在瑞祥房怀的孩子──是韮泽先生和茉莉小姐的女儿。”
然而,没有人能够接受这个解释。
“老师,他们的孩子不是儿子吗?”
“二十年前,茉莉小姐的确告诉松月老房主,自己怀了男孩,但其实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胎儿的性别──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在怀孕的初期阶段,就连医生也无法判断胎儿的性别,通常要到怀孕十三周之后才会知道。茉莉小姐告诉松月老房主怀孕的事时,她才怀孕两个月。”
“既然这样,茉莉小姐为什么要说,肚子里的孩子是儿子?”
“这纯属我的想象──”
真备瞥了松月老房主一眼。
“应该是他们两个人商量后决定这么说,以便让老房主答应他们的婚事。他们认为只要说肚子里的是儿子,老房主答应这门婚事的可能性就会比较高。果然不出所料,老房主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并提出要他们的孩子继承瑞祥房的条件。茉莉小姐和韮泽先生可能猜到老房主会这么说。因为老房主优先考虑的是瑞祥房继承人的事,所以,只要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比较容易获得老房主的谅解──我想,他们两个人应该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之前就猜到了,但是当老房主亲口说出希望茉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继承瑞祥房时,他们还是陷入了烦恼。这也难怪,因为茉莉小姐怀的也可能是女孩。”
我可以理解到目前为止的说明,却完全听不懂真备接下来说的话。
“所以,韮泽先生常常利用半夜关在厕所里。”
只要环视围坐在桌旁的人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并不是只有我感到困惑而已。
“厕所──就是那里的厕所吗?”
发问的是衣婆婶。真备点点头。
“姬乃木婶,你之前不是曾经和我们提过这件事吗?”
──他有时候半夜跑去厕所,很久都不出来──
──时间很久,差不多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韮泽先生应该在厕所里实践慈庵住持教他的「变生男孩法」。”
之前真备在瑞祥寺正殿时,曾经对慈庵住持说过这句话。
“也称为「乌枢沙摩变生男孩法」。韮泽先生曾经向慈庵住持讨教,虽然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但其实乌枢沙摩明王除了有烧尽世界污秽的力量之外,还有另一种神力,就是可以使人生儿子。天台宗最重要的经典,也就是法华经中便有「乌枢沙摩变生男孩法」,可以将胎内的孩子变成儿子。”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原本是在女人难以成佛的时代里诞生的法典,然而希望生下继承人的平安贵族和想要生子的战国时代武将都十分相信这种变生男孩法。最有名的就是天海僧正受了德川家康之邀施了这个法,才让家纲诞生──韮泽先生一定很希望茉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儿子,所以,他每天晚上都在乌枢沙摩明王面前施法。当然──”
真备忧郁的双眼看着桌子。
“结果并没有奏效。”
四周一片沉默。这片凝重的气氛象征了在场的人内心的哀伤和后悔。
“老师,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个问题?我记得摩耶小姐的血型是O型……”
对,摩耶是O型。但茉莉的血型是B型,韮泽是AB型──他们不可能生出O型的女儿。
“对于这一点,其实并不是事实,只是她在谷尾刑警交给她的笔记本上写了「O」而已──我相信摩耶小姐的血型是B型。”
真备回答说。
“当谷尾刑警问大家血型时,她说了谎。当时,摩耶小姐觉得莲花座上的血迹可能是自己的。冈嶋先生遭到杀害的那天晚上,她在烛光下为佛像换上新的左手,很可能不小心被凿子或雕刻刀割伤了手。所以,她那时候不加思索地谎称了自己的血型。因为如果真的是她的血沾到了千手观音的莲花座那就惨了。”
我隐约回想起冈嶋失踪的翌日早晨,摩耶冲进餐厅说要去找他时,手上包着OK绷。也许OK绷下面的是前一天深夜雕刻佛像的左手时,不小心割到的伤痕。
“真备,有关这次的命案──”
这次是我向真备发问。
“你怎么知道冈嶋先生和魏泽先生的尸体在废弃业者的小货车上?”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今天早晨,听你说废弃业者的车子在停车场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业者不是每个月的月底才来吗?”
