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清扫公司的面试结束,武泽再度返回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武泽打算再去职业介绍所寻找新的招工信息。不过因为肚子有点饿,想要先回家一趟,他便径直向家里走去。然而远远就听见消防车的警笛声。
武泽的家在燃烧。
浓浓的黑烟从碎掉的窗户玻璃里冲出来,里面可以看见橙色的火焰。斑驳闪烁的灰烬在天空中飞舞,像是要把整个房子包裹起来一样。消防员们叫喊着什么,拼命向房子浇水。许多人站得远远的在围观。
武泽的全身没有半分力气。烧起来了。雪绘曾经忙得手脚不停的厨房,沙代得了银奖贴在墙上的图画,武泽珍爱的家庭三人合照,全都烧起来了。武泽发出无声的叫喊。与此同时,房顶的一处发出巨大的声音,向下面掉去。里面随即喷出迄今为止最为凶恶的黑烟。
“武泽先生!”
邻居家的主妇发现了武泽,赶了过来,双手像是抓着自己的胸口一样。
“还好啊武泽先生,沙代在学校--”
对了,沙代不在家里。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武泽回望起火的房子。是那些家伙干的。无动于衷之中,武泽确信。这是那些家伙的报复。恐怕是火口下的指示,手下人放的火。说不定只是想放把小火。说不定是不小心烧大了。
武泽最担心沙代。不知道那些人会干什么。在学校的时候应该没问题,放学的时候就危险了。要和女儿取得联系。越早越好。武泽掏出手机。但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不知道小学的电话。身边的主妇呼吸急促,好像一直无法冷静下来似的。武泽转头问她知不知道小学的电话号码,她的儿子应该也上同一所小学。主妇飞快点头,一路小跑离开,很快拿了一张记事贴跑回来了。上面急匆匆地写了一串电话号码。
胸口里心脏怦怦直跳。
武泽心中隐约对某件事很不安。但到底不安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武泽用手机按照纸上写的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子。武泽报了自己的名字,请他紧急去找女儿来接电话。男子应了一声,把电话设成保留走了。雪绒花的音乐声持续了很久,武泽望着燃烧的家,一直等待着。终于音乐声消失了,电话那一头传来安然的声音。
--喂?
不是沙代。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是沙代的父亲吗?我是沙代的班主任野木。
--啊!
--您现在是在公司吗?
武泽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继续说:
--正巧我也在找您。实际上一个上午都在给您打电话……
对了。武泽终于想起刚才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今天早上在公园里的时候,.福哇txt小说.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和这个号码一模一样。
--但是怎么都拨不通。沙代到学校之后不久就说头痛--
武泽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仿佛小小的烟花闪烁。
--让她去医务室休息,但是又开始发烧。好像是感冒了。所以我想和您联系……
--然后呢?
武泽打断对方的话问。女教师似乎有点不太高兴,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下去说:
--让她先回去了。
周围的景色刹那间消失了。
--沙代说她有钥匙,一个人能回去。她现在是在家里休息吧?
周围的景色再度显现。围在左右的人群。火焰。接近的火焰。不断迫近的火焰。武泽跑起来,撞开前面的人。烟与火以及焦黑的家,在眼前上下颤动,越变越大。脸上吹来强烈的热风,顺着呼吸一直灼烧到咽喉。有人在旁边一把抱住武泽的腰,奋力拽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武泽拼死挣脱扑过来的消防队员,用灼烧的咽喉发出嘶喊。
--放开我!
--不行!
--里面有人!
--冷静点!
