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一婉僵立在原地，眼眸微颤，看着刚刚追捕不休的一道滑梯，如一条直径半人高的噬人管道，从自己脚边迅速掠过，拐去了厨房的方向。
不过十几秒，拥挤爆满的西餐厅就空荡下来，而厨房的双向门内透出可怖的景象；
那处狭小空间已然看不见锅灶和流理台，从天花板到地面的整个空间，都被交错平行的滑梯管道堵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紧密方块；
从侧面看去，仿佛午夜电视机的彩色马赛克屏幕。
“赶紧走，它们马上就会反应过来。”
林棋冰挥手向前，几步跨到门边，其余主播紧随其后。
女生的手推上旋转门，差不多同一秒，察觉到后面有塑料摩擦声。
乃馨回过头，用力咽下了惊叫，一道深蓝色的滑梯竟然绕出厨房门，从墙角探出头来，如同一条窥视他们的大蛇。
“快跑！”
所有人发了疯似的向外冲去，再不顾及凌乱的脚步声，身后的彩色滑梯大军从厨房涌出，铺天盖地朝他们追来。
餐厅外的天空依然沉暗，空气粘稠而阴冷，林棋冰一马当先，循着之前的记忆，跑向了她曾反追击小宋的那条岔路滑梯。
一行人穿过水上乐园的餐饮副区，那些汉堡店、拉面馆和便利店里，纷纷有滑梯怪物浮现于门窗后；
“嗒嗒嗒嗒嗒。”
无数塑料管道磕碰玻璃和墙壁的声音响成一片，宛如雨点落在周围，而已经有更多的滑梯穿出室外，包围在主播们前后。
“这里。”
林棋冰跳离一道彩管的贴地横扫，扑向一处眼熟的滑梯入口，正是之前她脱身滑出的地方。
女生没有迟疑，飞快蹿进了滑梯管道，手中变出那把残破的黑刃，向上一跃一插，刀尖没入两米半高的滑梯位置，给了她一个支撑点。
沐朗紧随其后，他半个身体探入滑梯，并未忙于进去，而是伸直双臂，猛力托了一下女生的鞋底，“冰淇淋，上！”
林棋冰借力再次上蹿，四肢轮流抵紧管壁，刀尖在滑梯内部留下一连串割痕。
就在悬崖凿壁般的一次又一次攀登后，女生终于来到倒数第一处管道弯折点，有了可以栖身落脚的地方。
下一秒，一道黑色攀岩绳从滑梯内落下，末端滚出管道外，另一端则在高处，被破烂匕首牢牢钉在塑料壁上。
其余三人顺着绳子依次爬上来，林棋冰拉了肩膀不方便的迟一婉一把后，将卷在手上的黑绳收起。
滑梯外仍然喧嚣，但好在没有任何异变的管道怪物追进来。
“走吧，前面的路很长。”女生的声音在封闭空间中有些发闷。
他们逆行穿梭在无尽头般的滑梯内部，向上攀爬了大约十分钟后，一点微亮的天光出现在眼前。
林棋冰双手一撑，登上了一处平台，回身拉起迟一婉，又将乃馨和沐朗拽出来。
她环顾四周，按照记忆，这里大概是水上乐园外的一个高台，而通往游乐场最深处的那道滑梯，就是从这里转入的。
如此，他们就能精准绕过水上乐园主体，从外t部走捷径接近办公区。
一行人靠在栏杆上喘气，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在引来滑梯怪物之前，林棋冰选定了路线；
她眺望远方片刻，随即坐下，将双腿搭进一道神秘的紫色滑梯内。
“注意滑梯里的岔路。”女生回头嘱咐道，“我刚才看见了一些完全没有印象的分岔点，凭空接在原有的滑梯中段，那可能不是真正的滑梯。”
说完，她转回头，滑梯洞口边缘正闪烁着小灯，像个绿色的圆点。
滑梯怪物的“嗖嗖”声再次升起，林棋冰不再犹豫，双手交叉在胸前，向后躺倒，率先滑向了紫色管道不可知的尽头。
顶壁在眼前疾驰而过，大约二十秒后，女生被滑梯吐在了一道干涸的水池中。
林棋冰站起身，发现四周遍布树林，而紫滑梯出口所在的水池在绿荫掩映下，距离那道分隔办公区的栏杆，只有不到五百米。
这里有吊床、秋千和长椅，旁边放着自动取票的储物柜，看上去很像那种供游客在林中休憩和野餐的地方。
女生转身走去，却被脚下的某样物品吸引了目光，她低下头，发现紫色滑梯的出口旁边，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电子盒，被螺丝钉钉死在那。
好像是远程控制什么机关的设备。
林棋冰谨慎地没有触碰，万一这是个陷阱，只要拆开就会吸引怪物，或者导致什么危险，那就很糟糕了。
“冰淇淋。”她扶起落地的迟一婉，对方攀着女生的肩膀站起来，气还没喘匀就说道，“你还记得刚才滑梯入口旁的那个小绿灯吗？”
“怎么了？”
哥特女孩揉了揉手臂，随口说道：“没什么，就是在你进入滑梯之后，那个灯变红了。”
“过了大概二十秒才重新变绿，我猜那是属于水滑梯的一种指示灯。”
指示灯。
林棋冰的动作顿住了。
她突然想起，在鬼怪的梦境中，她分明记得，小宋将娜娜推落滑梯的始末中，那道最高的白色洞口旁的小灯，一直是红的。
“你是说，那其实是个感应灯？”在乃馨之后出现的沐朗很感兴趣，他将手放进滑梯出口内晃了晃，“红灯停，绿灯行？”
林棋冰咀嚼着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某种压力传感器，或者红外感应装置。”
“因为游乐场特色就是又高又长的水滑梯，为了保证游客按班次乘坐滑梯，他们肯定要设置一些东西，以防——”
以防同一条滑梯短时间内被两名游客进入，造成管道内的高速碰撞事故。
这样的事件一旦发生，将宛如车祸现场，受害者必定非死即残。
而滑梯进人即红，出人即绿，不绿不许进的遥感指示灯，大概是园方最好的选择。
“我的意思是，娜娜很可能在滑入管道后，中途撞上了什么东西。”林棋冰一边水池边走，一边猜测道。
“道理是这么说。”迟一婉有些疑惑地问，“可是就算有人违反规则，没有间隔足够的时间进入滑梯，也不太可能在滑梯中段碰到吧？毕竟他们的加速度是差不多的。”
林棋冰跳上池沿，掌下出现了小黄车，她示意大家挤上来，扣着头盔带子说道：“滑梯内的真实情况可能比较复杂，没办法一概而论，这只是个猜想。”
女生跨上电车，扭下握把的前一秒，补了句：“如果猜想成立，那我大约真的见过……”
电动车向前加速，她的声音隐没在大风和树叶声里。
“见过什么？”沐朗侧头微微提声，像个耳背的大爷。
“见过十年前滑梯里的另一名死者。”林棋冰重复了一遍。
小宋之后的第二任玩偶演员，红色杀人熊。
那个略微抬开熊头，就散发出一股浓重腐血味的女孩子。
毕竟红熊制造的积水倒影里，也是水滑梯和乐园的场景，如果她是当年的另一名死者，很合理。
黄色小电车穿过树林，所幸这里被滑梯怪物污染的程度不深，他们绕了几个弯，很快到达了横隔栏杆边上。跨过这道围栏，就是他们要去的办公楼了。
隔着老远，还能看见鬼屋的石块大门，而侧方的最边缘，则是分隔游乐场外那片密林的围墙。
林棋冰这才意识到，其实游乐场外和场内的树林是同一片，只不过被铁栏杆一分为二了。
由于办公区和游乐区之间的铁门被锁住，他们只能再当一次峨眉山猴子。
“上来吧。”女生利落地爬上横隔围栏，迟一婉在乃馨和沐朗的合力帮助下，也抓上顶杆，握住了林棋冰的手。
她将哥特女孩拉上来，对方似乎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林棋冰忙于拉扯其余两人，迟小姐脸色微红也没憋出一个字。
女生看了眼乃馨，对方冲她虚弱一笑，林棋冰转瞬想到，既然乃馨和木棉认识娜娜，那他们会否也认识红熊里的女孩呢？
看样子npc既不会阻挠他们的行动，更不会主动给出答案，在下一次Q批改模式出现前，事情的真相只能等主播们自己探知。
“就是这了。”沐朗跑上台阶，手搭上办公楼大门，回头对几名同伴说，“很幸运，这道门竟然没上锁。”
很幸运……吗？
吊在队尾的林棋冰没有向前，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录影带，抬头看去；
办公楼规模不大，是一栋四层的小砖楼，足以容纳游乐场运营所必需的员工。
楼内的窗户皆是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更显森冷。
楼里好像没有人。
沐朗等人正要推开玻璃门，却突然林棋冰抓住手臂，她将他们带到门框外侧，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雨燕般缩在门廊下，让屋檐尽量遮住头顶，同伴们看向女生，似是等待她的话语。
下一秒，一束刺眼的白光从楼上扫了下来。
那光散射如长筒，紧贴着楼体照下来，在地面上映出遮雨檐的方形影子，光影不断扭转变换，就像……
就像有人在楼上拿着手电往下看，寻找可能存在的入侵者那样。
楼上有人。
或者说，楼上有东西。
没人认为在大清洗环节还能自由活动的东西是活人。
沐朗咽了口唾沫，无声地对她说：“怪不得办公楼大门没有锁。”
是因为之前就有人进入了这里。
男大学生一脸心有余悸，林棋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点了点头顶：“……小宋。”
他作为游乐场的员工，出现在办公区很合理，那道白光应该不是手电筒，而是小宋的眼睛。
“现在怎么办？”
从灯光远近看，小宋应该就在二楼，无法确定他的行动轨迹，直接上楼很容易撞到他。
林棋冰想了想，说：“先去一楼搜索播放设备，留好大门。”
几人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控制着门扇开启的角度，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
整栋楼都很黑，林棋冰等人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向内摸去。
第一个房间的门没锁，他们推门望去，几张办公桌的模糊轮廓出现在黑暗中。
林棋冰用手机手电筒照了下门牌，低声说：“是财务室。”
财务室规模中等，几人扶着墙边的档案柜往里走，窗边遮了一层厚帘，没有半丝外界光线透进来。
回身掩上门，林棋冰先将屋内用手电筒扫了一遍，确认暂时安全后，女生按下开关。
“咔嗒。”
无事发生，财务室内仍然漆黑一片。
沐朗看了眼开关板，又在屋里巡视一圈：“可能是电闸断开了，控制终端不在这里。”
这也解释了办公楼内漆黑一片的原因。林棋冰抬起眼睛，看向男大学生：“你能找到总闸开关吗？”
