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2 半夏的故事(1 / 2)

牙医馆诡秘事件 庄秦 13056 字 2024-02-18

所有离奇的事件,最终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没有什么是科学解释不了的。

1

作为一个不算成功的悬疑小说作家,我常常陷入无文章可写的可悲境地。一打开文档,就会出现头昏脑涨的状态,实在是令人感到无比沮丧。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往往会寻求一下灵感,比如说,进行一次乡间的旅行。

所以,我在一个炎热的夏日,来到了位于远郊的一座避暑农庄。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叫半夏的十九岁少女。

避暑农庄坐落在一望无垠的麦田之中。那幢有着尖顶的黑色哥特式三层建筑物,就修建在绿油油的麦田正中,农庄外却不伦不类地修建了一个中式牌坊,看上去很是煞风景。

第一次见到半夏的时候,她就坐在农庄大门牌坊的阴影里,衣着污秽,两眼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我,手指紧紧抠进了湿润的泥土中。突然间,她的右手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在她的手指里,竟捉着一只肥硕的蚯蚓。她飞快地将蚯蚓塞进了两片薄薄的嘴唇中,使劲咀嚼起来。从她的牙缝中,流淌出了难以名状的白色浆汁,我顿时感觉胃里一阵阵翻涌,无比的恶心。

专程接待我的农庄服务员小林对我说:"罗先生,这个姑娘那里有点不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置可否地"哦"的一声,提着皮箱穿过了牌坊。当我走过半夏身边的时候,她双目微闭,正陶醉在咀嚼蚯蚓美味的享受之中,这不禁让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在前台安排住宿的时候,小林一边摇晃着指尖的钥匙串,一边对前台接待员说:"刚才,我看到半夏又在牌坊那里吃蚯蚓了。"

接待员是个漂亮的女孩,她漠不关心地随口答道:"她一定以为自己吃的是手指吧?"

"哈哈,吃什么,补什么。"小林一说完,就与接待员一起嗤嗤地低声笑了起来。

"手指?"我诧异地问道。作为一个悬疑小说作家,我对任何奇怪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没想到小林与漂亮的接待员却同时陷入了沉默,前台附近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听到头顶上的吊扇吱嘎作响,缓慢绵长地转动着。

这座农庄是我第一次入住,客房的条件还算不错,冷气很足。我刚放下行李,就接到了秀娟打来的电话。秀娟就是那个漂亮的前台接待员。她通知我,午饭的时间到了。

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住客,看来这座避暑农庄的生意并不好。很奇怪,农庄的餐厅竟然在黑色大楼的二楼。与其说这是一座餐厅,倒不如说像是一个久经年月的仓库。在这里,我第二次看到了半夏。

半夏坐在餐厅最阴暗的角落里,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盘子。盘子里,是一堆红艳艳的胡萝卜,就像一根根染满了鲜血的手指。很快,半夏就注意到我正在窥视她。她埋下了头,脑袋都几乎跌进了那盘胡萝卜里。然后,她伸出了右手,抓起胡萝卜,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咬了起来,发嘎嘣嘎嘣的清脆声响。

我不禁暗暗思忖,半夏一定是个害怕陌生人的女孩。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餐厅的某个角落里,突然发出了一声琴音:"当……"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胖子站在黑暗的角落中,在他面前,有一台笨重的蒙满了灰尘的破旧钢琴。那声琴音,正是胖子饶有兴趣弹出的音符。

琴音划过寂静的空气,就像一把铁制的汤匙划过搪瓷碗,令我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正当我皱起眉头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女孩的尖叫,是半夏在尖叫。

半夏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从餐桌后跳了起来,赤红着一双眼睛,像那台钢琴冲了过去。她挥舞拳头砸向那个胖子,还不住用脚踢。她的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虽然我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我却看得出,她非常愤怒。

直到小林和秀娟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身边,拉开了半夏,那个胖子都没搞清楚这里出现的是什么状况。

小林和秀娟拖着半夏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出于关切,我凑了上去,向小林问道:"这姑娘怎么了?"