房顶又塌了一处。就像炸弹爆炸一样,闪烁着红黑色光芒的灰烬,一齐在家的周围飞舞,然后慢慢盘旋而下。那时的颜色,至今还在武泽的脑海里燃烧。抬头望着灰烬,武泽所感到的是恐惧。也许将要失去女儿的恐惧--不,是已经失去女儿的恐惧。
就这样,人形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倒了。空虚的两臂抱着空洞的胸口倒在地上,被身后倒来的无数自己紧紧压住,死了。
根据消防署的解释,因为房子完全烧毁,火灾原因很难调查清楚,不过可能是由于电线短路,或者插座冒出的电火花引起的。也可能是家里的沙代不小心引发的火灾。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解释,原因还是“不明”。武泽去警局报案,认为火灾是组织的报复。但是因为消防署的解释当中没有包含故意纵火的可能,警察不接受火灾与高利贷事件有关的说法。
沙代下葬的那一天,一辆底盘很低的白色轿车停在葬仪堂前面。从车窗里窥探的,是一个和火口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那双三角眼和武泽的目光接触的刹那,本来毫无表情的脸忽然笑了。然后轿车便那样开走了。
那天晚上,武泽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公用电话”。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耳边,一个从没听过的男性声音低低地说:
--还没完哟!
然后便挂了电话。
沙代的吊唁结束之后,武泽在新宿街头找了一个倒卖户籍的人,从他那儿买了别人的户籍,然后和周围切断了关系。他厌恶所有的一切。他想逃走。从那些家伙的手中逃走。从更可怕的报复中逃走。从死亡的回忆中逃走。为什么自己会做那种事?像个白痴一样,一本正经地偿还超过借款数十倍的金额,还老老实实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直到逼死一个女人--最后还偷走组织的文件,由此导致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死亡。太较真了,那种想要纠正错误的想法。那到底算什么啊?善良、正义、正直,这些玩意儿有屁用啊。
在这个拿正直当傻子的世界,武泽决定,转生化作新人,一切重新来过。但是这一回不傻了。这一回不输了。被失败和后悔压烂的人形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捡起断掉的手脚安在身上,奋力重新站起来。
--那是七年前的事。
我是无赖。我是无赖。我是无赖。武泽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他就这样活着。他知道,不这样的话,自己又会被丢到失败的一侧去。他知道,就像陀螺一样,一旦转得慢了,立刻就会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想飞啊,老铁曾经这么说过。虽然武泽不可能完全理解老铁说这话的意思,但在那时候,武泽确实也有同样的感觉。
“老武--这次的火灾,你觉得也是那个高利贷组织干的?那个,叫什么井口的,和他有关系?”
“火口。”
武泽首先纠正了老铁的错误,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唉,我觉得没关系吧。”
武泽想这么觉得。
“但是刚才你说,世上到底还有万一。”
“是啊,到底只是万分之一啊。”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到了今天,那个组织的报复又开始了--武泽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当真,不过看到公寓冒出黑烟的瞬间,那种强烈的不安猛然攫住武泽的胸口也是事实。那时候被逮捕的家伙,现在恐怕也该释放了吧。其中的某个人--说不定就是火口--找到了武泽的住处,然后便和七年前一样,纵火烧他的房子--这样的可能性并非绝对不存在。在豚豚亭的店主那边打听武泽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就是曾经在那个被武泽一手颠覆的高利贷组织工作过的人?或者,就是火口本人?
--还没完哟!
那声低语,至今还在武泽的脑海中回响。
“对了老武,明天怎么过?”
老铁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慢悠悠的声音,让武泽稍稍有些安心。
“怎么过呀……做生意用的衣服道具什么的,全都烧了啊。”
“只能从头再买了吧,按照紧要顺序一点点来。还好西装咱们两个都穿在身上……啊,不对,买衣服之前先要找到住处。老武,首先得找个住的地方,然后才谈得上从头再来啊。”
“从头再来吗……”
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抽了抽鼻子。
“老铁,我是无赖吧?”
突如其来的一问,老铁用快要睡着般的眼睛看了武泽半晌,然后才说:“我觉得是。”
二
第二天天气很好。
“喂,老铁,起来了。”
武泽摇醒睡在旁边的老铁。拿英语辞典当做枕头的老铁,在射入天鹅肛门的朝阳中翻了个身,不情不愿地支起上半身,皱着眉说:“好疼……老武,你背后不疼吗?”
