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泽如此问道。
——还活着呢,怎么办?——
枫无言地回看着他,于是半泽就换了种说法,提出了同一个问题。
——你想要我怎么办?——
如果现在他们能够回到那个瞬间的话,枫一定会回答说,请不要把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告诉任何人。不要告诉别人莲是有计划地想要谋杀睦男。然后,枫就去拿起电话叫救护车,告诉他们家人因为一氧化碳中身而昏倒,请他们赶快过来。
——小枫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去做——
半泽的目光似乎能看进枫心思的最深处。
——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
枫记得,在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前,似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请杀了他——
终于,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八他寻找魔鬼的城堡
屏住呼吸,莲小心地观察着门门的动静。刚刚那个鞋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是半泽回来了吗?但是他为什么不进来。无数看不见的尖针扎着他的后背,包裹在肋骨里的心脏就如同一个正在发狂的生物。
这时候,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哥哥——听起来声音似乎是在叫这个。是小孩子的声音。莲朝房间门口走了几步,小心地没有发出脚步声。他停下来,竖起耳朵。
“哥哥……”
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莲离开房间,穿过客厅,朝着大门口走去。
看到莲时,对方的身体抖了一下——是圭介,那个四天前和哥哥辰也一起在红舌头偷东西的少年。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个……那……”
在“对不起”说出口的时候,少年的表情几乎彻底崩溃了,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他、再、再也不会那么做了。绝对不会那么做了。”
他在说什么?
“我、求、求求你了,绝对不会那么做了……所以……所以……”
抽着鼻子,圭介两腿一弯,跪在了水泥地上,如同气求般抬头看着莲。他的全身都被雨淋得透湿。
“所以,请原谅哥哥吧。把哥哥还……还给我……”
“你哥哥怎么了?”
莲蹲下身,望着圭介的眼睛。圭介的下巴抖得厉害,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莲一个字都听不清,口气不禁变得焦躁起来。
“出什么事了?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啊呜,呜呜,圭介抽泣着,上半身往后缩了缩。莲发现自己吓坏了对方,赶紧控制好自己的语气。
“告诉我。你——圭介君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你以为你的哥哥在这里吗?”
圭介张着嘴,一边抖着下巴一边看着莲。
“哥哥他……被抓走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道,“我、担心哥哥……一直跟在他后面走,没有让他发现……然后汽车突然停下来,开车的人硬是把哥哥拉进去了。”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见过那个人……开车的是商店的店长……所以我想,哥哥会被带到这里来……他肯定是因为之前偷东西的事情专门来抓哥哥的……”
半泽抓走了辰也?为什么?莲只觉得头脑中极为混乱,根本没有半点头绪。
枫刚才也不在家里,而且家门没有锁。难道妹妹也被抓走了?这种想法在这时候才头一次袭上了莲的心头。但是为什么?又去了哪儿?枫和辰也在一起吗?两个人都被半泽抓走了吗?莲完全搞不明白了。现在他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半泽是个疯子,仅此而已。半泽究竟想把两个人怎么样?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莲猛地站了起来。
赶紧去半泽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以前半泽本人是不是说过什么话可以成为线索的?快想起来!快想起来!——莲冲着自己在心中大叫。快想起来!那时候的确是在红舌头的店里,半泽说了什么来着?他跟自己说了什么来着?
九魔鬼与她交换了契约
戴上厨房里用的橡胶手套后,半泽举着电热水壶对睦男的头部一阵猛砸。然后,为了保险起见,又取下枫校服上的领巾,勒紧了睦男的脖子,勒了很长时间。
——好,死透了——
确认过睦男的状态后,半泽回头对枫说,语气沉着冷静。
——接下来只要处理掉这尸体就行了。所有事情呢我都包了,我会把你父亲藏到一个别人绝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小枫呢,过段时间就可以报聱了。就说爸爸一直没有回来就行——
半泽的那种沉着冷静是枫唯一的心灵支柱。在她向他说明状况的时候,半泽既没有迷惘也没有慌乱,正是这一点让枫觉得他可以依靠。因而——
——当然,这可不是免费的——
因而在听到这句话从半泽的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枫的思考能力戛然而止。她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了。
——听了小枫的要求并且照办了,那么我自然也要得到相应的回报才行哦——
回报,枫默默地重复了一次。
没错,半泽眯起眼睛笑了。
——让我自由地摆弄小枫的身体——
枫没有立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自由”这个词在枫的印象中,只有明朗而且开放的意义。不,曾经有一次,只有一次,这个词也给她留下过阴暗而残酷的印象。那是小学的时候,自然课的老师带来了椿树枝,据说是校园里的树林剪枝时剪下来不要的部分。椿树枝上顶着鼓鼓囊囊的花蕾。为了学习花蕾的构造,老师给学生们发了镊子、小刀和放大镜,让他们“自由”地分解花蕾。结果只过了五分钟,椿枝的花蕾就七零八落,鱼鳞般的绿色萼片散落在台面上,略带粉红色的幼小花瓣从中间被切成了无数片。
——没有不行的话——
阴暗的房间中,半泽凑近过来。
