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忆菲这才眉毛倒竖地念出了四个字:你、的、右、手!
王盛洋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蛮尴尬地说:哎呀,昨天晚上我在家里逗狗玩的时候,那小家伙一发脾气居然咬伤了我的手。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男同事也附和着说:是啊,老大真是惨啊,今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去了,上午我还纳闷怎么老大缠着纱布来上班的。
怎么回事?
从同事的口中,唐忆菲得到了证实——王盛洋的手真是在前一天晚上就被他家里的狗咬伤了,几乎所有同事都在上午看到他的手上,就缠绕了白色的绷带。自己只是因为太过于关注手中的采购报表,才没注意到这一点。
王盛洋不是戴着青铜面具的色狼,那么那个在停车场里袭击她的人又是谁呢?
唐忆菲仿佛看到了有一个设计好的陷阱,正慢慢在她身边出现。这一切像是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萦绕在她身旁。她如同莫名其妙陷入一张看不见的网,而布下这张网的人,却偷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正阴恻恻地冷笑。
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王盛洋手上缠绕着的绷带纱布,唐忆菲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寒冷的冰窖,刺骨的冰凉突破了身上的衣物,刺痛了她的全身。
如果身边没有阴谋,那就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骗她!也许王盛洋就是那个变态色狼,他的右手就是中午在停车场里被自己咬伤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但他们却全都言之凿凿地宣布,在上午就看到了王盛洋手上的伤口。
对了,自己之所以不得不来到负二楼停车场,是因为电梯的负一楼按键坏了。听说王盛洋以前在大学读的是机械系,他想要让电梯的楼层按键出点问题,是花不了太大功夫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在联手戏弄我!他们会不会随后做出更可怕的事?天啊,他们会不会在办公室里集体非礼我?
唐忆菲胡思乱想。这可怕的猜测,让她恐惧。她浑身瑟瑟发抖,背心全是濡湿的冷汗。
她再也不想呆在这间阴森的办公室里了!
她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抓起办公桌上的手袋,一言不发,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
整整一个下午,唐忆菲都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在市区中心的商业街里转来转去。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南,像个弃妇一般,精神恍惚。等她终于疲惫了,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终于,她站起身来,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里。
但是即使回到家里后,唐忆菲只要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她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全身上下像是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蚂蚁,它们正在偷偷噬咬着她的皮肤,再竭力从咬开的细微伤口钻进身体里,钻进每一根血管,聚集在每一根骨骼上,然后兴风作浪……
唐忆菲木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就连白猫悄然跳到她的膝盖上,她也恍然不自知。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抽得嘴唇发麻、舌头发苦,口腔里全是涩涩的唾沫。她忍不住抽泣,她不想再回公司去上班,她要离开那间像炼狱一样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她终于等到了男友陈子言的归来。
听完了唐忆菲的述说,陈子言点上了一根烟,沉默良久。
他将双手拢到了女友的脑后,为她整齐了一下头发后,慢慢地说:我从一个悬疑小说作家的角度来分析,我并不认为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联合在一起来欺骗你。如果真是那样,纸肯定包不了火的,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个员工看王盛洋不顺眼,只要偷偷把这事给他老婆说一声,他就会死得很惨。王盛洋绝对不可能冒着以后被员工要挟的危险,去买通这么多手下,而只是为了在停车场里非礼你。这样做实在是没必要,成本太高了,而且还不稳妥。
“那么,你觉得是这么回事?唐忆菲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对男友的崇拜。”
陈子言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说:我倒觉得,是有人想陷害你的老板王盛洋。也许有人看到王盛洋的手今天受伤了,于是故意来非礼你,并且把手凑到你的嘴边,让你咬一口,让你以为王盛洋就是变态色狼!
唐忆菲点点头。
没错,回想起在停车场里的那一幕,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在抱住了她之后,仿佛的确是故意把右手伸到了唐忆菲的嘴边,就像是主动想让唐忆菲咬上一口似的。
难道是真的有人想让她以为,非礼她的人就是王盛洋?