“疼啊。不知道这样子还要多少天。早点找个住处吧。”
“找到地方之前,至少找个旅馆住吧。”
“手边的钱不多,别那么奢侈。”
“打倒奢侈!对了老武--”
老铁的海豚嘴大大张开打了个哈欠,一边哈气一边伸懒腰。
“打算在哪边找住处?”
“还没决定--嗯,还在这附近的话不太好吧。突然碰上公寓的房东可不好办。火还烧着就跑掉了。”
“是啊。而且弄不好还会遇上更可怕的家伙。”
“谁?”
“井口。”
“火口。”
武泽尽力不去想这件事,打断老铁的话,站起了身子。老铁也站了起来。两个人钻出天鹅的肚子,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罐装咖啡。
“老武,这次去荒川那边怎么样?靠近河边的地方。”
“哪边?”
“喏,足立区南边。有好几条电车线。”
“哦,那边啊。”
那边也不错吧。房租好像也比较便宜,是常盘线还是京成线来着,反正不用转车就能到上野了。对于挣零花钱来说,上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先去看看吧。”
两个人商量着,吃过早饭,立刻乘上电车,稍稍绕了点儿路,首先去了上野,然后换乘常盘线。下行电车很空。武泽把皮包放在膝盖上,老铁把工具箱、杯子和英语辞典都抱在怀里,跟着电车摇晃。过了隅田川。开满樱花的隅田川河岸尽情承受春天的朝阳,那幅景色简直可以直接拿来做成明信片。
“哎呀,真像是旅行啊。”
两人在北千住站下车。这个站名经常听到,总觉得会有很多不动产商的感觉。
车站里面,上班族、OL等等一个个争先恐后,像在赛跑一样。武泽他们选了个不妨碍上班族的地方,总结了一下对住处的需求。租金八万以内。带浴室马桶。马上可以入住。合同上要填的工作单位之类的信息全都只能乱写,所以需要尽可能选择审查松懈的不动产商。如果没能通过检查,就换下一家。
“对了,这次要用老铁你的名字借房子了。”
武泽手上的中村某某已经不能再用了吧。有过公寓火灾的经历,不晓得再用的时候会遇上什么麻烦。反过来说,如果是老铁的名字,就没什么问题了。在搬进那所公寓的时候,老铁并没有特意把住民票从原来的住所迁过来,所以谁都不知道老铁和武泽、或者说老铁和中村某某的关系。武泽这么向老铁解释,老铁点头不已,好像完全没有意见。
“不动产商是咱们两个一起去吗?”
“嗯,我想想啊……分头行动效果更好吧。然后再把各自找到的房子汇总,你看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中午的时候还是在这儿碰头?”
“嗯,中午在这儿。”
武泽感觉老铁好像总有点想要甩开自己的意思,便装成离开的样子,偷偷潜回来窥探老铁的举动。只见站前广场的一处角落里,在一张刚好照到阳光的长椅上,老铁抱着膝盖像只鸡蛋横躺着,仿佛很幸福地闭着眼睛。
“老铁!”
“啊……”
武泽朝老铁怒喝了一声,然后再次离开车站,去找不动产商了。
上午武泽基本上没有什么成果。跑了五家不动产商,看了八处房子,没有一处满意的。要么墙太薄,要么距离路口的警局太近,都是不方便做生意的房子。
过了中午返回车站的时候,老铁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你一直就站这儿的吧?”