——让我自由地摆弄你的身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小枫的父亲是为此被杀死的呀,对吧?是小枫杀死的,对吧?——
——我……——
——没错,你没有直接下手。但是你拜托我了,对不对?你说让我杀了他对吧。所以我才杀了他的呀。虽然我明明不想这么做,但是没办法只好杀了他呀——
那时候,枫真的想回到过去,不论是哪一个瞬间都好。后悔与恐惧缠紧了她的全身,她完全无法动弹。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半泽的身体已经凑到了面前。他的脸凑近后,枫甚至可以感觉到热乎乎的呼吸正扫过她的额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黏稠的油,现实感一下远去了。伸过来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上。
——就这样不要动。叫出声来可不行哦——
另一手搭在了枫的另一个肩膀上,然后两只手用力将枫压了下去。
枫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正常地呼吸,她也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真的。枫在半泽的体重重压下跪到了地上。半泽也跟着跪下来,那张因为快活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视线如同舔舐一般缓慢地在枫的身上游走。
——很快就完了啦,没关系的啦——
胸口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尖叫。就好像被那东西附身了一般,枫在现实中也尖叫了起来。但是她的声音才在狭窄的房间中响起一秒,就被半泽的手给遮断了。
——说了不行的哦——
半泽一边用右手捂住枫的嘴,一边用低沉的、如同从很深的地方涌出来一般的声音说。
——我会告发你的哦。告诉别人小枫杀了自己的父亲,小枫拜托我杀了人——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七声、八声……铃声一直没有停。半泽微微地皱了下眉毛朝那边看去,咯咯地小声笑了。
——也许,说不定是小莲——
枫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莲在有事情找枫的时候,或者是想拜托她买什么的时候,总是会从红舌头打电话回来。而一般这个时间的电话,大多都是莲打来的。也许现在,电话的那一头是哥哥吧。
——真烦人——
半泽拽着枫的手腕站了起来,朝厨房走去。他是打算接电话吗?枫在心里拼命地祈祷着。不,难道半泽是打算拿起听筒然后立刻又放回去吗?这样一来的话,他就只是打算让电话铃声消失。不过这也没关系,在半泽拿起话筒的瞬间,自己就大声叫。如果打电话的人真的是莲的话,他一定会马上就回到家里来的,绝对会回来的。但是如果是别的人呢?也许会意识到不对劲,也许会想到走出什么事情了。但是现在不能让莲以外的人到这个家里来,到这个放着睦男尸体的家里来。
但是,她根本没有犹豫的必要,因为半泽根本就没有拿起话筒的打算。他蹲下身,直接拔掉了电话线。铃声顿时就消失了,与此同时,枫心中描绘出的哥哥的脸也在瞬间化为了泡影。
——你刚刚是不是想叫?——
半泽再度转身面向枫,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不行啊,这可不行啊——
枫无法发出声音来。
——要是又有人打扰可就麻烦了,把手机也关掉好了——
于是,半泽拿出自己的手机,关掉了电源。就在他准备把手机塞回裤袋的时候,手机却失手掉了下去。
——啊——
半泽的手机落在了脚边,他蹲下身正准备捡起来的时候,出现了瞬间的疏忽。枫用尽力气将上半身一扭,甩开了半泽的手,然后顺势转过身。她觉得右脚踝一拐,然后传来了一阵剧痛。厨房的门,门外的走廊,枫朝着那边扑去。粗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半泽的手一样的东西掠过了她裙子的后摆。枫死命地朝大门口跑,伸手去开门。还差一点,差一点——她的腰突然被两只手臂抱起,强大的力量将她的全身往后扯,同时,枫的右手摸到了门把手。枫没有松开右手。她的手肘撞在了墙上,半泽的手在她腰上一滑。枫拼命地打开了门。可是就在她要放声大叫出来之前,半泽发话了。
——你最好不要叫救命——
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声音中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让我做了什么——
枫开着门,回过头。半泽在走廊里坐了下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仰望着枫。
——小枫,你才十四岁啊。小莲也不过就十九岁而已。两个人今后的人生都还长着呢。究竟怎么做更划算,你最好认真地想一想——
能够逃走的地方就在眼前。公寓的走廊,雨中的空地,能够求救的世界。但是枫却无法再动弹一下。
——只要忍耐一小会儿就好了。只要忍了这一时,一切都会顺利的。你父亲的尸体我也会帮你处理,而且不会对任何人说。真的哦——
半泽开始慢慢地站起身。枫紧靠着门警告他。
——我这就叫人,大声地叫——
——最好不要这么做,我不想吓唬你——
自己是不是真的打算大声地叫出来?大声地呼救,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然后睦男的尸体被发现,自己的罪行也将曝光,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打算好了?不,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还有莲……
——小莲的话——
就好像是看透了枫的心思,半泽接下去说道。
——小莲的一生就全毁了。因为他打算伪装出一起事故来谋杀自己的父亲。虽说没有彻底地杀死,不过几乎等于是杀人了。你当时吓得都快死了,对吧?要是小莲没有那么做的话,小枫也不会拜托我杀掉父亲,对不对?——
枫说不出话来,她完全想不出一句能够说服自己的话来。
——小枫和小莲……两个人都谋杀了自己的父亲——
半泽站了起来,如同唱着胜利的歌曲般轻轻地朝枫伸出两只手。
——你们两个人,都是杀人犯。不过要是现在小枫更听话一点儿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的——
终于,枫夺回了自己的声音。
——今天……不行——
不管怎么说,她都希望得到一些考虑的时间。