对喔,之前的确是这么听说的。
“业者提前出现,可能是凶手用某种方式把两具尸体装在小货车上,打算送出瑞祥房──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些是要送去焚烧的废弃物,所以废弃业者通常不会一一确认废弃物的内容,凶手很可能利用这一点湮灭证据。总之,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年轻人才负责瑞祥房不久,所以很好骗。如果是多年出入这里的老手,看到整座佛像丢弃,可能就会产生疑问。”
向废弃业者确认后,得知果然是摩耶找他来的,说是“有大型废弃物,请你来一趟”。那个年轻人搞不清楚状况,一大早就赶来瑞祥房,和摩耶一起把装有两具尸体的佛像搬上小货车,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在鬼针草丛前,那名年轻人逼近摩耶,是因为他听到自己的小货车上装了尸体,发现自己被她骗了。我却自作聪明,想要发挥保护摩耶的骑士精神,反而差一点被当成人质。
“真备,我们来这里的那一天不是有去参观干漆房吗?发现房间深处放着大黑天神和布袋神──那时候,冈嶋先生的尸体已经藏进布袋神里面了吗?”
“对,那个茶褐色的佛像是用冈嶋先生的尸体加工成干漆像的。干漆像原本是用黏土制作出大致的原型后,再把吸了漆的麻布贴在上面,最后再把佛像背面割开,把黏土从里面拿出来。摩耶小姐用人的尸体代替黏土原型,最后,没有像使用黏土时那样拿出来,而是把尸体密封在里面──她应该是灵机一动,才想到可以用这种方法隐藏冈嶋先生的尸体。慈庵住持搬去干漆房的尸体刚好坐在地上,靠在旁边,刚好很像布袋神的外形。”
摩耶看到后,就想到可以用漆把尸体包住的方法。如此一来就可以把遗体加工成干漆像,放在自己制作的真正干漆像旁。
“真是可怕的胎内佛。”
说着,真备发出一声长叹。
然而,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这是最适合处理尸体的方法。用漆封住尸体,可以防止尸体腐烂发臭。即使多少发出一点异味,室内充斥着油漆发酵后发出的强烈异味,可以成功地掩饰尸体的味道。即使警方搜索,也不可能要求打破佛像,看其中的状况,而且,最后还可以透过废弃业者的小货车载出瑞祥房烧毁。此时又适逢松月和其他佛像师忙于制作小佛牌的季节,找时间把一、两尊佛像搬上小货车并不困难。我第一次造访这里时,推开工房的木门向里面张望,有好一会儿,根本没有人发现我,所以,只要关上工作室的木门,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咦?真备,我们三个人去参观干漆房时,我曾经看过布袋像的后方──当时,背后有把裂缝补起来的痕迹。”
原本那条裂缝是用来取出原型的黏土,但为什么那个布袋神背后也会?如果不需要取出里面的东西,当然不需要割开。
“可能是用来排放尸体腐烂时产生的气体。”
真备说着,撇了撇嘴,开始谈起乍听之下好像无关的事。
“比方说,尸体沉入水中后一段时间不是会浮上水面吗?那是因为尸体内产生的腐败气体所致。当动物死亡后,体内都会产生这种气体,所以不会沉在水底。但有些遗体没有这种情况,即使经过很久,仍然不会浮出水面。”
“怎样的尸体?”
“遭到刺杀的尸体──被刀刺死,身体有洞时,尸体内产生的气体就会排出去,所以就不会浮出水面。”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听懂了。
“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冈嶋先生的尸体用漆密封后,因为腐败的气体渐渐排了出来,所以,包住尸体的漆几乎快要被气体撑破了,摩耶小姐就──”
“把漆连同尸体一起开了一个洞,让腐败气体从那里排发出去。不过,这都是我的想象。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在布袋像背后割开一条缝的理由。根据统计资料显示,肥胖的人产生的腐败气体也比较多。”
那为什么摩耶在今天之前,都没有处理密封了冈嶋遗体的布袋像?她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杀了冈嶋,到今天十二月四日为止,已经过了整整十一天。
我问了真备这个问题。
“我相信十一月三十日废弃业者来的时候,她就打算请业者载走。因为,如果在其他时间找业者来,可能会引起松月房主或是其他人的怀疑──然而,那天却无法做到。”
“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我们和松月老房主、唐间木老爹,还有姬乃木婶一起从石子路走向工房时,废弃业者的年轻人不是刚好从干漆房走出来吗?”