小林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半夏突然伸出了她的左手,飞快地向我的脸抓了过来。我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她的左手已经触碰到了我的面庞。我不禁暗叫了一声不好,她的手可以从泥土里捉出肥硕的蚯蚓,自然也能将我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我只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疼痛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如期而至。我只感到一个柔软的,肉茬般的东西生硬拂过了我的面颊,很粗粝的感觉,却没有任何疼痛。

我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手掌,那就是半夏的左手!她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不翼而飞了,就像一个小型的乒乓球拍一样!

半夏很快就被拖走了。胖子还在不住埋怨,小林已经回到了餐厅,缩在吧台后一声不响地望着面前一张张桌子。吊扇吱吱嘎嘎地叫着,餐厅里的气氛很是沉闷。

我走到了小林身前,问:"半夏的左手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袭击那个胖子?"

小林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问我:"罗先生,您有烟吗?"

我递了一根特醇三五给他,他掐去了过滤嘴,点上后狠狠吸了一口,语气缓慢地对我说:"半夏,其实以前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如果不是五年前的那件事,或许她现在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钢琴手了。"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声问道。

2

五年前,这个地方还没有建成避暑农庄,但这幢哥特式的三层建筑物却一直挺立在此,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因为这幢楼的外墙是黑色的,所以附近的村民们都称之为"黑楼"。

黑楼的主人是位老太太,姓顾。十年前,顾老太太从省城的音乐学院退休后,就买下了这幢麦田里的旧楼颐养天年。每天下午,她都坐在躺椅上看书。看书之余,她会在一扇落地窗前弹奏钢琴。琴声悠扬婉转,仿佛在讲述她一生的故事。

每当顾老太太弹钢琴的时候,附近的小孩就会像被催了眠,入了魔障一般游走到黑楼外,如痴如醉地呆呆聆听那美妙悠扬的琴声。村民们都说,顾老太太的琴声被她倾注了魔力,要是小孩听太久的话,他们的魂魄就会被漂浮在琴声中的恶魔摄走,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这无稽的流言像是长了脚一样,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所有村庄。愤怒的村民曾经想冲进黑楼,用武力驱赶走顾老太太。但是黑楼的铁门非常坚固,村民根本无法攻入,于是他们只好将自己的孩子关在家中,不准他们在下午顾老太太弹钢琴的时候外出。

为了辟邪,村民们还在风水阴阳先生的指点下,在黑楼外竖起了一座中式的牌坊,据说这样就可以形成一道结界,将恶魔囚困在黑楼之中,无法潜到村庄中摄走小孩的魂魄。

对于那些谣言,顾老太太只是置之一笑,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每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在落地窗前弹奏钢琴,当琴音响起的时候,她就会陶醉在自己用音符建立起来的虚幻世界中。可是,连续几天,只要她弹累了,抬起头来,视线穿越落地窗的玻璃,落到窗外的麦田时,就会诧异地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站在麦田边,微闭着双眼,随着琴音摇头晃脑。

顾老太太还发现,只要琴音响起的时候,小女孩就会平举起手臂,她的手指随着音符的改变而抖动着,仿佛正弹奏着一台看不见的钢琴一般。每天,小女孩都会来到黑楼旁,跟随顾老太太的琴音而沉醉。有一天,正当顾老太太弹琴的时候,忽然窗外闪过一道无声的闪电,接着倾盆的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顾老太太向窗外望去,看到小女孩依然站在麦田边,对暴雨竟然恍然不觉。

老太太觉得心中有些隐隐的疼痛,她的手指停止了弹奏。琴音戛然而止,而那小女孩也仿佛从梦境中醒来,对这突如而来的暴雨竟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呆立在雨幕中,愣愣地望着落地窗后的顾老太太。

