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塔就不一样。我们和希腊族相处得很好,”埃米内说,“不过,我们在这里更快乐。我不打算再搬了。”
“我们的境况也好多了,”萨维娜表示同意,“可我很想念家人……”
绝大多数希腊族塞浦路斯人与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相处融洽,不再担心准军事力量。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反倒起了内讧,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希望塞浦路斯并入希腊,并想通过暴力手段和恐吓威胁来实现这个目标。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让游客知道的,就连大部分法马古斯塔当地人也想要忘记这一威胁。
这两个女人站在镜子前面。她们都又矮又胖,留着同样的短发,身着相同的沙龙工作服。她们相视一笑。埃米内比萨维娜大十几岁,可她们这么相似,实在令人惊讶。
那天,也就是酒店开业的前一晚,和往常一样,她们一聊起来就好似春日的水流。一周有六天都在一起,可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小妹的大女儿下周来住几天,”埃米内说,“她总是在街上走来走去,盯着商店橱窗。我一看她,她就站在那儿,瞪眼瞧着橱窗。”
埃米内模仿她的外甥女(她的四个姐妹总共生了十五个孩子)如何被想象出来的橱窗展示吸引。
“就是要结婚的那个?”
“是的。她叫穆阿拉。现在她是真要去买东西了。”
“嗯,现在这里供她瞧的东西可多了。”
法马古斯塔的婚礼服装店数不胜数,橱窗里都是缎子和蕾丝做成的轻薄美装。埃米内的外甥女得花几天才能逛个遍。
“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要在这儿买。鞋子,裙子,袜子。一切。”
“我可以把我买裙子的那家店告诉她!”萨维娜说。
两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擦拭物件。她们谁都不喜欢无所事事,闲下来一会儿也不行。
“她还要买一些家居物品。年轻人要的可比我们那时候多。”埃米内并不认同她外甥女的购物观。
“几件蕾丝桌布,绣花枕套……这还不够,埃米内。他们要的是现代的便捷。”
在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里,轻工业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蓬勃向上,萨维娜本人也对塑料小玩意儿产生了兴趣,它们和传统用具一同出现在她家的厨房里。
“帕帕科斯塔夫人想弄个什么发型迎接明天的开业?和她结婚时的差不多?”
阿芙洛狄忒将是这间新美发店的第一位客人。
“她什么时候来?”
“四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她一直都对我们很好,是不是?”
“是的,”萨维娜说,“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
“不过,到了这里,肯定是有些变化的……”埃米内说。
这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会想念欧里庇得斯街的氛围。她们以前工作的地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是女人们分享秘密的绝佳场所,那里就是女人的酒馆。女人们头带发卷,在发廊里一待好几个小时,而且知道她们的秘密不会被传到发廊以外的地方。对很多女人来说,她们出门也只能进发廊。
“和老顾客是见不到面了,不过我一直盼着有自己的地方。”
“这里的女顾客肯定不一样,或许她们更……”
“……就像那个样子?”埃米内说着指了指那天早些时候挂在墙上的带框黑白照片,里面是很多梳着新娘发型的迷人模特。
“估计咱们会接到很多婚礼的生意。”
两个女人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明天她们将开始接受预约。萨维娜拉了拉她同事的胳膊,笑了笑。
“走吧,”她说,“明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一天。”
她们挂好白色工作服,走后门离开了酒店。
旅游业为在餐馆、酒吧、商店乃至酒店工作的成千上万人带来了收入。许多人来法马古斯塔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也是受到其慵懒之美的吸引,他们和外国人一样,视之为一大享受。
当地人,特别是男孩子,和酒店的客人一起分享大海和沙滩。他们和游客之间的交集,往往会变成永恒之爱的承诺和洒在机场的眼泪。
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午后,一个大约只有三岁的小男孩在日出酒店外的沙滩上玩耍。他孤身一人,对周围的事物视而不见,一会儿把沙子从一只手倒入另一只手中,一会儿又向下挖,找寻清凉的沙子。
他一次次地让沙子从小小的指缝间流过,筛来筛去,只剩下最细的沙子,然后一抬手,让它们如水流般流回沙滩。这样的游戏不管玩多少次他都不会腻。
一群手长腿长的男孩子在海边玩水球,小男孩看了一个小时,他盼着自己快快长大,能和他们一起玩。现在,他只能在沙滩上等他的哥哥,也就是其中一个玩水球的男孩子。
侯赛因有一份暑期零工,工作内容是摆放和收归休闲椅,完成工作后,他会到浅水里玩游戏。有个教练曾说他很有潜质成为运动员,那之后,他便在两个梦想间挣扎不定:去打专业排球,还是水球。或许他可以二者兼顾。
“我们得让你脚踏实地!”他母亲取笑道。
“为什么?”他父亲问,“看看他!腿那么有力,所以他同样拥有大把机会。”
穆罕默德看到侯赛因大步从沙滩上走过来,便站起来,挥挥手。有两三次,侯赛因只顾着胡思乱想,忘了还要照顾弟弟,一个人就回家了。穆罕默德不会碰到什么危险,只是他才三岁,还不认识路,很可能走错方向。在他父母出生的村子里,即使是独身一人的小孩儿也不会走丢。而法马古斯塔是一个距它很遥远的世界。
穆罕默德经常听母亲说他是个小小的奇迹,可侯赛因给他起的绰号“小麻烦”似乎更可信。和两个哥哥在一起,他有时就觉得自己是个麻烦。
“快点,穆罕默德,该回家了。”大男孩说着捏了捏弟弟的耳朵。
侯赛因一手拿着球,一手牵着弟弟,向公路走去。一来到柏油碎石路上,他就开始拍球。他们都很着迷于这种重复性运动。有时候,在十五分钟的回家路上,他拍的球从来不会中断。
他们光顾着拍球了,所以没听到有人喊他们。
“侯赛因!穆罕默德!侯赛因!”
他们的母亲从日出酒店职员出入口一百码外的地方快步赶上了他们。
“我的两个小可爱。”她说着把穆罕默德抱在怀里。他很不喜欢在大街上被人搂抱,气得扭来扭去。他已经不小了。
她吻了一下他的脸才放下他。
“妈妈?”
几码开外有一块广告牌:有个小男孩,一脸调皮的笑容,手中的玻璃杯里满满都是冒泡的柠檬水。穆罕默德每天都会看这幅画,也从没有放弃希望。
埃米内·厄兹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要是能喝到新鲜的,为什么还要装在瓶子里的呢?大可不必。”
一回到家,穆罕默德就得到了一杯没有气泡的浅色液体,加了糖,甜,却又不是特别甜,不至于让他牙痛。这杯饮料就和牛奶一样,对他来说淡而无味。总有一天,等他赢了水球后,他会去小卖部给自己买瓶饮料。瓶盖嘭的一声打开,然后冒出很多泡沫来。
总有一天,穆罕默德心想。总有一天。
他们都怀揣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