“我可是刚刚才到,跑了不少地方。”
“开玩笑的,别当真。”
老铁有点不高兴。武泽问了问情况,他看的房子数目和武泽差不多,但情况更糟。
“第一家房子只有一扇窗户,正对着旁边一家的窗户,只有四十厘米的距离。你知道窗子里能看到啥吗?是个肥肥的中年男人,只穿了件背心,大声打哈欠,伸懒腰,隔一会儿擤一下鼻子。绝对是故意的。不想让人搬到窗口正对的房子里住。第二家更糟糕,地上全是死蟑螂。一个个肚皮朝天,跟花样游泳似的。第三家只是从黑蟑螂变成大蟑螂而已。第四家最糟糕,连想一想都--”
武泽双手拦住越说越激动的老铁。
“还有下午。咱们先找个地方填肚子。”
站前大道的前面有个中华料理的招牌,两个人朝那边慢吞吞地走过去。
“对了,老武,昨天那场大火,报纸上只写了五行字。”
“那场火也没烧太大吧。”
“嗯,好像只烧了那一间房子。”
武泽稍微放心了点儿。
“起火的原因是怎么写的?”
“这个啊,好像还没弄清楚。只写着‘调查中’……不对,好像是‘检证中’。”
【在日语中,“检证”为法律用语,而“调查”没有这层含义。】
“是吗……”
武泽低着头,盯着脚下的柏油马路往前走。一片片樱花花瓣袅袅飘落。抬起头,只见樱花花枝正探出一家小冰激凌店的矮墙。
“对了老铁,你在哪儿看的报纸?”
“在不动产商那儿。店主去拿车的时候,放在事务所杂志架上的。”
说完这句,老铁似乎有点儿生气。
“你又觉着我偷懒了?”
“明明早上不是偷懒的吗。”
“我那只是打算休息几分钟。”
“嘿。”
两人走到中华料理店“马马亭”的门前。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店里面的人算不上多也算不上少。大概是和店名描述的一样,价格和味道都是马马虎虎吧。武泽和老铁在角落里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拿起放在一次性筷子旁边的菜单看了看,上面用大号手写字写着“特制豆芽面”,两个人便都点了这个。
“对了,老武,来点儿酒?”
“别说蠢话。”
武泽喝了一口端上来的水,大大吐了一口气。走了一上午路,脚底板痛得要命。桌子下面的架子上放着一本周刊,武泽把它拿起来翻了一会儿。
“轻信的老总啊,巨款被骗向谁诉?”--这个标题一下吸引了武泽的眼球。遭遇建筑材料订货诈骗的建筑公司社长,以怒火满腔的语调回答记者的采访。不知道是不是感觉露脸很羞耻,社长照片脖子以上的部分都被遮住了,一眼望去简直像是诈骗犯的照片一样。被骗总额约六千万。
“世上还真有人能干出大事业啊。”
订货诈骗的手法很简单。先提走订货,然后人就玩消失。具体做法也是基本固定的。开始几次少量订货都是现金支付,取得对方的信任,然后再以票据形式订购大量货物。接着赶在票据兑现日之前,把订购的商品全部换成现金。如果有伪造文件的手段,即使一个人也干得了。
“我们也得干点这样的大事业才行啊。”
武泽把杂志放到桌上,扭扭脖子。
“是啊。不过,大事业需要有大经验啊。”
“是吧。经验,还有胆量。”
“啊,不过仔细想想,老武,咱们说不定也能行啊。你看,半年前的时候,不是也有新闻报道过某公司被骗了好几千万吗?那个好像也是家建筑公司吧。这一行说不定还真有下手的机会。咱们也干他一笔--”
“说的就是那件事。”
武泽把杂志的封面拿给老铁看,手指指向印在下面的出版日期。正是半年前。
“你傻了吧。”
“哦……”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顾客的说话声。碗筷的声音。粗声咳嗽。
武泽偶然一瞥,看见桌边的墙上有张小小的海报,拿透明胶粘了四个角贴在上面。看起来很便宜的黑白印刷。好几个人排成一排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日期、时间,还有电话号码。看起来像是剧团公演的宣传海报。照片不是很清楚,不过还是看得出来七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五官端正,长得很是好看。相比之下,男人这边就是群魔乱舞了。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满脸横肉的肌肉男,大眼睛的矮子,大脸男人,高个子,还有个脸长得像是冰激凌勺一样的无精打采的老头。海报最上面,用粗大的横排圆字体写着“Con游戏”。
“老铁,‘Con’是什么意思?”
