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完全——”
“你还是个新人。”
用手掌敲着额头,教导主任盖过我的话。
“家庭访问时,或者面谈时,不小心对她母亲说了怎么办。这样校方就会被发现违反了约定。而且你现在做班主任也很不容易。”
简单地说,只是校长和教导主任不信任我而已,认为我无法承担而已。胸中感到心脏被握紧的剧痛。为了岔开话头,教导主任慢慢地用右手正了正领带。
等到朝代的母亲回家,我打了电话。
在教导主任的指示下,我没涉及她家的家庭关系。朝代的母亲说她马上就去时冈老人家道歉。我也要同去的话涌上胸口,但却萎缩回去。胸中一片冰冷。静谧的夜晚,教员室里放下电话的声音异常响亮。昏暗浑浊的感情煞风景地慢慢笼罩了整个房间。我一直对着桌子,想到靠水面张力没有溢出的水杯中,再加上一点就会溢出的冷水。
那天我第一次想到了辞职。
迈着沉重的两脚走上回家的路,从民宅的黄色窗户中传出正在准备晚饭的锅盘声,听起来就像远在天边。路上,我想起完全忘了的朝代印章的事,于是向印章店拐去,可是店里的灯光已经熄灭。
什么事都不顺利。
我闭上眼,想要回到来路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来轻微的歌声。
听起来像是少女的声音,但是又是大人的腔调。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家住兼店面的印章店对面小小庭院的侧门里发出亮光。朦胧的亮光下可以看到人影。墙边的人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绘本上看到的不来梅乐队。驴、狗、猫、鸡,叠在一起像一只动物似的身姿。
人影实际上是两个人。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少女一样唱歌的是被背着的老太婆。像是对父亲撒娇一样胳膊绕在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脖子上,老太婆一边唱歌一边看着眼前摇曳的竹叶。那应该是细竹吧。太黑了看不清。总之老太婆盯着枝叶的一点唱着歌。
摘下,山上的,田里的,
桑葚,放进小篮子。
是梦吗?
老太婆在那个枝叶上看得到红蜻蜓吗?背着她的男人和着歌点头,也看着同样的地方。
04
第二天一早,朝代的母亲给学校打来电话。虽然昨晚去了时冈老人家道歉,但朝代完全不肯低头,也拒不开口,反而让对方更生气了。电话里朝代母亲的声音十分虚弱,仿佛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那是拼尽全力挤出来的声音。
那天我三次试图和朝代说话。我按下时冈老人家的事,第一次说的是音乐课的事,第二次是午饭的事,不过两次朝代都不答话,连头都没从桌子上抬起来。
“我想和你说会几话。”
第三次,在班会开始前我对朝代说,让她班会结束之后留在教室。依然没有回应。班会结束后朝代站起身,出了教室。我急忙追出去,但是只看到她穿行在同学们中,迅速消失而去的背着书包的背影。没准在别处整理好了心情之后还会回来。我怀着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一直在教室里等着,不过朝代还是没有现身。
然而一小时之后,我们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面了。因为必须要用朝代的姓名章,就在去印章店的路上,我遇到了她。
民宅的树丛前,朝代盯着庭院一样始终蹲着。右手里……握着什么。我马上想到那可能是石头。这一次她又要做什么?要向什么扔石头?——在我发出声音之前,朝代站了起来,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走了起来。在隔壁的隔壁的树丛前,她重复之前的动作。右手扔握着什么。左手拿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上面印着猫的图案。
我终于明白了她在找什么。
“……你在找小猫吗?”
为了不吓到她,我轻轻问道。朝代身子一缩,看到我紧张起来。
“是吧?”
她右手握着的东西从指缝间可以看见。是茶色的粒状物。猫粮。看向我的朝代的眼神像瞪视着我一样强而有力。可是之后又像被呵斥了的孩子一样,不甘地,悲伤地软化。她张开嘴唇想要说什么,不过我抢先说:
“可以和你一起找吗?”
我脱口而出。并不是因为我是老师。我什么都做不好,连向时冈老人道歉都不成功,所以至少也要像朝代一样寻找逃走的小猫。朝代张开的嘴唇立刻闭上,眉间惊讶地浮现出小小的皱纹。大概她觉得,对着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发出请求的老师很奇妙吧。
“能不能给老师点猫粮?”
