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辩论(2 / 2)

燃烧的法庭 约翰·狄克森·卡尔 19607 字 2024-02-19

史蒂文斯能清晰地看到那三人脑子里立刻出现的念头。马克和露西看着他,甚至连一直静静待着的帕丁顿也略微抬了抬头。在这种几乎疯狂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史蒂文斯简直能钻进马克的脑子,看清他每一个念头。马克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种想法。他脑子里出现了玛丽的生动形象,空白了一阵,然后唇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再次想象她的模样,慢慢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好像为了证明史蒂文斯的猜测,马克张开口说起来。

“我真该死,”他用那种描述事实的平静口吻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特德,你知道,你昨晚问过,如果自己的太太是凶嫌我能不能面对。看起来现在局势倒转了,我倒想问问你同样的问题。”

“合情合理,”史蒂文斯对他看似随便的疑问这般答道,“事实上,我自己以前也没想到。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史蒂文斯担心的并不是马克。他用余光一直观察着布伦南,布伦南假装彬彬有礼的面孔转过了来。他不知道布伦南知晓多少。他有种不现实的错觉,好像眼前的一幕在什么地方出现过。不过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几分钟——他要和狡猾的弗兰克掰手腕。

“特德和玛丽?”布伦南重复道,他带着史蒂文斯预料中的热情,微微歪了歪头,“就是你和尊夫人对吧,史蒂文斯先生?”

“是的,没错。”

“好吧,现在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为什么你们俩中的一位想要毒死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你知道理由吗?”

“不,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俩都跟他不熟。我和他就没说上过几次话。玛丽就更少了。德斯帕德家的人都可以证明。”

“你看起来不太吃惊?”

“吃惊什么?”

“被指控啊。”布伦南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那得看你所谓的吃惊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跳起来大喊大叫‘该死的,你想暗示什么?’——行了,队长,我知道你的把戏,我不怪你。问题是,这不是真的。”

“实事求是地说,”布伦南说,“我还没机会拜见尊夫人,史蒂文斯先生。她长什么样儿?比方说,她块头和德斯帕德夫人差不多吗?你怎么说,德斯帕德夫人?”

露西双眼露出奇异的光彩,不过表面上看她不动声色。史蒂文斯从没在平静随和的露西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让他深感不安。

“是的,她和我个头差不多。”她说,“不过——噢,这也太荒唐了。你又不认识她!另外……”

“谢谢你,露西。”史蒂文斯说。

“德斯帕德夫人接下来想说的,”他故作随意地继续说,“恐怕对你的推理没有帮助,队长。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你认为戴着面具,穿着和露西雷同的女人即便被人看到,也会被错认成露西对吧?”

“是的,我很肯定。”

“那就好。而且大家都肯定当晚那个女人,不管她穿着什么,并没有戴帽子,对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说的。她模仿德斯帕德夫人的打扮,而德斯帕德夫人当晚并未戴帽子。不过,两人都戴了垂到肩头的网眼头巾。”

“这么一来,”史蒂文斯确定地说,“那个人就不可能是玛丽了。你也能看到露西的头发,是诗歌中称之为乌鸦翅膀的颜色。玛丽是金发。如此一来——”

布伦南举起手:“哦,慢点儿!别这么快下结论。关于这一点我们问过亨德森夫人。她说她没注意到,或者说不敢确定那女人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亨德森夫人说光线太暗了,所以你的论点无法成立。”

“光线太暗了她看不清头发颜色——另一方面她又能详细描绘衣装的颜色。而且那女人面对灯光站着,不管她戴没戴头巾,如果是金发,肯定会反射灯光闪闪发光。然而史蒂文斯夫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你自己也该想明白,她看到的女人要么像露西一样是黑发,要么像爱迪丝一样是深棕色头发。正因为如此她才以为不是露西就是爱迪丝。如果是玛丽,她那黄铜般的头发一眼就能让亨夫人注意到,不会误以为是那两妯娌。”他停了停,又说,“不过关键不在这儿。我们假设玛丽想装成露西。如果一个金发女郎想扮成黑发女郎——穿着厚厚的服饰,戴着面具和头巾——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她难道不会戴上帽子,反而任由金发暴露在外,二十英尺外都能看清压根儿就不是黑发?“

马克伸出手做了个拉铃似的动作。

“第一回合结束,”他讽刺地说,“队长,他难倒你了。特德,我愿意权充法庭顾问,不过看来没有必要。队长,我得警告你,这家伙是学术界的恐怖分子。他一辩论起来阴谋家也要甘拜下风。“

布伦南想了想。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有种感觉,我们在避重就轻。”他皱起眉,“还是说回纯粹的事实吧。你和尊夫人四月十二日夜在何处?”

“就在本地。我承认。”

“你为什么要说你‘承认’?”布伦南飞快问道。

“因为通常不会这样。我们通常只在周末来,那天是周三。我到费城办点公务。”

布伦南转身面对露西:“史蒂文斯夫人知道你要去参加化装舞会,知道你穿什么衣服吗?”