今天电梯负一楼的按键坏了,难道也不是偶然的?除了王盛洋之外,同样也有其他人能够让按键出故障。而正是因为按键坏了,她才会先下到负二楼。
嗯,只有事先知道她不喜欢嗅到汗臭味的习惯,才能猜准她会出现在负二楼停车场里。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她的习惯。
天哪,这个人是谁?难道他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暗暗窥视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唐忆菲就不禁浑身瑟瑟发抖,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如一只只千足蜈蚣正缓缓爬过一般。
“这王盛洋,是个怎么样的人?陈子言问道。其实他平时并不是很关心女友的工作状态,也不知道女友办公室里的男同事们,几乎全都对她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觊觎之心。”
唐忆菲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他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把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是私营公司,却从来没拖欠过工资,年底还有红包拿。
陈子言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唐忆菲紧张了一下,但还是说:还好啦,我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嗯。陈子言沉吟片刻,说,既然还算得上是个好老板,那么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人正想在暗中对付他、诋毁他。说不定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想搞垮你们公司的阴谋。”
“可是……”唐忆菲还想说点什么,陈子言却已经挽住了她的肩膀,说:别想这么多了,根本没有什么变态色狼,你只是很无辜地被当作了一枚棋子。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快去休息吧。
唐忆菲进了卧室之后,陈子言一个人进了书房,默默打开了电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很厉害,只是短短几分钟,他就从女友的叙述中分析出了问题所在,并作出了合理的判断。他认为自己的推理能力完全配得上悬疑小说作家的身份,对此他深感自豪。
现在,陈子言准备继续去写自己的那篇惊悚小说。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卧室里传出女友手机的音乐铃声。紧接着,是唐忆菲刚一发出便嘎然而止的惊声尖叫。
“啊——”
叫声凄厉,似乎充满了不可遏止的恐惧与凄惶。
听到女友的尖叫声,陈子言的心里,不禁陡然一沉。
04
情急之下,陈子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卧室。卧室里,唐忆菲惊慌失措地握着手机,颓然坐在地上,浑身不住颤抖,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陈子言关切地大声问道。”
唐忆菲还没从巨大的惊惧里解脱出来,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
“哪个人?是谁打来的电话?”
“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变态色狼!”
“你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唐忆菲不禁小声抽泣。”
“他说什么了?”
“他在电话里说……我逃不了的,他说我永远逃不过最后的审判!说完这句话,唐忆菲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一听这话,陈子言顿时感觉双腿发软。
天哪,那个人说了最后的审判!
一开始听唐忆菲述说停车场遭遇非礼这事的时候,陈子言并没注意到面具人曾经说过最后审判的话。现在电话里重提此事,立刻让陈子言想起了自己的小说——小说里,他也曾提到了最后审判的裁决者。
而冯舒之死,也惊人地与自己的小说雷同了。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宿命的安排?为什么现在这个无聊的面具人,也提到了最后的审判?
陈子言觉得头有点疼了。
他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陈子言只好让唐忆菲关掉手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只不过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做法。陈子言觉得头更疼了。
就在陈子言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唐忆菲突然从后面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问:今天的欧洲冠军杯决赛,谁赢了?
陈子言沉默片刻后,答道:不知道,我没看球……”
“怎么了?”
