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杀佛(2 / 2)

骸之爪 道尾秀介 10015 字 2024-02-18

“原来里面是空的。嗯?好像有什么东西……”

“应该是树叶吧?”

唐间木老爹凑到真备身旁,看着龟裂内部。

“道尾,你有打火机吗?”

我把一百圆的打火机递给真备,他照亮了龟裂内部。

“嗯,唐间木先生,你说对了。我以为是什么东西,没想到只是石榴树叶──北见,给我纸。”

“喔,好。”

凛从皮包中拿出A4的笔记本后撕下三张纸。真备接过去后,用指尖灵巧地卷了起来。凛毕竟跟随真备多年,听到他说“纸”,并没有误会成面纸。

“你要做什么?”

真备小心翼翼地把纸卷塞了进去。唐间木老爹讶异地看着他。我和凛略微紧张地看着真备的手。不知其中是不是有红色的液体?也许真的有反而会让人比较安心。无论是故意还是偶然,因为某种物理原因造成佛像流血反而更能让我接受。

“──原来是水。”

然而,纸卷拿出时,前端只吸收了些许透明的液体而已。

“可能是雨水从屋顶的裂缝渗下来,或是风吹进来的。”

唐间木老爹把头伸进庙内,看着屋顶内侧。

“应该是。”

真备把纸卷前端凑到鼻子前闻着味道,又舔了舔,似乎真的是水。

“唐间木先生,听说这尊佛像是一木造──请问是什么材质?”

“我记得是桂木──通常会用木曾桧或是楠木雕刻佛像,不过因为两者都是优质木材,所以不容易买到。不过,我们有一些管道,在雕刻作为商品的佛像时,就会购买木曾桧或是楠木来雕刻。但佛像师在练习时──或是像这尊佛像一样,打算在自家祭祀时,就会用比较便宜的材质。桂木的价格只有木曾桧的一半。”

“我听道尾说,这尊佛像以前放在宿房,是放在厕所内吗?”

听到真备这句出人意料的话,我惊讶不已。为什么会放在厕所?

没想到唐间木老爹竟然说:“没错。”连连点头。

“你对佛像倒是很了解嘛。”

“我姑且算是研究者嘛。”

“老师,你怎么会知道?”

凛问出了我内心的想法。

“自古以来,就有把乌枢沙摩明王祭祀在厕所的习惯,因为这是消除污秽的明王,所以就放在厕所里。”

“原来是当除臭剂。”

真备不理会我的发言,转头看着唐间木老爹。

“这尊是祭祀在所有佛像师生活的宿房内的佛像,松月房主却同意让韮泽雕刻──可见松月房主很赏识韮泽的手艺。”

唐间木老爹摸了摸光溜溜的秃头,深有所感地低头看着乌枢沙摩明王。

“的确很赏识,而且还悉心栽培他,简直就是疼爱有加。”

“就类似现在对摩耶小姐那样吗?”

听到凛这么说,我有点意外。我不认为松月对摩耶的态度有什么特别的。

“你怎么知道?”唐间木老爹发自内心感到意外,仔细打量着凛,“松月房主很少流露内心的感情。”

“不,呃,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凛这么回答后,尴尬地移开视线。

喔,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恍然大悟。她有时候可以洞悉别人内心的想法。在福岛县的事件中,真备把她的力量称之为“通灵能力”。她具备了和赫赫有名的灵媒相同的能力。用真备的话说,这种能力是“从一个人在无意识中表现出来的无数要素进行推理、解读,了解对方隐藏在大脑内资讯的能力”。也就是说,凛可以从别人的说话、动作和表情中感受到对方的想法。原本女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就比男人强,凛在这方面的能力更加突出,只是她并不喜欢这种能力,还尽可能地想要遗忘,但仍然会在无意识中发挥这种力量。

“女人的直觉吗?”唐间木老爹的口吻似乎在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小凛说得没错,松月房主很肯定摩耶的实力。当然,以技术来说,她比鸟居先生、魏泽先生和冈嶋先生更优秀──该怎么说,松月房主肯定的是她制作佛像时的「心」。嗯,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穿着工作服的唐间木老爹抱起双手,眯起眼睛仰望着冬季的天空。