“是的,她知道。玛丽下午来拜访过,说他们晚上打算过来,问我们当晚怎么安排。我给她看了我的裙子,当时正要完工。你知道,我是照着画廊里那幅画上的样式,自己做的。”

“能问你个问题吗,露西?”史蒂文斯插嘴道,“那个周三下午,玛丽第一次听说有关裙子的事情,对吧?”

“是的,我自己也是周一才决定下来。”

“同样的裙子能在戏服店、礼服店或别的什么地方买到吗?”

“我敢肯定不可能!”露西不无粗鲁地说道,“裙子太精致太特别了。我说了,是照一幅画像做的。以前从没见过类似的样子。正因如此我才——”

“从你星期三下午告诉玛丽礼服的事情开始,到神秘访客十一点十五分现身迈尔斯房间为止,她有时间自己照做一套吗?”

露西睁大了眼,然后又眯缝起来说:“上帝啊,不可能!当然来不及。我怎么没想到。我花了三天才做好。而且,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和我待到六点半才走,去接你。”

史蒂文斯靠回椅背上,看着布伦南。布伦南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担忧。虽然控制得很好,但他坚硬的外表下还是流露出一丝微弱的情绪变化。他微笑起来,试图用自信的神情来掩盖。

“这点我必须相信,不是吗,德斯帕德夫人?”他问道,“这种事情我不大懂,不过在我看来,如果有人手脚快点——”

“完全不可能,”露西像女教师似的摇着头说道,“亲爱的先生!仅仅是粘好那些水钻就要花上大半天,不信你问爱迪丝。”

布伦南挠挠后颈。

“不过确实有人仿制了你的裙子!如果——不,等等,这一点等会儿再说,我们又转进岔道了。我还是继续提问吧。”他装出好脾气对着史蒂文斯,“十二号夜里你是怎么过的?”

“和内子一起过的。我们待在家里,很早上了床。”

“几点上床?”

“十一点半。”史蒂文斯把真实的上床时间往后延了一个小时。这是他对布伦南撒的第一个可能被戳穿的谎言。听到这话,狡猾的弗兰克眼珠子都像是变大了。因为心中有鬼,他声音听起来突然显得不对劲:“队长,十一点三十分。碰巧我特别注意了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周中在克里斯彭度过。我必须上好闹钟,第二天还得一早爬起来开车回纽约。”

“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可以证明吗?孩子?女佣之类的?”

“没了。我们有个女佣,不过她只在白天工作。”

布伦南似乎下了结论。他把眼镜放回外套胸口的口袋里,拍拍大腿站了起来,看起来更加敏锐,更加危险。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德斯帕德先生,”他说,“关于这桩案子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下来。那位护士小姐,科伯特小姐在家吗?我想问问她关于失窃的事。”

“她和爱迪丝在一起。我去叫她来。”马克精明地看着布伦南,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警觉,“我很高兴你不纠缠刚刚的问题。衣服的事是充分的证据。而且我们本来就知道玛丽和整件事不会有关系——”

“然而,”露西说,“你倒是毫不怀疑我可能和事件有关。”

她完全是冲口而出,不假思索地讲了出来。刚说完她就后悔了。露西绷紧了她小巧圆润的下颌,眼光四下打转,就是不看马克。她面色慢慢红起来,抬头看着石头壁炉上方的画。

“我问你,换成你,你会怎么想?”马克问道,“我——哦该死,想想吧!那服装、那模样、那——而且,我从来就不认为你和事情有瓜葛。重要的是这个。”

“我并不在意,”露西仍然盯着画,说,“我在意的是,你先跑去和其他人仔细讨论过,居然没想到先来问问我。”

马克明显被深深刺痛了,立刻反击道:“看起来有关人等对讨论此事都不大乐意。我很担心。如果我知道在舞会上你差点被一个电话骗走,就该更担心了。你也没告诉我电话的事——”

“你闭嘴,笨蛋。”露西用法语说道,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幅画上,“这么说伤害感情。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保证。”

马克点点头,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开了房间。甚至从他大幅摆动的手臂这样细微处,也能看出他此时的怒气。走到门口他冲帕丁顿招招手,后者站起来,严肃地对众人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房间。史蒂文斯差点忘了医生在场,吓了一跳。他想起了帕丁顿前一晚的态度,平静却善谈,心里不禁琢磨着,要受到怎样的刺激,医生才会做回那个高贵的自己。不过史蒂文斯现在全身心都集中在布伦南身上,集中在布伦南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攻击,抑或是暂时撤退准备下一次的进攻。

露西垂下眼微笑起来。

“我很抱歉,布伦南先生,”她说,“动不动就说法语,好像不愿意在座的小孩子明白你在说什么,实在是一种品位很差的做法,也太陈词滥调了点儿。不过,我觉得你都明白。”