叹了一口气后,顾老太太下楼打开了铁门。

这个小女孩就是半夏。她是个孤女,父母据说是被几个强盗撞开了木门后,强盗当着她的面杀死了他们,然后将家中的财物洗劫一空。半夏一直靠村民们接济才活到现在这么大,所以当她来到黑楼的时候,也没有人来阻止她。

走进黑楼后,一个新奇的世界蓦地出现在半夏面前,如同黑夜里的一道光亮。在黑楼的二楼,她一看到落地窗前的钢琴,就兴奋地扑了过去,两只修长的手指不停在琴键上弹拨。钢琴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半夏却嗤嗤地笑了起来。

顾老太太捉住了半夏的左手,在眼前仔细端详那修长的手指。良久,她问:"小姑娘,你想学习弹钢琴吗?"半夏使劲地点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从此之后,半夏搬进了黑楼里,跟随顾老太太学习弹钢琴。

顾老太太的积蓄颇丰,所以她们不用为了生活而担忧。半夏对于钢琴演奏有着非一般的天赋,再加上名师指导,很快她就可以熟练地弹奏钢琴曲了。

半夏的琴艺开始突飞猛进,五年后,她已经可以接近完美地演奏大部分世界名曲。顾老太太也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在电话里给过去的同事们说,她发现了一个钢琴奇才。她准备在天气转凉之后,就带着半夏去省城的音乐学院,把这颗好苗子介绍给钢琴界的名宿们。

可是,谁也想不到,在那个夏天,却发生了一起意外。

那个夏天很反常,天气不是很热,还一直在下大雨。大雨持续了一个多礼拜,在那个礼拜里,半夏与顾老太太一直呆在黑楼里,反复练习着一首名为《恶魔的颤音》的曲子。这手曲子难度甚大,半夏手指上的茧子都被磨破了,也没掌握好弹奏的技巧。

雨终于停了。

半夏与顾老太太决定休息一下,去邻近的镇上采购生活用品。她们刚走出黑楼,就惊诧地看到,那座伫立在黑楼外的中式牌坊竟然在持续的暴雨中坍塌了。牌坊断成了破碎的几截,散落在麦田里,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递员正好从黑楼前路过,这个邮递员自幼在附近的村落里长大,他一看到坍塌的牌坊与站在黑楼前的顾老太太与半夏,就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跨上自行车,飞快地向附近的村庄骑去。

很快,附近的村落都听说了黑楼外那座牌坊的坍塌。村民们都在传说,牌坊坍塌了,囚困恶灵的结界也就被破坏了,黑楼里的恶魔会冲出禁锢,游荡到村庄中摄走小孩的魂魄。谣言越传越烈,许多家里有小孩的村民自发来到了黑楼外。他们想要打开黑楼的铁门,赶走邪恶的顾老太太与半夏。

黑楼的铁门紧锁着,村民们冲击了几次,都无法撞开。一个眼尖的村民,发现黑楼二楼的一扇落地窗户大大开着,于是叫嚷着,要其他村民搭成人梯,从窗户冲进黑楼中去。正当他们搭出人梯的时候,落地窗里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还有女孩的一声尖叫。但那声尖叫很快就戛然而止了,然后村民们看到窗户里蹿出了呼呼的火苗。

尽管村民们都希望赶走顾老太太与半夏,但他们的本性始终是淳朴的。看到黑楼失火后,他们奋不顾身地攀爬到二楼,从窗户冲了进去,奋力灭火。还好,火并不是很大,他们很快就灭了火。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找到了半夏与顾老太太。

第一个走进那间屋的村民,一看到屋里的情形,立刻晕倒在了地上。第二个走进那间屋的村民,一看到屋里的情形,就立刻退了出来,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那间屋里就是半夏跟着顾老太太学习钢琴的房间。顾老太太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的头颅破碎,头皮裂开,露出白生生的头骨,鲜血将她花白的头发都染成了嫣红的颜色。而最可怕的就是,顾老太太的耳朵竟然不翼而飞,太阳穴下只剩下了两个血洞。