如果没有电力，可是没办法用播放设备观看录影带的。
见沐朗自信一笑，笃定点头，林棋冰松了口气。
这时，打开档案柜搜查的迟一婉忽然发出声音。
她一手举起林棋冰的手机，另一手里拿着一沓纸张，对照道：“游乐场的财务报表很有些异常哎。”
“大概从十二年前开始，也就是游乐场被关闭的前两年，这里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哥特女孩见众人围过来，翻过了报表的下一栏目，继续道：
“可能因为经营不善，他们的营收逐渐下滑，直至开始亏钱，可管理层非但没有及时止损，反而持续运营这座负资产游乐场，维持着表面的繁荣蓬勃。”
“难道商人也有赌徒心态吗？总觉得再撑一撑就能好起来。”
林棋冰消化着这些信息，走了几步，突然发现t垃圾桶最上方有一个可疑的纸团；
她将纸团捡起来，展平发现是一封手写信，把皱巴巴的纸张凑到手电筒下，女生读了两句。
“这是一封本市市民写给游乐园方的抗议信。信中谴责了游乐场的暗中收费行为和安全隐患，造成了某种事故，给写信者的孩子造成了较为严重的擦伤和惊吓。”
林棋冰合起信纸，说出了最后一句：“发信人要求园区进行道歉赔偿，否则会联系记者，将这些不合理情况调查清楚，并撰文登报。”
依照这封投诉信的最终去处看来，那位可怜的写信父母应该没能得到所谓的道歉和赔偿。
“这封信应该只是游乐场亏损的众多恶果之一。”
迟一婉接着补充，她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财务报表，说道：
“游乐场资金的异常状况没有得到扭转，加上大量亏损，他们私下削减了一些方面的开支，比如员工薪资、海洋生物饲养水准，以及游乐设施的检修与维护。”
听到这段话，在场几人皆是若有所悟。
因为缩减了这些项目的投入，所以身为学生的小宋可以来打暑假工，所以海洋馆里的生物生存环境恶劣。
那么游乐设施缺漏检修与维护，是否与娜娜和红熊的死亡有关呢？
一行人将财务室搜了一遍，确认没有影音播放机后，林棋冰摇了摇头。
由于办公楼结构特殊，一楼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他们所在的财务室，另一间是调度室，里面的通话传讯装置宛若废铁。
看来整栋楼的电力都被切断了。
“那么机房应该在楼上了。”沐朗从调度室里顺出一双劳保手套，将那副白棉线的宽松织物套在手上，“怎么办，这栋楼只有一道楼梯。”
不管是找电闸还是播放设备都要上楼，可小宋此时在楼上，他随时可能下楼，或从某扇窗户向外看，所以走楼梯和外墙都存在一定风险。
“没办法，只能碰碰运气了。”
林棋冰吸了口气，由于大清洗时的暴露度提高，他们没有太多时间。
几人蹑手蹑脚登上楼梯，鞋底和石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幽暗的楼内十分清晰。
二楼的走廊一片寂静，暂未见到小宋的影子，几名主播看了眼林棋冰，等她做决定。
“直接上四楼。”林棋冰手势比了个4。
女生迅速地掠过二楼向上蹿去，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二楼有某种危险潜伏着。
同伴们没有犹豫，纷纷跟上，在队尾的乃馨转过三楼楼梯时，脚下空隙突然透入了刺目的白光，照亮了身后的晦暗墙壁。
小宋从二楼走廊的另一端“驶”来了。
林棋冰等人头皮一悚，提起腿加速上行，重新钻入黑暗中，这才勉强躲过小宋目光的扫视。
路过三楼，女生没有停下，直接带队上到四楼，没有解释原因，因为下一秒，楼下就传来了车轮碾过楼梯的声响。
异变成人形汽车的小宋离开了二楼，却没有下行，反而向上来到三层。
“如果刚才去了三层，就直接被堵住了……”迟一婉攥紧了自己的领口。
四楼走廊比一楼稍长，共有八个房间，林棋冰没有着急进入，一一扫视过去，发现其中六间竟都是空的，还有一间是废弃已久的卫生间，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则大门紧闭。
“本来办公楼面积就不大，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空办公室？是因为游乐场关闭前把它们清空了吗？”
女生向深处走去，站到最后那间屋子的门前，轻声说：“更可能是做梦的人没来过那几件屋子，对它们没有具象的认知，所以只能是空的。”
“那这间办公室，里面会有什么？”沐朗摸了摸面前的深色木门。
屋内的场景没人见过，可能是零也可能是无穷，永远带有令人战栗的不确定性。
“进去了才知道。”林棋冰悠悠回答。
女生扭下合金把手，向前推门，掌间却被阻力顿住，她低头看去，一枚长方形的锁眼在圆把手中间，敞着嘴，仿佛等待钥匙的吻合。
鬼使神差地，女生拿出了那枚鬼怪梦境中得到的半截钥匙，它的名字正叫做【解开回忆的钥匙】。
将那狭片状的铜合金插入锁孔，她手指捏住胶带粘成的匙柄，轻轻一转，这间紧闭的门应声而开。
门扉开启，映入几人眼帘的竟然先是一束光，温馨的米黄色灯光，如水般流淌到黑暗的走廊中。
这间办公室的陈设不像办公室，暖色的窗帘和灯罩，实木桌椅，在光晕下显得半旧而梦幻。
就连桌上的那盆绿萝，郁郁葱葱，好像昨天才被浇过水那样。
林棋冰走到中央，看向办公桌上放置的照片，小男孩和大女孩，眉头一跳。
无论从布局还是细节，这不是乃馨家客厅的办公室版本吗？
就好像那一家人忽然全面搬家，住到办公室里了那样。
这间“家住办公室”里当然有放映机，因为进入梦境前，乃馨家的爸爸正坐在客厅里，背靠着一个差不多的机器。
“这里为什么是这样的？就算是梦境，这也太缝合和离谱了。”迟一婉感叹道。
林棋冰回答：“这间屋子是梦境最深处的位置，可能，也代表了内心最深刻和美好的回忆？”
“这……”乃馨的目光微微颤动，她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双手捂住胸腹，眼底透出水光，“木棉他……”
迟一婉拥住了OL女士的肩膀，沐朗看了眼林棋冰，两人对视半秒，女生走到放映机前，取出了口袋中的【门票】；录影带。
她将黑匣子里的东西搁进入带口，按下按钮，老电视屏幕上浮现出了熟悉的画面。
是他们的肉身正昏睡着的，乃馨的家。
“哈啰！”不算太清晰的空画面中，突然跳出一个女孩子。
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布裙子，一根独辫子歪在脑侧，十分活泼可爱。
林棋冰看了好几眼，才辨认出她的身份，那副俏丽的五官如果打乱破碎，会组成水上乐园中所见到的残损面容。
是活着的娜娜。
“哈啰！”娜娜摆摆手，重复了一遍，睁大眼睛看向镜头外的众人，“录上了吗这个？”
主播们毛骨悚然的感觉褪去，她看来是在和当时的摄像者说话。
手持镜头的人没出声，可能只是点头了，娜娜扬起笑容，手伸到画面外勾来一个人，也是同龄女生。
电视机里，十七岁的乃馨内向而瘦弱，看起来比现在稚嫩得多。
娜娜搂着乃馨的脖子，两人脸颊贴着脸颊，乃馨脸上浮出快乐的笑意，终于抬起眼睛，直面镜头道：
“今天娜娜在我家过公历生日，祝她生日快乐，今年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乃馨嘴里被娜娜塞了快巧克力，女孩噘起嘴，贴着朋友更正道：
“不对不对！应该祝我开心，漂亮，幸福！还有——永远十八岁！”
被按住的乃馨笑得直点头，嘴里含着巧克力，和娜娜一起双手比出“ 1”和“ 8” ，对不齐词儿地大叫：
“祝娜娜同学生日快乐！”
“开心，漂亮，幸福，永远——十八岁！”
第47章
播放器传来的笑声漾满了整个办公室,林棋冰按下暂停键，将音量调小，沐朗知机地到门边查看动静,并将门扇牢牢关死,以免声音传到外面。
“看起来, 这是娜娜十八岁生日那天拍摄的视频, 地点在乃馨的家里。”
迟一婉抱着双臂，看了眼乃馨，继续分析道：
“从录像机的年月日和入梦前的时间推算, 这段视频拍摄没过多久, 游乐园的事故就发生了。”
OL女士无力地靠在转椅上，眨了眨泛红的双眼, 竟第一次肯定了主播的想法：“嗯，是这样的。”
林棋冰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皱巴的信纸：“还有这封投诉信, 发信的时间也晚于视频拍摄，可能就是在娜娜的事故之后写的。”
几人对了下信息和思路，女生继续播放视频, 屏幕上的娜娜和年轻乃馨重新动了起来；
乃馨数着手里的一把细蜡烛,而娜娜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了一沓闪光彩纸，她正在折叠生日帽。
显然，娜娜手工不算熟练，制造了好几个失败品后, 才勉强折出两个差不多的皇冠生日帽。
“这个视频是谁拍摄的呢？”短暂的静默中，林棋冰看向乃馨。
OL女士似乎又感到身体不适，她没有拒绝这个问题, 可还未回答，就被一道突兀的敲门声打断。
“笃笃笃。”
不急不缓t，回荡于办公室，清晰地传入每个主播耳朵里。
林棋冰等人皆是一震，下意识看向门口，接下来屏幕里传出一道有些耳熟的中年男声，对着镜头外的角度说：“木棉，木棉，去开下门吧。”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敲门声是视频中传出的，而录像的拍摄者，正是乃馨的父亲，他们见过的那位古怪病弱的大叔。
“是我们的蛋糕取回来了！”娜娜蹦起来，欢快地挥舞起手中那沓流水线生日帽，唱歌似的说：“我也去开门！”
画面中再次只剩下乃馨一个人，她将蜡烛放下，对录影机后的父亲笑了下，转身追了过去。
镜头外，乃馨家的大门方向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开门关门声，随后是不太齐的祝福声，青春洋溢地迸出来。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林棋冰垂眸，这两个声线很好辨认，女声还是乃馨，男声则是年轻版本的小宋。
