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和达特利一样。”
“太对了,警督先生,谢谢。达特利给我带来的噩梦又重现了。走廊里没点灯,只有从这房间里透出来的光,所以我把他拖了进来。我估计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因为他的雨衣和鞋子上几乎没有水渍,血迹也很少。然而大事不妙,我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他就气绝身亡了。”
马斯特斯上前拉开通向走廊的门。走廊里铺着黄褐色的地毯,靠墙的柜子里摆放了不少蓝色花瓶;走廊径直伸向侧门,没有其他门了。
“假设这是真的—请注意,我可没说一定是真的!”马斯特斯仍不甘心,“—你认为凶手出了什么状况?”
“你太抬举我了,”索亚冷冷答道,“我没什么想法。后来我推测,凶手必定是尾随这可怜虫来到侧门,从背后捅了他一刀,然后又从侧门逃走了。”
“当时侧门上锁了吗?”
“不,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后来我亲手锁上了。这就是巴特利特进屋的经过。他自然没有钥匙。”
马斯特斯吩咐他的手下:“那么听听看守们的说法。你们对他这套证词怎么看?是否可能有人跟踪巴特利特进了侧门,捅他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你们都盯着呢。”接下来他满意地听着警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除了死者没人接近过侧门,没人进来也没人出去。“都听明白了吧,呃,索亚先生?就这么简单。因此,如果我们相信你的故事,凶手肯定穿过那条走廊和这个房间,溜进房子里来了?也就是说,无论他是怎样干掉巴特利特的,既然他没从侧门出去,那么他都得丢下尸体,经由这个房间逃回来?”
“噢,上帝,想必如此。”
“那么你一定会看到他。可你说并没发现其他人。”
索亚睁开一只眼:“要这么说的话,警督先生,你这手忙脚乱的大队人马把整座房子都搜了一遍,也没找到他呀。但他们又发誓说他还在房子里。我确实做了些异常愚蠢的事情,这我承认,但你无权因此而采取双重标准。如果你可以相信他们,也就应该相信我。”
“老天,相信你?我会考虑的。索亚先生,我逮捕—”
“第二次了,”H.M.说,“去***,马斯特斯,你就不能安静哪怕一秒钟吗?所以巴特利特是在你面前死去的,对不对,孩子?然后出了什么事?”
“然后有人在前门敲门。”索亚答道。
他停顿了一下。
“你可以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索亚说,“我当时完全有理由相信,有人故意将我推进一个圈套之中,等待着我的将是一条结结实实的绞索、十英尺高的行刑台。证据摆在眼前,地上躺着个死人,身体下还摊着一张报纸,防止血迹溅落,简直像个刚刚打开的包裹,而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来者是德温特,我认出了他的褶子披风。当时我确信他就是那个恶魔。我也明白拒绝应门绝非上策,因为我知道那样只会让他去把警察请来……
“哎,你也知道我的应对之策了:取法自《失窃的信》的经典思路:把尸体放在众目睽睽之下,但谁也注意不到,因为必要时我会把它当成椅子坐在身下。用细绳和从书架上拆下的木板,不到两分钟就大功告成。搬家的好处之一,就是绳子和书架唾手可得。不过,我不得不把刀从他身上拔出来,否则无法让他恰到好处地坐进藤椅中。接着我用白色椅罩把它们全部遮蔽起来,长长的边沿拖在地上,这样一来你们就发现不了他的双脚。我把刀包在一张报纸里,又把他的礼帽挂在大厅里,然后才去开门。可是,我却忘了处理掉干这些事时为避免手上沾血而戴上的晚礼服手套。所以我和你见面时只能将双手插在衣袋里。反正我也没心情握手。”
“你以为,”德温特严厉地问道,“是我—”他指着尸体。
索亚彬彬有礼地回答:“请你告诉我,我会怎么想呢?”他反唇相讥,“你刚进屋,前门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捶门声?我只得反身上楼,朝外张望,甚至不惜冒险将你独自留在这里。”
马斯特斯点点头:“很好!所以当时站在窗口、戴着手套、手里还握着枪的人是你?”
“与其说打算喂你一颗子弹,”索亚厚实的胸膛气鼓鼓的,“倒不如说我差点儿想一枪崩了自己。又何必道貌岸然呢?告诉你们,我站在楼上的黑暗中,一瞬间思虑万千。但你闪开了—或是我以为你闪开了。我便脱掉手套,换上便袍,下楼,发现你们已经进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穿帮。然后德温特就当着我的面把家父的罪行公之于众。我仿佛酩酊大醉,眼前浮现出一条绞索和一排刽子手。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是没人察觉尸体的所在,于是我开始揣测也许你们永远不会发现了;所以我反将你们一军,把问题抛到你们手上。我满以为只要自己安坐如山,不在死人腿上扭来扭去,你们就会悻悻离开的。就这么回事。上帝呀,我得来杯白兰地!”索亚喊道,“但恐怕这里没有。”
马斯特斯转向H.M.:“你相信他吗,爵士?”