半夏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脸色煞白。她的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正在咀嚼,而她的左手,则满是鲜血。当半夏看到屋里冲进了村民后,她缓缓地抬起了左手。她的左手,手指都不见了,仿佛被人连根切掉。

"发生了什么事?"村民叫了起来。

半夏嗤嗤地笑了起来,在她笑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张开了嘴,两根手指从她的嘴唇里掉了出来,跌落在了地上,已经被她咀嚼得不成模样了。

"天哪!真的是被囚禁的恶魔出笼了!"村民绝望地哀叹。

半夏的眼睛里泛着赤红,她听到村民的哀叹后,突然站了起来,犹如一头脱困的猛兽一般,冲向了那个村民,一手捉住了村民的手掌,张开嘴就咬了过去。村民猛地缩手,幸好半夏失血过多,刚一冲过去,就嘤咛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半夏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因为手指被损毁得太过于严重,再加上没有人为她付医药费,医院没有办法为她做断指再植手术。她被送回黑楼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在黑楼外又竖立起了一个中式牌坊。

回到了黑楼,半夏整天躲在楼里,很少出门。即使偶尔出一趟门,看到她的村民都发现她与以前不一样了。她神情呆滞,两眼无神,穿的衣裳也是很久没清洗了,浑身散发着臭气。村民们都在传言,说半夏疯了。

的确,半夏真的是疯了。她整天只吃酷似手指的胡萝卜,要不就吃地里那些肥硕的蚯蚓。

就这样过了三年,顾老太太的儿子从国外回来,将黑楼卖给了一个商人,商人将这里改造成了避暑农庄。

顾老太太的儿子出售黑楼时,要价非常低,而他只有一个要求,如果谁要买黑楼,就要负责照顾半夏下半辈子的生活。据说这是顾老太太在十年前就定下的遗嘱。

3

小林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足足抽完了三根特醇三五。这个故事也吸引了在避暑农庄餐厅里用餐的所有住客。小林指着角落里的那台钢琴,说:"那台钢琴后,就是用窗帘挡着的落地窗户。当时,顾老太太就是死在那台钢琴旁的。"听了这话,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此时是酷暑,我却感觉到浑身冰冷,仿佛跌入冰窖之中。

听完故事后,那个刚才还不停埋怨的胖子,此刻也显得很是忧伤。他摸出了钱包,抽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了小林,说:"用这些钱买点好吃的东西给半夏吧,别让她再吃胡萝卜和蚯蚓了。"

我则生出了要写一篇悬疑小说的冲动,我想把半夏的故事写出来。不过,我却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在五年前的夏日里,顾老太太会突然死亡,还失去了自己的耳朵。而半夏则失去了自己的手指,还将手指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每一件事都是有根源的。

除非,半夏是个疯子。

可是,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半夏和一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禁有些黯然,又点上了一根烟。

小林拿着抹布清洁着吧台,我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小林,半夏的故事,你是听谁说的?你能保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吗?"说实话,我问这个话,是有一点私心的。如果小林讲的故事没有证据支持,我只能写出一篇悬疑小说,换取微薄的稿费。如果小林能为我提供第一手的资料,那么我就能写出一篇社会写真纪实,发表在畅销杂志上,得到千字千元的巨额稿费。

听了我的问话后,小林对我说:"这个故事当然是真的!我就是在附近的村落里长大的,和半夏同龄。小时候我就认识半夏,自从她住进黑楼,我才渐渐与她失去了联系。这个故事我是听我父亲告诉我的,他就是那个发现牌坊坍塌的邮递员。当时,他也跟随村民来到了黑楼,想要赶走顾老太太与半夏。别忘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孩,我父亲也担心恶魔会摄走我的魂魄。就是我父亲发现了二楼的落地窗户冒出了黑烟,也是他第一个爬上二楼救火的。"

"太好了,小林,你能介绍我认识你父亲吗?我想采访一下他。"我塞给了他一张名片,还顺便塞了几张百元大钞。

小林面露喜色地回答:"没问题,罗先生。不过,我父亲今天去镇上看病了,我安排你们明天见面吧。"