“对了,给你们看这个。这是摩耶去年雕刻后送给我的。同样是小佛牌,你们不觉得这张佛牌的脸比较亲切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之前那张小佛牌向我们炫耀后,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对了,唐间木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件事当作参考。”

真备面对小庙,再度把脸凑近乌枢沙摩明王。

“制作木像时,能不能利用雕刻的方法,在雕像上动一些手脚?比方说,让雕像在特定部位产生裂痕,或是造成外观上的变化之类的。”

唐间木老爹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不管能不能做到,佛像师都不会做这种事的。”

然后,他讶异地挑起单侧眉看看着真备。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尊佛像的头会裂开,是因为韮泽先生故意动了手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备含糊其词,唐间木老爹露出更加怀疑的眼神偏着头。

“你们说是来取材──到底是要取材什么?”

“呃,”真备转头看着唐间木老爹,面带苦笑地说:“我也不知道。”

3

走出鬼针草丛,刚好来到阶梯窑的正面,有两个人正慢慢穿越前方。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很陌生,但推着轮椅的正是伊婆婶。

“喔──辛苦了!”

唐间木老爹大声打着招呼,加快了脚步。我们也跟了上去。

“啊哟,你又来了。”

伊婆婶一看到我,便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我来取材。”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向轮椅上的人点了点头。那个老人满头白发,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九十岁了,瘦骨嶙峋的身上穿了一件很合宜的弁庆缟(译注:褐色和深蓝色织成的棋盘图案)和服。轮椅的轮子刚好架在石子路旁的两排杉板上。原来那是轮椅的轨道。

唐间木老爹向我们介绍说:

“这是第五代松月房主,是现在的松月房主的父亲。”

“啊,久仰久仰……”

我们同时向他鞠躬,松月老房主张大嘴巴,打量着我们几个人后,慢条斯理地将视线移向唐间木老爹问:“他们是谁?”唐间木老爹把我们依次介绍给他,松月老房主频频点头,开心地挤出许多鱼尾纹。

“有客人造访,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你们慢慢参观吧。”

他从容的声音有点沙哑,脸颊削瘦,脸色也很苍白,健康状况似乎并不太理想。然而,他的眼神锐利,双眸散发出深沉而镇定的光芒,不愧是曾经掌管历史悠久的造佛工房的一房之主。那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略带灰色的眼眸可能是天生的吧。

“伊婆婶,现在要去工房吗?”

唐间木老爹扛着扫帚问道。

“对,老房主说要去看一下小佛牌的情况。老房主,对吧?”

松月老房主用力点点头。

“我想去看看松月今年的工作情况。”

“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啊,你们几位呢?”

“我们也去看看。”

真备回答道。于是,一行六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工房。

“我们没有看到那位名叫冈嶋的佛像师,”真备一边走,一边问松月老房主,“听说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你会不会担心?”

“当然会担心,聪一还是孩子。不过,算了,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聪一──喔,原来是冈嶋先生的名字。”

“对啊,聪一、伸太、良治、摩耶──他们都象是我的孩子。”

松月老房主说出这句有点矛盾的话后笑了起来,那是肺活量不足的老年人特有的沙哑笑声。暂且不论摩耶,他称冈嶋为聪一,鸟居为伸太,魏泽为良治,却叫亲生儿子“松月”这个名号,的确有点匪夷所思。

“啊,对了。”

提到名字,我想起来了。

“为什么摩耶小姐叫伊婆婶为姬婶?”

听我这么问,伊婆婶纳闷地看着我。

“为什么──因为我就叫这个名字啊。”

“啊,原来你叫姬婶?”

“我姓姬乃木。”

“那为什么叫「伊婆婶」?”