“冯舒死了……他今天死了……”
“啊——”唐忆菲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05
虽然陈子言给周渊易说,女友根本就不认识冯舒,其实他撒谎了。他只是为了保护女友才这么说的。自从出了第一本书后,他就介绍唐忆菲与冯舒认识了。
不过,唐忆菲只见过冯舒一面,回家后就对陈子言说,她对冯舒的印象不太好。
那天吃饭的时候,冯舒太过于喜欢在美女面前卖弄才华了,甚至忽略了同席的陈子言。在这之后,再与冯舒见面的时候,唐忆菲怎么也不愿意再一起去了。
从此之后,唐忆菲再没与冯舒见过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子言也可以算作没有对周渊易撒谎。
不过,现在听到冯舒的死讯后,唐忆菲依然感觉到了恐惧。今天白天的面具人已经足够令她恐惧了,又得知男友的责任编辑突然间死于非命,自然会令她心中的恐惧加倍滋生,如雨后疯狂生长的蔓藤一般缠绕在心间。
陈子言没再回到电脑前继续他的文章——冯舒都死了,他也不确定还有没有人愿意再为他出书。
前路忐忑,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一夜,陈子言都躺在了唐忆菲的身边,轻轻搂住她,不住说些让她宽慰的话。可不管怎么,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女友的身体一直在悄悄颤栗,无论怎么都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恐惧。
——我不能让她一直处在恐惧的精神状态中。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是的,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陈子言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清晨,陈子言叫唐忆菲起床,可唐忆菲却怎么也不愿意起来。她不愿意再去上班,她不敢再坐那恐怖的电梯,她害怕再次面对那些虚伪、有着炽盛欲望眼神的同事,更害怕看到手上缠绕着绷带的老板王盛洋。
陈子言定了定神,然后用很温和的声音说:忆菲,你别再担心了。在没水落石出以前,我每天都送你上班,接你下班。你别想太多,只要好好上你的班就行了。
他是职业作家,不用上班,有的是时间。只是这段时间,他不能再熬夜赶稿了。不过也无所谓,现在这篇小说天知道还能不能有出版的机会,就算搁下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了陈子言的这句话,唐忆菲才慢慢起了床,随便吃了片面包,喝了一杯牛奶。草草应付了早餐,她与陈子言一起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公司赶去。
赶到公司的时候,还好没迟到。
沿着电梯,上到了十五层,唐忆菲与陈子言站惊奇地看到公司大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男同事。这还是陈子言第一次到女友的公司来,所以那些男同事看到唐忆菲身边站着一个帅气的年轻人,心中不免都怀了一点敌意。
有个男同事走到唐忆菲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陈子言,然后问:美女,快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唐忆菲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男朋友,陈子言,作家。陈子言连忙也面带微笑,优雅地点了点头。
“哇——作家呀!陈作家写过什么书呀?忆菲怎么不拿来给我们看看?同事故意将忆菲这两个字叫得很是亲热,这让唐忆菲很是不快。”
陈子言只好讪讪地答道:下次我一定让忆菲把我的新书带过来,请各位多多指教。
唐忆菲赶紧岔开了话题,对着站在公司大门外的同事,问:怎么你们都站在门外?干嘛不进去上班啊?
这个男同事叹了一口气,说:忆菲啊,你不知道,今天王老板没来上班,老板娘倒来了。她在里面查账,现在谁也不准进去打扰她。
“啊?查账?那个老肥婆来查账?唐忆菲有些惊讶,神情也微微有些慌张。”
老肥婆这个称谓,是公司上下私底下对老板娘的称呼,有时就连王盛洋面对手下时也是这么称呼自己老婆的。
可就在这时,一个很剽悍的声音从公司里传了出来:是谁说老肥婆啊?是谁在说?一个肥胖的、接近五十岁的女人从公司里挤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如一个滚圆的红色皮球,肚子上凸出一圈赘肉,活像套了一个游泳圈。她的脸上也同样挤满了肥肉,两块嘟起的脸颊将两颗眼珠挤得几乎变成了两条缝。
这人就是王盛洋的老婆,公司的老板娘——她的名字叫赵雅雪,一个很优雅的名字。不过,优雅的名字与她肥胖的体形怎么都结合不到一起来,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唐忆菲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动作不禁让陈子言感觉她很可爱。当然,对于赵雅雪来说,唐忆菲就一点也不可爱了。她冲到唐忆菲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了唐忆菲的鼻子,厉声喝道:是你在说老肥婆?你说谁是老肥婆?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让你滚蛋回家?
唐忆菲诺诺地不敢答话,倒是陈子言微笑着说:“刚才是我在说话……”他捏细了嗓子,倒还真有几分像是女人的声音。他陡然加重了声音,不疾不徐地说:谁该是老肥婆,谁就是老肥婆!