见我很是开心,小林又对我说:"对了,罗先生,您还可以采访另外一个知情人,秀娟的父亲。秀娟的父亲当时是镇上医院的医生,半夏被送进医院后,就是秀娟的父亲负责医治,他可以向你提供很多有用的线索。"

真是一个有用的线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秀娟正坐在钢琴旁,拉开了挡住落地窗户的窗帘,翻着一本小说。

我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发现她正在看一本悬疑小说,是一个叫庄秦的作家写的《夜长梦多》。这本书我也看过,知道这是一个关于恶魔与阴谋的悬疑故事,于是我问她:"秀娟,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恶魔吗?"

秀娟摇了摇头,说:"不,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怪力乱神的说法。"她合上了那本《夜长梦多》,指着封面上一个背上全是文身的男人,说,"就像这本书里所说的那样,所有离奇的事件,最终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没有什么是科学解释不了的。"

"那你怎么解释顾老太太之死与半夏的发疯呢?半夏的手指是被谁切下来的?顾老太太的耳朵又是被谁切下来的?如果不是恶魔,又是谁呢?"我的问题犹如一串连珠炮。

秀娟瞟了我一眼后,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恶魔作祟!"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答道:"好吧,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她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住客后,对我说:"我们找个地方,我单独给你说吧。"

4

五年前,秀娟十四岁,她也与半夏和小林同龄。

那个夏日,持续一周的暴雨终于停止了,秀娟来到了镇上的医院,缠着父亲下班后带她去城里玩。听说城里的音像店新进了一批港台明星的磁带,秀娟特别迷恋那几个叫F4的电视明星。

秀娟很害怕去父亲的诊室,因为里面到处都摆着泡有褐色药水的瓶子。瓶子里,全是各种人体器官。干涸的心脏、凸起的眼珠、皱巴巴的皮肤……看一眼就会让人做噩梦。所以秀娟就在诊室外的长椅等着,不一会儿她竟然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大概是在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秀娟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本来她以为是父亲下班了,她正欣喜若狂地准备叫父亲跟她一起去城里买磁带。但她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弄错了,因为她看到几个村民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冲进了父亲的诊室。

秀娟知道,这一下父亲肯定有得忙了,看来今天没办法准点下班,更没时间陪她去城里买磁带了。她很失望,准备离开医院,却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诊室里传出一声女孩的呻吟。这呻吟,她非常熟悉,是半夏的声音。秀娟曾经是五年前和半夏在一间小学里同过桌,自从五年前半夏住进了黑楼后,她们才渐渐疏远。

秀娟好奇地走到诊室外,透过门缝像屋里望去。当她看到屋里的情形后,顿时噔噔噔退后了几步,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她向上天祈祷,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再看到那惨烈的一幕。

刚才,她看到父亲捉住半夏的双手,并排放在一起仔细观察对比。半夏的右手,手指修长,晶莹剔透,仿佛两根即将成熟的小葱。而她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不见了,只剩血肉模糊的手掌,散发着血腥的气味。诊室的门关着,但门外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嗜血的苍蝇,妄图从门缝里钻进去。几个护士慌张地跑了过来,朝着诊室大门喷洒着杀虫剂。苍蝇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密密麻麻一片。

秀娟在诊室外干呕着,一个护士帮她轻拍着后背。这时,秀娟听到诊室里传来了父亲那高亢的嗓音:"这手指我没法接!你们看,手掌上的切口很平滑,应该是被刀切断的,甚至有可能是被手术刀切断的。而这些手指,早就被啃噬得支离破碎,血管神经都被损毁了,根本无法与手掌上的血管神经连在一起!"