乃馨爸爸的镜头调转，偏向了声音的来源，捧着一个大盒子的乃馨重新走进画面，她身边则伴着娜娜，小宋跟在最后。
所有人都顶着歪扭的生日帽，看样子是被娜娜强行按在头上的。
两名女生合力将盒子放在茶几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九个攒成大盘的小蛋糕，顶着云朵般的奶油，洒满彩色糖粒。
娜娜和乃馨小心地将数过的蜡烛插在蛋糕上，小宋拿着打火机在旁等候。
林棋冰注意到，娜娜的神情变得没那么生动，她和乃馨仍然亲密，却似乎和小宋有点礼貌过头，哪怕对视也会很快移开目光；
而小宋站在一边，低眉敛目，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可是明明在视频拍摄不久后的水上乐园里，娜娜对小宋仍是亲昵而泼辣的呀。
是在今天闹别扭了吗？
画面中人物的行动继续着，不以林棋冰内心的违和感为转移。
娜娜宛如被熄了火般文静，不再手舞足蹈地欢跃，插好蜡烛后，也一直保持着知书达理的表情。
乃馨爸爸在镜头后说话了，向着应该是厨房的方向，惊叫一声：“我忘了，锅里还烧了牛排骨，专门给你们几个准备的！”
厨房那边传来开锅盖的声音，沙发附近的几人都吸着气，似乎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谢谢叔叔，我去帮忙端。”娜娜出声，她顶着纸皇冠帽子，拍了拍手上的蜡屑，轻盈地走出了画面外。
小宋已经将蜡烛通通点亮，乃馨低头调整着蛋糕的造型，冲着身后喊了句：“你们小心别烫到啊！”
没一会儿，娜娜双手垫着抹布，端了个满满的大砂锅进来，往蛋糕旁的空位上放。
她全身僵直，有点滑稽，生怕动作一丝不稳就溢出来，头上的生日帽都歪掉了。
乃馨扶着她的手接了一把，娜娜将砂锅放上隔热垫，双手立即捏住耳垂取凉。
小宋在她耳边调侃了句什么，恼得娜娜用手肘戳他腰肋，她气了一会，又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
“再说话我打人了啊！”娜娜一巴掌拍扁了小宋的生日帽，两人熟稔打闹起来。
林棋冰有些感兴趣，看着屏幕内少女少男并肩的样子，他们这会好像又拉近了距离，迅速和好了。
“快回来呀，要集体照相了！”年轻的乃馨应该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探过头，朝厨房里的人又催了句。
镜头定格在十年前乃馨的那个探头动作，未来得及拍到木棉的出场，静止两秒后，直接陷入了黑屏。
办公室里一派寂静，沐朗若有所思，迟一婉则看向乃馨，OL女士仍坐在那把办公椅上，出神地一动不动；
二十七岁的乃馨凝望着电视机，仿佛在黑色屏幕的另一端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并隔空对视。
不易察觉的角度，两行泪痕划过脸颊，干涸在了她的腮边。
林棋冰蹲在录像播放器前，按下几个快进按钮，拉着进度条，她回过头：
“后面好像还有一段。这个带子是两条视频拼接而成的。”
女生调试两下，按住播放键，电视机屏幕很快又有了新的画面。
这次的场景不是乃馨家里，而是一个更接近和熟悉的地方，水上乐园的更衣室走廊。
第二段视频的画质比第一段还要模糊，也是录像制式，边角日期时间显示，比娜娜的生日录像大概晚一个月。
此外，画面的色调有些单一，缺乏艳彩，看起来接近黑白风格；
这次没有手持摄像机的颤抖感，机位恒定在一个高角度，可以称为俯视。
林棋冰敏锐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娜娜丧生当天，水上乐园的某段监控录像。
出现在视频中的人是小宋，他穿了一条宽松泳裤，上身是一件眼熟的短袖制服，游乐园员工的统一款式，正是此刻梦境中的小宋所穿的那件。
小宋正从露天楼梯上下来，匆匆冲进走廊，他的肢体动作极其慌乱，双腿几乎打结，歪歪斜斜地朝楼里走来。
他冲进男更衣室，看起来急于换衣服，但没过两分钟，少年又原模原样地从里面走出来；
小宋环顾四周，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转身进入了女更衣室；
再次回到走廊里时，小宋两手空空，步态乱得差点撞墙，随后，他瘫坐在墙根下面，双肩耸动，身体肉眼可见地抽搐着。
“他……是在哭吗？”林棋冰淡淡地问道，看着屏幕中小宋用双手捂住嘴巴。
这个问题无需回答，因为小宋很快撩起衣服，抹了下脸，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知是何目的。
大约过了两分钟，小宋又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这次他手里多了样东西，是一个带底座的立牌，用一根金属圆柱连接方牌和底座。
由于视频画质很不清晰，林棋冰等人只知道牌子上有字，却难以看清具体是什么内容。
“能放大吗？”迟一婉按下了暂停。
沐朗操作了两下播放机，摇了摇头，表示型号和功能都太老旧，没办法独立放大操作；
林棋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将变焦倍数拉到最大，却依然无法识别立牌上的内容，只能看出的确是汉字。
“这段录像视频比一般监控还模糊，画质损伤严重，不仅是时隔多年的原因，还可能辗转经过多次复录和读取。”沐朗解释道。
播放只能继续，他们目睹了小宋拖着立牌，走回到了露天楼梯，并转身向上去了。
“如果这是娜娜死亡的那天，他现在应该是作案后返回现场，也就是那道最高的白滑梯平台。”女生冷静地判断道。
小宋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范围内，是十分钟后，他从外楼梯门进来时已然动作如常，那只立牌不知所踪。
他腰背笔直地走向远处，不见刚才失了魂的样子，只有微微发飘的脚步，暴露出他内心思绪的激荡程度。
他消失在画面中，又过了十几秒，视频结束了。
所有人耳边都响起了了系统的提示音——
“系统提示：由于核心线索【门票】已被解锁，本轮大清洗将在120秒后结束，请各位主播做好准备。”
林棋冰看向重新陷入黑暗的屏幕，取出录像带，拔掉电源。
另一边的乃馨仿佛筋疲力尽，头靠在转椅椅背上，闭上眼睛，泛红的眼窝在苍白皮肤上很显眼。
“小宋进女更衣室做什么呢，他拿回去的那个牌子又写了什么字？”迟一婉抓着头发。
除了曾经的小宋本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包括脱力陷入昏睡的乃馨。
林棋冰眸光微闪，绕开眼前的迷障，反而抛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提问：
“为什么载有这两段视频的录影带，会被剧本称为【门票】？”
众人微惊，对啊，这两段视频实际上没包含太多信息，无非是娜娜死于十八岁生日之后，以及确凿了小宋杀害娜娜的嫌疑。
“或许这里面有一些隐藏线索，只是我们还没看出来？”沐朗猜测道。
暂时只能这么想了。林棋冰默默道。
可能任由它在头脑里生长一段时间，才能发酵出可供潜意识捕捉的东西吧。
沐朗撩开一线窗帘，玻璃外的天空已经转为晴蓝，只是在未退散的阴霾中，显得有些发暗。
游乐场的轨道和塔尖在暗光下像一片剪影，那些彩色的滑梯管线在变短，如退潮之蛇般，缩回水上乐园的方向。
“冰淇淋，你觉得它们是真实的娜娜的怨念，还是做梦人所模拟的娜娜的怨念？”
林棋冰走到男大学生身旁，毫不意外地听他搭了句题外话。
女生望向远方，叹t了口气：“都可能吧，梦境里的一切都源于内心，谁说得清内心是真实还是虚幻呢？”
他们在四楼办公室里熬过120秒，脑海中铃声打响后，气氛蓦地松弛下来。
乃馨依然在转椅上闭眼休憩，迟一婉稍稍背过去，轻声和林棋冰两人说道：
“这么看的话，木棉在棺材板上画的那四个小人，应该就是娜娜、小宋、乃馨和他自己了。”
沐朗突然想起来：“不对，这里多了个人算不进去啊。”
“谁啊？”
“红熊。”林棋冰回答。
红色杀人熊里的女孩，不知姓名和容貌，她应该是娜娜事故中的第二名死者。
除了确定此人不是娜娜之外，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
那两段录像视频中，并没有出现陌生的女孩脸孔，也就是说，里面没有红熊的存在。
“她会不会根本不认识娜娜和小宋他们？可能只是个倒霉的游客而已，在事故当天被牵连死掉了。”
迟一婉捏着下巴推测道：
“又或者跟娜娜的事故压根没关系，她死于游乐场安全隐患的另一场意外？”
沐朗微微摇头，直接否认：“不太可能，别忘了，这是一个大梦境，既然红熊出现在这，就说明做梦人一定对里面的女孩有印象，也许交集还不浅。”
“这么说的话。”林棋冰回过头，抛出第三种可能，“也没准是做梦人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红熊女孩的死亡，并不知道她具体的样子。”
“也就是说，红熊的壳子可能根本打不开，或者打开之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失落的心声】礼物盒那样。”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之一罢了。我还是倾向于认为红熊和娜娜的事情有关系。”
林棋冰几句话将众人说得后背发凉，她解开门把手，走廊里的供电还没恢复，女生蓦然回头，定定看向众人：“等等，我们刚才都忘了一件事情。”
沐朗三人有些迷茫，但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栋楼的电，不是被全面切断了吗？”林棋冰指了指头顶暖色的灯光，还有旁边的录像放映机。
是哦。
为什么没有想起来？
就好像全然默认了这个房间很正常那样。
没管悚然的众人，女生径直走到顶灯开关前，按了下去，暖米色灯球却没有熄灭，仍然将温馨的光芒洒在每个人身上。
“……”林棋冰又站到放映机前，按下了读带开关，此刻放映机的电源线被拔开、插头散在地上；