“啊哈哈,我来解释吧。”

唐间木老爹插嘴道。

“衣婆婶这个名字──”

唐间木老爹说,是只有唐间木老爹叫的绰号,来自于脱衣婆(dAtsu-e-BA)的“衣婆”。脱衣婆是在三途川(译注:黄泉路上的生死分界线。)前剥下死人衣服的可怕女鬼。几年前,松月雕刻的脱衣婆像竟然和她极为相像,唐间木老爹就半开玩笑地这么叫她。原来是衣服的衣,不是伊人的伊。听到这番说明,我慌了手脚。上次来这里时,我在晚餐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这么叫她,她一定很错愕吧。当时,我就觉得她的态度有点冷淡,可见并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叫我衣婆婶也没关系,那个雕像真的和我很像,虽然是巧合,但还满好玩的。”

衣婆婶面带微笑地说着,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即将走到工房时,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从干漆房的木门里走了出来。他回头看着室内,说话的语气很开朗。这个外形俊俏的年轻人看起来和摩耶年纪相仿,皮肤很白,整个人感觉很瘦长──松月年轻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是不是摩耶小姐的朋友?”

“希望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

年轻人跑向停车场的方向,他身上那件蓝色运动衣背后印着白色的“如是我闻”几个字。那是时下的流行吗?停车场最前面的位置停了一辆白色小货车,原本停在那里的瑞祥房商旅车被移到停车场角落。年轻人跳上小货车驾驶座后,把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又下了车,坐上瑞祥房的商旅车,把商旅车停在刚才小货车停的位置,之后再度回到自己车上,驶向出口。他之前似乎为了把小货车停在靠工房的位置特地移动车子的位置。他是出入这里的业者吗?车身上好像印着公司的名字,但因为角度不对,看不清楚。

“老师,「如是我闻」是什么意思?”

“如是我闻──这是佛教经典开头的一句话,意思是说,释迦牟尼佛如是说的意思吧。”

我们从后门走进放置所。可能是松月老房主坐轮椅不方便,衣婆婶特地选择比较近的入口吧。

放置所内,慈庵住持正对着那尊千手观音诵经。我听起来觉得和对小佛牌诵的经没什么差别。

“嗯……”

我发现松月老房主在我身旁张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的视线在千手观音的上方缓缓徘徊,不时停了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他到底在看什么?我顿时感到坐立难安。

“喔,老房主。”

一直闭目诵经的慈庵住持终于发现了松月老房主,向他打招呼。

“真难得看到您,有什么事吗?而且还浩浩荡荡,带了大队人马。”

“我想来看看今年的小佛牌的制作情况。”

他的语气好像在聊水果。

“我听说聪一不在,所以有点担心。今年摩耶也不能帮忙,只有伸太、良治和松月而已吧。住持,你要不要重操旧业,也去帮一下忙?”

松月老房主开玩笑地说道,慈庵住持拚命摇手苦笑着说:“雕刻方法我早就忘记了。”上次听说他大学毕业后,曾经学习当佛像师,后来才进入瑞祥寺担任僧职。当时他的师傅一定就是松月老房主。

彷彿是听到这里的说话内容似的,几名佛像师在工房里说“您辛苦了。”打招呼的声音连我都听得到。此时,木门打开了,松月走了过来,看到我们三个人,显得有点惊讶。可能看到我们没有换衣服,连行李也没有放就又折回来,所以感到很意外吧。

“老房主,你身体怎么样?”

松月的态度恭敬有礼,不象是对自己的父亲说话。这就是所谓的师徒关系吗?

“嗯,普普通通。只是天气太冷的时候,关节会那个。”

“对不起,我都一直没去看您。”

“工作优先,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整天关在房间里也不好。”

松月老房主的房间在哪里?和大家一起住在宿房吗?