我隐约记得这件事。
“当时,摩耶小姐可能和他谈了准备处理掉装了冈嶋先生尸体的布袋神的事,但不经意地往窗外看时,发现我们刚好走了过来。所以,她就暂时搁置了计划,让业者空手而回。”
干漆房的小窗户的确可以看到那条石子路。
“翌日之后,警察每天都上门,根本无法搬运尸体。不过,如果放置太久还是会有风险,所以,摩耶小姐才会在今天把废弃业者找来。因为在十一月三十日以后,事先可以知道警方不会出现的只有今天。”
我想起昨天两名刑警搜索完工房后曾经说他们“暂时不会来这里”。原来如此,摩耶听到了这句话,才选择今天处理尸体──结果,两名刑警为了向真备报告他之前委托的灰烬成分的分析报告,再度出现在瑞祥房。
这时,坐在对面的松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忙于制作小佛牌,根本没有关心摩耶的工作内容,也完全不知道摩耶接了什么订单,工作的进展程度如何。我这么糊涂,居然还自称是房主。”
刚才松月向订购干漆像的客户确认后发现,对方只有委托摩耶制作大黑天神而已。之前摩耶也曾经提到,由于干漆房内的漆味很重,除了实际进行作业的人以外,其他人没事绝对不会进去。因此,谁都没有发现她在制作客人根本没有订购的佛像。
“但是,负责接受订货和送货的魏泽先生发现了。他对干漆房内出现了根本没有人委托制作的佛像产生了疑问。”
听到真备的话,松月露出费解的表情。
“魏泽怎么会发现?据我所知,魏泽从来没有进过干漆房──”
“可能并没有实际看到,但从偶然听到的谈话中得知摩耶小姐在制作客户委托的大黑天神以外的佛像。”
“偶然听到的谈话?”
真备神情黯淡地回答说:
“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围坐在这里的时候。当时,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提到了「七福神」。”
──高藏寺是和北原白秋很有渊源的寺院,那里的七福神很有看头──
那天晚上,大家在聊自己的老家时,真备的确这么说过。
──不过,和摩耶小姐的七福神相比就逊色多了──
“魏泽先生可能是听到那句话觉得不太对劲。”
真备的声音中充满后悔。
“真备,但是那时候魏泽先生并没有说什么。”
“在餐厅的时候的确没说──当时,魏泽先生应该满脑子都是监视摄影机的事。”
当时,魏泽和鸟居因为把监视摄影机的记录器交给了刑警而遭到松月的严厉责骂。
“但事后他觉得不对劲,可能在离开餐厅后,魏泽先生便去质问摩耶小姐这件事。客户明明只委托制作大黑天神,她为什么要制作所有的七福神。”
然后,那天晚上,魏泽就惨遭毒手。
之后听谷尾刑警说,那天,当其他人都入睡后,魏泽去摩耶的房间找她。面对魏泽的质问,摩耶闪烁其词,甚至还说“师傅在找你”,而把魏泽骗到宿房外的黑暗中。她在黑暗中用凿子杀死了魏泽,并用推车把尸体搬到干漆房。在石子路旁为松月老房主的轮椅铺设的杉板,刚好有助于搬运尸体。然后,摩耶连夜把魏泽的尸体加工成惠比寿神的干漆像。在七福神中,之所以选择惠比寿神,是因为她认为魏泽的遗体很难加工成有女性外貌的弁天,以及老人外形的福禄寿和寿老人。(译注:七福神分别是弁天、大黑天、惠比寿、布袋佛、寿老人、毘沙门天、福禄寿。)
真备继续说道:
“那天晚上,监视摄影机的记录器在警方手上,无法发挥作用。这也成为摩耶小姐杀害魏泽先生的原因之一。她认为即使事后发现魏泽先生失踪,由于无法确认监视摄影机的影像,也不可能引起太大的骚动。”
事实上,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可能是魏泽连夜自己离开了瑞祥房。当时,如果可以确认监视摄影机的影像,发现并没有拍摄到魏泽,绝对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她可能早就计划要杀害魏泽先生,为父母报仇。关于这一点,我不得而知。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我的一句话成为她杀人的动机。如果当时我没有提到七福神──”
“真备,应该不光是这样而已。”
我看着朋友的脸说道:
“还有你刚才提到的监视摄影机没有发挥功能这件事。我认为摩耶小姐在临时起意下杀了冈嶋先生后,成功的隐藏了他的尸体这件事,导致她产生了某种自信。也就是说──她很有自信地认为,即使杀了魏泽先生,只要用相同的方法隐藏尸体,别人就不会发现她是凶手。因为,即使警方都上门搜索了,也没有找到冈嶋先生的尸体。正因为这样,摩耶小姐才决定杀了魏泽先生。我认为应该和你说的话没有关系。”
真备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对了,老师,蚊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凛不知道是因为纯粹出自好奇,还是不忍心看到真备泄气的样子才问这个问题,可能两者皆而有之吧。
“蚊子?──喔,你是问那个。”
真备终于抬起头,无力地露出微笑。
“那时我想确认一下。当时,我就怀疑干漆像里藏着尸体,但我还无法确定,所以才问道尾的梦境内容。”
──蚊子是从左侧飞过来吗?──
──你在梦里看到的那群蚊子是从左侧飞过来的吗──
“真备,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蚊子从左侧飞过来,所以干漆像里藏着尸体吗?”