——要是你再得寸进尺地要求,我就叫,叫人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做到这一点。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这是现在她能够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半泽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眯着眼睛打量着枫的脸,那是如同在一架看不见的天秤上放砝码一般慎重的表情。终于,他叹了口气。
“真是拿你没办法!”半泽说。
——今天也没什么时间了,下次吧。反正你又跑不掉——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半泽的脸上浮现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为残忍的表情来。
——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小莲说哦。小莲那家伙要是知道了事实,肯定会说:去报警吧,坦白一切,赎偿我们的罪……之类的——
没错,莲一定会那么说的。
“然后这一生就这么毁了?”又是半泽的声音。
——还有,要是事情变成这样,我可是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哦。
要是警察问起,我就装傻,说:“啊,什么事情?”没有人会怀疑我的。因为电热水壶上又没有指纹,勒死他的工具又是小枫你的领巾——
这时候,枫才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在殴打睦男的头时半泽要戴上橡胶手套,为什么在勒住睦男脖子时要使用枫的领巾。
——把你父亲的尸体好生藏起来吧。要是被小莲看见就麻烦了——
这么说来,半泽就像是总做这种工作似的,熟练地处理起了睦男的尸体。他两手穿过尸体的腋下,架着他把他拖出了房间,放在厨房里。然后他打开地下收藏箱的盖子,开始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拿。等到把重的东西都差不多拿出来后,半泽就把收藏箱整个提了出来放在地板上,然后把睦男的尸体丢进了地板上的大洞里。大概是因为被移动了的缘故,睦男额头上的伤口里淌出数道血迹,将缠在脖子上的领巾染得通红。
——等你下了决心,就给店里打个电话哦。不过,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最好在尸体发臭之前处理掉比较好。要是臭掉了,就会被小莲发觉。这么一来可全完了——
“你明白这一点,对吧?”半泽冲着枫笑道。那张笑脸自然得让枫觉得恐怖。
——这样也许比较好——
两只手嘭嘭地拍着胸口,半泽一个人点点头。
——我也尽量不想对小枫使用暴力,这样就没办法自由地做了。以前我曾经失败过一次。人类的心啊,特别脆弱呢。要是太过于勉强粗暴的话,立刻就会坏掉。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他究竟在说什么,枫不明白。
然后,半泽就离开了公寓。
枫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哭了起来。该怎么办才好呢?自己无处可逃了吗?思考、思考、思考。终了,枫想出了一个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那就是让现在在地板下的那具尸体消失。
只要没有尸体就好。只要能把尸体藏在半泽不知道的地方就好。
这样一来半泽的威胁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被半泽逼问,只要说不知道睦男的尸体什么的就好。只要枫坚持这一点,半泽就不可能拿她怎样。因为半泽总不至于会专程跑去警察局,说自己杀掉的人的尸体消失了之类的吧。
没错,只有这个方法了。
但是枫当然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处理得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睦男。她甚至没有办法将他搬出家门。就算能搬出家门,也没有办法运走。至少得要会开车——
这时候枫回忆起来,莲还是髙中生的时候对她说过的话。
——开着前辈的那车——
莲曾经带着得意的表情,说过这样的话。
——去了运动公园哦,是我开的哦。那个嘛,其实和游乐园里的小赛车也差不多——
让莲帮助自己处理尸体好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则不要说。
如果莲能帮她处理掉尸体的话,整件事情也许就能得以解决,枫这么想着。伹是要怎样才能让他帮忙?要编造怎样的故事,莲才会愿意帮她藏起睦男的尸体来?当然半泽的名字是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要是提到了半泽,枫就必须把半泽提出的要求也全部坦白地告诉莲。这样一来,几乎就等于是和盘托出了。
必须是枫自己一个人杀掉睦男才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让莲同意帮她处理尸体。伹是,她为什么要杀了睦男?需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她亲手杀死睦男?
然后枫想到的,就是那个谎言。
自己在家中被睦男强奸,在盛怒之下杀死了睦男。
等莲回来后,就这么说。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谎言有个问题。睦男的尸体现在被藏在了地板下面。以枫的体力来说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时间足够的话,枫自己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将睦男的尸体放到地板下吧。但是,她没有理由。因为被强奸,自己在愤恨中杀了人后,为什么要把尸体藏在地板下面呢?如果是打算让莲帮忙处理尸体的话,为什么枫要把尸体放在地板下面呢?
没过一会儿,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她也想好了。
一开始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处理的,这么说就行了。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把睦男的尸体藏起来的充分理由。
这样一来,也许就能把半泽给逼进死胡同。睦男的尸体消失后,枫只要声称从来就不知道什么睦男的尸体之类的,半泽就对枫无可奈何了。
猛地抬起头,被半泽拔掉的电话线映入眼帘。挂着一脸的眼泪,枫顺着地板爬了过去。在把电话线插回原处的同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枫不禁愕然。难道刚才的那个电话,对方还没有挂断吗?