“Confidence的缩写。就是设套骗人的意思。”
老铁凑近海报。
“写了剧目的内容啊。‘有着黑暗过去的诈骗犯。悲哀旅途的尽头,与首次信赖自己的朋友不期而遇。一个和他们命运与共的美女。此刻,为了清算各自的过去,战斗开始了!’--哈哈,这故事似曾相识啊。”
“是么?”
“特别是前半段。”
“我倒是期待中盘的美女。”
“特制豆芽面。”
店主端上来两个散发着蒸腾热气的大碗。这个店主和豚豚亭那个形成鲜明对比,是个脸颊消瘦、鼻子下面留了一撮小胡子的男人。店主朝墙上的海报撅了撅下巴,打量了武泽他们几眼,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兴趣,就开始自顾自说起来。
“那是个小剧团。说起剧目内容,因为有点超现实主义,一直没什么人气。不过我是很喜欢啦。那场戏昨天公演结束,也很有趣……不过没什么观众……那个剧团快解散了吧。”
店主抱起穿着罩衫的胳膊,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您二位也不妨去看看吧。”
“我们可没有那个时间看人家诈骗。”
老铁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店主显出有些吃惊的表情,点头不已,但似乎心中不以为然,转身回厨房去了。
“嗯,是啊。”
武泽也点点头。的确,自己可没有欣赏他人诈骗的闲暇。“游戏”这个词也不喜欢。自己干的可不是游戏。
两个人各自取了筷子。特制豆芽面的味道果然一般般。
原本以为遥遥无期的找寻房屋,却在这一天下午早早结束了。老铁找到的一处破旧房子,武泽非常喜欢。租金七万八千块。带浴缸马桶。当场入住。并且不是公寓套间,而是房子西侧有个小小斜坡的两层独栋。
三
老铁签了租房合同。虽然必须预付三个月的房租,不过乱编的工作单位和胡写的保证人都没人看。
“不动产租赁行业相当不景气啊。他们也想尽早把空着的房子租出去吧。”
拿百元店里买来的扫帚扫着新家的地板,老铁很是高兴。
“是吧。”
拿百元店里买来的抹布擦着门框的灰尘,武泽也笑逐颜开。
“这里是不是因为邻居很吵才这么便宜啊。”
“啊,说不定啊。对小偷来说正合适。”
“哟,一语双关嘛。”
“不服气吗。”
有了住处,果然比什么都开心。这份心情,只有经历过无家可归的人才能理解。
之后的三天,两个人都在附近的商店转悠。买了换洗衣服,二手洗衣机和电视,肥皂牙刷等等。之前买的哑铃丢在公寓了,武泽想要再买一只,不过这次一定要买不容易撞到脚趾的。每次去商店街的时候,走在西面斜坡的混凝土台阶上,武泽都是兴高采烈。
但是,这样的心情仅仅持续了最初的三天。
第四天早上,武泽正和老铁对坐在一起吃着便利店买来的饭团,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03”开头的未知号码。
“--不接吗?”
老铁抬起头。武泽有点困惑。谁的电话呢?
“接接看吧,要是奇怪的电话,挂了就是了。”
“嗯,是啊。”
武泽按下接听键,慢慢把手机贴到耳边。
“喂?”
低低的男子声音,似乎上了年纪。武泽没有说话,等待对方继续。
“喂……喂……中村先生?”
武泽不禁舒了一口气。称呼自己为“中村”的只会有一个人。武泽一只手捂住电话,向老铁点点头。
“公寓的房东。”
“哦,是房东啊。”
之前的公寓是用中村某某的名字借的,所以房东一直以为武泽是叫中村。武泽只见过房东几次,那是个有点驼背的老人家,性格温和。但是此刻透过电话机传来的声音完全没有温和的感觉。
“嗯,我是中村。”
武泽想,就照老铁说的,要是麻烦的话,挂了电话就是,于是应了一声。房东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中村先生,你怎么样了?突然不见了。”
“啊,那个什么--”
“可不是‘那个什么’哟,你可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啊。记你电话号码的纸,找起来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你到底干了什么呀?昨天警察问了好多,我和老婆都很头疼啊。”
“警察?”