很明显,布伦南真心有几分喜爱露西。他挥挥手。

“德斯帕德夫人,你好像为了那通电话很困扰。坦白说,我不明白。我不知道电话事件的真相,但还不想逼你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更重要的?”露西叫道,“我正想问你。整件事里搅进了——鬼魂和无稽之谈,而且迈尔斯叔叔的尸体失踪了,这也太可怕了,我甚至不知道你们警方该从何着手。”

“当然,首先要找回尸体喽,”布伦南睁大眼说,“不解决这个问题,什么都是枉然。毫无疑问,老先生是被人毒死的。凶手事先知道德斯帕德先生将要开棺,他吓坏了,抢先偷走了尸体。这不难。除非我们发现尸体,否则无法证明老先生中了毒。至于他是怎么偷的?别问我!我暂时还找不到通往地穴的秘密通道。”

布伦南转过身,皱起眉头看着史蒂文斯,不过有个消息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们。我知道你们昨晚负责开棺的四个人并没有搞鬼。如果你们今天一早就来告诉我整件事,我也许会怀疑是你们在弄鬼。不过我派了人监视,知道真相。”

“没错,”史蒂文斯说,“那该算迄今为止我们唯一的幸运了。”

露西有些不安:“不过你们要去哪里找?我的意思是,你们会不会——会不会掘地三尺?小说里警察总是这么干。用铁锹之类的。”

“如果不得不那么干,我当然会照办。不过我们可能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很可能,”——他平静地说着,眼光注视着面前的两人——“很可能尸体就藏在大宅里。”

“在大宅?”史蒂文斯不知为何大吃一惊。

“是的,为什么不?肯定有密道通往地穴。而且迈尔斯·德斯帕德的房间里肯定有密门。我有个直觉,密门和密道相互连通,彼此可以通行。”

“不过,上帝啊,队长!你不会是暗示,这女人递给迈尔斯一杯砒霜后,从密门离开,回到地穴的某个棺材里去了吧?”

“‘暗示。’‘暗示,’”布伦南怒道,“不,我还没那么疯。不过,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昨晚你们四人花上两小时开棺时,那女人可能从密道进来,拖走了尸体——所以现在尸体肯定在从大宅通往地穴的密道中。”

布伦南举起手。“别说她力气不够。”他带着沉溺在回忆中的眼光,继续说道,“我老爹是个坏蛋。”

露西看着他眨了眨眼。“我们不是在讨论遗传,”她说,“怎么突然改变了话题?”

“他出生在科克城①。”布伦南说,“于一八八一年背井离乡来到美国。他足足有六尺三寸髙,在拉夫弟的沙龙里唱起爱尔兰民歌来,从第二大街到独立厅②都能听得到他的歌声。好吧,先生,他每周六晚都会喝酒,我的意思是喝醉。等到他回家时,如果在走廊里不被帽架绊倒就算走运了。他体壮如熊。但我妈妈——我得告诉你们,她不算大个子——总得扶他上床。”布伦南顿了顿,用轻快的声音补充道,“这就是我的意思。听起来很疯狂不是吗?”

“是的。”史蒂文斯言简意赅。

“我们来看看凶手所需要的体力。暂时先别管凶手是谁。假设可能是任何人。不过,得肯定有密道通往地穴,开棺容易吗?我的意思是,棺材盖没被焊起来或者钉牢,对吗?”

“是的,”史蒂文斯不得不同意,“无论如何,棺材是木质的。两侧只有两个自动铆钉。不过,虽然用不了多长时间,要打开棺材盖可得要点力气。一个女铅球或者铁饼运动员可能有那力气。”

“我从来没说过凶手是独自作案。你就挺壮实。——老先生呢?他块头大吗?”

露西摇摇头。她眼中那种迷惑的神情又回来了:“不,他个子很小。最多有五尺六寸,要我说比那还矮得多。他比我都高不了多少。”

“重吗?”

“不重。你也知道他身体不怎么好。在他状况好起来之后,医生曾试图让他在浴室秤上称称体重,他大发雷霆。他瘦得皮包骨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有一百零九磅。”

“这么说——”布伦南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科伯特小姐和马克一起走进了房间,迫切想听他说下去。

护士仍然穿着外套,但脱掉了帽子。史蒂文斯为头发颜色的问题迷了心窍,一心盼着看到像露西或爱迪丝那种黑发,不过她的头发是浅黄色,和坚毅的方脸以及镇定的棕色眼睛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她面部表情生动一点,不再只有遵从和恼火两种表情的话,能算得上个美人。布伦南不无夸张地示意她坐下来。

“科伯特小姐吗?很好。昨天下午我局某位警探,帕丁顿里奇警探,去找过你,是吗?你向他作了证供。”

“我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布伦南飞快地看看她,说道,他再次拿出文件,“你说四月八号那个星期六的晚上,六点到夜里十一点之间,一瓶两盎司容量的四分之一米制格林吗啡片剂从你房间被偷走了。”

“这么说,果然是吗啡——”马克说。

“请别打岔,”布伦南恼火道,“你发现药瓶丢了以后,第一反应是谁偷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德斯帕德先生拿走的。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他总是想多要点吗啡,不过很自然贝克医生不会顺他的意。有一次我还发现他在我房间里找。所以,我以为大概是德斯帕德先生拿走的。”

“发现失窃后,你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到处找,”护士实际地说,仿佛面前这男人的迟钝超出预期,“我和德斯帕德小姐说了说,不过没和盘托出。因为我以为是德斯帕德先生拿走的,我能让他还回来。但他发誓不是自己干的。——之后也没时间采取什么措施。第二天晚上就还回来了。”

“有东西被拿走吗?”