枫站起来,拿起话筒。对方什么都没说。不,能听见很微弱的声音。是莲的声音。他在和别的人说话。
——哥哥?——
在叫了无数声之后,莲终于回答了电话。
——枫吗?你、为什么会在家里?——
枫抹掉眼泪。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忘记了悲伤。
——台风实在太强了,所以我刚才回来了——
然后,谎言开始了。
那也是那个漫长夜晚的开始。
回想起那天的林林总总,除了后悔还能涌出怎样的感情呢?一切都错了,一切都完了。在莲的帮助下,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尸体藏在了秩父的山中。但是他们犯下的罪行却被要挟者知道了。
那个低年级学生——沟田辰也,肯定在那天晚上看到了她和莲两个人从公寓中搬出了尸体。被逼进死胡同的,不是半泽而是枫自己。
在半泽的威逼之下,枫告诉了他辰也的名字,还交出了运动会的照片,现在枫打从心底感到后悔莫及。现在半泽肯定是去抓辰也了,然后会杀了他灭口。都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的错导致辰也失去生命。那个要挟信,也许并不是他真的想要挟什么。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裸露的水泥地上,两只脚颤抖着。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几乎已经没有了感觉。
有声音传来。有什么小东西揸在了紧急出口的铁门上。
是半泽回来了吗?——讽望向门的内侧。咻,风呼啸着,门边漏出一个明亮的缝隙,然后是一个人的身影。
十龙在魔鬼的城堡无声地吼叫
“最近又叫嚷着要加工钱,没办法只好让工程暂停一段时间了。”
辰也此时正一步一步地顺着建设中的大楼外側的紧急楼梯往上走。
恐惧与不安已经夺走了双腿的感觉,明明自己的双脚踩在水泥的楼梯上,但是感觉却如同不受控制地漂浮在水中一般。他的两只手被捆在身后,用胶带绑了好几圈。嘴也被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从耳朵下面一直裹到了脑后。
半泽一边从后面揪着辰也的皮带以防他逃跑,一边又使劲推着他前进。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水果刀,不时地用刀尖在墙上划着玩,同时语气轻快地喋喋不休。
“所以说,这段时间不会有人来这里。正好能和枫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也正好能把你给处理掉。”
第六次在楼梯转角拐弯。
“一会儿还得拿毛毯来才行——啊,我是打算和枫两个人在这里过上一段时间的。本来嘛,要是一下就带回家去,她大叫起来可就麻烦了。我打算先在这楼里跟她慢慢地确认一下相互之间的感情,等到确定下来了再带回家里也不迟。到时候还得跟她介绍一下翔子。啊,翔子是我女儿。好啦好啦,好生给我走。”
半泽的手粗暴地推着他的腰。
“至于你嘛,就在枫的面前处理掉好了。要是光跟她说我把要挟她的人处理掉了,也许她还不相信。枫那家伙,看不出来其实疑心还特别重呢。”
又一个楼梯拐弯。楼梯是按顺时针方向拐的,辰也的左半身已经被冰冷的雨淋得透湿。
半泽的自言自语中散乱地流露出一些模糊的事实真相的碎片。枫究竟做了什么?半泽又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自己会被杀?
我知道你杀了人。证据也在我手中。
半泽把写有这样内容的要挟信放在了枫家的信箱里。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枫却认为那是辰也写的。
于是现在,半泽打算在枫的面前杀掉辰也。
——只要处理掉你,枫也就会乖乖地对我言听计从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对她有过两次恩情了。一次是帮她杀掉她父亲的恩情,另一次呢,就是杀掉你这个要挟者的恩情——
半泽杀死了枫的父亲,似乎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枫的哥哥莲是不是也与这宗犯罪有牵连呢?四天前的晚上,辰也和圭介都看到枫与莲从公寓里搬出来一个很大的东西。那个果然和辰也怀疑的一样,是他们父亲的尸体。也就是说,半泽杀掉了枫和莲的父亲,然后两个人将尸体从公寓里搬出去处理掉——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是的话,刚才半泽的话里面完全没有提到莲,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想,辰也都想不明白。
不过就算想明白了也没什么意义。
好想回家。在转过第八个楼梯拐弯闭上眼睛的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圭介的脸。今天,那之后圭介怎么样了呢?那个胆小的弟弟,会不会担心这个猛砸桌子后就冲出家门的哥哥呢?还是说他就一直在家发呆呢?
