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不过,说到神祕的血,那不勒斯大教堂内的圣亚努里亚乌斯(SAint JAnuArius)比圣母像流血更有名。”
“圣──什么?”
“圣亚努里亚乌斯是那不勒斯的守护圣人,在三世纪时,曾经在意大利各地传教。他的传教活动惹恼了罗马皇帝,结果遭到罗马皇帝杀害,结束了一生。原本要让狮子在圆形剧场把他咬死,但狮子在紧要关头突然变得驯服,所以,最后被斩首处死。当时,圣亚努里亚乌斯的女信徒把他脖子流下的血装在一个瓶子里,一直流传至今──而这些血发生了惊人的奇迹。”
“奇迹──什么奇迹?”
“瓶子里的血已经凝固了,但每年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以及九月十九日和十二月十六日,在信徒的祈祷下,瓶子里的血会慢慢冒泡,逐渐液化。每年三次,在相同的日子,在众人的见证下,从固体变成液体。”
“变成液体──这个人不是在三世纪的时候就死了吗?所以,这些应该是一千七百年前的血,不是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发生了。”
真备说着,再度看着手上的照片。
“道尾,这尊佛像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材质?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木雕的,好像说是一木造──怎么了?”
“不,我在想,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玄机。”
“啊?”
我忍不住张大嘴。
“玄机──你果然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这样啦,只是会先设想各种可能性。”
“所以你宁愿相信加拿大的圣母像或是意大利的圣某某的血,就是不相信我拍的照片?”
真备讶异地再度看着我的脸。
“你说我相信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的奇迹啊。圣母像流泪、流血,圣某某像的血每年会有三次变成液体,还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真备“喔”了一声,在自己的脸前摇着手。
“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事实──首先,关于圣母像的事实是,许多人都去看热闹,也的确看到了圣母像流泪、流血的情景。对他们来说,圣母像流下的是奇迹的眼泪、奇迹的血,但这和客观的真相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那是彻底的造假──眼泪的成分是油脂,是把猪油和牛油混合在一起做成的。之后,加拿大的电视台前往调查,查明了真相。原来是主人事先设计的,当室内温度升高时,事先藏在圣母像眼睛里的脂肪就会溶解流下来。至于那些血,是他用自己的血所设计的简单魔术。”
“那根本是在造假嘛。”
“所以我刚才不是也这么说了吗?”
“不过,真难以置信,只不过是某一个人设计的圈套,就有超过一万人──”
“只要观众不管面对怎么样的情况,都选择相信,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是典型的集体幻觉。那些人聚集在一起,就是想亲眼目睹奇迹,只要有一个人说「圣母真的流泪了!」其他人就会相信那些脂肪油是眼泪。带着血的眼泪产生的视觉效果更强烈,所以,那些「选择相信」的人就上当了。”
“那个圣某某的血呢?其中也有什么玄机吗?”
“真实情况我不太了解,因为听说装血的瓶子是密封的,除非打破,否则无法取出里面的东西。但是──我想,那应该不是真正的血。况且,这瓶血的存在直到一三八九年才第一次出现在纪录上,也就是说,在圣亚努里亚乌斯死后一千年,都没有人知道这瓶血的存在,所以很难让人相信那瓶血是货真价实的。我相信那应该是某个人制造出来的杰作。”
“制造──要怎么制造?”
“很简单。只要是具有摇变性的物质,都会发生相同的现象。平时虽然是凝胶状,只要受到外力摇晃,就会逐渐液化,放置一段时间后,又会恢复原本的状态。圣亚努里亚乌斯的血在每年三个相同的日子发生液化现象,其实只要在信徒面前摇晃瓶子,这些外力就可以使瓶子里的东西液化──”
“但十四世纪的人怎么会想到摇变性这么复杂的原理?”
“即使不知道原理也可以动手制作。我相信瓶子里的应该是某种油性油漆之类的东西,这是具有摇变性物质中最常见的。”
“油漆……”
他说的还真是通俗易懂。
“所以,”真备又重拾刚才的话题,“我才会觉得你所拍摄的那个名叫韮泽隆三的佛像师雕刻的乌枢沙摩明王像,也可能隐藏了什么玄机。”
“原来是这样。”
在听说过两件这么惊人的造假例子之后,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那么,真备,你对照片上所拍到的东西有什么看法?”
“这我还不知道。”
真备说着,拿起手上的照片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发亮,好像小孩子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蜻蜓一样。
“我会调查一下,一旦有什么新发现,我会和你联络。这些照片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喔,好啊……”
在我回答时,真备已经转身往客厅深处走去,正准备打开工作室的门时,突然转过身问:
“道尾,你为什么现在还在用传统照相机,而且还是双眼的。”
“啊?喔,因为这是在很久以前相机很便宜的时候买的,一直没有换。”
“数位相机比较方便吧,最近的机种体积很小,性能也──啊,我差点忘了。”
真备回到茶几前,拿起双面胶。
“我是为了修数位相机的套子,才特地买回来的。”
“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他把双面胶贴在我胸前,只是临时想到的恶作剧?
