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这儿不算远。”
他会意一笑,尝试和她目光接触,问:“你是在等待我的邀请?”
“老实说,是的。”
“现在我的房子里一片狼藉。”
“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会很失望的。但我的膀胱说,它需要解决空间难题……”
当他听见马桶冲水的声音,便开始拼命地打扫起居室。他看看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用吸尘器清理被炮弹轰炸后的残余一样:根本就是徒劳。所以他索性走回厨房,冲泡了两杯咖啡。冰箱里的牛奶虽然是星期四买的,幸运的是它还没坏,而此时她正站在门口注视着他。
“谢天谢地,我可以为这个烂摊子找个借口。”他说。
“几年前我也为房子重新更换了电线。”她向他表示同情,“那时候,我还考虑要卖掉它。”当他抬起头,她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了两人的共同处。
“我正打算卖掉。”他承认。
“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鬼魂。他应该告诉她的,但他只耸了耸肩。
“想要一个新的起点?”她猜测道。
“可能吧,你要放糖吗?”他把杯子递给她,她接过杯子仔细端详,只见水面上浮着一层牛奶。
“我不放牛奶的。”她告诉他。
“天啊,对不起。”他试图从她手里拿走杯子,但她没有还给他。
“没关系。”她说。然后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便笑了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侦探,你刚才还在餐馆里看见我喝了两杯咖啡。”
“没有注意到。”雷布思点头承认。
“起居室里有可以让我们坐下来的地方吗?既然我们已经对彼此了解一二了,现在应该向你讲讲那些玩具娃娃的事情了。”
他擦了擦桌子的一隅,而她将单肩包放在地上,拿出一个文件夹。
“事实是,”她说,“我知道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很疯狂的,但我希望你保持平和的态度,不要抱任何成见。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先了解你……”
她将那个文件夹递过来,他从里面取出一叠剪报。然后他一边听她讲,一边在面前的桌子上整理这些剪报。
“我第一次碰见有人给博物院写信,大概是在几年前。”他举起那封信,她点了点头。“一名来自珀斯的安德森女士,她听说了亚瑟王座棺材的故事,想要告诉我在狩猎塔附近也发现了类似的棺材。”
从邮票可以看出这封信是加急件,主题是“在本地酒店发现的一些神秘东西”,内容是:发现了一个类似棺材形状的木盒子,旁边放着一些碎布。一个人出去遛狗时,在灌木丛里的树叶下发现了这个木盒子,那人猜想它可能是玩具,便将它带回了酒店。却没能够找出合理的解释,那时是1995年。
“这位女士叫安德森,”吉恩说,“她对当地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她便将这个剪报保存了下来。”
“没有玩偶吗?”
吉恩摇了摇头,“也许是某个动物把它叼走了。”
“可能吧。”雷布思与她意见一致。他看着第二张剪报,拍摄于1982年,来自于《格拉斯哥晚报》的一篇报道——“教堂谴责可恶的恶作剧”。
“这是安德森夫人自己主动告诉我的,”吉恩向他解释,“在教堂墓地的一个墓碑附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质棺材,这次里面装着一个玩具娃娃,身上只绑着一根丝带。”
雷布思看看文件上打印出来的图片,说:“它看起来很粗糙,是由西印度轻木或其他木头做成的。”
她点点头:“我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寻找更多的玩具娃娃。”
他又将最后两张剪报分开,说:“然后你又发现了玩具。”
“我去国内其他地方旅游,代表博物院举办讲座。每次我都会询问别人是否听说过此类的故事。”
“你幸运地找到了?”
“到目前为止,有两次特别幸运。分别是1977年在奈恩和1972年在邓弗姆林。”
一个棺材是在奈恩的沙滩上发现的,另一个则是在邓弗姆林的峡谷里找到的,其中一个里面还装着玩具娃娃。同样,另一个里面的玩具娃娃也可能被动物或小孩拿走了。
“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他问。
“这不应该是我提出的问题吗?”她没有回答,继续详细查看那些报道,“这些和你在瀑布发现的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他抬头看着她,“我们一起追查怎么样?”