然而下一秒，黑色屏幕竟然亮起，出现了娜娜模糊的笑脸。
她甚至都没把【门票】录像带装回去！
“哈啰！”
娜娜熟悉的声音传来，恰如第一段录像的开头。
斜马尾辫，蓝硬布裙，活泼面容。
本来寻常的画面，突然卡顿一样，抽起帧来。
“哈哈哈哈……啰啰啰啰……”
娜娜的脸变得像素化，而且扭曲，随着时间轴前推，她的五官在画面中彻底破碎。
右眼在屏幕中间，左眼在右眼右侧，耳朵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鼻子模糊成肉色色块，嘴巴则在左上角边缘一张一合：
“开心漂亮幸福……十八岁十八岁十八岁……永远生日永远快乐……”
娜娜喉咙里的声音如打铃般黏连，带着空腔感，以及强烈的无序混淆，他们勉强辨认出她吐出的字节，虽然那已不代表任何含义。
林棋冰拿起遥控器，直接按下关机键。娜娜的画面在电视机上延迟了两秒，最后一刻，她那双分离的眼睛齐齐看向屏幕外，盯住主播们的身影，然后才消失在了黑屏中。
这间屋子果然十分诡异。
但系统提示分明响起过了，录像带的观看是有效行为。
在女生示意下，一行人离开办公室，站在走廊里，林棋冰合上了面前的房间门。
锁舌咬紧的声音传来，林棋冰没有松开门把手，她这次并未插入钥匙，而是直接推门。
“嘎吱——”门开了。
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了主播们，刚刚还温馨如家的办公室，此刻却空暗死寂；
灯关着，墙皮苍白剥落，地砖不再是木地板，而是普通的灰瓷，上面厚厚一层灰尘，脚印凌乱。
这个房间居然是空的。
唯一的物品是把缺脚的办公转椅，歪斜在房间正中央，表面爆出黄色海绵垫。
它正对着门口而放，就好像此时此刻，有个看不见的透明人坐在椅子上，直视林棋冰一行人那样。
“我们刚才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看的录像带？”迟一婉不敢置信。
林棋冰冷然看向里面，那些放映机、遥控器和窗帘都不见了，温馨感荡然无存，只剩一片寂寞的灰暗。
她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满面好奇，向内探索的沐朗：“别动！”
下一秒，一个粗陶花盆从天而降，擦着沐朗的头发坠落在地。
“啪嚓——”
花盆裂成几瓣，干尘的泥土散落一地，甩出数片灰黄枯死的叶子。
林棋冰眼尖地看出，这竟是他们第一次置身房间时，那盆青意蓬勃的绿萝。
“是放在内门框上的。”女生揩过头顶门框，指尖沾了几粒土渣，一搓就成灰了。
“大概这才是办公室在梦境中原本的样子。”
沐朗带上门，心惊地摸摸头顶，
“大概梦境主人对那个家有很深的执念，所以我们第一次进入会看到家的景象。”
林棋冰看向走廊外，虽然大清洗已经结束，几人的暴露度都恢复了正常，但谁也无法确定小宋是否变回了人类。
就算是他的人类阶段，也曾是那只挥舞电锯的初代杀人熊啊！
“我们得离开这个位置。”她说，“花盆摔碎的声音太大了。”
几人对视一眼，匆匆朝走廊外撤离而去。
四楼和一楼已经探索干净，他们边走边商量，决定潜入三楼和二楼，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的事情是，第一，生日录像那天的娜娜和小宋发生了什么；第二，小宋作案后拿的牌子上写了什么；第三，红色杀人熊的真实身份。”
林棋冰轻捷地走下三楼楼梯，她补充了沐朗的话：“以及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到底和木棉有什么关系。”
虽然木棉没露过面，不知道他真实年龄有多大，但听第一段视频里，老爹喊他去开门的口吻，起码在十年前，他就是个有自主行动能力的孩子了。
这意味着林棋冰等人错判了木棉的年龄，他可能比他们一开始猜测的还要大一些。
“他会不会暗恋娜娜啊？”迟一婉抱着手臂思索道：“小孩子时期就会对美产生感知的，喜欢上厉害又会照顾人的大姐姐——我是说那种天然懵懂的好感，也不算不正常吧？”
沐朗认真地点头：“很有可能，如果木棉对娜娜很有好感，那么娜娜的死对他来说一定是很严重的阴影，甚至多年之后都忘不了。”
的确，如果第一段视频是家的温馨回忆，那么第二段监控录像，非常像是对当年事件调查取证的结果。
“这就合上了，对海洋馆里的动物感到愧疚，很害怕鬼屋的鬼变成真的，坐过山车会脑补安全杠翘起，都符合一个敏感而想象力丰富的孩子的心理。”
林棋冰注意着三楼的动静，这里十分安静，并没有小宋的踪迹，那么他此刻应该在一楼和二楼。
听着同伴们的小声交流，女生看了眼乃馨，毕竟木棉的小学年龄一直是被OL女士默认的部分，她可一直没有认同或指正他们的想当然。
乃馨又为什么刻意忽视这部分事实呢？
“嘘。”林棋冰向后一挥。
几名主播紧贴墙根，站在三楼半的楼梯阴影间。他们紧张地向下注视，下一秒，磕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愈来愈近。
“门……我的门……”
小宋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显然刚从二楼或一楼上来，令人心惊的是，他的下半身虽还是车轮，但车灯般的、发出白光的双眼，此刻却紧紧闭住。
“他，失明了吗？”迟一婉用口型问。
林棋冰紧盯着小宋，随着大清洗结束，对方似乎暂时失去了高速移动的能力，东撞一下西磕一下，终于把自己挪回了三楼。
他先前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闭上的眼睛再没睁开过，行路只能靠跌撞和触碰。
“我要找……我的门……我的东西……”
小宋拐进了三楼走廊，林棋冰大着胆子跟过去，发现对方胡乱地在墙上摸索；
他走廊一端摸到另一端，双手不停推过一道道门，企图用t手指摸清门牌号，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这是几楼，几楼……”
他好像在某个特定的房间，然而一直找不到，因为缺少视力，连身处的楼层都无法确定。
在林棋冰等人无声的尾随下，小宋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低嘶起来：
“这不是三楼，三楼在哪里……我要找……找不到会死掉，会死掉的……”
林棋冰和沐朗对视一眼。
这个异变的npc ，当年的凶手，他要去三楼找什么呢？
第48章
“……他在找什么？”沐朗无声地问。
林棋冰背在墙后,冷眼看着小宋经过那一道道门，那些房门都是关着的，不知是否上锁,然而他只知用手敲捶,完全没摸向门把手。
他好像真的睁不开眼了, 而且某种程度上丧失了触觉, 以及思维逻辑性。
小宋目不视物，从三楼歪扭着驶出来，转上楼梯,下半身的车轮不断与扶手栏杆相撞。
林棋冰等人紧贴墙壁,屏住呼吸，一丝声音都不敢出,等待半人半车的npc贴着面前经过。
终于，小宋消失在楼梯顶端，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去三楼看看。”林棋冰说：“要快, 他马上就会回来。”
三楼走廊格局与四楼相同，八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打通, 分别为配电室和机房, 再就是卫生间。
除此之外, 只有一间办公室有桌椅，其余都和四楼一样，是废弃的空办公室。
八道木质制式门，没有一道是上锁的。
“不太像常规的异变, 倒像是没有达成任务，而遭受了特定的惩罚。”
林棋冰回忆起自己在第一个剧本，鬼怪梦境中被雯雯变成布娃娃的经历,和小宋现在的状态略有相似。
如果是npc异变成鬼怪，应该像旺叔那样，变得更加强大恐怖才对。
而小宋只是在大清洗中暂时变得像鬼怪，而现在，保留了诡异外表之余，却更接近畸形和失能。
不禁让人想起古代的一些剁腿割鼻子的野蛮刑罚。
“你是说，他没能在大清洗里干掉我们，所以被剧本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沐朗咋舌道，他将“剧本”两个字说得很轻，欲盖弥彰地，以免被乃馨听到。
林棋冰点点头，走进了唯一有东西的那间办公室，屋内陈列着办公桌椅，还有打印机和储物柜，看上去是经常被使用的样子。
“桌面是空的。”
“抽屉里什么都没有。”
林棋冰拉开储物柜门，里面东西很少，挂了件男士短大衣，尺码很符合小宋的体型。
她将那件薄羊毛大衣取下来，一股古龙水的味道淡淡飘起，香得蛮雅痞。
“他在找这件衣服？”女生自语道。
迟一婉凑过来打量，十分内行地断言道：“这牌子还行哦，作为穿工作服的游乐场员工来说，他很在乎私服穿搭嘛！”
布料被牵扯时，衣摆传来“叮当”一声，林棋冰眼神微动，摸进大衣口袋，拎出了一串钥匙。
确切地说，是一串车钥匙。
“叮——”
“恭喜在场主播，获得道具线索【梦境的钥匙】，剧情解锁度76%，请再接再励！”
沐朗眼神亮亮：“车钥匙？我好像知道它属于哪里了！”
“你们记不记得，在游乐场外的树林里，停着一辆红色汽车？就咱们从鬼屋出来时，路过看到的。”
林棋冰当然记得那辆车，停在栅栏外面很远处，当时还问过乃馨，不过乃馨否认了她家有这样的车。
“会不会是小宋的车？”女生想到。
迟一婉问：“意思是他是开那辆车来到了游乐场？”
林棋冰说：“有可能，不管他是否开着它而来，但他一定想让它带自己离开这里。”
所以小宋的异变形态是半人半车，他驶向园区门口时会加速，现在又将找到车钥匙当作最深的执念。
“交通工具代表一种离去的希望。”
沐朗认同这一点：“结合小宋的犯案凶手身份来看，他想逃离受害者的鬼怪，很有道理。”
在梦境中，将杀害娜娜的小宋困在游乐场，永远成为员工npc ，是做梦人对他的恨意和惩罚吗？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得到印证，林棋冰等人随后前往二楼，又很快离开，因为他们发现，二楼的所有房间都是空办公室。
“整栋办公楼里，只有小宋的那间屋子不是空的。就像这座楼是专门为他这一个员工，单独准备的一样。”