“是的。三片吗啡。”

“从法律角度而言,”马克插嘴道,“我可以将吗啡丢失事件称之为无关的、不恰当的、无直接关联的事实。你在吗啡问题上该死地喋喋不休,到底是为什么?没有迹象显示迈尔斯叔叔是被吗啡毒死的,不是吗?而且总共才丢了四分之三米制格林,根本就毒不死人。”

布伦南飞快回头看了看:“我就快说到重点了。科伯特小姐,我希望你重复一次昨天对副队长说的话——关于药瓶归还的事,以及你在四月九日星期日晚所见。”

她点点头。

“当时是夜里八点左右。我刚走进二楼走廊顶端的浴室。从浴室门口可以直接看到整条走廊,能看到德斯帕德先生房间的门和门外那张小桌子。走廊里有灯。我在浴室待了不到两分钟。等我打开门出来时,往走廊那头一看,有个人刚好离开德斯帕德先生房间门口,朝楼梯方向走去。而且我看见门口的桌子上多了个东西,虽然隔太远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要知道刚才桌上还空空如也。我走近之后才发现,就是我丢的那个两盎司的药瓶。”

“你看见的是谁?”

“史蒂文斯夫人。”护士说。

迄今为止,她的态度一直像警察在法官面前作证供的态度,说完了事那种。现在,她转身面对史蒂文斯,神经突然绷紧了。

“我很抱歉。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去找你或你太太说说,不过我亲爱的朋友,奥戈登·德斯帕德先生打了岔。我本想把昨天告诉那个笨蛋警察的话先跟你说说。他想诱使我承认亲眼看到史蒂文斯夫人把瓶子放到桌上。我可不会遂他的愿。”

布伦南眼光一闪,其中殊无笑意:“好了,好了,你行为值得赞赏。不过,除此之外让人还能怎么想?还能是谁放的瓶子?”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德斯帕德先生。”

“不过当时你是怎么做的?也没去问问史蒂文斯夫人?”

“我没法去问她。她已经走下楼去,离开大宅了,然后他们夫妻出发回了纽约。她当晚是过来道再见的。我当时想,还是等着瞧吧。”

“好吧,然后呢?”

“怎么说呢,我受够那种愚蠢的局面了,”科伯特小姐扬起淡淡的眉毛说,“不想去管到底是谁干的。我决定只要离开房间,就把房门锁起来。我把和迈尔斯先生房间连接的那道门从我房间这边闩了起来。走廊上的门更结实,可以上锁。我父亲是个铁匠,所以我在这方面懂点儿。我把锁拆开来,改动了一下锁芯。这样一来,哪怕是胡迪尼③亲自出马,如果我不告诉他怎么操纵钥匙,他也进不去。我本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但那之后的第二个周三下午,史蒂文斯夫人突然出现,而且当晚我休息——”

“也就是迈尔斯·德斯帕德被杀那天?”

“被杀头一天,”她厉声说,“当时我开始怀疑——”

“好吧,“布伦南突然打断了,转过头对着马克说:“现在我们说到重点了。你能看出为什么我纠缠于这些问题。”

他看看笔记:“史蒂文斯夫人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任何有关毒药的事情?”

“提过。”

“她怎么说?“

“她问我哪里可以买到砒霜。”

屋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气氛。史蒂文斯意识到众人都向他投来视线。科伯特小姐连额头都涨红了,不过直视他的目光倒是平静而坚定。他能够听到护士的呼吸声。布伦南回过头偷偷摸摸看过来时,目光温和。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你意识到了吗?”布伦南提醒道。

“这不是指控!不是!这只巧——”

“而且需要旁证证明,”布伦南继续道,“我是说,如果可以证明的话。她对你说这番话时,有其他人听到吗?”

护士头动了动:“是的,德斯帕德夫人听到了。”

“是真的吗?德斯帕德夫人?”

