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小屿静了两秒,绕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进去。闻臻启动车,问他,“想吃什么?”
闻小屿只看窗外,不答他的话。闻臻也不在意,“有一家泰国菜餐厅还不错,带你去吃。”
闻小屿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很不客气,“你都决定好了,何必还来问我。”
闻臻答:“多和你说几句话而已。”
闻小屿一下闭上嘴。他不敢再开口,怕闻臻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人不能安宁。
车抵达一家泰国菜餐厅门前,服务生引两人到里间坐下。闻臻点单,菜都是合闻小屿的口味,服务生离开后,气氛安静。
闻臻问,“怎么瘦了?”
闻小屿动作一顿。
从江南枫林搬出去后,闻小屿一心让自己沉浸在练舞的世界,运动量加大,与之相应的却是胃口变得不好。
闻小屿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孤独、想念,想要靠近那团温暖的光又畏惧。仅此而已。
他握着水杯不抬头,“最近在准备比赛,练习很多。”
“如果你不能照顾好自己,就回来住。”
闻小屿闷闷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两人又没话说。闻臻本就少言,闻小屿也不主动提起话头。好在菜品上得很快,一样一样摆到桌上,泰国菜大多一股酸甜热烈的辛香,色彩感强,闻小屿看着菜,莫名的胃口又好起来。
他吃饭专心,吃完一盘面又拿过肉排吃,闻臻给他拌好沙拉,他拿过来几口吃完,半点没有这阵子端着便当慢吞吞咽饭、了无兴致的样子。
饭后二人从餐厅离开上车,闻小屿还抱着罐红茶鲜牛乳喝。闻臻系上安全带发动车,见他一副吃得停不下来的憨模样,笑了笑。
等闻小屿喝完鲜牛乳,闻臻说:“明天也出来陪我吃饭。”
闻小屿舔干净嘴唇,闻言回答:“不行。”
闻臻平淡道,“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
闻小屿没有办法,试图与闻臻好好商量,“我课多,很忙。”
“再忙也要吃饭。”
“你让人送便当来就好。”
闻臻忽然开口:“我已经拒绝了苏筱。”
闻小屿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闻臻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但他很快想起苏筱是谁,脸色变了。
“你为什么拒绝她?”闻小屿惴惴不安。
“你需要陪伴,是吗。”闻臻答,“物质不能满足你,你想要的是家人的感觉,如果我猜的没错。很抱歉我不是个温情贴心的家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外部交际,回家陪你。”
闻小屿有些恍惚。他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又去看窗外流逝的街景。
他心下一团乱,为闻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靠近的举动而感到痛苦,又为自己的期待竟有所回应而本能地尝到甜。
“这叫不必要的交际吗?”闻小屿无奈。
“否则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没有——希望你怎么做。”闻小屿硬着头皮说,“但我不想你和爸爸妈妈为了我而改变步调和生活方式。难道你要为了陪我,连恋爱都不谈了吗?”
“有什么问题?”
闻小屿觉得自己简直在对牛弹琴:“当然有问题!如果你是这种想法,那我宁愿不要你陪。”
车缓缓靠向路边,停下。闻臻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你还是把自己当作外人。”
“我没有……”
“家人和外人之间,你宁愿我选择外人。”闻臻说,“一旦我和爸妈在这种选择中倾向于你,你就会感到愧疚、不自在、觉得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是吗?”
闻小屿说不出话。
闻臻没有看闻小屿。他保持镇静,不想发火,不想又吓跑了他谨小慎微的弟弟。
“是不是我们与你保持距离,你会更自在?”闻臻问。
闻小屿用力握紧手指,转头看向窗外。那一刻他简直有想掉眼泪的冲动,但这太糟糕了,他一定不能哭出来。
为什么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宾客般顾虑彼此的心情和礼节,不知是否该靠近,不知能否亲密。
明明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困难?
闻小屿在排舞的时候摔了一跤。
森冉吓一大跳,过来扶的时候看到闻小屿疼得脸都白了。闻小屿扭伤了脚筋,眼见着脚踝发红肿起,森冉立刻叫来一位男老师把闻小屿背去校医院。好在拍片结果是没有伤到骨头,但扭伤处有常年的劳损,医生让闻小屿好好休养一周,尽量不要走动,不然恢复得慢会影响之后的舞蹈练习。
闻小屿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态,乖乖点头答应。之后医生给他开好病假条,森冉见他脚不方便,询问,“你住在哪里?”
“我在校外租房子住。”
“一个人?”
“嗯。”
“那谁来照顾你呀。”
闻小屿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这时他的手机响起,闻臻打来的。
闻臻掐准了他下课的时间,让人不接都没有借口。闻小屿接起电话,“我今天不方便和你吃饭。”
一旁森冉挑眉。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闻小屿说:“不用,我自己回去。”
森冉问:“是谁呀?”