林棋冰踏过二楼到一楼的最后一阶楼梯，车钥匙在她口袋里轻轻碰撞。
那辆车可能是离开的关键，她想。
推开一楼正门，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变回蓝色，她回头向上看去，小宋的影子在某扇窗后蹒跚经过。
“我感觉，他还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迟一婉吐槽，“因为一旦我们找到木棉，就可以离开梦境，也意味着他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林棋冰默默无言，托了把哥特女孩，一行人攀上办公区和主园区之间的围栏。
就在这时，乃馨的咳嗽声突然划破安静空气，npc女士在铁栏顶端抽搐起来。
旁边的队友忙去拉她，却晚了一秒，乃馨重重摔在地上。
林棋冰翻身落地，赶快上前查看，发现对方身体紧绷，急促地呼吸着，脸色苍白泛紫；
众人一时手足无措，好在半分钟后，乃馨虚弱地坐了起来，貌似恢复了正常。
“抱歉，我最近的状态真的很不好。” OL女士抹了把无血色的嘴唇。
“此外还有一些遗传问题，来自我爸爸，他的程度比我严重多了。”
想起那位中年大叔算不上健康的脸色，林棋冰拍了拍乃馨的肩膀，让她靠在园区的一处树荫下歇息。
迟一婉主动来照顾乃馨，女生看了眼同伴们，和沐朗一前一后走开几步讲话。
“我准备回溯梦境，回到十年前的水上乐园里看看。”林棋冰开门见山。
沐朗跳跃到关键信息：“你想去看小宋牌子上的字？”
“是的。”她回答，“还有查清楚娜娜到底为何而死，红熊、乃馨和木棉又在事故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沐朗有些迟疑，担忧地看向女生：“冰淇淋，这样风险会不会太大了？我们已经知道了木棉的大致位置，再回到鬼屋或许能发现更多信息。”
“事实上，大清洗已经结束，只要我们找到木棉，并度过最后的狂欢时刻，就可以离开梦境了。”
他说的是事实，不是每个剧本都必须挖出全部故事，大多数时候，只需要完成任务最核心的部分，达成通关条件即可。
“可是掌握的信息越多，决战中活下来的可能就越大。”
林棋冰冷静地回答，她拿出手机，调出已经失效的木棉定位记录：
“木棉一直没出现过，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棺材板上的那幅画——水上乐园的四个小人是谁。”
就算把目前所知的全部角色加进去，娜娜、小宋、乃馨和木棉，凑齐了四个空缺，那么红熊的位置又在哪呢？
林棋冰等人肯定获得了一定线索，但也肯定绝非全部。
“我们需要确认，木棉在当年到底是涉事者、旁观者，还是后来听闻事故的局外人。”
“一切因他而起，应该也会在他身上终结。关键就在于，做梦的人究竟如何看待这个梦境。”
沐朗思索片刻，发现林棋冰的决心不可动摇，最终他点了点头，表示信服她的观点。
“好吧，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需要你和迟小姐一起照顾乃馨，她的手不方便。”林棋冰无奈道：“我就是看了你一眼，没想到你会跟过来。”
男大学生闻言顿了下，脸色有点发红，脖子虽然直直的，但连头顶的毛都耷拉下来了。
“不过。”林棋冰打开外卖app，点了几下，“谢谢你能跟过来。”
她调出历史地点记录，点击【梦中游乐场.水上乐园.梦境副本】，选中那串扭曲的坐标字符。
将其设置为路线目的地，林棋冰扫了眼重新明亮起来的沐朗，按下了导航键。
“一会见。”女生的声音淹没在耳边嘈杂中。
熟悉的冷漠女声响起——
“检测到骑手选择了异时间目的地，导航过程存在风险，请做好准备。”
“路线生成中，3、2、1……”
向上回那样，林棋冰耳边再次传来老式自行车铃，“叮铃铃铃——”
清脆的碰撞声爆入脑海，女生的眼神变得凝滞，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无数维度的图像、数字和信息碎片扑面而来，林棋t冰被动穿梭其间，这种瞬息跨越千万年山海的感觉，让她清醒无比，却又无法思考，懵懂如稚儿第一次睁眼。
等思维重新凝聚，她小幅度晃了一下，发现自己置身于水上乐园的更衣室门前。
“喂，怎么不去换衣服啊，你就穿着工作服玩啊？”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是娜娜。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拍上林棋冰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忙朝旁边躲去。
女生这才发现，她竟然从一个更高的身体里钻了出来，目光扫过去，是年轻的小宋。
原来娜娜拍的是小宋，而她的位置刚好与男生重合。
小宋挠了挠头，笑得和煦：“我今天值班没调开，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容我则个呗。”
林棋冰站在一边，看着娜娜身穿干爽的绿泳衣，笑嗔着去打小宋，催他换衣服，这才明白过来；
此次的落点竟然不是原梦境之后，而是之前，这件事不知是福是祸。
好处是她有可能看到事情的全貌，坏处是，按照回溯梦境对外来者的高压排斥，她可能坚持不到重要部分的重演。
还是先跟上去再说吧。
“行，看在你单独约我出来玩的份上，就饶了你这回。”娜娜骄矜地说。
“我进去取点东西，你在外面等我吧。”
说完，娜娜转身进了女更衣室，林棋冰拔起脚步，刚想跟上去，就看见小宋神秘兮兮地走向了男更衣室，女生动作一顿，迟了半秒，娜娜那边的门就在眼前锁上了。
小宋伸长脖子，见娜娜消失在门后，他快步走进了男更衣室，林棋冰跟进去，发现他蹲在那只木头柜子前，摸向裤兜，却摸了空。
男生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又忘记取钥匙，这记性没救了。”
说罢，小宋带着激动的表情，又开门穿过走廊，去向了一楼。
林棋冰在原生梦境中经历过这个部分，对方应该是去柜台下的鞋盒里找那半截钥匙了。
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漫上脖颈，女生知道，这是回溯梦境带来的副作用。
她咬住牙，跟在小宋后面，一路上，男生的脚步十分轻盈，似乎在等待喜悦降临。
一人一鬼来到一楼，林棋冰支撑不住身上好似千斤的重压，跌坐在椅子上喘气，看着小宋趴在地上翻找纸盒。
“小宋，你在干什么？”
林棋冰一惊，看向声音的源头，反应过来说话的是个男人。
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柜台入口，身上穿着和小宋一样的游乐场员工制服，看起来是男生的同事。
然而，这位男员工的脸，却没有五官，是一个空白的鸡蛋。
林棋冰瞬间了悟，因为她在“现实”中没见过这张脸，也就是对他的身份和长相没有认知，所以在梦境中，她只能看见一张空面孔，而无法得知额外的角色信息。
“啊，没什么，收拾点东西。”小宋从柜台下爬起来。
那位男员工看了他两眼，可能感到奇怪，但好脾气地没有深究，只是调侃道：
“赶紧去工作，哈哈，别以为你是老板的外甥就能偷懒闲逛啊。领导可让我们监督你呢。”
小宋笑骂了两句，彼此关系似乎很好，对方也没多纠缠，转身向另一端走廊去了。
林棋冰的目光下意识追随那位男同事，直到另一端走廊的尽头，却无意间捕捉到另一道身影。
似乎是个穿蓝色泳衣的女孩，在窥视这边，见小宋即将离开，便长发一甩，顺着楼梯跑走了。
女生的心脏在胸腔中敲击骨骼，耳边砰砰作响，或许因为视线模糊，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
好熟悉的体型和姿态，她敢确定，之前百分百见过对方！
这时，小宋也动了起来，他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打算上楼回到更衣室。
林棋冰继续跟进，拮抗着骨缝里渗出的痛楚逆行，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皮肤已变得过分苍白，宛如重病。
跟随小宋回到更衣室走廊，乍一转角，就听到娜娜的声音：“你去哪里了？我等半天也没等到你呢。”
小宋打着哈哈：“突然处理点工作的事情，走吧走吧，你不是说想玩最高的那个滑梯吗？”
娜娜的脸明明和之前一样，却换了另一副神态，她虽然也在笑，但林棋冰敏锐地察觉到，那是一种更加恬静的微笑，而非之前的活泼热烈。
就好像从三伏天的晴日骄阳，骤然切换成晚秋的肃静西风那般。
娜娜关上身后女更衣室的门，她脖子扭了一下，好像有东西刺着她的皮肤。
绿泳衣少女摸向后背，费力地伸手调整泳衣系带，小宋熟练地走过来，主动帮她操作，“我来。”
林棋冰看见，娜娜的嘴角抽了一下，似是抗拒男生的动作，犹豫半秒，还是轻轻拂开了对方的手，“谢谢，不用了。”
望着小宋有点诧异的脸，林棋冰虽暂时不知娜娜为何转变态度，但肯定的是，他们之后会去往白色滑梯。
这个部分不是林棋冰想探知的。她更想知道，滑梯到底有什么问题，以及事故发生的原理是什么。
如果娜娜和红熊死在同一天，那么红熊此刻应该已经在滑梯附近了。
林棋冰蓦然抬眼，想起了刚刚神秘的蓝泳衣少女，她会不会是红熊呢？
不行，她在回溯梦境中的移动太慢了，且随时可能力竭脱出，必须提早一步到滑梯那里才行。
于是女生艰难地迈开腿，将还在互相闲话的娜娜和小宋抛在身后，选择放下已知剧情，去探索未接触过的部分。
“好疼……呼吸好困难……”
她趔趄地穿过外门，走到阳光下，向上几层是那处水滑梯起始点，向下则是建筑楼下的水池和草坪，那道白滑梯的末端，如象鼻般横悬在深池表面。
就在此时，一个女生从滑梯里溜出，潜入了碧波荡漾的大泳池。
林棋冰看过去，那个女生穿了件连体式的保守泳装，体型瘦弱，竟然是乃馨。