朝代看了一会儿袋子,快速点了点头。
为了找小猫,我们握着猫粮走在路上。隔着一个个大门、停车场和树丛窥探向庭院,然后垂下肩继续向前移动。渐渐接近时冈老人家时,我们又以时冈老人的家为中心,在附近的各家寻找。朝代始终不发一言。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右手上握着的猫粮都已经受潮发涨,我们又从袋子里拿出一把。
“我也被这样找过哦。”
突然,朝代看着自己的手说道。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溜出了家门——知道妈妈不是真正的妈妈的时候。亲戚聚会的时候听大家说话奇怪,就去问妈妈。然后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我说了实话。说是觉得也应该告诉我了,但是找不到好的时机。说完后妈妈就去厨房做晚饭了,我就出来了。离家出走。”
走在路上,朝代闻了一下右手里的猫粮,皱起了脸。
“这个真臭啊。”
真臭呢,我回答着,笑了起来。
“妈妈不是拿着猫粮,而是拿着小猫来找我的哦。”
“拿着小猫?”
“玩偶。妈妈买给我的。”
太阳西斜,风中有初秋的温暖。
“我躲在公寓附近的公园……个人害怕,不敢去别的地方,就躲在大象滑梯的头里。然后就看见妈妈叫着我的名字进了公园。我不打算回去。虽然完全没考虑去哪儿、做什么,但是就是不想回家。但是看到妈妈傻傻地拿着小猫,就马上出来了。妈妈哭得很厉害。”
朝代稍稍抬起右手,看着发臭的猫粮。
“看来和平常吃的不一样就不来啊,从昨天的老爷爷那里问来猫粮的种类就好了。”
“就算不是一种也没事哦。”
我不懂猫,但是有这种感觉。对幼儿园时候离家出走的朝代,如果当时她母亲拿的不是她习惯的小猫玩偶,就算是在哪里买来的,她也会从滑梯上下来的吧。
“小猫去了哪里呢?”
“老师没养过不知道呢。”
“能找到吗?”
“能找到哦。”
可是并没有找到。我们之后四次换了右手里的猫粮,秋天的傍晚眼看着暗了下去,终于脖子上感到了凉意。
朝代在被夕阳染上色的小路一角上站住。以为她会停在那里思考什么,她却绕过那个角,向不知哪里的地方笔直走去。前方就是时冈老人的家。我无声地跟在后面。随着逐渐接近时冈老人的家,我知道低下头的朝代脸上的紧张正在凝聚。
“我道歉的时候,老师您什么都不要说,好吗?”
我终于知道了朝代去干什么。
“知道了。”
“但是要在旁边。”
“会在的。”
我们站在时冈老人家门前。按门铃的是朝代。我看向朝代的脸——然后看向地面。在这里!我们做了多傻的事。
“嗯?”
朝代顺着我的视线不觉叫了一声,然后马上伸出右手。小猫耳朵动着稍稍后退了一点,马上伸出头,像是被拉住一样逐渐接近朝代的右手。闻了闻。犹豫了一下。又闻了闻。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像是把胸中淤积的感情都呼出来一样,朝代长叹了一口气。我蹲在她身旁,也叹了一口气。
“伤不要紧呢,太好了。”
怕伸手碰它会跑,于是我们看着伸出头来的小猫的头和脸。看起来没有留下伤痕。外眼角下垂的眼睛看起来不那么可爱,但却很招人喜欢。
“因为石头没打中。”
朝代一边喂小猫手上的猫粮,一边说。
“……怎么回事?”
“昨天的石头没打中。两个都没有。老爷爷看起来像是打中了而已。”
原来如此。
“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呢,毕竟扔了石头。”
“因为结果一样,所以昨天挨批评的时候你才没有说没打中?”
朝代看着小猫点了点头。在这个院子里闭紧嘴唇静静哭泣的时候,原来她已经充分反省了。我们都没有发觉,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我是不是应该多练习一下说话呢?”
朝代呆呆地说。
考虑了一会儿,我回答说:
“为了传达自己的心情,确实是。不过,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吧。”
“不是总像现在这样嘛。”
说完,朝代闭上嘴,看着聚精会神地吃猫粮的小猫。
“和新的爸爸也还没有好好说过话。”
之后我们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时冈老人还是没有回来。
太阳完全落下了,没办法,我们只能离开了玄关前。吃饱了的小猫满足地回到了院子里。
在走向朝代公寓的途中,她说现在还不想回家。
“今天开始,新的爸爸就过来住了,收拾东西让我帮忙什么的太麻烦。”
真是蹩脚的谎话。从语调上就能听出嫌麻烦不想帮忙不是真心话。不过她不想回家的真正理由是什么,我也没法明确说明。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那理由并不是源于她的任性。
正在琢磨怎么办的时候,想起了完全被抛到脑后的事。
“那就一起去印章店吧?”
“印章店?”
“去取你的新印章。”
“薮下的?”