——我其实看见了。虽然不是全部,但是看见了一点点——
圭介说他看见了辰也写在英语单词笔记本上的那篇东西。
——哥哥写的那个,是要挟信,对吧?——
那篇东西,是写给里江的文章。内容大概是说两年前是她杀死了妈妈。
当然他只是写下来,并没有交给里江。不要说什么要挟了,他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他只是觉得不写不行。对于辰也来说,他有写下那东丙的必要。
辰也想起了昨天早上。
圭介突然提起藤姬的传说时,他真的非常惊讶。
——藤姬会变成龙,恨的不是继母,而是恋人才对——
为什么会惊讶呢?因为圭介的想法其实和自己在几天前想到的完全相同。所谓的兄弟,大概也会有相同的想法吧。
杀死藤姬的是对岸的恋人。
辰也是在四天前,刮台风的那天产生这种想法的。
那天辰也没去学校。头一天晚上熄灯后在房间里跟圭介讲过藤姬的传说后,他突然思念起妈妈来了。好想和妈妈见面,好想再看一看妈妈。于是辰也就装作去上学,然后途中又跑了回来,在家里寻找那盘去海边的录像带,那盘记录着妈妈最后身影的录像带。他大致能猜到是里江把录像带藏了起来。继母复杂的感情肯定会驱使她那么做。
果然不出所料,录像带在里江的房间里,被藏在壁橱里的衣物箱里,压在冬季衣物的最下面。辰也拿出录像带,用客厅里的录像机放了起来。
录像带的最开头是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画面。那是去海边那天的早上,爸爸正在往包里塞行李。
“你拍这个做什么啊。”
爸爸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要带去海边的那个游泳圈。
“今天全家人一起去海边。”
手持摄像机的妈妈的声音。
“快去准备麦茶。”
爸爸就像是要把妈妈赶出房间一样对妈妈说,这个场景在这里就结束了。
这时候辰也的脑海的角落中,又浮现出前一天晚上说起的藤姬传说。被谋杀的藤姬。在她的小船上做手脚的当然是继母,在这之前辰也一直这么认为。但是,也许事实不是这样。也许做手脚的不是继母,而是恋人也说不定。也许是因为厌倦了藤姬,对岸的恋人就有计划地谋杀了她也说不定。所以,藤姬才会心怀仇恨与悲哀变成了龙——联想导致更多的联想,在盯着电视的辰也的脑缚中,黑黑的东西正在不受控制地增殖。两年前的海边,那时候妈妈被爸爸谋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因为爸爸想和里江结婚,故意伪装成事故的样子谋杀了妈妈。在把游泳圈放进包里的时候,偷偷做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真是愚蠢的想法。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呢?
但是,一旦有了怀疑,这种想法就再也无法从辰也的脑海中抹去。
爸爸拿着小刀偷偷地在游泳圈上划开一个小口子的虚构画面仿佛在脑海深处的昏暗屏幕上演。诅咒着恋人而沉入沼泽的藤姬充满痛苦的身影也随之浮现出来。就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控制住一般,辰也退缩了、困惑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呢?爸爸当然不会谋杀妈妈。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合情理。
要是没看录像带就好了。要是昨天晚上没提起藤姬的传说就好了。
好想忘了这码事。辰也拼命地想要抹消掉自己虚构出来的场面。但是,要再度认为那只不过是单纯的事故却变得无比困难起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碎片,但是对于爸爸的怀疑却残留在了心里。不,也许不应该说是怀疑。就如同餐馆桌面上被香烟烫出的痕迹,他的心里留下的是一个曾经怀疑过爸爸的印记。但是就算如此,最重要的父亲被染上了黑色,这让辰也无比的悲伤。于是,他想到试试别的方法一比如说,认为是另外的人杀死了妈妈。这样一来,爸爸谋杀了妈妈这种想法就会彻底地从自己的心中消失。
而另外的人,只可能是一个人。
辰也在心中试着认为是里江杀了妈妈。但是,光是想还不够。这之前,辰也也对圭介说过杀死妈妈的是里江,但是其实他从来没有真的那么想过。只有故意说出那种话来,才能与里江保持心灵上的距离。因为如果真的打从心底喜欢上了里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得再度体会那种艰辛与悲伤。就好像是妈妈和爸爸去世的时候,那种被绝望击倒的感觉。就是现在,躺在床上想起两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窒息于那种突然而强烈的感情。每当这种时候,辰也就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摇,拼命地摇,直到回忆消去,漫上来的眼泪也全部干掉为出——所以辰也才对圭介说是里江杀死了妈妈。因为他想要讨厌里江。如果要背负这种悲伤的话,不如干脆不要家人的好。在这种想法中,现在要来认为是里江杀了妈妈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辰也采取了手段,就是那封要挟信。将那些无中生有的怀疑亲自写下来的话,也许就会变成真的吧。如果写在了纸上,或许自己就会把这些写下来的话都当作事实吧。那天早上他趴在写字台上写下的,的确署名是给里江的信。但是真正的收信人却是辰也自己。他觉得这是一箭双雕的做法。至今他偶尔跟圭介提起的里江谋杀妈妈的疑惑也许今后就能真的根植于自己心中,这样一来,他不但可以忘记对爸爸产生的那种愚蠢的怀疑,今后也不会喜欢上里江。里江就不会变成他真正的家人。
撕下来的那一页从那天起就一直放在他的书包里。上课的时候,每当辰也又开始对爸爸产生疑惑时,他就会把那信拿出来读一遍。在想起里江做的美味早餐时,也拿出来读一遍。为了讨厌里江,为了将对爸爸的疑惑那道疤痕完全地从心中抹去。但是这些举措究竟有多少效果,至今他也不知道。
“好,停下。”
半泽突然拉了一下辰也的皮带。辰也顿时失去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运动鞋尖踢到了一个躺在地面上的小钉子。钉子滚动着发出轻响,然后撞在了墙上的铁门上。
这里是大楼的最上面一层。
“行,进去吧。”
半泽低声咕哝着,伸手握住了门把。风从门缝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当门开到一半左右时,风声消失了,昏暗的墙角边坐着一个人影——是枫。
“对不起呀小枫,让你久等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给抓来了,沟田辰也。”
在看到进入楼层的是半泽和辰也的同时,枫的表情因为悲伤而扭曲。从表情上能够清楚地明白她在期待着有人能够救她出去。穿着校服的枫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两脚也被绳子缠得紧紧的,不过看起来没有受伤的样子。
“喂,小枫,是这家伙没错吧?给小枫寄要挟信的坏家伙。”
半泽掴着辰也的肩膀朝枫走近。枫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每着头。
“对吧,是这家伙吧?”