很快,半夏的手掌被包扎好,送进了住院部。而秀娟的父亲也按时下班,然后陪秀娟去了城里,买到了F4最新主演的一套电视偶像剧VCD。

拿到了F4的VCD,秀娟立刻忘记了刚才在医院里看到半夏的悲惨一幕。她牵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回到了位于镇上的家里。她连饭都没吃,就准备打开VCD机,观赏仔仔与暴龙的演出。就在这时,他家房门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这个小镇的镇长。

尽管这只是个偏远的小镇,但镇长在这里却拥有至高无上的威严。他走进门,对秀娟的父亲使了个眼色。秀娟的父亲立刻对秀娟说:"乖女,你先出去玩一会儿,爸爸和镇长有正事要谈。"

秀娟出了门,却并没有走远,她总觉得今天父亲与镇长的神情有些古怪,于是她躲在了门外,偷听着父亲与镇长的对话。

镇长的声音非常严肃:"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关于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来的事,绝对不可以外传,否则会在我们这个宁静的小镇里,引起无法预计后果的谣言。"

父亲诺诺地说:"嗯,如果我们隐瞒了这个事实,那么怎么解释这件事呢?难道说是黑楼里的恶魔作祟吗?难道这样就不会引起令人恐慌的谣言吗?"

镇长冷笑了一声,说:"黑楼恶魔的谣言算什么?只要找几个阴阳先生带路作法,在黑楼外再立上一个牌坊,村民们的恐慌就会立刻平复的。"

"嗯,有道理……可是……"

还没等父亲说出后面的话,镇长就说道:"你别担心其他事了,我知道怎么安排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完,镇长就转过身来开门,准备离开。秀娟连忙溜出了院子,装作在街边跳皮筋。

果然,父亲没有将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来的事告诉其他人。一个月后,原来镇上的医院院长退休了,而父亲则成为了镇医院的新任院长。

秀娟起初还不明白半夏手指被切断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事关重大,所以她也守口如瓶,不敢给任何人讲。

后来,她进了高中,迷上了看推理小说与悬疑小说。书看得多了,自然想法也变得多了起来,她开始思索,半夏的手指为什么会是被利刃切断的。有一天,她陷入沉思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幕血淋淋的画面。

村民们手提着长矛,浩浩荡荡向黑楼走了过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大声说:"我们一定要把那一老一少两个巫婆赶出去。要是他们不走,我们就砍掉她们的手指,不让她们再弹奏恶魔的钢琴曲!"这几句话引来了一片喝彩声。

黑楼前,人群停止了脚步。他们抱来了圆木,使劲撞击黑楼的铁门,但铁门却纹丝不动。

一个汉子突然指着黑楼二楼的一扇窗户,高声说道:"你们看,那扇窗户没有关!"

几个汉子搭成了人梯,村民们沿着人梯攀爬进了黑楼,然后提着长矛利刃四处搜寻顾老太太与半夏。终于,他们在那间有着落地窗户与钢琴的房间里,找到了她们。

"你们离不离开我们的村庄?"一个村民大声质问。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顾老太太高声回敬。

村民们愤怒了,提着匕首冲了上来,向顾老太太的脑袋砍了过去。匕首割去了老太太的两只耳朵,村民继续问:"你滚不滚?"老太太固执而又高傲地摇着头。

村民更愤怒了。一个村民举着一根铁棒挤了进来,用力敲向老太太的头颅。手起棍落,刹那间,鲜血直迸,顾老太太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呼吸。

坐在血泊中的半夏被吓坏了,她张大了嘴,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村民看了看她,说:"这小孩,还是不要杀了,只要让她没法再弹琴就行了。"另一个村民走了上来,拔出了匕首,按住半夏的左手。匕首落下,一根一根割掉了半夏的手指。半夏痛苦地嚎叫,在地上滚来滚去。当她停止挣扎的时候,两只眼睛已经再也没有闪烁光芒,她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然后,她哭了。

在所有人的面前,半夏疯了。她拾起地上的手指,塞进了嘴里,用力地咀嚼、咀嚼、咀嚼……

几个村民面面相觑,良久,一个人才喃喃地说:"太惨了,还是送她去医院吧……"

5

秀娟望着我的脸,对我说:"是的,这全都是我在梦里看到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切曾经发生过。但是,这样的推断却很符合逻辑的演绎,如果你要写篇悬疑小说的话,这些素材已经足够你写了。"

不过,我并不仅仅是想写出一篇悬疑小说,我更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对秀娟说:"这五年来,你不是一直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的吗?为什么你今天愿意说出来呢?"