武泽的心里隐隐生出不安。
“因为纵火的事,纵火啊。中村先生,您没干过什么事吧?”
纵火,武泽低低重复了一声。老铁猛然抬头。
“是啊。警察说,是从门上的报纸投寄口倒了灯油之类的东西进去,点着了火。另外据说起火之前,公寓附近有不三不四的人转悠。纵火的有可能就是那个人,警察这么说。”
不三不四的人--
“而且我家里也接到好几次奇怪的电话。那个人说话带着嘶嘶的声音,非要我告诉他你在什么地方。当然我和老婆都回答不上来就是了,本来我们也不知道啊。那个人管你叫武泽,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是弄错了吗?你是中村吧?”
“名字?”
“啊?”
武泽从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
“那个人的名字?”
“我是在问你的名字……啊,他倒是说过,要是和武泽联系上了,就把名字告诉他。叫关口还是井口什么的……大概就是这一类的名字。因为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没仔细记住。”
“火口?”
武泽小心翼翼地问,对方沉默了半晌,好像是在回想。在等待回答的期间,武泽用力握着电话机,拼命祈祷。请说不是。请说不是。请说不是。
“喂……我说,喂。”
武泽听到对面传来这样的声音,然后隐约又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两个人开始说起什么。伴随着女人“啊”一声,传来“啪”的拍手声。
“喂……喂,中村先生?我老婆记在纸上了。是的是的,是一个叫火口的人给我家打了电话。中村先生,你赶紧去找警察,好好跟他们解释,虽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们可不想被卷到什么麻烦事里头。只是,那个修理费花了很多钱--”
武泽挂断了电话。
“还没完哟!”
沙代下葬的那天武泽听到的那一声低语,此刻又在耳朵里回荡。
本以为樱花盛放,今天却又是乍暖还寒。冷风飕飕地往牛仔服的胸口里钻。
真寻沿着白天的寂静小巷向公寓走,一只手提着塑料袋,另一只手在里面翻出“美味海苔”的小袋子,撕开封口。咯吱咯吱嚼着细长的海苔,真寻回想起和海苔一起买的另外一个东西。
那个长方形的盒子也在塑料袋里,但是多包了一层素色的纸袋。其实白色塑料袋并不是透明的,从外面本来也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但是便利店也好、药店也好,必定都是这样多包一层,不晓得是为什么。从买家的立场上看,这么做反而像是卖家更觉得羞耻一样。拿它当一般商品一样对待不就好了么?胸口挂着“店长”牌子的那个便利店中年老板,在收银台一边把东西放进纸袋,一边偷瞟真寻的超短裙。接过真寻递出的两张千元纸币的时候、给她找零钱的时候,一直都在看。某个玩意儿戴着这个,在那里……店长细细的双眼里,几乎可以看到那份猥琐的想象化作了可以触到的景象。
吞下第二枚“美味海苔”的时候,真寻走到了公寓门口。公寓的名字叫做“Dream足立”,是个很无趣的名字。进入房间以前,真寻先打开楼梯旁边的邮箱门,往里面看了看。今天没有装现金的信封,取而代之的是好几张传单。其中有一张吸引了真寻的注意,上面印着上野车站前一家珠宝店的名字。
真寻站在原地,把传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这个不错啊……”
过了一会儿,真寻打开玄关的门,把避孕套盒子扔进厨房,立刻又关上门,离开了公寓。她一边走,一边把手提包里的皮夹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去上野站的车费。只要够去就行了--回来的时候,皮夹也许就鼓起来了。
真寻走向车站。
天空阴沉沉的,一点不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