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十常侍所依仗的是当今天子,杀陛下的重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毕岚是故意的,那么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王越。”
赵空脸上的嬉笑之色尽去,这神色,连刘和亦觉得事情之复杂,已超预料。
刘和反问:“还有什么?”
孙原缓缓起身,伸手入袖中轻轻拉出一条黄绢,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它展开铺在案几上:
“此是,我和二哥出现在夏门时,军候王越亲自送来的。”
后日申时,会卿于太学。
一行字清晰映入五人眼中,透过这行字,只能看见层层迷雾。
“王越竟然知道我们从复道走,不觉得奇怪么?”
面对赵空的疑问,刘和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不信,不信王越和毕岚串通一气。”
“剑师王越是天子的剑术老师,军候之职不过是幌子,他存在于宫中的唯一意义便是保护陛下,他不可能成为中官的人。”
紫衣公子与青衣剑客互视一眼,皆看见了对面眼中深深惊色。
“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陛下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甚至,绝杀、鬼影在复道的杀戮,也是天子故意而为之。
但是天子从进入皇宫那一刻开始,便十几年身不由己,如何能操控戮餮杀手盟这种武林上都神秘莫测的组织?
刘和摇了摇头:“陛下能操控戮餮杀手盟?我是万万不信的。三十年前大将军梁冀身死,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身死,朝堂上不论是天子、还是权臣、亦或是外戚,都已经换过两茬了。”
孙原哑然,若说梁冀是戮餮杀手盟杀的,那且不说几个杀手至少都有五十年的武功修为;如今朝堂上还有谁能有如此实力,收买这样绝顶的杀手?背后无论是中官、外戚还是世家门阀,早已将另外两股势力杀了个干净,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在朝堂上你来我往?
赵空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想不通的事情,还是莫想了罢。”他看着孙原,“过几日,你且去太学看看天子的意思。”
孙原无奈点头,他看了李怡萱一眼:“雪儿,想不到,初入帝都便遇到如此场景。”
“放心就是了,哥哥。”李怡萱嫣然一笑,“你有赵都尉、刘侍中这样的朋友,必能逢凶化吉。”
孙原哑然一笑,无意中看见林紫夜的面容,冷冰冰地瞧不出意思。
刘和走了,赵空也没有停留的意义。他嘱咐孙原切莫与朝臣有丝毫关联便回去就寝了。他的聪明隐藏于嬉笑的性格之下,而他的沉稳也深藏在他的聪明之中。
孙原却无法安寝,他满脑子都是复道上那可怕的尸群。
他见过邙山外那一座座乱坟岗,却从来没有离尸体如此接近。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得整个人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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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散漫的人,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论及心性,他差赵空、孙宇都太远。
林紫夜怕他精神不安,给他施了一针神门穴,嘱咐李怡萱多替他揉揉百会穴和印堂穴,起身便去洗漱了。
她有意将空间留给两人。
孙原闭着眼,整个人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一只手捏着李怡萱的衣角,像个小孩子捏着母亲衣角般,找到了安稳慰藉的方式。
眼见得孙原的全身渐渐放松,李怡萱揉着百会穴的力道也渐渐松弛下来,低声道:“这一夜,可真长啊。”
“是。有些太长了。”
孙原闭着眼附和了一句,手指细细地搓着衣角上的纹理,没有过多的话语。
旁边的几座火盆暖意正足,他却觉得周遭冰冷,冷得有些刺骨。
是这可怕的尸体,还是诡谲的朝堂,还是这陌生的帝都?
或许,都冷罢?
孙原的手臂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李怡萱心细,轻轻握住他的手,给他捏了捏肩膀。
指间的温暖,驱散了一丝冰冷。孙原睁眼,眼眸中满是疲惫,低声道:“这地方,有些冷。”
伊人笑意盈盈,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在耳畔轻轻吹气:“那……要不要我给哥哥暖暖?”
孙原直觉耳畔一阵酥暖,半边身子渐渐燥热起来,心头阴霾散去大半。只是灵台清明,不敢有一丝侥幸,复道卫士死了那么多人,这天崩地裂的事,到现在二三个时辰了,整座帝都竟然没有一丝消息泄漏出来,这本就可怕的事情愈发着摸不透,遍体生寒。
他缓缓坐起了身,从李怡萱怀中挣起身来,只是依旧挽住她的手,低声道:“帝都可怕之处深不可测,我不想把你们扯进来。”
“可是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身处其中了。”
她轻轻笑着,道:“不论哥哥在哪里,我也会在哪里。既然都在这里,那便只好同甘共苦了。”
孙原苦笑一声:“本来不该让你们知道的,二哥也嘱咐我,不宜和你们说这些。”
“可是哥哥还是说了。”
李怡萱笑了笑,趁势又挽住了孙原的胳膊坐了起来,“哥哥才不会有事情瞒着我的罢?”