枫没有回答。半泽用只有辰也能听到的声音咂咂舌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枫在害怕呢。这个坏家伙很可怕呢,所以小枫不敢说就是这家伙,对吧。没关系的啦,小枫。我马上就帮你干掉这个坏家伙哦。很快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枫抬起头看着辰也。辰也注视着她,用力摇了摇头。你弄错了,你被这个男人欺骗了。
“……你还想狡辩吗?”
半泽停下脚步,看着辰也。白眼球的正中就好像是有个漆黑而深邃的洞穴一般,那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可不行,自己干的事情不承认怎么行。”
毫无预兆地,半泽突然用水果刀刺向了辰也的腹部。辰也拼命扭过身,尖锐的刀刃只穿过了校服的衬衫。半泽短短地有了一声,粗暴地将刀往后一挑。呲的一声,衬衫上就被拉开一条几厘米长的口子。
“那么现在我就帮你把这家伙处理掉。小枫,快看,我现在就要打败你的敌人。”
嘴依旧被胶带封着、两只手也被绑在身后的辰也被带到了枫的眼前。半泽粗壮有力的手抓着他的皮带后面。
“不要……这么做。”
第一滴晶莹透明的泪顺着枫雪白的脸滑了下来。
“放他回去……”
然后大滴的眼泪就如同涌泉般溢了出来。以前,辰也也多次想象过枫为了自己而哭的画面,但那些当然都不是在这种状况之下,而应该是在更加平稳、充满喜悦的气氛之中。
“哎呀呀,这可不行呀小枫,怎么能放走这种家伙。不好好解决掉的话……”
“求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枫不断地重复着,剧烈地抖动着肩膀。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绝对不抵抗……”
我想杀了这个男人,辰也在心中祈愿。但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自己没有那样的力量。不要说杀人了有现在手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既没办法救枫,也没办法救自己。辰也将视线从枫哭泣的脸上转开。空荡荡的楼层,视野的尽头是昏暗的墙壁,上面并排着数个还没有装窗框的四方形空洞。洞外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雨中的城市。很快这些景色就要从自己的眼前永远地消失了吗?绝望、愤怒、悲哀,带着这一切感情,辰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四方形的洞外。眼泪模糊了景色——就在这时。
“好好看着这边呀,小枫。”
这时,辰也看见了。
“我现在正要把对你很坏很坏的家伙处理掉呢。”
那是——
“喂,看这边。”
一个布满鳞片的巨大身体正穿过灰色云层的尽头,凶暴的脸朝着这边。它看着辰也,那是愤怒的眼神,好像在诉说什么的眼神。在雨中,龙目不转睛地看着辰也,辰也也回望着它的眼睛。龙对辰也说话,用听不见的声音说着。行动起来!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行动起来!
那句话如同锋利的箭矢,越过云层,穿过雨幕,直扎辰也的胸口正中心。
现在,应该做什么?
龙告诉了辰也答案。
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可以略微地动弹。向右——向右——再向右一点,伸出手指,左手的中指伸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然后是食指,两根手指碰到柔软的东西。辰也捏住那东西的一端,把它从口袋里拉出来。
枫的视线飞快地一动,然后小小地叫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半泽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也随之瞪大了。
两个人看见的,是那条领巾。
辰也一直带在身边的、枫的领巾。
这是一场赌博。
我知道你杀了人。证据也在我手中。
凭着半泽在车里说过的那封要挟信中的一句话,辰也下了赌注。枫认为那个要挟者是辰也,认为辰也的手中掌握着他们犯罪的证据。实际上她所想的那个“证据”究竟是什么,辰也不知道。但是可能性最大的无疑是这条领巾。在将父亲的尸体搬出公寓的时候,被血浸透的领巾消失不见这件事,枫应该很清楚。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现在要是拿出这东西来,事态一定会有所改变,辰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会怎样改变,他也不觉得半泽就会放走他,但是或许——或许能够给自己打开一条活路。就算是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必须行动起来。
遥远的空中,可以看见巨龙扭转着身体。周围的云移动着,灰色的天空中刮起一阵强风。风伴随着沉重的呼啸声吹向大楼,从四方形的洞里钻进楼层,猛烈地刮过三个人。辰也指尖的领巾飞舞着,随着气流朝着另一侧的墙壁直线飘去,然后穿过四方形的洞口——消失在了天空中。
“刚刚的……”在沉默了几秒之后,半泽才终于张开口,“是领巾,对吧?”
