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沉睡的人面狮身 约翰·狄克森·卡尔 3703 字 2024-02-18

“亲爱的老小子!”他叫道。仿佛冰柱当啷一响倒下。他伸手环上何顿的肩膀,满腔热情地猛拍他的背。他补充道,匆匆忙忙语无伦次:“我没想到……务必见谅……目前这种情况……发生了那些事情——”

(发生了那些事情?)

“总之,”索林说道,笑容里绽放了所有的魅力和亲切,“总之,亲爱的老哥,你怎么样呐?”

“很好,谢谢。从来没有更好过。可听我说,索林!希莉雅……”

“噢,对,希莉雅,”索林起了个新的念头,短暂的停顿。他暗色的眼睛有意逃避。“希莉雅……这会儿不在这里。”

何顿的心一沉。难道他永远都看不到她了吗?也许她和国会议员德芮克·荷斯果外出了。不过,这样也许更好。

房间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响,一盏灯捻亮了。

女孩盘桓不去,站在罩上白布的沙发的另一头,那儿立了张小茶几和一盏覆上淡棕色灯罩的台灯。她摁下那盏灯的开关时,索林和何顿猛地转身。女孩站在台灯上方,强光从开口处往上照着她的脸。女孩试着保持冷静自信的神态。

她也许19岁吧,虽然发型和化妆都显得比较老气,而且身材不算高。那束灯光在漆绿的墙当中非常耀眼,照出她滚上白边的深蓝色洋装,金发拢到耳朵上方,收束在一顶白帽里头。陌生人吗?显然是。不过看在何顿眼里,那张秀美的脸配上怒冲冲的蓝眼和任性的嘴唇,依稀让他想起……

没错!让他想起教堂那个背景——从来甩不开的影像——还有一个小花童,12岁,她……

“你是丹佛斯·洛克的女儿,”他断然说道,“你是小桃乐丝·洛克。”

女孩身子一僵。“小”这个字眼显然叫她懊恼。她站在那里,缓缓把头转向另一侧,不是为了躲开照上眼睛的光线就是刻意在摆姿势。

“你好厉害啊,还记得我,”她嘟哝道,然后,换了个声音冲口而出,“你这样忽然冒出来,我觉得实在恶劣到极点!”

“我知道这很难原谅,洛克小姐。我深感抱歉。”

他正经八百的礼貌和严肃的神态,不知怎地叫她脸红起来。

“噢,没关系啦。无——无所谓,”她从桌上拎起手套和手提包。“总之,恐怕这会儿我得走人了。”

“你要走了?”索林不敢置信地叫出来。

“噢,我没跟你讲过吗?”桃乐丝说。“我答应了要跟龙尼·梅瑞克在皇家咖啡馆碰头,再去别处跳舞,”桃乐丝看看何顿。“龙尼人满好的。也许我该嫁给他,因为我父亲有这意思,而且听人说他将来会是伟大的画家:我是说龙尼,当然,不是我父亲。可是他实在太年轻了。”

“比你大一岁,”索林说。

“我老是说,”桃乐丝表示,很夸张地把眼睛转开,“年龄由心境决定(译注:原文是a person is as old as they feel,严格的文法用法为a person is as old as he feels),”她的语调又变了。“说啊,何顿先生!说‘as old as they feel’这句话的文法离谱得吓人。你以前就这德行。说嘛!说!”

何顿笑起来。

“文法有误,洛克小姐。至于吓人与否我就不敢说了。”

女孩只是怪异地盯着他看。那双蓝眼已和刚才不同,直截了当而讨喜地望着他。

“你——你就是,”她突然补充道,“那个很喜欢希莉雅的人嘛。而且自以为把秘密守得多好,其实大家全晓得了。她对你也是爱得没话说。不过现在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噢,老天!”桃乐丝说,手指抓紧手提包。“我得走了。抱歉。”

然后,几乎是冲向门口,叫人吃惊。

“等等!”索林叫道,魁梧的身形又恢复活力了。“让我送你上车!让我……”

不过门已经关上。他们听到高跟鞋短促骚动的敲响逐渐消失在走廊另一头;然后是前门猛然关上的空洞声响,也让吊灯上的一两片玻璃当啷作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因为国会议员德芮克·荷斯果先生吗?)

索林看来面无表情、严肃冷酷,他朝门口移行,要走不走踩了几步。然后旋过身来,台灯朝他的黑发打出亮光。他站定不动,把口袋深处的铜板弄得叮当作响。他开始非常急促地讲起话来。

“呃——刚才那位是桃乐丝·洛克,”他急着解释,“老丹佛斯·洛克的女儿。他在凯斯华附近的乡下有块好大的地。他收集面具,各式各样的面具,甚至还有个数百年前德国刽子手戴过的铁面具。疯狂的嗜好。不过有钱得发臭——臭得要命——而且,当然,商界该认识的人他全有交情。他……”

“索林!喂!”

索林打断话头。“嗯,老哥?”

“这些我全都知道,”何顿温和说道。“我也认识洛克,你晓得。”

“对。当然。你认识,”索林一手横过前额。“他妈的实在好难,”他抱怨道,“得重新适应。”

“是啊。我也才刚发现。”

“说来你没在那次声名远播的攻击里阵亡啰?没拿到殊功勋章?”

“恐怕没有。”

“你可真叫我失望,老小子,”索林说,带点他惯常的开怀笑容的影子。“我四处跟人吹你牛皮,”他皱皱眉。“可是,听我说:你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给抓去当战俘还是怎么了?就算这样,怎么没再写信来?而且为什么战争都结束这么久了才突然这样跑来?”

“我在情报单位做事,索林。”

“情报单位?”

“对。有些事非做不可,还有其他一些事得登在报纸上。以后我会解释。重点是……”

“我看,”索林阴着脸说,“连你得了爵位都只是掩人耳目的伎俩吧。哎,算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我还记得当时觉得你运气可真背:继承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能过你想过的日子了,才两个月就战死沙场。可怜的希莉雅……”

“看在老天分上,这事别再提了!”

索林瞪大眼睛,既是吃惊又是受伤。有那么一会儿,他看来就像个发育过度的小孩。

“请见谅,”何顿说道,马上控制住情绪。“我好像每次出发点都很好,却老是做错事说错话。不见怪吧?”

“老天,不会!当然不会。”

“正如你所说,索林,那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的故事还能等。重点是,你们怎么样?”

索林片刻没答腔。他漫步到大沙发亮着台灯的那头坐下来。他两手搁上膝盖,凝视地板沉思。他的脸——英俊的五官线条搭在上头实在嫌小——和他深色的眼睛一样空洞。屋子好像非常安静,安静得诡秘起来。没有半丝风的气息从渐暗的花园吹拂进来扰动客厅。

何顿笑了。“今晚我进来的时候,”他表示,突然意识到他是想引起轻松的话题,却也同时暗想不知原因何在。“今晚我进来的时候,想到妈妈咪。”

“噢?”索林忽地瞥向一侧。“为什么?”

“呃,”何顿笑起来,“你跟玛歌有小孩了吗?当初你们连个生养小孩的影子都没有,妈妈咪一直引以为憾。去他的,索林,玛歌怎么样?还有,玛歌人呢?”

索林那瞥只停留在他身上一下子,之后视线又移到房间另一头的白色大理石壁炉台上。

“玛歌死了,”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