孙原哑然一笑,在她面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不设防的模样。
“哥哥想在这里就在这里,不想留下,那我带你走呀。”
我带你走呀。
如春风化冰,层层吹出暖意,整个人都融化在温柔中。
哈,管他什么复道!
孙原笑道:“帝都繁华,明日你和紫夜多出去瞧瞧。喜欢什么便买一些,毕竟那些金银铜钱已经堆了不少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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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和身为侍中,没有过多停留,他现在的安全也很成问题,坐在马车里的他浑身如坠冰窖,冷得有些窒息。孙原担心他的安危,将张鼎叫了起来,这一夜张鼎本就睡得浅,看着刘和和孙原一脸凝重模样,知道出了不小的事情,他自然聪明没有过问,分了十六名骁骑将刘和送回了宫内。
刘和觉得,只有在天子身边才是安全的。
天子也在等刘和,王越早早地就在南宫门口候着,等刘和从太常寺回来。
宣室殿内,刘和、王越、蹇硕一个没睡,都侍立在天子身侧。
远处千秋万岁殿的歌舞仍在继续,天子刘宏端着耳杯喝了点清水,侧耳听了会子那边的声音,旁边的博山炉里青烟袅袅,八座十二枝鹤立青铜灯灯光明亮,显得宣室殿不那么清冷。
“年年都是这些礼乐。”天子随手将耳杯递了出去,嫌弃道,“他们听不腻么。”
身边的蹇硕手疾眼快,迅速接过耳杯,在天子身边恭敬立着,没敢接话。
复道血案,在天子眼里仿佛算不得什么大事。刘和眼角余光望着天子形态,越发感觉这个局是天子布的。
天子眼见得无人搭话,也自觉无趣,瞅了一眼刘和,问道:“孙原和赵空回去了?”
刘和一个激灵,躬身回礼:“是,臣亲眼见到二人已到太常寺。”
天子伏了伏身子,往前探了探头,又问道:“复道的事,他如何说?”
刘和心中一动,犹在思考如何应答,却不敢不说实话,只得道:“孙原、赵空皆聪慧,一致认为此事必乃权势之人背后推动。”
“权势之人?”天子来了兴趣,追问道:“谁算是权势之人?朕?赵忠?袁隗?”
刘和咧了咧嘴,这分明就是天子自己设的局么!孙原和赵空到底如何想的,真的重要么?他俩,从头到尾不过就是天子的棋子,有什么选择的权力么?
刘和思来想去,只得道:“他二人并未有所指向,大抵是存了置身事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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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便是告诉天子,无论是孙原还是赵空都无意牵扯朝堂之争,陛下如此设计到底是针对谁,尚不明朗,就今夜折腾半死的除夕大典,就是天子要对整个外朝动手,刘和也不觉得稀奇,数来数去能动到复道卫士的除了外朝的光禄勋、卫尉、下属的几个中郎将,就剩下内朝的几个中常侍了。天子想动谁不是动?对孙原、赵空这种外放的疆臣而言,朝堂上死光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情。
“倒是聪明。”天子笑了笑,“朕就怕他们傻傻的往里头钻。”
天子的笑容明显轻松许多,刘和偷偷瞧在眼里,旁边的蹇硕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天子顿了顿,又道:“他们是疆臣,说走就走了,和朝臣牵扯上关系不妥当。孙原本来就是中旨任命的,多少人以为他是内朝的势力,朕替他洗一洗也是应该的。”
他又望向了王越,缓缓道:“剑师,你见过孙原几次,觉得他如何?”
王越显然没想到天子会这么问,他一贯是天子的近卫,从不掺和一切事务,顶多在刘和、蹇硕无暇分身的时候替天子跑跑腿罢了。如此被天子光明正大问意见的,实属第一次。便是刘和也是头次见。
眼见得刘和、蹇硕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王越只得躬身道:“臣……觉得他,实在是有些散漫了。”
“哦?”天子笑了,“朕也觉得他散漫,不知道是不是邙山待久了,天天看那些乱坟头,有些野气了。”
刘和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丝毫不敢搭话。
直到天子的笑声渐渐小了,整个宣室殿突然又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良久,才听见天子缓缓道:
“朕,本来也不愿意杀人的,朕想不到他们居然真的将那些逆贼送了进来。”
三人豁然抬头,惊觉一身冷汗。
杀人,两个字,轻飘的有些可怕,沉重的有些可怕。
天子到底在布什么局?
除了宣室殿的三人,现在千秋万岁殿上还有一个头疼的太常种拂。除夕大典,现在不仅天子不在了,中常侍赵忠、张让、封谞、徐奉、毕岚也跑了,小黄门蹇硕、侍中刘和也跑了,九卿里面光禄勋张温也不在其位,执金吾袁滂倒是回来了,跟太尉杨公私语了几句,直接告罪回家去了。
这一夜,实在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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