露西犹豫着张开嘴,又迟疑了片刻,面对众人。

是真的。”露西说。

史蒂文斯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意识到房间内的热度和众人凝视的目光。他恍惚察觉凝视的目光又增加了一对。奥戈登·德斯帕德站在门口,撇着嘴,眼神镇定,神色中带着嘲讽。

<hr/>

<i>①Cork,爱尔兰南部的港口城市。</i>

<i>  ②第二大街和独立厅(Independence Hall)都是费城地名。</i>

<i>  ③Harry Houdini(1874——1826),世界顶级魔术大师,最擅长脱逃术的表演。</i>

<hr/>

05

布伦南靠在科伯特小姐椅子上方,胳膊搭椅靠背上,对露西说着。

“我一直想跟上你的思路,德斯帕德夫人。”他说,“你的表情泄露了很多。我一开始向你抛出问题时,你显得很惊讶。不过你很快就想起史蒂文斯夫人。越想,蛛丝马迹就越多。你很气自己没能早想到,不过你无力阻止。然后有人提起舞会衫裙,提到没人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赶制出一模一样的。那让你松了口气。你认为史蒂文斯夫人与此无关了。不过现在你又不敢肯定。我推测得对不对?”

“我——”露西说,她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抱起双臂,“哦,这太可笑了!我怎么知道?你来应付他,特德。”

“别担心,我会的。”后者说道,“我可以交互提问吗,队长?”这纯属虚张声势,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你有问题可问的时候,随时可以。”布伦南说,“现在我们说回正题,科伯特小姐。史蒂文斯夫人什么时候问你买砒霜的事?“

“大概三周前。我记得是个周日下午。”

“详细讲讲,把整件事都告诉我们。”

“史蒂文斯夫人、德斯帕德夫人和我当时坐在餐厅。我们坐在燃着的壁炉前,当时是三月底,还刮着大风。我们吃着肉桂黄油面包。当时报纸上有则关于加州发生的谋杀案新闻,我们聊到那件事。然后我们开始聊谋杀。德斯帕德夫人问我毒药——”

“你是说史蒂文斯夫人?”布伦南说。

“不,我不是。”后者反驳道,转头狠狠盯了他一眼,“目前我要说的就是德斯帕德夫人。你可以问她。整个过程中史蒂文斯夫人一言未发。哦,除了有一次。我当时正跟她们讲起实习时候遇到的第一起病例,是一个喝了马钱子碱的男人,我告诉她们那男人的反应。史蒂文斯夫人问我是否认为那男人遭受了巨大痛苦。”

“啊,我正想知道这个。当时她举止如何?看起来怎么样?”

“她看起来很美。“

布伦南恼火地瞪瞪眼,看了看笔记,再次抬起头:“这算什么回答?你不明白我问话的意思?漂亮。这算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我能实话实说吗?”

“当然,为何不?”

“她看起来,”证人冷冷地,镇定地说,“看起来像一个为情欲所困的女人。”

史蒂文斯心里划过一阵怒火,在体内像是爆炸开来,或者说像烈酒般灼人。不过他仍然镇定地看着她。

“等一下,”他插嘴说,“这么说有点过分了。科伯特小姐,你能不能说说在你脑子里,为情欲所困的女人该是个什么样?”

“行了!”布伦南厉声说道,护士脸上羞得绯红,看起来简直闪闪发光,“悠着点!有点绅士的样子!你没有理由侮辱她。她只是——”

“我并不想侮辱她。如果我的言行真造成了这种印象,我深表歉意。我提到这个词并没有什么言外之意,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任何普通的词汇。我是真想知道她的意思。你想怎么指控都行,不过别把这件事弄成该死的精神病学病例。我们长话短说吧,科伯特小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太太是个疯狂杀手?”

“够了。”马克·德斯帕德气恼不已地跳出来,“我搞不懂正在发生的事。听着,队长,如果你认为玛丽·史蒂文斯有嫌疑,为何要对我们说?为何不去找她?特德,你为何不给玛丽打个电话,让她到这里来,亲自回答问题?”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没错,”那声音说,“哦,没错。问他,问他为什么不。”

奥戈登·德斯帕德从门口走进房间,深深地点着头,长长的下巴都抵到领子上去了。他并没揭下驼毛帽子,也没换衣服。他审视着史蒂文斯的表情绝谈不上愉快,不过很显然他正得意自己震住了满屋子的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布伦南,”他说道,“我想问这家伙几个问题。对你来说只有好处,因为我保证一分钟内就让他缴械投降。好吧,史蒂文斯,你怎么不给她打电话?“

他等待着,恰如一个等待答案的小孩。史蒂文斯不得不控制自己,不要流露出内心的怒火。他不介意布伦南盘问,布伦南是个好人。但奥戈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你瞧,他不回答。”奥戈登说,“看起来我不得不强迫他回答了。因为她不在家,不是吗?她逃跑了,对吗?她今天早上就不在小屋里,对不对?”

“没错,她不在。”

“然而,“奥戈登睁开眼追问道,“今天早上七点三十分我到舍下时,你却对我说她还没起床。”

“你撒谎。”史蒂文斯平静地说。

奥戈登吃了一惊,足足有十分之一秒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习惯于确定自己的假设,然后一条一条抛出来,他习惯于了解受害者何时开始吐露真言,习惯于他们立刻开始为自己找理由,这让奥戈登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他挥出去的拳头遭到了反击,这倒是个新体验。

“接着说,”他屈尊道,“但别撒谎。你知道自己说过,而且有人听到你这么说,所以最好还是承认。他说了,不是吗,科伯特小姐?”