乃馨在水池里游了一圈，漂浮在滑梯口侧面，脸上是快乐的笑容，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就是这个！他们一直错过的部分，看起来即将在那里发生。
林棋冰提起一口气，从露天楼梯向下赶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自己的脑神经上。
走到楼梯中段时，她突然抬头，感觉几层之上的白滑梯露台，似乎有人踏上了上去，并钻进了管道入口。
就在一恍惚之间，林棋冰眼前的场景变了变，蓝天和楼梯间，忽而浮现出浅淡的暗色；
所视的物体似远还近，镀上了一层模糊的晦暗轮廓，就好像低血糖晕倒前，变色发黑的视野那样。
这是……发生什么了？
快，快点下去，要赶不及了。
林棋冰闭了闭眼，稳定心神，忽视发抖的嘴唇，继续向下走去。
然而不到三步，心跳声锤击耳鼓，她脑中一震，眼前的场景旋转起来。
“唰——”重物掠过滑梯的声音在侧上方响起。
那个登上露台的人滑下去了。
同一秒钟，女生一头栽倒，双脚无重力般踩空，竟直接摔出栏杆外，从外楼梯上坠落而下。
她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面上，然后才感到痛楚涌来。
后脑仿佛渗血，全身骨节都呐喊着钝疼，林棋冰仰面天空，缓慢爬起，就在血氧空缺的瞬间，蓝天一下子闪成了灰白画布，周围景物也失去艳彩，变成了油泥般的纯灰，爬满了不祥的黑色印记。
她眨眨眼，一切又刹那间恢复正常，好像刚才的幻视只是幻觉。
女生站起身，跌跌撞撞向水池走去，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滑腻的纯黑色，那些印记蠕动着，宛如踩过一滩石油般的活物。
好像舒服一些了，难道她适应回溯梦境的排斥了吗？
林棋冰困惑地眯了眯眼，摔了一下后，身上的重压和痛苦感似乎减轻些许，一种醒神的阴寒感贯彻骨髓，连呼吸都通畅了不少。
女生无知无觉，她脖颈上已然浮出了黑色的树状脉络，就好像一片生长在皮肤内的杀人藤，一直爬上她的双颊，毛细的末端聚集在眼窝，看上去好似连熬了一周夜的厌食症患者。
如果这个画面能被直播，观众就会意识到，林棋冰此时的样子很眼熟，和公寓内的邪祟附体一模一样。
“呼……呼……”
林棋冰精神好了些，终于来到泳池边，乃馨还在滑梯旁踩水，等着里面人的t降落。
“娜娜，出来呀。你怎么还没到？”乃馨轻轻敲击塑料管壁，冲着上方讲话。
“快点哦，一会来不及了，他们要过来了。待会你的计划穿帮了可不怪我。”
娜娜？乃馨等的那个人是娜娜？
林棋冰涉入水中，由于身体完全冰冷，清凉泳池无法渡来一丝低温，她好像泡进了暖洋洋的洗澡水
她游向乃馨，十七岁的乃馨和现在一样瘦，眉宇间是挥不去的柔稚和内向。
“乃馨，你能听到我吗？”
一道压低的清脆笑声在管道上方响起，大约在中间位置，带着闷闷的回响，是娜娜的嗓音。
林棋冰有些疑惑，娜娜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小宋推进滑梯里了吗？她听起来并没有出事。
不同于紧贴滑梯侧面的乃馨，林棋冰游得稍远一些，刚好能斜斜看到高处，露台和楼梯的连接处。
就在这时，两双腿从边缘迈上了平台，露出了男式泳裤和……绿色的半身泳裙。！ ！ ！
林棋冰微微睁大眼睛，娜娜不是在滑梯里吗？那现在和小宋前后而行，走向入口的女生又是谁？
绿泳衣少女的上半身矮了下去，像是坐进了滑梯入口，只能看见她的头发；
小宋站在一边，看不清脸，动作有些紧张和无措，似乎向绿泳衣少女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她知道，是小宋向绿泳衣少女表白，大概遭到拒绝，于是赌气地将少女推进了数层楼高的水滑梯——
女生使劲抬着头，看见小宋一瞬间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放松，带着某种情绪，向前走去。
“别！”林棋冰猛然抬头，意识到现实，喃喃自语道：“滑梯里有人……”
下一秒，听过一次的尖叫声响起，转瞬淹没在高处的管筒间：
“不要啊啊啊——”
身体滑过管壁的簌响传来，林棋冰闭上眼睛，这次她较为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闷响，就像两个带壳的水袋子彼此砸击，经过管道消音，发出令人神经震颤的轻声。
四周水花哗啦，乃馨似乎没意识到事情，疑惑地看向上方，问了句：“娜娜，你还好吗？”
林棋冰想拉住年轻的女生，但对方并不是那个npc ，她眼睁睁目睹手掌穿过乃馨的胳臂，而十七岁的女孩带着些害怕和着急，竟然从滑梯末端钻入，向上爬去，察看她的朋友是否安好。
林棋冰注意到，乃馨的手肘和小腿后侧有点发红，像是受了磕碰伤和擦伤，会在第二天化为淤血的那种润红。
晴朗的盛夏蓝天下，烈日将白色滑梯管道照得发亮，热烘烘的，像烤箱里的加热管。
乃馨的身影消失在滑梯出口，向上爬去，大约半分钟后，她在里面不知看见了什么，发出一声恐惧到变形的惊呼，“啊！”
“滴答。”
林棋冰低下头，白色管道末端，一行深红色的粘稠液体汩汩淌出，流入碧蓝色的泳池，丝丝缕缕地晕开，直到女生身前，化为透明和虚无。
“滴答。”
光亮美好的日光下，林棋冰抬起被黑色细蔓侵入的脸，嗅到了一股鲜甜的血液味道。
“滴答。”
第49章
没过一会,乃馨从滑梯内滚落出来，双眼惊慌无神，前臂和两腿蹭了道道血迹,又随着跌入水池,转瞬被冲淡洗净。
近乎透明的血水在池内扩散, 触碰到林棋冰皮肤时, 女生眼前的场景再次忽闪；
蓝色的泳池一下子变得苍白无色，池底和池壁爬满了黑色藤蔓，如同会动的黏菌, 摇拂而上, 细细地缠住林棋冰的脚踝。
“嘶……”
女生再次眨眼，那诡异的场景霎时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她目送着乃馨几次扑腾呛水，手忙脚乱地攀上池边，却没能站起来,瘫软在地面上呼气，因惊吓过度而无法动弹。
毫无疑问，乃馨看到了好友的事故现场, 娜娜的确死于滑梯内的碰撞；
以白色滑梯的高度,假如一个人停滞在中下段,而另一个人无意识地入梯，高速滑下之后，两具躯体在管道内碰撞的力道，无异于车祸现场。
可林棋冰想不明白的是, 娜娜到底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两次梦境中，女生都差不多目睹了娜娜被推入滑梯, 可是这一次，就在绿泳衣少女被推落的半分钟前，她分明已经在管道里听见了娜娜的笑声。
难道一个人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并自己撞死了自己吗？
想到这里，林棋冰顾不上还在应激中的乃馨，转身游向楼梯的位置；
她在回溯梦境中停滞的时间过于久了，移动距离也比上次更长，虽然有阴寒力量的刺激，但女生仍然感到头晕目眩。
林棋冰湿淋淋地抓住扶手，一步步朝楼梯上赶去，她身上滴落的水珠转瞬消失在空气中。
在最后一级楼梯上留下诡异的黑色脚印后，林棋冰终于回到更衣室的楼层，如预估的时间那样，她在楼梯口遇到了小宋。
小宋正从上层露台下行，穿过女生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闯回走廊内。林棋冰意识到，他正在第一次逃离事发现场。
恰如监控视频所载录的，男生惨白着脸，先是走进了男更衣室，林棋冰艰难地挪到门口时，对方已经开门出来，透过没合拢的缝隙，女生看见男更衣室内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离奇的东西。
小宋抓着头发，擦过林棋冰的肩膀，不知想起什么，又冲进了隔壁的女更衣室。
林棋冰赶紧跟上，在小宋关门前挤了进去，只见男生六神无主地在室内转了两圈，然后直扑女更衣室的储物柜。
他的动作僵硬到近乎粗暴，机械地拽扯过每一扇柜门，将那些窄长的铁板弄出噪音。
最后，小宋停留在了角落里，两扇插着钥匙的柜门相对着，他手指颤抖着旋钮下去，储物格子里的内容暴露在眼前。
林棋冰跟过去，看见两个格子中，分别放置着同款不同色的洗漱包，小宋差不多将里面的物品翻了个遍，他哆嗦着嘴唇，从里面各抓出一团硬质的布料。
帆布鞋，俏皮的粉色，一模一样的两双。
蓝色牛仔布裙子，娜娜生日那天穿过的，一式两条。
细链手表，女款，无差异的两只，一只上刻着“娜”，另一只则刻着“乔”。
“啊……”小宋手中的东西应声坠地，他双腿发抖，抓住自己的头发，双眼血红，“啊！”
林棋冰本以为男生完全崩溃了，没过几秒，他复而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牛仔裙，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储物柜。
小宋用那条属于亡者的蓝色布料，胡乱擦过柜门、钥匙、门把手……亲手触摸过的每一寸地方。
干完这些，他将那些物品整理好，弄了几次都没成，直到重新放回格子里。
关上柜门，男生目视着虚空，双眼不聚焦，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女更衣室。
林棋冰跟着他回到走廊的那一秒，小宋搓了搓手指，仿佛感受布料在指间的摩擦，即刻情绪回笼崩塌，膝盖一软，靠墙滑落而下，跌坐在地痛哭起来。
女生扶墙站着，看向这名作下罪孽的少年，她过于疲惫，已无法产生任何情绪。
心脏好像要爆裂开来，在阴冷寒流的调节下，转为一种沉钝的隐痛，她调整着呼吸，与梦境加诸的高压对抗。
在林棋冰平复痛苦的时候，小宋已经调整好表情，他用衣服擦干眼泪，站起身，朝走廊另一边而去。
在转角处，男生还遇到了一位空白面孔的同事，看不出是否是之前那名，那个空白人正朝露台楼梯走来，小宋在背后攥拳，不知和对方说了什么，那个员工转身离开了。
女生没有追上，而是原地保存体力，因为她知道小宋还会回来。
果然，几分钟后，男生的身影重新出来，手里是那只有底座的金属立牌。
他经过林棋冰身前时，女生垂眸望去，恰好看清了上面的印刻黑体字，眼神瞬间冷凝下来。
“设施检修，请勿进入。”