我拔掉运动衣上的胸毛,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真备唸唸有词,说什么“小心遭到天谴”,就走进工作室了。
我向凛道谢,感谢她为我准备的荞麦面和咖啡后,离开了真备灵异现象探求所。
3
“道尾,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三天后,在一个寒气逼人的阴沉日子里,我再度造访真备。凛像往常一样为我泡了咖啡,我们三个人坐在茶几前。
“关于上次流血的佛像一事──我完全没有头绪。”
真备耸耸肩,把照片还给我。
“我不认为是因为物理上的偶然造成了这样的现象,但也不认为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玄机。”
“对啊,即使吓我也没有意义。”我在胸前叉着双手说道,“是吗?真遗憾,连你也想不透……”
“虽然我想不透,不过,”真备喝了一口咖啡,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我,“我查到不少关于瑞祥房的事。”
“哪些事?”
“──北见。”
看到真备的眼神,凛站了起来。她走进真备的工作室,手拿一份有着红色封面的资料走了出来。封面上有真备写的“滋贺.瑞祥房/有关佛像师失踪以及佛像流血”这几个字。真备接过资料,在腿上翻阅着。白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地方还有详细的注解。
“首先是那位韮泽隆三──他是在二十六年前,昭和五十二年(公元一九七七年)时进入瑞祥房当学徒的,当时他才十七岁。在德岛的公立国中毕业后不久,韮泽的父母和两个哥哥在车祸中丧身。他在打工养活自己的同时,辗转在多家寺院、造佛工房学习佛像,几乎无家可归。听说他想要成为佛像师的目的,是想要吊慰车祸身亡的父母和两个哥哥。之后,遇到了瑞祥房的第六代松月房主,对他崇拜不已。再加上他没有亲人,所以就带着有如尊敬父亲的心情成为松月房主的徒弟。”
“──你怎么查到这些事?”
“靠各种关系,反正我有办法。”
真备是我大学同学,我虽然是没有出息的穷作家,但他在某个领域却是全国性的名人。虽然他不肯告诉我详细情况,但来这里向他讨教的人中,不乏政府官员和法律方面的权威人士,以及警方的相关人员。在上次福岛县发生的离奇事件中,连县公安委员会委员长也提供了协助,令我惊讶不已。所谓的公安委员会就是管理县警的组织。
“我知道有不少人欠你的人情。”
听我这么说,真备果然笑着回答说:“没错,尤其这次的韮泽是名人,所以很容易调查。”
“那个名叫韮泽隆三的佛像师是名人?”
“是那个领域的名人──到了瑞祥房不久,他的特殊才华就获得松月房主的欣赏,接二连三地交付他重要的工作,有时候还会以两人一组的方式和他一起工作。韮泽每次都发挥了惊人的才华──十几岁就在佛像业界成为无人不知的高手。”
真备看着资料,列举出○○寺的○○如来像、○○院的○○菩萨像这些由韮泽隆三完成的作品。我对佛像不太了解,但在那些寺院中,有几家是连我也听说过的大庙。
“──所以,当他失踪时,佛像业界既有人感到失望,也有人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一定是那些对才华洋溢的后进心生畏惧的前辈们吧。
“是啊,应该和运动界差不多吧──他是怎么失踪的?”
“正如你说的,韮泽是在二十年前突然失踪,也就是进入瑞祥房六年后的夏天。当时他二十三岁,松月房主跟警方报案,请警方协寻他们。”
“他们?”
“对,还有一个人和韮泽一起失踪了。那个人也至今下落不明。”
“到底是什么人?”
“──松月房主的亲妹妹。”
我顿时说不出话。
“是吗?但我没有听唐间木先生提起这件事。”
“嗯,所以我在想,或许有什么隐情。”
真备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们先继续往下说。二十年前的夏天,韮泽和松月房主的妹妹同时失踪了。松月房主在两天后向警方报案,但之后又发生了离奇的事。”
“离奇的事──”
“在他报案委托警方协寻的三天后──也就是那两个人失踪的五天后,松月房主再度前往警局,撤销了协寻的委托。他说那两个人可能私奔了,所以不想再继续寻找。警方感到很纳闷,问是不是有接到他们的消息,但松月房主回答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结果呢?”
“结果就没有继续搜寻,那两个人至今下落不明。”
真备把手上的资料丢在茶几上,抱着双臂。
不一会儿,凛问真备。
“老师,韮泽先生和松月房主的妹妹真的私奔了吗?”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件事有蹊跷。”
“真备,如果他们不是私奔──”
说到这里,我住了嘴。因为我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唐间木老爹的声音。
──当时我真的吓到了──
我记得当时他告诉我在瑞祥房角落的乌枢沙摩明王像的头部突然产生龟裂现象时,说了这番话。
──因为是韮泽先生雕刻的佛像,而且头部裂开了──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你说什么?”
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真备。
“当时,唐间木先生说了「而且」这两个字。”
为什么说而且?韮泽隆三雕刻的佛像的头为什么会裂开?
“喔……”
真备眉头深锁,眯起眼睛。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乌枢沙摩明王的照片,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很久。
“老师,你不说那件事吗?就是她的名字──”
凛说。真备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名字?”
我轮流看着他们问道。真备抬起头,正视着我说:
“不瞒你说,松月房主的本名叫皆神将治──但我在意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什么意思?”
看到真备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我隐隐感到不安。
“失踪的松月房主的妹妹叫──皆神茉莉。”
我脖颈后方的寒毛立刻倒竖起来,那天晚上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莉……
那个悲伤、恳切的声音。
……茉莉……茉莉……
一次又一次呼唤这个名字,好像在求助。
“道尾,”真备把照片轻轻放在桌上,“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看那尊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