我又无法理解真备在说什么了。
“人的梦境由两个要素构成。”
真备看着我解释说:
“首先,是在脑内进行的记忆复制。人会把日常生活中所发生的事储存在大脑中,然后再复制到名为海马体的部位变成记忆。在这个过程中,大脑所产生的片段信息,可以说就是梦境的来源。也就是说,人看到的梦境是人所体验过的事的片段重现──当时你的梦境,不是和你实际遇过的事很相像吗?”
“嗯,的确,我梦见瑞祥房的人,还有你在说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话,北见
小姐也在……”
“不过,梦境的内容只有一点和事实不符。你在梦境中,受到大量蚊子攻击。
我一开始以为是你看到松月房主左臂上红点的关系。红点让你联想到蚊子,所以梦境中才会出现蚊子。但那时候我和你确认后,你说松月房主手臂上的红点和被蚊子咬的感觉完全不同。既然是你亲口这么说,就代表松月房主左臂上的红点和你的梦境中出现蚊子无关。所以,我认为蚊子出现的原因,和构成梦境的另一个要素有关。”
“另一个要素?”
“就是作梦时的物理状态或是生理状态。比方说,当膀胱积了很多尿时,梦境中就会出现厕所;脚痛的时候,就会梦见被狗咬──所以,我认为你在梦中受到大量蚊子攻击,可能是因为你身体某处觉得痒。而且,蚊子来自左侧──”
“该不会和漆有关吧?”
凛问道。然而,我还是没听懂真备想表达的意思。
“对,就是漆。道尾,你在参观干漆房时,不是用左手摸了布袋像吗?”
那时,我──因为才刚到瑞祥房,所以右肩背着行李包,用左手摸了布袋像。
“当时,你的左手对漆产生了反应。你不是只要房间里有一点灰尘,就会打喷嚏吗?如果摸了还没有干透的漆会产生过敏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事。果然在两天之后,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时,你的左手出现了你察觉不到的过敏症状。漆的过敏反应往往不会在接触后立刻出现,而是在身体遇热时出现。”
“所以,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梦到蚊子吗?”
“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你摸了布袋像的左手发生过敏──”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当时,布袋像的漆还没有完全干透。”
真备回答说:
“你答对了。当时,那尊布袋像已经上色上到一半,在漆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情况下上色太不合逻辑了──我事后才发现这一点。”
真备微微扬起嘴角。
“当然,我也不是百分之百根据你的梦境而确定事有蹊跷,其他还有几个疑点,让我觉得干漆像有问题。我是结合这些因素,最终得出遗体藏在那尊佛像中的结论。”
“疑点?”
“比方说,道尾,当你摸布袋像时,摩耶小姐对你说:「万一倒下来就危险了」干漆像进入上色阶段时,里面的黏土应该已经挖出来了,如果只剩下外面的空壳子,照理说应该很轻才对。兴福寺的阿修罗像也是干漆像,当年寺院发生大火时,正因为佛像很轻,可以轻松抬出来,所以才躲过惨遭烧燬的命运。所以「万一倒下来就危险了」这句话很不合逻辑。”
我想起唐间木老爹曾经告诉我,干漆像的特征之一,就是质地很轻。
“当时,摩耶小姐看到你在摸藏有冈嶋先生遗体的佛像,不禁慌了神,情急之下,才会说那句话──而且,你之前一个人来工房参观时,摩耶小姐不是曾经对你说──干漆像的制作「只剩下细部而已」,但日后我们一起去干漆房时,她说「还必须制作五尊」。只要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干漆像的问题上有很多疑点。”
3
“真备先生,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们那件事了吧。”
松月老房主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很沉闷,好像卡在喉咙里。
“隆三雕刻的火头神──为什么会流血?而且,你那时候对火头神做了什么?”