周日的交通特别拥挤,他们不得不缓慢行驶,因为大部分汽车都从其他地方赶回城市。
“你是不是认为会发现更多的玩具娃娃?”
“可能吧。当地研究历史的一些团体也会收集此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并且有着悠久的历史。那是一个密集的网络,人们都知道我对此非常感兴趣。”她将头倚靠在车窗上,“我想我听说过诸如此类的事情。”
当他们经过那个写着“欢迎来到瀑布”的标志时,她笑着说:“和昂瓜斯结成了友好城市。”
“什么?”
“那个标志后面写着,瀑布和一个叫昂瓜斯的地方结成了友好城市,那一定是个法国城市。”
“你怎么知道呢?”
“名字旁边有法国国旗的图片。”
“我想这图片应该有所帮助。”
“但‘angoisse’是一个法语词,它的意思是‘极度痛苦’。”
“想象一下:一个叫‘极度痛苦’的城市……”
街道两旁停放着一些车辆,只留下狭窄的过道。雷布思料想应该找不到空车位了,于是他掉转车头驶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将车停到那里。在他们步行至贝弗·多兹家的路上,看见两个当地人正在洗车,这两个中年男人穿得很随意,灯芯绒裤子和V领T恤,上衣看起来像是工作服。雷布思敢打赌,他们在平时肯定很少穿西装打领带。他想起了《威·比利的往事》中的描写:母亲们正擦洗着门前阶梯。而此情此景,恍如现代社会对那一幕的再现。其中一个男人向他们打招呼,另一个则说“下午好!”。雷布思点点头,敲响了贝弗·多兹家的前门。
“我想她应该去散步了。”一个男人说。
“她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都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雷布思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在比赛。并不是说他们表现得特别着急,而是他们脸上带着全神贯注的表情,似乎在竞争。
“你是想买陶器吗?”一个男人在去清洗宝马车的第一排格子窗时问道。
“事实上,我是想看一看玩具娃娃。”雷布思将手插进衣袋,对他说。
“不要以为她会让你看,她已经和你的对手签署了独家新闻协议书。”
“我是一名警官。”雷布思声明。
那位罗孚汽车车主对同伴的过失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笑着对雷布思说:“那也许会有所不同。”
“有奇怪的事情即将发生。”雷布思对此类问题比较健谈。
“在这里这种事屡见不鲜了。”
“什么意思?”
宝马车车主冲了冲手中的海绵,说道:“几个月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连串的盗窃案,然后有人在教堂的大门上乱涂乱画。”
“庄园里的孩子们画的。”罗孚车车主打断他说。
“也许是吧,”他承认,“但是奇怪的是,之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再后来巴尔弗家的女孩便失踪了。”
“你们认识她的家人吗?”
“在附近见过他们。”罗孚车车主很不情愿地承认道。
“两个月前,他们举办了一个茶话会,向外人开放了那套房子,我忘记了是什么慈善活动。约翰和杰奎琳看起来非常讨人喜欢。”当他说出名字时,宝马车车主瞥了他一眼。雷布思至今仍认为他们已经成为游戏中的又一个元素。
“那他们的女儿呢?”雷布思继续问。
“总是感觉她跟其他人的距离有点遥远,”罗孚车车主急仓地说,似乎害怕自己突然遗忘了,“要和她攀谈很困难。”
“她和我说过话。”他那个洗车的对手自豪地说,“曾经有一次我们谈论过她的大学课程。”
罗孚车车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雷布思料想一场搏斗即将上演:他们拿沾湿的鹿皮相互抽打的情景。“多兹女士怎么样呢?”他又问,“她是个不错的邻居,不是吗?”