半泽放下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辰也的脸。他慎重地选择着每一个词,小心地开口道:“为什么你……会有那种东西?”
就算被问,辰也现在也说不出话来。但是半泽子忘记了这一点,就像在等待他的回答般半张着嘴注视着辰也的脸。
“证据……已经没有了。”枫嘶哑地说,“这个人……沟田君手上的证据,就是那条领巾。虽然之前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现在总算都弄明白了。沟田君刚刚已经给我们看了,然后丢掉了。所以……请让他回去吧。”
“哎,等一下等一下。首先,为什么这家伙手上会拿着那条领巾?简直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了。”半泽飞快地眨着眼睛,继续问道,“喂,你这家伙,难道真的知道些什么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跟其他人说过吗?不过你这家伙,不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吗?哎,怎么会?难道真的有什么关系?”
动摇的半泽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说的话中包含着绝对不能让枫听见的关键词。辰也飞快地瞟了一眼枫,她正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喋嗓不休的半泽。
“喂,你跟谁说过吗?都说了些什么?哎,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等一下,喂,快回答,快点回答问题!”
半泽的声音中逐渐开始混入了焦躁,对于无法开口说话的辰也提问时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快得听不清了。
“快回答!你这家伙,究竟都知道些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在哪儿知道的?喂!”
半泽一把捏住辰也的脖子,瞪圆了双眼逼近过来。被巨大的身体压迫,辰也的膝盖一弯,背和两只手重重地撞在了水泥地面上。半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是一味地喊着意义不明的单词,揪着辰也的衬衫,将他的身体提起来又摁回地上。喂!喂!喂!的叫声在辰也耳朵深处回响,听起来就如同一个很长很长的声音。而这声音又继续增殖,时而高时而低,塞满了他的整个头脑。眼前,半泽疯狂的脸一明一暗,周围的景色随着这一明一暗逐渐地变淡。好痛苦。明明在呼吸却什么都吸不进芣,空气都逃出去了,身体里的空气都出去了。空气不足,不足,不足。
“……搞什么鬼,你这家伙。”在逐渐远去的声音与景色之中,最后传来了半泽的声音,
“不要在这儿睡觉。给我好好地说清楚,喂!”
喂……喂……喂……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十一万流汇集于城顶
莲确实看见了红色的布在天空中飞舞。但是他心中焦虑于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是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刚刚的——”
注意到那块红布的是跟在莲身后、正顺着大楼的紧急楼梯往上走的圭介。
“也许是哥哥丢出来的。”
“辰也君?”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哥哥捡到了那块布,在这之前——刮台风的那天晚上。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上面似乎沾满了血一样的东西,很大的一块布。”
台风的夜里,消血的布——莲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条消失的领巾难道一直都在辰也手上?
“今天哥哥也肯定带着那块布。然后,也许他是想引起谁的注意,才丢出来的。刚刚的,应该是个信号。”
莲将目光拉回空中,领巾还在很髙的地方飞舞。也就是说他们应该在大楼的上层吧。刚刚他们从一楼到三楼都一层一层地检查过了,试图找到半泽、枫和辰也。
“上顶楼。”
莲催促着圭介,顺着楼梯往上跑。
果然是这幢大楼。
——大宮车站那边,我跟你说过吧,在修大楼不是?因为最近总是下雨,工程一直没有进展,也很头疼呢。——
莲记起来在红舌头店里,半泽曾经这么说过。
——要是现在想杀人的话,那个大楼也许是个好地方。下雨的时候根本没人会去。小莲要是想用的话也可以哦——
又一个楼梯拐弯,下一个就是顶层的八楼了。这时,在包围着他们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了声响。有人在叫着什么。莲猛地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的确是半泽的声音,就在上面——从八楼传来的。莲回头看了看圭介,圭介紧咬着嘴唇,下巴轻微着颤抖着。
他们小心地踮着脚走上八楼。又是半泽的声音,这次不是叫声,听起来就好像是孩子发出的焦急而后悔的声音,从墙壁上大开的四方形空洞中流了出来。
莲站在了铁门前。
“你这是想装死吗?喂,叫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好好给我说明——下。小枫你怎么也一声不吭的?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这家伙手上会有那条领巾?怎么搞的啊?我真是弄不明白了!”
和预料中一样,枫也在这里。安心与不安同时涌上了莲的心头。他带着祈祷的心情,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门开了。
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是半泽。辰也躺在他的脚下,两只手压在身下,无力地仰面躺着,从他的嘴巴到脑袋后面前被胶带缠了好几圈。枫在辰也对面,坐在裸露的水泥地面上,瞪得大大的眼睛正直直地望向这边。
“咦?!”半泽眯起眼睛,伸长脖子。他的右手中握着水果刀,“这不是小莲吗?怎么了?那个小孩儿又是谁?”