H.M.点点头,笨拙地起身站到已坐回原处的珍妮特·德温特面前。
“我想问问你相不相信,”H.M.说,“但你没料到那个,对吗?”他猛然一指巴特利特,“德温特太太,我不能再胡闹了,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准备自己把知道的情况全都交代出来呢,还是想逼我翻脸不认人?说真的,我对你印象不坏,但如果你的道德水准再低一点的话,也许反而能拯救一场大祸。现在我警告你:星期二晚上,在杀人游戏过程中,我们的朋友索亚目睹了你颈上缠绕绳索的那一幕。如果你依然像现在这样不予合作,恐怕那一幕将不仅仅只是预言而已了。”
“你在开玩笑吧,别吓唬我。你—你甚至还不知道巴特利特被杀的原因……”
“噢,不,我知道,”H.M.和颜悦色地答道,“他被杀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他知道万斯·基廷为什么戴着一顶帽子。”
也许你会说,这一回答即便算不上毫无意义,起码也是平淡无奇,但珍妮特·德温特居然霎时失去了理智。她那突如其来的狂乱堪比失控的化学反应,那如同白色大理石般冷酷的美丽姿容顿时土崩瓦解、奄奄一息。当她回望H.M.时,H.M.的表情显得更为可怕。
“很遗憾,看来你也是知情人。”H.M.沉声道,“我还有几分希望你蒙在鼓里呢。你大可坚持自己那一套,坚称既然我不知道那隐形凶手如何施展消失诡计,也就自然无法逮捕你了。”
“你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第一声枪响比第二声枪响沉闷得多,”H.M.说,“这对你来说可有什么意义?”
她两手紧按太阳穴:“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他!我什么也不知道。我—”
“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德温特太太,”H.M.说,“你已经意识到自己气数已尽。有一次,大约两年前(我记得是在白修道院一案中),我曾做过概括。我说过,凶手制造密室状态,只有三种动机:第一,伪造自杀的假象;第二,伪造闹鬼的假象;第三,一系列凶手无法控制的意外情况所致。哎,我错了。当我逐渐参透本案中高超诡计的妙处时,我发现了第四种动机,最简洁也最聪明的动机。这位狡诈至极的凶手最终领悟了‘不可能犯罪’的法律价值;换句话说,他领悟到如果他果真能制造出不可能犯罪的状态,那么即便其他证据百分之百无可辩驳,他也照样能逍遥法外。他虽惧怕法律的惩罚,却不把警方的侦查放在眼里。因为他明白,除去‘不可能犯罪’之外,所有掩盖痕迹的方法,都是粗陋而难以逆料的。
“注意!普通的凶手犯下谋杀案之后,总要掩盖他的痕迹—如何掩盖?通常是构建不在场证明。他在时钟上做手脚;来回换乘自行车或火车;他利用时刻表大做文章,玩着高空作业的惊险把戏;他竭尽全力伪装自己,冒着大过一切的危险,只因每个环节都必须把赌注压在别人身上,每个环节都会带来新的复杂变数,每个环节都令他身陷谎言曝光的险境。
“但是,另一方面,假设他能采取一种警方无法判断具体实施方式的手法杀害目标呢?—一间密室,雪地里一具孤零零的尸体,诸如此类?也许警方很有把握是他干的,也许他被人发现两手沾满鲜血、口袋里还放着染血的钞票。倘若他们敢将他送上法庭,或许法官和陪审团也相信他是凶手。然而,如果控方无法展现他的犯罪手法,他就必将无罪开释。审判庭追求的是法律至上,讲究的不是‘可能性’而是‘确定性’。他的全部信心都付之于刑法的关键一环—排除合理怀疑。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此人还算不上穷凶极恶。我甚至怀疑他的意图能否称之为犯罪。谋杀万斯·基廷的凶手只是个聪明过人、想象力丰富的家伙,他领悟到了一种能够规避法律制裁同时需要冒相当风险的全新妙法。
可是万一哪个傻里傻气的调查人员恍然参透了他的诡计,凶手就大势已去了。当然,如果他们查出了他伪造不在场证明或藏匿武器的手法,无论他使用何种诡计都无关大局;但只有证明那所谓的‘不可能犯罪’远非‘不可能’,才能真正令他束手就擒、无处可逃。德温特太太,我再给你最后一次供出同伙的机会。是谁杀了基廷和巴特利特?你来告诉我,还是让我来告诉你?”
“我—”
“好吧,”H.M.话锋一转,“既然你不肯说,那就不必说了。那么,马斯特斯,我就把一切事实摊在你面前,然后由你决定—”
“不好意思,”那女人镇定冰冷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我可不像你形容的那么傻。你无法胁迫或诱骗我说出我不想说的话,你也无法逼得我歇斯底里。但我很清楚我的义务,任何错误的可能令我庇护凶手的无私动机,现在都不复存在了。想必你也知道,杀死基廷的就是—”
通往大厅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长雨衣的身影疾步走进屋里,如此安逸,如此气定神闲,直到他来到房间正中,众人才惊觉他的到来。波拉德望见水滴从他那湿透了的帽子和一件黑雨衣上连珠坠落。这位新来者走到桌旁,伸手去拿那柄双刃匕首时,周身卷起一阵水雾,如同一只狗正抖搂浑身水珠。
谁也不知道他拿匕首是想对付那女人,还是要自我了断。可能他自己也不得而知。当他的手伸向桌面时,波拉德举起铁质七巧壶,径直砸向他的右腕。旋即,马斯特斯和波拉德从两个方向将此人制住,但已没有必要用强了。
谋杀万斯·基廷的凶手喘着粗气,露出了狂热、迷惘、绝望的双眼;然后他望着那个女人,而她漠然凝视着他,苦涩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们赢了。”罗纳德·加德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