唐间木老爹似乎感受到我充满疑问的眼神,小声地告诉我,宿房后有一间差不多五坪大的日式房间,松月老房主就住在那里。由于他脚不方便,几乎都卧床休息,由衣婆婶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松月,你回去工作吧,你不在,伸太和良治可能会偷懒。”

听到老房主的话,松月笑了笑,行了一礼,回到工房。松月老房主目送着他的背影,打趣地说:

“他是不是会让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啊?是啊,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房主时,就有一种……”

我还是无法形容。松月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的手臂特别长。”

听到松月老房主的话,我“喔~”地张大了嘴。

“对,没错没错,他的手臂特别长──”

我恍然大悟,向工房探出头。在工作台前操着雕刻刀的松月手臂的确比别人长,但并不是长得很离谱,如果没有人说,或许不会发现。

松月老房主说:

“松月小时候,大家就说他绝对会成为优秀的佛像师。每个人看到他的手臂都这么说。”

“手臂长对制作佛像有利吗?”

听到我的发问,松月老房主在轮椅上从容地摇头,说了“正立手过膝相”这句令人费解的话。

“正──?”

回答我的是真备。

“正立手过膝相,就是指站着的状态下手长过膝。佛像的外形基本上是依照释尊(译注:是佛教的创立者,出生于古印度迦毗罗卫)的外形而来,释尊的外形有三十二个大特征和八十个细微的特征──在佛教用语中,称为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佛教用语中合称为相好。正立手过膝相就是这三十二相的其中之一。”

“是喔,这么说,松月房主──”我转头看着松月老房主,“天生就具有和释迦牟尼佛相同的特征吗?”

“没这么了不起啦,不过,这也的确是事实。而且,他的容貌和身材不是很女性化吗?这也和菩萨像、如来像不谋而合。他从小就被周围的人这么说。”

“他的女性化的特征和菩萨像、如来像不谋而合……”

我再度看着真备,期待他向我解释。

“菩萨像和如来像基本上都采用超越男女的中性外形,观音像不是看起来像像男人,又像女人吗?”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听说十一面观音都以女人的身体作为模特儿──”

真备转头看着松月老房主,他点头说:

“没错,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家才说松月可以成为最优秀的佛像师。因为这里自古以来,就以十一面观音出名。”

“原来是这样……”

我又悄悄回头看着工房,觉得身穿白色工作服专心雕刻的松月好像散发出一种不同凡人的神圣光芒。

“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松月老房主小声地说:“不管是他的手臂还是身体──一旦了解原因,就会觉得他很可怜。”

“可怜?”

什么意思?我探头看着松月老房主的表情。

“啊哟啊哟,说到十一面观音我想起来了,”他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改变话题,“唐间木先生,可不可以拿给我看?”

“好啊。”

唐间木老爹拿起装了小佛牌的竹篮,放在松月老房主的腿上。

“喔,雕得真不错嘛。”

松月老房主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用瘦弱的手轻轻摇晃着竹篮。

4

“老房主,您辛苦了。”

可能是听到松月老房主的声音,摩耶从放置所的门口探出头。

“原来是摩耶,你特地来看我吗?外面很冷,赶快进来吧。”

放置所几乎已经人满为患,我们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走了出去。这时,我随口问摩耶:

“刚才的年轻人是你朋友吗?”

“年轻人──喔,是废弃物回收业者,他是新来的,从上个月开始负责我们这里。”

“喔,原来如此,我之前有听唐间木先生说,业者每个月的月底都会来收垃圾和不需要的材料。”

“那个人很有礼貌,也很会说话,比之前的欧吉桑好太多了。”

之前的欧吉桑会不会属于和我相同的类型?

我们走出去后,看着周围的风景闲聊着,不一会儿,衣婆婶推着轮椅从放置所走了出来。

“老房主要回房了吗?”