大家都纷纷抬起头,好像都在等待这个问题。当然,我也是。
“那──不是血。”
真备说话时,似乎有点不敢正视我们的目光。
“乌枢沙摩明王庙旁不是种了一棵石榴树吗?石榴树叶掉落时,从裂缝掉进空洞里。树叶上的东西在空洞内生长,目前正在里面过冬。”
过冬。几个人喃喃自语着。
“没错,寄生在石榴上的叶螨正在佛像的内部过冬。”
这个字眼和眼前的情景实在太格格不入了,大家都没有立刻作出反应。
“神泽叶螨──别名叫红蜘蛛,是寄生在树木上的一种鲜红的螨虫。今天,我一个人冲出宿房时,首先去看了那棵石榴树。果然不出所料,所剩不多的叶子上爬满了许多像蜘蛛网般的白丝,那是神泽叶螨大量寄生时的特征症状。神泽叶螨具有聚集在树叶背面过冬的习惯──我的确看到了很多,多得不计其数。”
真备说着皱起了眉头。
“螨虫?可是真备先生,从火头神额头的龟裂处流下来的──是一滴一滴地,像血一样的东西──而且,你用装在银壶里的红色物体洒在上面……”
或许是觉得有太多疑点了,松月老房主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以一脸疑惑的表情靠近真备。真备瞥了我一眼。
“我从你的包包里拿了暖暖包。”
他说。
“──我的暖暖包?”
“你不是有很多暖暖包吗?我借用了一下。”
原来是真备翻过我的包包。但是──
“你要暖暖包干什么?”
“拿来贴在乌枢沙摩明王的背后和后脑勺,提升佛像内部的温度,可以让叶螨从冬眠中惊醒。神泽叶螨即使在冬眠时,也很容易惊醒,只要对叶子吹气,就会清醒过来。我只是利用了这种特性。虽然我不确定会不会成功,但幸好很顺利。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好,那看起来简直和真的血一模一样。”
“但是──那天的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我独自住在这里的晚上,拍到的那张流血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人在黑暗中,在乌枢沙摩明王上贴了暖暖包吗?
“那应该和阶梯窑有关。烧窑时产生的热能传到了那座庙,让佛像的内部变温暖了,所以,叶螨就跑出来了。”
“烧窑的热能?但阶梯窑和庙不是隔了一条石子路吗?相隔这么远,热能怎么会传过来?”
“那是因为移建宿房时偷工减料的工程造成的。只要去调查一下就知道,当宿房从原本位在中央的位置移到目前的地方时,负责排水设备工程的工务店并没有移动地底下的下水道管线。之前唐间木先生不是说,移建工程施工到一半时,竹吉工务店就倒闭了,因此,那些等于做白工的下游承包业者也就偷工减料──今天搭出租车时,我问了司机樱川先生,他告诉我这一带只有两家业者在做排水设备。我用查号台查了那两家公司的电话,试着打电话过去。我报出瑞祥房的名字,问:「我发现贵公司二十年前承包的工程偷工减料」时,第二家竟然就露出了马脚。董事长从女职员手上抢过电话,大声咆哮说:「隔了这么多年还在提这件事,你也不想想看,当年我们可是在做白工啊!」。”
我还是没听懂。
“于是,我一边安慰对方一边旁敲侧击,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家业者在移建宿房时,没有移除地下旧有的下水道管线。”
“──那为什么阶梯窑的热能会传到乌枢沙摩明王的庙?”
“移建前,宿房建在阶梯窑所在的那个斜坡上,而且和目前的格局完全相同。当时的厕所就是目前乌枢沙摩明王庙的地方,所以,阶梯窑的位置应该刚好是走出玄关的地方──我没说错吧?”
瑞祥房所有人都点点头,我也曾经听他们这么说。
“通常连结建筑物内排水口的下水道管线会在玄关前聚集,就好像扇子的扇轴部分一样,然后经由很粗的下水道管线通往公共的人孔盖──我向业者确认后发现,他们只把那个部分封住而已。就算他们做了白工,但如果那个部分没有做好,之后可是会后患无穷,早晚也会被人发现。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就是瑞祥房的中央埋着独立的下水道管线,我相信里面应该已经积满了雨水。阶梯窑刚好位在扇轴的位置。”
“真备先生,难道──”
松月老房主发出沙哑的声音。
“当阶梯窑点火后,积满的雨水因此被加热……?”