“她的陶器极其糟糕。”这是唯一的评价。
“不过,这个玩偶的故事很可能会给她的陶器带来很大的利益。”
“这点我深信不疑,”宝马车车主说,“如果她有这方面的认识,她会充分利用玩偶的。”
“促销宣传是任何商业发展的命脉。”他的邻居补充道,雷布思感觉到他们对贝弗很了解。
“小小的让步可能会带来奇迹。”宝马车车主沉思了一会儿,“品茶,在家做糕点……”两个男人停止工作,想得越来越细心周到。
“我就知道停放在小路上的就是你的车。”贝弗·多兹大步走了过来,对雷布思说道。
在沏茶的时候,吉恩问贝弗能否看看她的瓷器。屋后的厨房和备用卧室已经改成了工作室,吉恩对各式各样的碗和盘子赞不绝口,但雷布思看得出她并不喜欢那些东西。当贝弗滑动手臂上的几条手镯和手链时,吉恩依然赞叹不已。
“我自己做的。”贝弗·多兹说。
“是吗?”吉恩听起来很开心。
多兹将手臂伸出来以便她可以仔细观看,并解释道:“这些是当地的石头,我把它们清洗干净后又涂了一层油漆。我觉得它们有点像水晶。”
雷布思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她是真的感兴趣还是在伪装了。“请问我可以买一个吗?”
“当然可以。”多兹欣喜地回答。散步之后,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的脸仍然是红彤彤的。她从手腕上取出其中一只镯子。“这只怎么样?它是我最喜欢的,只要10镑。”
吉恩听见她提到价钱,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递给她一张10镑的钞票。多兹接过来便塞进了衣袋。
“伯奇尔女士在博物馆工作。”雷布思说。
“真的吗?”
“我是个管理员。”吉恩戴上那只镯子说。
“多么好的工作,下次有机会去城里,我一定要去看看。”
“你听说过亚瑟王座棺材没?”雷布思问她。
“史蒂夫告诉我了。”多兹回答。雷布思姑且认定她说的是那个记者史蒂夫·霍利。
“伯奇尔对它们很感兴趣,”雷布思说,“因此,她也想看看你发现的那个玩具娃娃。”
“当然可以。”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那个棺材。吉恩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然后将它放在餐桌上仔细观察起来。
“做得很精致,”她说,“和其他玩偶相比,它更像亚瑟王座棺材。”
“其他玩偶?”贝弗·多兹很惊讶。
“难道这是它们其中的一个复制品?”雷布思忽略多兹的表情,问吉恩。
“不完全是一个复制品,确实不是的。”吉恩说,“不同的钉子,结构也略有不同。”
“也许是某人看见了博物馆的展品呢?”
“可能吧,也可以在博物馆商店购买棺材的明信片。”
雷布思看着吉恩,问:“最近有没有人对展览品感兴趣?”
“我怎么知道?”
“也许是某个研究员或者其他人?”
她摇了摇头,说:“去年有一名博士生……但她已经回多伦多了。”
“和这个有什么关联吗?”贝弗睁大眼睛问道,“是关于博物馆和绑架事件吗?”
“我们不知道有人被绑架了。”雷布思告诫她。
“尽管如此……”
“多兹小姐……贝弗……”雷布思盯着她,“让此次对话保密非常重要。”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但雷布思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的几分钟,她就会打电话给史蒂夫·霍利,于是他将还未喝完的茶放下以暗示吉恩。
“我们该走了。”吉恩领会到雷布思的暗示,将自己的茶杯放在排水板上,“镯子很漂亮,谢谢!”
“不用谢。谢谢你买了我的镯子,这是我今天卖的第三只。”
当他们走回小路时,看到两辆小汽车从身旁开过。雷布思想这些应该是去瀑布一日游的游客。然后他们也许会在陶器厂门口停下,请求观看那个著名的棺材,也有可能会买一些东西。
“你在想什么?”他正想到这里,吉恩问道。她上车后,仔细端详着那只镯子,把它朝光线明亮的地方举起来。
“没想什么。”雷布思撒谎说。他决定开车穿过村庄。罗孚车和宝马车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晒干了。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孩子正站在贝弗·多兹的小屋外面,而父亲的手里拿着录像机。雷布思让过四五辆车后,继续沿着小路驶向梅多赛德。有三个男孩在草地上踢足球,也许其中两个是他之前来这里时见过的。雷布思停下来,降低车窗,向他们大声打招呼。他们看了看他,并不打算中断游戏。雷布思告诉吉恩等他两分钟,然后便钻出车外。
“你们好!”他对男孩子们说。
“你是谁?”提问的男孩瘦瘦的,肋骨突出,双臂瘦长,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留着短到能看见头皮的发型,4.6英尺高的个头,带着侵略性和不信任的目光看着雷布思。
“我是警察。”雷布思说。
“我们什么也没做。”
“那就好。”
那男孩猛地踢了足球一脚。那球“砰”的一声撞到了另一个男孩的大腿上,逗得第三个男孩哈哈大笑。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否知道那一连串的盗窃案,我是刚才听说的。”
那男孩看着他说:“你要抓住窍门!”