“对。我给你妈妈打电话,说你晚一会儿回去。”
看了一会儿脚下,朝代抬头说:“老师的工作很多呢。”
05
店里还开着灯。打开贴有“远泽印章店”标示的玻璃门,在展示台兼柜台后面抬起头看向我们的是昨天在院子里的男人。看来是这里的店主。
我将学校名和事由告诉了他。
“啊,姓名章啊。”
一天的工作结束,大概是疲惫了吧,店主的动作显得很沉重。朝代在我身旁好奇地看着店里。
男人在钢制的橱柜里找了一会儿,确认订货单之类的东西时……
孩子他爸……
店里传来声音。柜台旁边的我听到之后回头看去,朝代似乎没有听到。
轻声叹了一口气,店主面无表情地抬头说:
“稍等一会儿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他就开着橱柜,去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店老板去哪儿了?”
朝代过来踮着脚向里望。
“家里的人叫他。”
“就不管客人了?”
“没办法呀。好像是小女孩的声音。”
这是假的。不,某种意义上是真的也说不定。刚才的声音——少女一样的声音是昨天晚上在院子里唱《红蜻蜒》的老太婆的声音。
“那个人的女儿还很小吗?”
“看起来是。”
“可能他也是再婚吧。因为年纪不太符合啊。”
朝代说着大人话,但是嘴角却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笑着,然后又在店里四下张望。大概是店主不在胆子大了起来,还伸手去拿店入口陈列的石质印章。店里能听到老太婆可爱的笑声和男人低声的话语。
“再婚什么的,到底怎么样呢,老师?”
朝代用指尖敲着印章,口吻已经完全确信店主是再婚了。我能理解她将之与自己家的情况重合的心情。至今我还记得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只要看到周日的街上母亲领着孩子走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这家会不会是没有父亲。
“和有孩子的女人再婚,一定是非常喜欢她吧?”
“一定是这样的吧。”
朝代将印章放回原处,又看向另外一个。
“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又怎么样呢?”
朝代用没有上墨的印章啪啪地盖在自己手掌上,暖昧地问道。在我确认她的意思前她继续问道:“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样是?”
“叫走工作中的爸爸。我要是也能变成那样就好了。就算惹他生气也好。”
这时我感觉到身后的气息,回头看去,店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目光呆滞地看着毫不知情的朝代。我想去叫住她,可店主快速地伸手按住了我的肩。我下意识地止住了声。店主的眼神告诉我什么都不要说。
“可能是因为爸爸慈祥吧。爸爸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的话,女儿也能安心呢。再说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亲生的。我的新爸爸也——”
回过头来,朝代终于发觉到了,看到店主,她闭上嘴,表情僵硬。
“不好意思,说了这些……”
我急忙道歉,店主静静地说了句“没事”,将手里的小纸袋递给我,里面是朝代的新姓名章。
“让您久等了,抱歉。”
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店主的眼看向自己的手。
我行了一礼离开柜台,带着朝代将要走出店门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多谢光顾。回头招呼的时候,我发现店主看着朝代。那时他的眼神是我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虽然略带悲伤,但又浮现出用喜怒哀乐无法言尽的意味,眼角似乎濡湿了一些。
“也谢谢你了。”
之后他微微闭上了双眼。
出了店门,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去,只能看到在黑暗中突现出来的四角光亮,店主所在的柜台已经看不见了。
06
“刚才他为什么向我说谢谢呢?”
天上已经可以看到星星。
“因为我是客人吗?”
“唉,老师也不知道。”
周围一片寂静,我们的脚步声在民宅的墙壁上反弹着。
走向公寓的路上,朝代说:
“要是妈妈有了新的小孩,我希望是弟弟。”
“小弟弟很可爱哦。”
朝代没有看我,我也看着前方回答她。
“如果有了小弟弟,像《红蜻蜒》里那样背着他,一定会成为美好的回忆的。”
我的脑中浮现出印章店的“父女”。
我试着想象像昨晚的两人那样,朝代背着小小的男孩。他们也可能会两个人看向同一个枝叶。朝代也会点头和着背后传来的歌声。我和弟弟只差三岁,除了玩过家家游戏,严格来说一次都没有背过弟弟,不禁有点羡慕朝代。
“背着啊……”
说完,朝代突然皱起了眉。
“为什么是《红蜻蜒》?”
不解地看着我的她,眼里映着路灯的光。
“不为什么。”
她短短笑了一下,没再问什么。
并排走在路上,身旁朝代的脚步声突然发生了变化。我觉得奇怪,看向她的侧脸。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光略显寂寞。
“不过我不是真正的姐姐呢。”
我笑了出来。
“你在想这些?”
朝代不太高兴地看向我,可这回却是我的擅长领域。不是吹牛,我对童谣可是十分了解。
“那首歌里也是一样的哦,里面的‘姐姐’也不是真正的姐姐。”
“是吗?”
“写词的人是被保姆带大的,所以‘姐姐’说的是保姆。”
朝代抬头看星星。
“那我也可以……”
那侧脸似乎并不是在看哪一颗星星,而是想要将满天星星都收进眼底一般。
我也像朝代一样抬头看天。
“像那首歌里,如果十五岁出嫁的话,那就要快点有小弟弟才行。”
“为什么?”