半泽没有半点的慌乱。对此莲直觉地感觉到了恐惧。
不能乱了手脚——他想。
“我是来带枫回去的。”
莲在水泥地面上往前迈了一步。半泽深深地呼了口气,一边咂着嘴巴一边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然后他又转身面向已经毫无力气的辰也,毫无预兆地冲着他的头就是一脚。“咚”的一声钝响回荡在楼层中。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好像……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了。”
每次一停顿,他就踢一脚辰也的头,后者无力地摇晃着。辰也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爬起来。难道已经死了?不,不对。恐怕又是那个过呼吸症发作,晕过去了。
“不要踢……”莲的身边传来了很小的声音,“不要踢……我哥哥。”
“哥哥?”半泽抬起眉毛看着圭介,“什么,这是你哥哥?你是他弟弟?”
圭介没有回答。恐惧塞满了胸口,他发不出声音来。
半泽略微转过头,又再度看向莲。
“不过小莲,没想到你居然真能找到这儿来。”
“我在你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文件,这幢大楼的工程委托书。”
哦哦,半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立刻又疑惑起来。
“但是店里难道没锁门吗?”
“办公室后面的门是开着的,我是从那儿进去的。”
莲又往前走了一步——半泽没有动。
“哎呀呀,我忘记锁上那扇门了吗?真是粗心了。”
“在抽屉里找到的不仅仅是文件,还有你家大门的备用钥匙。我用那个进去你家里看过了。”
连又往前走了一步一但是半泽依旧没有动。
“哎哎?你进去了?这可糟糕了。就是说你也见到翔子了?”
就好像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问题一样,半泽一边苦笑着一边摇晃着脑袋。莲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步——半泽终于行动了。
“你可以给我停在那儿吗?”
依旧面朝着莲的半泽往后退了几步,在被绑住的枫边上蹲了下来。
他用左手握着枫的后脑,右手中的刀逼近了她的眼睛。
“我很失望呢。”半泽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小莲是那种不该做的事情就碰都不碰一下的人。”
莲的身后传来细小的哭泣声。回头看了一眼,圭介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已经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话语。
“你可真过分,小莲。随随便便地闯进别人家里,这可不好哦。我对于小莲你来说可算得上是恩人了呀。这半年来,你不是很受我的照顾吗?回老家的时候还给你们带了红魔芋不是?”
“偷偷跑进别人家里的不是只有我吧。你还不是随随便便地闯进我家,在枫的房间里乱翻,又对洗衣筐里的裙子做了那些恶心的事情。”
“啊,你怎么知道的?”
半泽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喜悦。
“为什么你会有我家的钥匙?”
“复制了一把呗。你看,小莲的挎包不是总放在办公室的铁皮柜子里嘛。以前我在里面翻过,就找到了你家的钥匙,于是我就假借说要去舞之屋离开了店里,去复制了一把。”
莲根本没有发觉过这件事。
“所以呢,我就用那把钥匙偶尔去你家逛逛啦。每次都说去舞之屋,每次都撒一样的谎,我真是没有才能呢。”
半泽闷着声笑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情的?”
虽然知道答案,但莲还是这样问道。对方果然给出了他预想中的答案。
“大概是从七月开始的吧。自从小莲的父亲每天白天都出门的时候起。每次他都穿着西装,看样子好像是在找工作吧。不管是什么,反正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时,时常能看到他去公交车站哦。每当他走后,我就会去小莲家里,趁着你们父亲不在家的时候。”
“原来你一直知道那个人出门的事情。”
“只不过没说而己。”半泽平静地笑了,将枫的脸拉到自己的脸旁,“对了,小莲,我要告诉你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最近你是不是都没有看到你父亲?其实呀,他已经死了哦。现在尸体正在你家厨房的地板下面呢。你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知道。莲与枫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那具尸体搬出家,埋在了秩父的山里。
“小枫她呀,拜托我帮她把父亲杀掉,所以我就把他干掉了。对吧,小枫?是这样没错吧?”
枫埋着头,双眼紧闭。
莲没有理解刚才半泽说的那些话。
“是你……杀的?”
杀死睦男的应该是枫才对。被睦男强奸后,她用那个电热水壶砸他的头,然后用领巾勒死了他。而半泽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得知了她的罪行,将两封要挟信放入了信箱中。难道不是这样吗?
似乎——有什么事情完全弄错了。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好呀,半泽爽快地答应了。
“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打算最后把你们全部收拾掉。啊,小枫当然要另当别论哦。只有小枫能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于是,半泽平静地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四天前的那个台风天。
枫打到红舌头来的电话。
他嘴上说是去舞之屋,其实去了莲的家。
躺在被窝里的睦男。
——怎么办?——
他对枫提出的那个问题。
——你想要我怎么办?——
枫的回答。
“请杀了他——小枫可是亲口这么说的哦。所以呢,我就答应了她的要求,为了小枫杀掉了你们的父亲。对吧,小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