闻小屿把电话拿开一点回答她:“我哥哥。”
“对了,我想起来你妈妈之前提过你哥哥也在首都,这下好了,让他来照顾你吧,你现在一个人住肯定是不方便的。”
闻臻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森冉说的话,问:“你怎么了?”
森冉朝闻小屿递眼神,示意他不要逞强,闻小屿只好回答:“我的脚……崴了一下。”
“你在哪?”
闻小屿报出地址,电话便挂了。森冉说,“你哥哥很关心你嘛,说来就来了。”
闻小屿勉强笑,“还好吧。”
没过一会儿闻臻抵达诊室,森冉与他打过招呼,把闻小屿的情况说了一遍。闻臻听完后点头,与森冉道谢。
医生特地找来了一副轮椅让闻小屿坐上去,方便他下楼。闻臻一路把他推出大门,与森冉道别后,扶起闻小屿上车。
车很快离开学校,驶上了回江南枫林的路。
闻小屿眼见着离学校越来越远,虽知道反抗基本无望,但还是试着说:“我想回我租的房子。”
闻臻挺平和,“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我可以扶着东西走,吃饭可以点外卖。”
“是吗。”闻臻说,“那你很厉害。”
然后车继续往前开,半点没有要停的意思。闻小屿愿望不成还被戏弄,不高兴了,不再和闻臻说话。
车抵达江南枫林,闻臻下车到闻小屿这边,闻小屿刚打开门一脚着地,闻臻就已来到他面前,俯下身。
闻小屿愣住,“做什么?”
闻臻说,“背你上去。”
闻小屿僵硬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离开了几个月,闻小屿的卧室还保持他离开前的整洁模样。闻臻让人买来衣服和一应日用品,又打电话叫来营养师给闻小屿准备晚餐。等一切都安置好后已是天黑。
闻臻来到闻小屿房间敲门,“早点洗澡换药。”
闻小屿正在用电脑写课堂作业,闻言坐起身。闻臻坚持扶他进浴室,等闻小屿洗完澡,又把他搀回房,半跪在床边给他上药。
闻小屿难得从上看他哥,闻臻的眉目深而挺拓,不笑时疏冷,见之令人印象深刻。
夏夜的月光如湖水涨入房间,光影似波纹,惟床头一点暖光点映。
“我自己来。”闻小屿不自在地想拿过闻臻手里的药,被随意躲开了手。
“只是帮你擦药而已。”闻臻低着头手上没停,“不用这么紧张。”
闻小屿只好小声说:“……谢谢。”
上完药后,闻臻离开了房间。他表现得很有耐心,虽然他的内心深处远没有表面上这样平心静气。
自从那次在医院他失控对闻小屿发火,他因闻小屿的眼泪而心惊,也领会了自己这个弟弟真犟起脾气来有多么难哄。这几个月来他可谓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闻小屿重新亲近自己,对闻小屿早已从焦躁恼火到无可奈何,再到如今的任其所为。
他知道要让闻小屿跑远是件多么轻松的事,可若再希望闻小屿靠近,实在是难上加难。闻臻算不上好脾气,但算聪明,吃了一次亏,就知道从此以后该如何做。总之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再朝闻小屿发火的。
第二天闻小屿就差不多可以慢慢自己走路。他不乱跑,闻臻也就不强制管他,依旧让营养师来给他准备三餐,亲自给他上药,冰敷换热敷。
闻臻似乎知道闻小屿有些怕他,便没有再靠得太近,只是正常照顾他的起居。他端着副沉稳耐心的架子,叫闻小屿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几天后闻小屿已经能够自理,便想走了,闻臻没有多说其他,开车把人送回了学校附近的租房。
闻臻一路把人送到租房门前,跟着进了屋。他一踏进房门,闻小屿就开始赶人,“你可以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闻臻说:“我不忙。”
闻小屿只好不吭声去床边坐下,给自己脱袜子。闻臻去厨房给他倒来水,把一直提在手里的袋子也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盒。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对关节套护踝,依旧半跪在闻小屿面前,给他戴护踝。他动作很轻,避过会让闻小屿感到疼痛的位置,面上清冷,举止却是小心翼翼。
闻小屿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练舞因疼痛而掉眼泪的时候,除了孙惠儿会温柔哄慰他,其他再没有多的人关心。他不算贪心,却也会常常觉得孤单。
而闻臻一个人就能够打破这种孤单。当他第一次出现在闻小屿面前,就像一场风暴中屹立不动的一角,给予闻小屿奇异的、唯一的安全感。从此往后有闻臻陪伴的时刻里,闻小屿都不再对外界感到惧意。
闻臻给他戴好护踝,抬头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事。”闻小屿低声说,“哥,你回去吧。”
闻臻沉默一阵,最终收回手站起,离开了闻小屿的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