“我真不知道,”护士沉着道,“你们俩当时在厨房,我没听到他怎么说的。所以,我没法作证。”

“好吧。不过你承认她不在家,那她去哪里了?”

“她今早去费城了。”

“哦,她今早去费城了,不是吗?去干吗?”

“去买点东西。”

“我就想听你这么说。她一大早的,七点半不到就爬起来,为了赶着出门去买点东西。你指望别人相信?”奥戈登下巴在领子上转来转去,讽刺地环视众人问道。

“玛丽·史蒂文斯在她一生之中有没有这么早离开温暧的床铺过,还是去‘买点东西’?“

“不,从没有过。我想我当着科伯特小姐告诉你了,我们俩都一晚没睡。”

“然而她就是想一大早去购物,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周六,商店中午就关门。”

奥戈登假笑道:“哦,今天是星期六,不是吗?今天是星期六,所以她从你身边逃开。你怎么就是不肯说实话。你心里清楚她昨晚逃走了,对吗?“

“如果我是你,”史蒂文斯责难道,“我就不会一直这样追问,也不会问到这个份儿上。”

他看看布伦南:“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队长?没错,我太太今早到城里去了。不过,如果她下午还不回来,我愿意承认谋杀。我一贯就不怎么相信我们的朋友奥戈登的话。顺便说一句,他就是那个给你写匿名信的人,假借你的名义发电报的也是他,所以你看得出他的话有多可靠了。”

布伦南的脸色无疑十分阴沉。他看看奥戈登,又看看史蒂文斯。

“每次我说到重要的部分,都会被打岔,这样下去不行。”他怒道,“不过至少这次打岔的方向还算值得探询。——是真的吗,小伙子?是你写信给我,然后给所有其他人拍电报,让他们赶紧回来?”

不管奥戈登这人其他方面如何,至少他不缺乏勇气。他退了两步,仍然镇定地看着众人。他精明的脑子里显然在琢磨应对方式,但表面上不露声色。

“你知道,你没证据。”他耸起一边肩膀说,“如果我是你,说话就会小心些。你这算是诽谤吗?我记不清具体术语,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讲话。”

布伦南视线锐利地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布伦南保持着沉默,粗粗的手指玩弄着口袋里的硬币。然后他摇了摇头。

“小伙子,在我看来你在模仿自己心爱小说里的侦探角色。实话告诉你,这一套老掉牙了,而且也不对。如果我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警察,马上就会把你关起来。就证据而言,这不算太难。我们能查出拍电报的人是谁。”

“学学法律吧,狡猾的老袓父。”奥戈登强笑着摇头道,“那些电报构不成伪造罪。根据法律,要构成伪造,嫌犯必须要从中直接获得个人利益。如果我写信给美联储主席,说:‘特向阁下介绍我的私人送信员,奥戈登·德斯帕德先生,请交给他一万美元。’而且我署名为‘约翰·D.洛克菲勒’的话,那就构成了伪造罪。如果我写:‘特向阁下介绍奥戈登·德斯帕德先生,请以礼相待。’那就不算伪造。这点很重要。电报中的每个词都经得起检验,不会让我被起诉。”

“所以确实是你发的电报喽?”

奥戈登耸耸一边肩膀:“我什么也没承认。你别耍这种花招。我很自豪自己非常强硬,我确实强硬。”

史蒂文斯看了眼马克。马克懒懒地靠在壁炉旁的书橱上,手揣在灰色毛衣口袋里,显露出拳头轮廓。

“奥戈登,”他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出了什么事。露西是对的,你以前没这么糟。也许分到迈尔斯叔叔一小笔财产让你冲昏了头脑。不过如果我们单独待会儿,我倒想试试你到底有多强硬。”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贸然尝试。”奥戈登一跳似的猛转过身,说,“我知道自己对世界的价值。我对世事感兴趣,仅此而已。比如说我认为你把汤姆·帕丁顿叫来就是件蠢事。从过去的经验看,他在英格兰过得可不差,把英格兰的酒吧都要喝干了。他从不吸取教训。不过现在,他也许可以从简内特·怀特的一事学到点什么。闹那么一次还不够吗?你还想再来—次?”

“谁是简内特·怀特?”布伦南飞快问道。

“哦,一位女士,你不认识的,不过我可相当认识她。”

“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布伦南怒道,“不过关于本案你知道什么吗?还有什么?没有了,你肯定?好吧,如果真没有了,我们得继续——说关于史蒂文斯夫人和砒霜的事情。科伯特小姐,你刚刚说到,三周前的周日,你们说到毒药的话题。请继续。”

护士回忆起来。

“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我得去给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送牛肉浓汤。我进入走廊,里面光线不大好,史蒂文斯夫人跟着我走了出来。她赶上前来,抓着我的手腕。她的手火热。然后她问我在哪儿可以买到砒霜。”科伯特小姐犹豫道,“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因为一开始我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她说的不是砒霜。她说是某人的‘药方’。某人的药方——我忘了是谁。好像是个法国名字。然后她解释了自己的意思。当时德斯帕德夫人刚走出餐厅,我想德斯帕德夫人也听到了。”

布伦南不解地问:“某人的药方?你知道详情吗,德斯帕德夫人?”