“就是这么一回事。”真备点头说,“加热后的水沿着地下的下水道管线传递,其中一条下水道管线通往以前厕所的位置。结果会怎么样?就是下水道管线的前端会产生水蒸气。”
那天看到的雾霭──乌枢沙摩明王周围的白色雾霭。
“当然,下水道管线也通往以前的厨房和浴室的位置,前端也会产生水蒸气,但水蒸气很快在空气中扩散后,就消失不见了,因为水蒸气的量很少。不过,只有一个地方──也就是以前厕所的位置,因为那里建造了乌枢沙摩明王的庙,所以那里会充满水蒸气。小庙内部的温度上升,惊动了在佛像中冬眠的叶螨。我想应该是从阶梯窑开始焚烧的傍晚,乌枢沙摩明王就开始流血了。”
听着真备的解释,我感受到韮泽隆三这名佛像师的怨念。死后成佛的他凭着怨念,让自己雕刻的佛像额头上流出鲜血,结果,杀死了夺走自己性命的三个人中的两个人,为自己报了仇。
“可是真备,第二天早晨,我和唐间木先生曾一起去看过那尊佛像,当时没有看到红色的螨,那时候阶梯窑还在烧。”
“我猜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你不是说,那天晚上有下雨吗?叶螨对气候的反应很敏锐,一定是因为感受到雨的气息,所以又躲回裂缝中。”
“因为下雨躲回去……”
我觉得被叶螨耍了。
“老师,那尊乌枢沙摩明王像在宿房移建后的二十年期间,只要每烧一次阶梯窑,额头就会流血吗?”
听到凛的问题,真备摇摇头。
“不是,因为那尊佛像额头上的龟裂是在一年前才产生的。唐间木先生,是不是这样?”
“对,我记得刚好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而且,阶梯窑也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没有点火了──”
“所以,这次是那尊佛像的额头第一次出现流血的现象。因为从额头产生龟裂之后,阶梯窑一直没有烧过。”
“是吗?原来是这样。”凛说道,然后突然拍了一下手。
“老师,一年前佛像的额头裂开难道也和阶梯窑有关?”
“我想应该是。一年前刚好现在这个时期,阶梯窑的热能产生的水蒸气将庙内加温,急剧的温度变化导致佛像额头产生了龟裂。之前每到冬天,当阶梯窑焚烧时,佛像都是处于外冷内热的状态,去年木头终于无法承受,导致佛像裂开了──也许是因为使用了比较容易裂开的桂木的关系。”
“真备,我不是告诉你,拍摄乌枢沙摩明王照片的那天晚上,我在庭园内还看到了蛇。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也许吧。蛇原本在冬眠,却发现地面变热了,就从泥土里爬了出来。”
连蛇也上当了。
“──话虽这么说,但关于阶梯窑和下水道管线的事件上,其实我自己也有一点疑问。”
真备抱着双臂,眉头紧锁。
“通常下水道管线和地面至少有八十公分的距离,即使阶梯窑的温度再高,照理说热能应该很难传达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的确是一大疑问。我也学真备的样子,抱着双臂思考起来,结果,突然想起一件事。
“真备,我知道了,会不会是受到地震的影响?”
“地震──你是说阪神淡路大地震吗?”
“对,我听唐间木老爹说,八年前发生地震时,那里的斜坡坍塌了,而阶梯窑的位置整个往下移。可能是那个时候缩短了窑炉和下水道管线之间的距离,所以,热能才会传入下水道管线。”
真备立刻同意这种想法,“喔,原来是这样。”他发出满意的声音。我发现我好像是第一次积极解决了真备的疑问。
“这个问题解决了──真备,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了吧?”
在乌枢沙摩明王脸上倒了红色物体,那个魔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备的回答极其简单。
“我只是消灭了叶螨而已。”
“你在唬人吧。如果你消灭了叶螨的话,那些虫子应该会掉下来。我以前在乡下时,也曾经看过消灭害虫的样子。”
刚才乌枢沙摩明王的血和真备倒的红色物体一起消失了,好像被吸入了额头的龟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