“我很乐意,伙计。接下来抓住什么呢?是你的脖子还是你的球?”男孩冷笑一声没搭理雷布思,雷布思继续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教堂遭人破坏的事。”
“不行!”男孩坚决回绝。
“不行?”雷布思对他的回答很吃惊,“好吧,那么……发现的那个小棺材呢?”
“那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见过吗?”
男孩摇摇头。“契柯,叫他滚蛋!”他其中的一个朋友说。
“契柯?”雷布思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这个男孩的信息。
“我从未见过那副棺材。”契柯慌忙回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敲她家的门。”
“为什么呢?”
“因为她太诡异了!”
“她怎么个诡异法?”
契柯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仍然心甘情愿地进入这场谈话骗局。“她和其他人一样怪异。”
“他们是一堆棉球!”他的伙伴说,跑过来营救他,“我们走吧,契柯。”于是他们踢着地上的足球,叫上第三个男孩就跑开了。雷布思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儿,契柯没有回头。他回到车里时,发现吉恩已把车窗放下来了。
“好吧,”他说,“我不擅长向学生提问。”
她微微一笑,说:“他说的棉球是什么意思?”
雷布思启动发动机,匆匆看了她一眼,答道:“他是指他们都很高傲。”他没有必要补充最后一个词,因为吉恩已经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
周日的深夜,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外面的人行道上。他衣袋里还放着那串钥匙,但并没有打算进去,自从他上次在公寓里被她父亲发现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他发现有人将起居室和卧室里的百叶窗关上了,公寓里没有光亮,应该没人在里面。
她已经失踪一周了,失踪场景再现正在紧张进行中。只见一名相貌与菲利帕相近的女警官穿着可能与菲利帕失踪当晚相似的衣服。菲利帕最近才买的范思哲T恤在她的衣柜里不翼而飞,所以那女警官就穿了一件与之相似的衣服。她刚走出公寓,等候在门外的新闻记者便争相拍照。然后她又精神抖擞地走到街道尽头,钻进了一辆之前征用的出租车里。不久又钻出车来,开始登山前往市中心。一路上都会有记者跟着她,穿着制服的警官阻止行人和车辆,笔记板和问题已经准备好了,那位警官径直来到南街的一个酒吧。
两组电视工作人员分别来自英国广播公司和苏格兰电视台,他们已经准备好拍摄菲利帕失踪时的场景再现了。新闻节目将播放其中一些片段。
在雷布思看来,这只是一次演习,向公众显示警方在为本案做些什么。
仅此而已。
吉尔·坦普勒与街道另一边的雷布思目光相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但也只是耸了耸肩。然后她便继续与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的谈话,副局长好像有好几个要点想让她明白。雷布思毫不怀疑“简短的结论”会重复很多次。以他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吉尔·坦普勒一旦生气,便会去玩弄她偶尔佩戴的那串珍珠,而那串珍珠现在正好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悄悄用一根手指来回滚动着。这时雷布思突然想起贝弗·多兹的镯子,还有叫契柯的小孩说她非比寻常的诡异……她的卧室里放着巫师的书,也只有她自己叫那间卧室为会起居室。滚石乐队(The Rolling Stones)的音乐《蜘蛛与苍蝇》(Spider and the Fly)和唱片B面的《满意》(Satisfaction)突然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把贝弗·多兹看成是一只蜘蛛,将她的起居室看成一张网。虽然这些只是幻想,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摆脱这种想法……
[1]德比为体育专业术语,指两支同城球队之间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