这是一只阻止游客误入的告示牌。
林棋冰跟在小宋身后，重新进入外楼梯，男生将告示牌立在通往白色滑梯的楼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搓搓脸颊，调整好面部肌肉，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离开了。
擦肩而过的片刻，林棋冰看见了小宋湿红的眼角，以及冷静到可怕的表情。
阳光依然灿烂明媚，女生却感到彻骨的凉意，原来这就是小宋对事故现场的处理方式。
娜娜和第二个姑娘的生命，青春妙龄，就在被暴晒到闷热的管道中，以失误开始，以背弃终结。
一个念t头浮现在林棋冰脑中，为了印证想法，她没有即刻脱出梦境，而是绕过告示牌，差不多一步一喘地挪上了楼梯。
女生来到白滑梯口时，管道内寂静无声，只有机械设备通电的嗡鸣。
林棋冰顿了顿，拿出手机，点击界面调出“返回路程”按键，她忍耐着神经被拉伸的痛苦，坐了下来。
滑梯口的指示灯仍闪烁红点，表示上一波进入的游客还未出去，当然，永远不会自动出去了。
女生双腿搭进滑梯，没有任何预兆地，手臂一撑洞口，整个身体就滑进了白色管道。
滴液装置为滑梯内部提供润滑，摩擦被减到最小，失重感传来，林棋冰疾驰向下，距离移动带来的窒息感犹如绞索，迅速套紧她的脖颈。
在感到颈骨被勒断的前一秒，林棋冰掠过中点，看见了娜娜的身影。
与其说是身影，不如说是一堆互相挤压和交缠的肢体。
已经分不清是属于谁的手臂或大腿，从体积看来，是两个以死亡姿态相拥的年轻女孩；
她们分别穿着绿色和蓝色的泳装，款式一样，体型相同，两张轮廓类似的脸叠在一起。
竟然是两张空白的面孔。
连娜娜的五官都不见了。
“这是为什么？”林棋冰无声地问。
等等，之前看到的男同事也是空白的脸，说明她脑中没有对方的身份概念，既没真正见过，也无法清晰地说出对方是谁。
这两个条件似乎是缺一不可的。
林棋冰当然见过娜娜，但现在，她对娜娜的认知产生了混淆。
按照她的误解，第一个在滑梯里说话的是娜娜，第二个被小宋推下的也是娜娜，这属于逻辑上的悖谬。
因为她无法识别哪个是娜娜，所以，回溯梦境中的两名死者，同时变回了没有五官的脸。
“……我明白了。”
女生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除绿泳衣之外的蓝泳衣死者。
“你是娜娜。”她在心里说，而后转向绿泳衣的少女尸体，“而你是——乔乔。”
下一秒，两张空白的脸孔同时扭曲，浮现出具象面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张脸，都是娜娜的模样。
她们半睁着眼睛，已看不见惊恐之色，皮肉在碰撞、摩擦和滚动中撕裂，构成了水上乐园中鬼怪的惨烈容貌。
娜娜和乔乔是双胞胎。
林棋冰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不可挽回地，她继续向下落体，身影虚幻，穿透了娜娜和乔乔的尸体。
姐妹破碎的脸在耳边划过，活人的躯干与死人重合，再又分离，她撞向并脱开她们，带走一身的血腥气。
大约是有血液湿润的缘故，之后的滑行同样快速，几秒后，女生被滑梯吐出，跌回了那个大游泳池。
“哗啦——”
林棋冰虚弱地翻腾两下，从水中立起，攀住滑梯边缘，可能是目眩的缘故，她发觉水上乐园里晦暗了许多。
或许潜意识早有暗示，她对娜、乔的身份不算惊奇，女生环顾四周，发现蓝天不知何时异变了，再次变成无垠灰白。
一滴雨水掉落在林棋冰身前的水面上。
随后是头顶、鼻尖和肩膀，都被淅淅沥沥的雨点打湿，竟然留下了黑色的水迹，滑腻而冰凉。
她抬起头，看到白布一样阴霾苍穹中，无数黑色雨丝落下，像一条条墨迹，接天连地，织覆在池面上和林棋冰身上。
林棋冰再也支撑不住，眼皮自动合上，缓缓松开了抓住支撑物的双手，漂浮两秒后，逐渐沉入水下。
一朵朵墨色水花溅起涟漪，女生向池底沉去，离液面越来越远，她感觉池水灌入口鼻，用最后的力气按下手机屏幕。
“请骑手注意，由于精神力量耗尽，即将自动脱出目的地。”
“3、2、1……”
冷漠女声在耳边响起，林棋冰终于安下心来，在水中放松了身体，任由自己沉底。
池底仿佛变成一块豆腐，柔软而光滑，女生的身体逐渐淹没其中，直至最后一线轮廓也消失在平面下。
眩晕感上涌，林棋冰耳边传来无尽的嘈杂，她睁开眼睛，看见上方的滑梯、水池都已变成灰色的油泥质感，不变的是黑色雨丝，无穷尽般浇打在周遭万物上。
“即将返回原轴时间，请骑手选择着陆地点。”
冷漠女声复而传来，像上次那样，林棋冰眼前凭空浮现两张照片，附有文字标注。
【起始位置】：办公区围墙旁的树下，即她和沐朗交谈后，开始回溯的出发点；
【垂直位置】：水上乐园的白滑梯泳池，即她在当前时间轴上所处的地方。
望向两张空无一人的照片，林棋冰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起始位置。
毕竟垂直降落回原时空的话，在水上乐园里很难不撞上娜娜和乔乔。
女生点击了办公区围墙的照片，一束光照在上面，画面变得鲜活起来，而另一张水上乐园则暗淡隐去。
耳边清脆的风铃音效响起，眼前的场景逐渐坍塌，化为砂砾流散化开。
林棋冰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保持原来的姿势，盘腿坐在围栏和绿树下，身后远处是那栋小小的办公楼。
沐朗凑过来：“你回来了，没问题吧？”
看男大学生的表情姿态，还带着之前的不安和担忧，林棋冰就彻底确认了，回溯梦境并不消耗现实剧本中的时间。
林棋冰一翻身站起，活动四肢，事实上她的手脚血脉畅通，关节并不僵硬，但回溯梦境中的诡异体感，总给人一种如同胶水跗骨的别扭不适。
“我看到娜娜的死亡现场了。”女生回答，“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我们所见的娜娜，其实一直是两个人。”
“两个人，你是说双胞胎？”沐朗追上林棋冰的脚步，两人朝着迟一婉和乃馨走去。
林棋冰将回溯梦境中的见闻讲了一遍，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带着震惊和情理之中的叹息。
“这么说来，在小宋约娜娜单独出来，是想要表白。但是没想到乔乔和乃馨也来了，不知情的姐妹俩为捉弄他，玩了一次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沐朗挠了挠下巴，叹了口气：
“一开始娜娜进女更衣室就不是为了取东西，而是和躲在里面的乔乔交换衣服。”
“冰淇淋你后来看见的蓝色泳衣背影，则是交换后的娜娜。”
迟一婉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有姐妹的缘故，她脸上出现了深深的同情：
“那么两次梦境中，只有开头和小宋同行的绿泳衣女孩是娜娜，后来都是乔乔？这样娜娜性格的突变就说得通了。”
林棋冰无意识敲击着口袋里的录像带：“所以，我们看到的十八岁生日录像，里面的娜娜也是两个人。”
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都和乃馨关系很好，且从未同时进入画面，才被他们误会成同一个人。
从录像视频中可以推测，娜娜的性格活泼热烈，而乔乔则更恬静端庄。
故而，乔乔绝无可能回应小宋的告白，面对男生突然吐露的心迹，她大概震惊好笑之余，下意识选择了拒绝，准备戳破和姐妹的玩笑谎言，让真正的娜娜聆听这段表白。
但可惜的是，小宋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小宋面对准恋人的拒绝，遭到打击，于是忽略了旁边的红灯，半赌气半玩笑地将娜娜推下滑梯，就像他们之前经常打闹那样。这一点从小宋发觉后的崩溃反应也能看出，他一开始没有伤人之心。”
林棋冰面无表情，话锋冷冷一转，继续道：“但是，他后来掩盖作案现场的行为，就完全是刻意为之了。”
迟一婉毫不掩饰神色的厌恶：“我想到了小宋拿那个牌子是别有意图，但没想到他能做这么绝，阻止外人发现娜娜和乔乔发现事故现场。”
结合小宋的身份，只要游乐场的管理层选择包庇，在空出的时间内收拾一些首尾是绰绰有余的。
经过梳理，当年的事故在众人脑中浮出水面，但还残缺一个角落。
乃馨靠在栏杆上，已经悄然醒转，听了半晌主播们的谈话，一字未插。
“乃馨。”林棋冰转向OL女士，“十年前关于娜娜和乔乔的死，最终的调查报告怎么说？”
npc的脸上没什么波动，淡淡讽刺一笑，眉目间哀伤笼罩：“还能怎么说？学生违规游玩导致的意外事故罢了，园区没有做好安全保护，停业整顿了一段时间。但后来迫于舆情和亏损，还是选择关闭了游乐场业务。”
“那乃馨小姐呢？”林棋冰轻轻问，“在滑梯里，看到娜娜和乔乔的躯体后，你最后选择如何做了？”
乃馨不再说话t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颤抖，指节掐得发白，攥住西装衣摆；
二十七岁的OL女士咬紧嘴唇，像犯错的小孩子那样拼命摇头，难以压抑住痛苦和失悔的表情。
“我……我当时没办法确定那是小宋干的，我因为惊吓发了几天烧，我爸爸……”
这下全都明白了，在家长和外界的“指示”下，过于年轻的乃馨选择了沉默。
由于恐惧或迷茫，她没有准确地咬定小宋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线，间接帮助了凶手掩盖事实。
“我还是不明白，娜娜和乔乔为什么会在滑梯内相撞呢？”迟一婉问。
林棋冰扶住乃馨耸动的肩膀，直视对方说：“是滑梯管道的后半段，突然没有水液润滑了，对吗？”
在回溯梦境中，乃馨和娜娜原计划先人一步滑入水池，配合乔乔，给最后下来的小宋一个惊喜。
而第一个滑出的乃馨，肘部、腿侧都有擦痕和瘀伤，虽然不算引人注目，但证明了管道内发生了强烈的摩擦。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看向乃馨，乃馨思索几秒后，缓缓点了点头，垂眸道：