露西不安地皱起眉头。她看向史蒂文斯的目光中包含着恳求。

“我知道的也不多,虽然我确实听到了。我忘了那个名字了,好像是字母‘G’打头,类似GLACE,但不知道具体意思。而且,她说得太快,我没听清楚。总之挺奇怪的。”

听到这儿,马克·德斯帕德转过头,缓缓四顾。他像被强光照射般眨着眼,想要让眼睛适应这种光线。他的双手从口袋里抽出,举起其中一只挠挠额头。

“你们俩,谁都行,”布伦南坚持道,“能否想想她到底说的是什么?你们能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吧?”

“确实忘了,”护士略显困惑和恼怒,“有些含混,她说话的方式很怪,正如德斯帕德夫人所说。她说的类似:‘如今谁有那些毒药?我住的地方很容易搞到,但那老头死了。’”

布伦南一直用铅笔记录着,这时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他抱怨道,“我不明白——等等!你是说她说话不流畅?你说她叫玛丽,而且用了一个法国名字。那她是法国人喽?”

“不,不,不。”露西说,“她英语说得像咱们一样好。她是加拿大人,当然,是法国后裔。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她出嫁前的名字是玛丽·德·奥布里。”

“玛丽·德·奥布里——”马克说道。

他脸上呈现出一派恐惧。他向前走了两步,笨拙但清晰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食指就动一下。

“我希望你想想,露西,好好想想,事关重大。‘某人的配方’会不会是‘格莱塞的配方’?是不是?”

“没错,我想是的。但这跟你又有何关系?”

“你和玛丽最熟,”他用那种专注的神情继续追问道,“比我们大家都熟。除了这次,你还有没有发现她的其他怪异表现?任何引起你注意的事情都行,不管听着多荒谬!”

值此期间,史蒂文斯只觉得像是站在了铁轨上,一辆髙速列车疾驰而来,他无力挪动身体,也无力从火车头那对眼睛般的车灯上移开视线。他能听到火车的呼啸。纵然如此,他还是插了嘴。

“别傻了,马克。”他说,“听说发傻会传染的,想想那句老话:‘众人皆醉我独醒,我比你们都清醒。’据此,我将证明屋里的人都疯了,特别是你。”

“回答我,露西。”马克说。

“从来没有,”露西立刻答道,“我肯定从没发现过其他怪异之处。特德有件事没说错,你才是那个行为怪异,应该被调查的人。我知道玛丽认为你对凶案审判的兴趣很病态。不,我从没注意到她任何行为有什么怪异的。当然,除了——”

她突然住了口。

“除了——”

“没什么。她不敢看漏斗。亨德森夫人有次正在厨房里做准备,在榨果汁,然后……怎么说呢,我从来不知道玛丽眼角有那么多皱纹,也不知道她嘴巴可以张成那种形状。”

一阵沉默,一阵几乎能让人感觉到冰冷的沉默。马克仍然用手遮着眼睛。当他把手拿开时,表情又是激动又是直率。

“听着,布伦南先生。这件事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是向你和盘托出。——我希望你们其他人都先出去一下,除了特德和队长。请别提出异议,走就是了。奥戈登,你可以帮个忙,去亨德森处把他叫起来,他好像还在睡觉。告诉他带上那把童子军斧头和凿子。我想厨房里还有把大斧头,我用那把就好。”

从布伦南的表情来看,他正在怀疑马克是不是脑子搭错神经了。他神情有些警惕,之后又带了一丝蔑视,不过从肩膀的姿势看,布伦南准备好了迎接一切。无论如何,众人乖乖照马克说的做了。

“不,我不打算用斧头砍死任何人,”马克说,“现在,我们可以找个建筑师来检查迈尔斯房间的墙,有窗户的那面,看看是不是真有密门。不过那又要耽搁,麻烦多多。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动手,亲自检査一番。”

布伦南深吸一口气:“很好,很好!如果你不介意破坏房间——”

“不过,请容许我问你一个问题。迄今为止,你关于案件的理论都还是支离破碎,干巴巴的。我不会说出来,但我希望你自己去推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我们在墙上,或者房间的其他地方都没发现密门,到时候你又怎么想?”

“我会认为亨德森夫人撒了谎。”布伦南飞快答道。

“没有别的了?”

“没了。”

“到时候你会不会认为玛丽·史蒂文斯是清白的?”