真备笑着问,松月老房主噘着嘴点点头。

“出来太久,关节会那个。”

“请多保重──那我们再回工房看一下。”

我们正打算走向放置所门口,松月老房主突然说了声:“等一下。”突如其来的严厉口吻吓得我们停下了脚步。

“──你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松月老房主的双眼直视着我。那双略带灰色的眼睛虽然平静,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彷彿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

“呃,就是为了写小说进行采访,同时研究佛像……”

“你一个星期前来这里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不出话,愣在原地张口结舌,松月老房主向背后的衣婆婶挥了挥手。衣婆婶识趣地转身离开,走进工房的门口。

“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到底怎么了?松月老房主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我瞥了真备一眼。真备挑着眉毛,似乎在说,一切由你自行决定。我犹豫良久──

我把那天晚上遇到的事告诉了松月老房主。有关深夜拍摄到乌枢沙摩明王流血的事,和真备商量的事,以及他并不是佛像研究家的事。松月老房主的眼神具有一种不允许别人有所隐瞒的力量。在我说话的时候,他在胸前抱着双臂,始终注视着我的脸,中途没有插嘴,甚至没有发出附和的声音。

“──刚才的事,”当我说完后,松月老房主用无力而沙哑的声音问我:“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没有,除了他们──真备和北见小姐以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是吗……?”

听到我的回答,松月老房主松了一口气。

“你说,在供奉了隆三雕刻的火头神的那座庙──那个地方听到呼唤茉莉的名字吗?”

听到松月老房主说出“茉莉”的名字,我才想起二十年前失踪的皆神茉莉其实是眼前这位老人的亲生女儿。

“对,既象是在呼唤,又象是在细诉,一次又一次──”

“结果,第二天早晨,聪一就不见了──是不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我是在第二天早晨听说冈嶋先生不见的事。”

松月老房主闭上眼睛,陷入沉默。我突然陷入一种没来由的不安,好像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似的。

“这样的话,聪一恐怕──”

他接下来说的话令我不寒而栗。

“已经不在人世了。”

“冈嶋先生吗?为什么冈嶋先生──”

松月老房主没有回答,他缓缓摇头,看着放置所的后门。

“那尊千手观音笑了吗……是吗……?”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令人战栗的话。

因为是隆三的关系吧……

“啊──?”

我把头凑到松月老房主旁边,鼓起勇气问:

“老房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尊佛像是韮泽隆三雕刻的,所以他才这么说吗?

“果然和那位名叫韮泽的佛像师有关吗?二十年前,和松月房主的妹妹一起失踪的那位──”

惨了。

松月老房主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可以清楚看到他黑眼珠四周的微血管。

“你为什么连这些事都知道?”

“啊──是我在查瑞祥房的资料时偶然发现的,但详细情况……”

我慌忙掩饰,松月老房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个人,终于无力地垂下肩膀。他显得精疲力竭,用双手摸着没有肉的瘦脸说:

“──外人不需要了解太多。”

便不再多说一句话。

5

“真的要睡在这里吗……?”

凛站在房间门口,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在十块榻榻米排成的正方形日式房间内,已经铺好了三床被子。和上次不同,这次因为有事先连络,所以枕边放着水瓶和台灯,之前积满灰尘的时钟也擦得很干净。

“北见小姐,别担心,只是佛像而已。而且都是未完成的失败品,不会有事的。”

“道尾,上次你不是说这些佛像在半夜都动了起来吗?”

“真备!”

大、中、小不同尺寸的奇特佛像散放在房间四周。有的没有脚,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脸,堆在一起的几条手臂好像仍然在猜拳,也仍然没有决定胜负。

我们和唐间木老爹四个人一起围坐在餐厅的餐桌吃饭,之后才回到房间,也就是位在一楼走廊的右侧尽头,餐厅对面的房间。这间曾经是韮泽隆三住的日式房间移建到这里后,仍然充满阴森的空气,被消失的佛像师雕刻的不完整木像彻底掌握了主导权。

“工房的人都很早起,我们也赶快准备睡觉吧。”

我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道,试图激励凛。凛发出“喔”的一声,不知道是回答还是叹气的声音,从皮包里拿出盥洗用品走出房间。走廊的地板随着她无助的脚步声发出寂寞的吱吱声。

那天晚上,我久久没有睡意,熄灯后,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上次睡在这里时完全没有在意墙上的时钟声音,这次却觉得格外大声。松月老房主坐在轮椅上仰望着天花板的身影像幽魂般浮现在眼皮深处。他瞪大眼睛,扫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