门外站着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笑了起来,赵雅雪狠狠瞪了一眼,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如果说人的眼神可以杀死人,那么赵雅雪的眼神已经活生生杀死了陈子言若干次。她的眼睛里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恶狠狠地问陈子言:你是谁?
陈子言微微一笑,说:哦,我刚承建了一幢房子的内装修,准备考察一下贵公司的建筑材料供应。请问您是负责人吗?他说起谎话来,一点都不脸红。他知道只有这句话最能让赵雅雪就范——谁会得罪来买货的财神爷啊?
果然,赵雅雪的神情像是川剧里的变脸一般,立刻变得缓和下来。她弓下腰来,客气地说:我就是负责人,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建筑材料?她毕恭毕敬地打量着陈子言,又恭维地问道,先生您贵姓?呵呵,先生您可真帅,敢问您在哪家装修公司高就?
陈子言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冷冷地说:听说贵公司的老板是位姓王的年轻男人,我只想与他谈生意!麻烦请您通报一声。其实,陈子言见王盛洋的真正目的,是想特意来提醒他,有人在暗中给他下绊。同时,这么说也正好可以借机揶揄一下盛气逼人的老板娘赵雅雪。
赵雅雪此刻的气焰突然间消失了,她所有的情绪仿佛一下子都被来历不明的冷水给淋熄,低垂下头,声音略带一点哭腔地说道:王盛洋是我老公,他从昨天下班后就没回家,我已经一夜没见到他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手机也关掉了。
“哦?这个结果显然让陈子言促不及防,他喃喃地问,赵女士,您的意思是……王老板失踪了?”
赵雅雪默然点头。
陈子言赶紧劝慰道:“赵女士,您别着急,不过一夜没见着,王老板哪有这么容易就失踪的?说不定……”他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他的本意是,也许王盛洋到哪个女人家里留宿去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毕竟每天面对这么一个肥胖的老女人,王盛洋就算不是痿而不举,也绝对是举而不坚。偶尔抽出一天的时间与某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幽会,对于王盛洋来说,绝对是件赏心悦目而且有益身心的事。而对于赵雅雪来说,自身的条件已经不怎么样了,又何必把男人抓得这么紧呢?偶尔给男人留点空间,自己再装装聋子瞎子,反而会让婚姻更加和睦的。
赵雅雪显然听出了陈子言的言外之意,她瞪了一眼,然后忿忿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盛洋平时最听我的话,每天都会按时回家,这么多年了没一天例外。再说,平时他身上根本就没钱,最多不超过五十块。就连他平时开的那辆越野车要加的油,用的都是我提前交足款项的油票,不需使用现金。公司的资金调动,如果没有我的印章,他也绝对拿不出一分钱来。他不可能在我没允许的情况下夜不归宿——他绝对是失踪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赵雅雪非常痛苦,几乎急得哭出了声。
陈子言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而站在公司大门外的那帮职员,也不由得暗暗唏嘘。谁又想得到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英俊小生,竟会是个出门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的空心枕头?大家都还以为他攀上了富婆,就是从糠锅跳进了米锅。有几个曾经对王盛洋有过艳羡的男职员,此时也不禁暗暗对坚吝的赵雅雪生出几分恨意。
“那你报警了吗?陈子言问道。”
赵雅雪摇了摇头,说:我问过警察,他们说失踪时间还没到四十八小时,立不了案。
陈子言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警察的制度也太死板了。
不过,说不定王盛洋根本就没失踪,只是找个地方散心去了。陈子言完全理解当警方的接警人员见到盛气凌人的赵雅雪后,做出这样的处置也是合理的。
于是他拍了拍赵雅雪的肩膀,说:赵女士,您别担心了,我来帮你这个忙。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打个电话帮赵雅雪报警——他正好有周渊易的电话号码,从周警官的警民联系卡上来看,他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就算立不了案,也可以私下先帮赵雅雪调查一下。
帮帮这老肥婆的忙,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能让唐忆菲以后在公司的日子能好过一点。
一阵盲音之后,电话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