秀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今天早晨,我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昨天他去做了核磁共振,今天刚拿到结果,他得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省城的医生说,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既然如此,父亲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我想,他会说出一切真相的。"

"你能让我见见你的父亲吗?"我的声音有些黯然。

"一会儿下了班,我就会回家去看望父亲。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她答道。她的脸颊上滑下了两串晶莹的泪水。

下午五点的时候,我与秀娟一起走出了避暑农庄外的牌坊,搭上了一辆路过的牛车。大概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镇上。这真是个小镇,两条狭窄的石板路呈十字贯穿了整个镇子,镇医院就在十字交叉的路口边。

走进了院长办公室,我看到了秀娟的父亲。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很瘦,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他坐在沙发上,抽着香烟。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位老人,身材高大,身体健壮,目光炯炯有神。

我看到在办公室一隅的书柜里,摆放着许多盛满了福尔马林液体的透明玻璃瓶,里面漂浮着各种人体的器官。

秀娟扯了扯我的衣角,对我说:"那位老人就是镇长!"

作为一个作家,我擅长迅速结识任何陌生人。很快,我就和他们气氛友好地寒暄了起来。当医院院长,也就是秀娟的父亲,知道了我的来意后,眉头紧蹙地望了一眼镇长。镇长幽幽叹了一口气后,对他说:"你还是告诉罗作家吧。这件事埋在我们的心里已经太久了,秘密不可能永远藏在心中的。我总觉得正是因为你一直守口如瓶,没有渠道发泄心中淤积的苦闷,你才得了那该死的病症。如果再不说出来,我怕我也会得和你一样的病……"

院长脸上一片死灰,忧伤地点了点头。他抚着胸口,对我说:"其实,我也有过与秀娟同样的猜测,不过,我很快就确定了,半夏的故事并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的呢?"我挺直了腰,向他问道。

院长与镇长沉默了,他们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尽管那件事距离现在只有五年的时间,但他们却似乎并不想把这件事的真相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院长点上了一根烟,但很快就剧烈地咳起了嗽。秀娟上前一步,从她父亲的嘴里抢走了那根香烟,埋怨地说:"您就别抽烟了,你的肺已经那个样子了……"

尴尬地笑了笑,院长对我们说:"说起来,我正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才开始使劲抽烟的。要是不用香烟来麻醉自己的大脑,我怕我早已经崩溃了。"

6

当时秀娟的父亲还不是院长,只是一个外科医生而已。自从那天晚上镇长来找过他之后,他就陷入了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他在那个晚上,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那个梦,与秀娟在上高中后做个梦一模一样。醒来后,他平生第一次拆开了一包香烟,用力地吮吸起来,活像一个瘾君子老烟枪。

当重复的梦境一次又一次出现的时候,医生开始相信,他梦见的就是事实的真相。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证据去证明自己的猜想。他知道,镇长是为了保护镇里的居民,才不让他把半夏手指是被利刃切下来的真相公布出去。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决定去见一见当天在现场的那些村民们。

他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小林的父亲,那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递员。他们在镇口的一棵榕树下进行了对话。

医生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问,那天邮递员翻进黑楼后,究竟看到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邮递员立刻就明白了医生的猜测,他大声地叫了起来:"我发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绝无半句谎言。我真的是看到黑楼里燃起了火焰,才和其他人一起从二楼翻进了黑楼里。当我们走进琴房的时候,就看到顾老太太已经死了,而半夏真的正在啃噬手指。"

"那为什么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断的呢?如果是她自己啃下来的,她的手掌上,应该留下参差不齐的痕迹啊!"医生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