“离十五岁就剩五年了呀。”
出嫁了的话,就会变得很忙,没有时间回家,这样一来,背着可爱的弟弟的机会就少了。不过现在没人十五岁就结婚,其实不止五年。
大概是觉得我的说法哪里不对劲,朝代没有回话,我看向她,她似乎在面对什么难题一样看着银河。
“啊!”她突然叫道,“那首歌里,不是自己十五岁时‘姐姐’出嫁了吗?”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看来朝代完全误解了歌词的意思。我不禁笑了起来,想要纠正她时,脑海中浮现出了《红蜻蜒》的歌词——
年方十五,姐姐远嫁他方,
故乡的依靠,也已渺茫。
我和朝代一样歪着头。
“……是哪个呢?”
“是哪个呢?”
“从来没想过。”
“不知道呢。”
说完,朝代又抬头看天。
“总觉得都是不明白的事呢。”
真的,都是不明白的事。
接着我们两人默默地走着。在快要到达朝代公寓前,她低声地问道:
“老师,您见过景色发光吗?”
我一时没明白,用目光向她询问。头脑中浮现的是近期经常看见的那一奇妙意象。我看向天花板,天花板,墙壁、窗户都在发光。耳后有金属相碰的声音,感觉身旁有什么东西的气息——
“我今天就有那种感觉。景色发光。在学校老师和我说话了吧。不是昨天小猫的事,而是音乐课的事、午餐的事之类的。那之后老师也陪着我一起找小猫了吧,和老师一起拿着猫粮走在路上,总觉得景色一点一点亮起来。”
似乎说明得不太准确,朝代闭上嘴皱起眉。
“我平时总是不说话,但是和老师找猫的时候却开始说话,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在皱眉。
“找着找着天就黑了,其实景色是越来越暗了,但我却觉得反而越来越亮了。”
接着朝代沉默了一会儿。这一次的沉默不是来自无法准确说明的急躁,而是有想说的话,正在心中确认。我等着她开口。
“所以我不想回家。回到家光就消失了,我会很悲伤。”
词汇不够丰富的朝代的话却直接传递到了我的心中。
因为我想起自己也曾同样见过周围的景色发光——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光。并且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看丢了那光。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头脑深处看到的光——那白光不就是充满未知的世界吗?就算没有从窗户中射进来的太阳光,没有天花板上悬挂的日光灯,世界也曾经很明亮。充满未知,所以发光。我试着想象。那是一个早上。没什么特别,平凡的一个早上。我在被窝中睁开眼。耳朵后,枕头的下面,能听到在楼下父母准备开店的声音。他们马上就会来叫醒我们。“我们”是指我和我身边乱动的幼小的弟弟。我躺着望向天花板,感觉着身体中的喜悦,开始思考。今天会发生什么呢?怎样度过呢?做什么呢?
那白光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不,可能根本就没有消失。世界毫无变化。变了的是我本身。无论何时,发生改变的都是人。人类也没有资格去嘲笑在引擎盖上产卵的红蜻蜒。看着只存在于回忆中的光,只在其中彷徨,忘记了现实中还有更亮的东西。
已经晚了吗?还是说世界还会像那样对我发光?
“现在回家可以吗?”
我问朝代。
“可以。”
她马上回答,然后略显不安但仿佛看到了目的地的光一般,抬起小小的下巴看向夜的深处。
“老爷爷明天会在吗?”
“时冈老人?”
“嗯。我还是想好好道歉。”
“那太好了,老师也陪你去。”
“老师,您觉得我说其实石头没打中,好吗?”
“我觉得很好。薮下同学呢?”
考虑了一会儿,朝代说:
“我觉得也好。”
夜里秋风吹过,我们互相按住被风吹起的头发。
突然风中飞过白色花瓣一样的东西。
“老师,蝴蝶!”
朝代抬高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跑去。白色的蝴蝶像逃跑又像嬉戏一样在黑暗中舞动着翅膀,一点点向高处飞去。追着它的身影,终于在路灯的光中看丢了它。
我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伫立着。朝代也在我的前面停下脚步,默默抬头看着。
那只蝴蝶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色呢?是充满光的景色?还是充满黑暗和悲哀的景色?
我也想像那只蝴蝶那样,从高处鸟瞰既有光亮又有阴影的这个活动的世界。鸟瞰这个所有一切都在流动、互相联系、总是更新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景色呢?哭泣的人,大笑的人,咬着嘴唇的人,大声叫的人——握着谁的手,抱着重要的东西,看着天,直视地面。
不知为何,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能哭。没有哭的理由。我急忙想要闭上眼的时候——
视野中路灯的光扩散开来。
雪白地,耀眼地。
我怀念那光,甚至忘了闭上眼。
泛滥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