“这个,”布伦南小心翼翼地缩着肩膀,“我不会贸然下结论——不过,没错,我大概会。总之那肯定会推翻之前很多假设。如果你的明星证人有被人指控为骗子的危险,你总不能贸然向法庭起诉吧。我可以向你保证,人类不可能穿墙而出。”

马克转向史蒂文斯。“这倒是好消息,不是吗,特德?”他问道,“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走进阴暗高挑的走廊。马克赶回厨房,取来一篮子工具和一把短柄斧头。在此期间史蒂文斯和布伦南都没有说话。

在二楼画廊上楼方向的右手边是迈尔斯·德斯帕德的房间。史蒂文斯留神看着画廊墙上的画像,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到他感兴趣的那一幅。马克打开迈尔斯房间门,三人站在门口向屋内观察了一阵。 ’

房间有二十平方英尺大,不过和大宅的其他房间一样,遵循十七世纪晚期的风格,天花板较矮。地板上铺着蓝灰条地毯,不过已经弄脏并且褪色了。地绝边上露出不怎么平整的地板。墙面包着八英尺高的胡桃木板,更高的部分除了橡木粱之外,则和天花板一样漆成白色。向门内看去左手边的两面墙交界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衣橱。柜子是橡木纹的,装置着铜把手的门微微打开,看得到里面挂着整齐的套装,放置着一排排塞好楦头的鞋子。

左手边的墙就是整间大宅的后墙,墙上开着两扇小格子窗。在两扇窗户中间摆着一把黑橡木质的高背査理式椅子。墙上挂着格乐兹所作的头像画,画中人是一头卷发的小孩。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灯槽里插着灯泡。远处的窗边放着柳条椅。

面对众人的墙边放着床,床脚靠在通向走廊的门边。这面墙上还挂着长柄暖床器和木刻画,在这扇墙和右边墙壁的交界处就是通往阳光房的玻璃门,门上还挂着棕色天鹅绒门帘。右手边的墙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样丑陋的,高高的瓦斯炉(房间里没有壁炉〉,旁边就是通往护士房间的门,门上还挂着迈尔斯的蓝色条纹晨袍。最后,在靠着走廊的墙边,放着一个几乎塞满各种领带的橱柜。

不过,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还是挂着画、放着椅子的那扇后墙,显得如此不协调。墙板上曾经有门的地方凸起着,仿佛是门框的轮廓。

“你瞧!”马克指着说,“我跟你们说过,这扇门过去通往大宅某一部分,那部分在十八世纪早期已毁于一场大火。他们用砖把门砌了起来,还钉上了墙板。因为门框是石头材质,所以现在还看得到轮廓。”

布伦南走上前去,细细地看着墙,还用拳头敲了敲。

“看起来还挺结实的。”他四下看着,说道,“该死的,德斯帕德先生,如果这说不通——”他走到另一扇墙边的玻璃门前,仔细检查着门帘,认真比画着,“现在挂着的帘子就是亨德森夫人偷看时挂的那幅?”

“是的。我连实验都做过了。”

“缝不大嘛,”布伦南狐疑地咕哝道,来回打量着,“比铜板大不了多少。你不会认为她看得到其他墙上的门吧,是吗?比方说衣橱的门?”

“完全不可能,”马克说,“你可以自己试试。从缝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亨德森夫人声称看到的部分:人物肖像、椅子顶端、门框在墙壁上的凸起。不管你怎么转动脖子,也看不到其他角度。即便没有画像、椅子和门框作参照,你也不会把衣橱门和密道门混起来,要知道衣橱门是向屋内打开的,而且上面有铜把手……怎么了,队长?你不会不敢动手了吧?”

马克脸上带着残忍的愉悦,抱着斧头向前走去。似乎这面墙对他造成了伤害,他看着它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活物。当他挥起斧子砍向墙板时,人们仿佛听到了大宅的哭泣。只听有人遥遥说道:

“你满意了吧,队长?”

屋子里笼罩了一层薄雾,还有砖泥被敲碎的剌鼻味道。薄雾和窗外那抹淡淡的雾气一模一样,透过雾气能看到低陷的花园、碎石路以及庄园内茂密的树丛。木板和底下的墙壁都凿出了洞。扯下木板之后,为了一探究竟,众人使劲凿掉底下的砖块,好把墙壁彻底挖开。从几处被挖通的地方射进了淡淡的日光。

然而,并没有密门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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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布伦南久久没有说话。刚刚的劳作让他脸颊通红,甚至连他的双颊看起来仿佛也凹下去了。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墙面之后,他故作严肃地扯出条手绢,像完成仪式似的擦了擦额头和脖子。

“真不敢相信,”他说,“我真不敢相信。会不会这面墙别的什么地方还藏着密门或者活动门之类的,亨德森夫人记错了地方?”

“哦,我们最好把屋里的墙板都拆下来,以防万一,”马克说道,他讽刺地大笑着,牙齿都露了出来,他靠在窗边,手里转着凿子,“队长,我认为你被误导局限住了思维。现在你还敢打赌这件事完全没有灵异成分吗?”

布伦南走到一旁,不快地看着壁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