“是的，我当时滑到一半就滑不动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游乐场连年亏损，削减了设施维护和检修的开支，所以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设备出现了危险的老化。”
林棋冰回忆着自己在白滑梯内的感觉，抬起眼睛：
“那道滑梯的中段以前存在渗漏点，导致润滑液很快消耗殆尽；或者干脆是滴液装置出现了问题，总之，下段管道内的摩擦力陡然变大，最后导致——”
“导致娜娜的滑行半途停止，她待在滑梯里没能及时出来，然后乔乔……”沐朗悲伤地补上。
这桩悲剧让大家都有些沉默，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想起水上乐园中绿泳衣少女的破碎面容，还有红熊被缝死的头壳下的血腥气，一种沉重的氛围蔓延开来。
OL女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抓住林棋冰的手：“林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神通，但请问……请问你在滑梯里看见乔乔和娜娜时，她们还……还活着吗？”
“没有。”林棋冰摇头，换来乃馨释然的泪水，“那个过程应该并不漫长。”
事实上，林棋冰也无法确定这个问题。
如果死亡是注定的结局，那么短痛速死，似乎比苟延残喘在被日光晒烫的滑梯中，看着血液在自己身上干涸，忍受剧痛却无人发现，绝望地等不到救援而死，对生者的接受度而言要轻易得多。
乃馨的身体状态恢复了一些，一行人准备重新出发。
游乐场中恢复了空寂欢乐，那些彩色滑梯怪物已经不见了。
左侧，无人的云霄飞车一次次冲击蓝天；右侧，水上乐园的人造棕榈树随风摇摆。
前边的海洋馆屋顶宛如白帆船，后方阴阳冥界的石头大门透出幽绿钴蓝的诡光。
最中央，林棋冰曾遭受死亡挑战的碰碰车场地，尖尖的棚顶竖起一颗透明大灯泡，从许多角度折射着日光，整个游乐场的色彩轮廓都环映其中。
“这么说来，红熊的真实身份应该是乔乔，而此刻梦境中的一切，都来自木棉的怨恨。”
迟一婉玩着黑色指甲，想通了这些，长出一口气：
“大概这孩子长大一些后，用什么渠道查出了游乐场事故的真相吧？就是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乔乔还是娜娜。”
沐朗试探性地看向乃馨，礼貌问道：“乃馨小姐，请问木棉第一次遇见乔乔娜娜，是多大年纪？”
乃馨沉默着，任由阳光照在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明到像张纸。
就在主播们以为乃馨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OL女士忽然转过头，说：“七岁，那年他差不多七岁。”
几名主播不约而同，脸上出现一丝了悟的神色，七岁，是和茶几上那张小男孩照片一样大的年纪。
看乃馨父亲对录像带的狂热，他肯定是个摄影和录像发烧友，那些照片应该也出自他手。
“他到底会藏在哪呢？游乐场都快找遍了，这孩子也只在空棺材里出现过一次，打开还消失了。”
“会不会在水上乐园里？那是事故的发生地，娜娜和乔乔也在里面。”
林棋冰站到树荫下，眺望游乐场的全貌，她的目光逡巡在园区的每一处，最终，落在了碰碰车塔尖的镜面宝石上。
女生倏然开口，让众人的讨论戛然而止——
“我好像知道，木棉在哪里了……”
第50章
“什么？”
“你知道木棉在哪了？”
同伴们围上来, 困惑地看向林棋冰，女生点点头，却没有直接说出结论, 而是指向远方。
“这个游乐场, 它是某种程度上的对称结构。”
“对称？”迟一婉显得有些迷茫, “可是无论从哪条轴线来看, 两侧的景象都是完全不同的。”
云霄飞车、滑梯、鬼屋……这些设施错落无序，彼此交织和遮挡，像所有乐园那样纷杂迷幻, 根本看不出一致性。
“的确如此。”林棋冰没有反驳, “因为所有园区模块，都是围绕中央的一个点, 两两对称的。”
她望向最中央的碰碰车棚屋，那颗人工水晶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光芒投射往四面八方：
“碰碰车场地, 尖顶上的那颗水晶，就是所有对称组的中心交接点。”
几名同伴若有所思，沐朗感兴趣地问道：“有些道理,难道这种对称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林棋冰示意云霄飞车的位置, 绿色的一号车和蓝色的二号车先后发动；
绿车停泊在中段的高空缓台上, 下一秒，蓝车从后面呼啸而上，两车在天空中相遇；
然而在蓝车碰到绿车的前一刻，绿车落体般冲下中点缓台, 只留蓝车静驻停泊。
“那两节车厢，它们在同一条轨道上疾驰，但永远保持距离和时间差, 从来不会相撞。”
林棋冰说，她的手臂转向另一边：“而以水晶球为中心，云霄飞车的对角位置，正好有另一处设施：也有既定滑行轨道，但发生了与这边恰好相反的事情。”
“水上乐园！”迟一婉抢答。
沐朗倒吸一口气，眼睛发亮：“十年前在水上乐园的滑梯里，穿绿泳衣的乔乔，撞上了穿蓝泳衣的娜娜！”
林棋冰肯定了这个说法，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摘下一片树叶，递给他们看；
树叶正面的叶脉隐蔽而凹陷，背面则清晰而凸起，如果打印在同一张纸上，它们是相似又相反的一组镜像。
“那第二组呢？”乃馨急促地问道。
林棋冰并未回答，而是扫了一眼沐朗和迟一婉，男大学生首先反应过来：“是阴阳冥界？”
“鬼屋的对称位置是……海洋馆？”迟一婉纳闷道：“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有。”女生不答反问，“鬼屋里有什么？”
沐朗举手：“有鬼！”
迟一婉白了他一眼，和他站远了些：“是很多很多的塑料假鬼。”
“鬼屋的鬼都是假的，但在某些时刻，它们会变成真的。”林棋冰说。
陷入过三途河外异空间的几人连连点头，显然都对那些活过来的鬼物心有余悸。
“而海洋馆里的动物鬼魂，它们原本都是真的。”林棋冰想起了自己在表演厅和海豚腐尸玩球的经历。
“在完成任务后，那些鱼就从可以触摸到的真实体，变成了一道道幻影。”
乃馨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海洋馆里的东西，会从真的变成假的。正好与鬼屋相颠倒。”
这座游乐场，原本是围绕中央碰碰车而建造的，是很常规的设计；
但在梦中，竟结合做梦人的内心，成为了因果和隐喻相勾连的镜像场地。
“那木棉呢？游乐场是镜像没错，可木棉在哪里呢，鬼屋吗？”
林棋冰凝眸，她曾在鬼屋里打开那只棺材，撬开一道缝隙时，能看见木棉的眼睛，但完全将盖板掀开后，却是空的，棺材里面没有木棉。
“木棉不在鬼屋，那里看似有他，实则没有他。”
女生说了句绕口的话，目光投向海洋馆的白帆船屋顶：
“他应该在一个看似没有他，实则有他的地方。”
几名主播先是茫然，旋即想到最开始在海洋馆里，售卖纪念品的游客商店，他们曾在最内侧货架中发现过木棉的脚印。
然而只是脚印和衣服蹭出的痕迹罢了，那里是空的，并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的木棉。
沐朗似乎明白了什么t ，凑到林棋冰身边，说了句：“上次那个模糊定位？”
“信息不确定，所以提供模糊坐标。”女生确认道，随即补了句绕口的话：
“信息不确定的原因，现在看来可能是木棉既在鬼屋，又在海洋馆。或者说，他的表象在鬼屋，而真实在海洋馆。”
听了这些离谱的思路，所有人都有些发晕，但又无法反驳，似乎真的有点道理。
迟一婉迅速地捕捉到一个缺漏：“我们在海洋馆外照到过木棉的脚印，明明通往云霄飞车的，不是说明他已经离开了吗，怎么还会在货架里呢？”
林棋冰挑了下眉：“脚印也不代表离开，毕竟所有东西都是镜像，他或许是从内场到外场，倒着走进海洋馆的呢？”
也就是说，海洋馆不是木棉的第一站，而是他的最后一站。
众人不约而同，脑补出一个小男孩，表情模糊，在阳光正好的游乐场中行走，但是——是倒退着走的，就像梦游那样。
他们起了一身冷汗，沐朗甩了甩头，“嘶”了一声，摸摸脑袋：“冰淇淋，大白天的不要吓我啊。”
一行人从游乐场最里端，逐步向外走去，经过角落围栏时，他们第二次看见了园外密林里的那辆车。
红色汽车寂静地停泊着，林棋冰遥遥望去，拍了拍衣兜里的车钥匙，想起了办公楼里盲眼失能的小宋。
“你们发没发现，这段围栏好像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沐朗搓了一下铁栏杆上的黑漆：
“比起另一端，这上面的油漆更亮，应该比较新？”
林棋冰等人走过来，发现的确如沐朗所说，密林边缘的铁围栏的样式和成色都比较独特。
“这个地方本来是游乐场的后门。”乃馨不太惊讶地解释道。
“围栏是游乐场后加的，密林原来和园区里的那片野餐树林相连，十年前游乐场最后一次扩建，就把这片林子割开了。”
说到这里，OL女士惨淡地笑了笑：“还是托了小宋家人职位的福，我们常来游乐场玩，才知道这件事的。”
林棋冰等人继续前行，本以为要直奔海洋馆，谁知女生中途变道，绕了半圈去到碰碰车场地。
“如果就这么进去，我们大概率还是看不到木棉。”她解释道。
什么东西能跨越镜像，让主播们看见木棉真身的存在呢？
如果存在，那只能是镜像的核心媒介。
他们转头望去，那枚人造水晶球在碰碰车屋顶闪闪发光。
为了保存体力，一行人再次挤上了林棋冰的小黄车，一路朝游乐场中央驶去。
沐朗自告奋勇爬上棚顶去摘球，被林棋冰按住，女生抽出发射枪，遥遥对准高处，按动了扳机。
金刚勾爪飞射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扣抓在了水晶球上。
几人合力握住攀岩绳，拔河似的一拽，那只人造球的底托应声断裂。
水晶球从彩帆布的斜面上滚落，被黑绳一收一荡，稳稳落入女生的掌心。
林棋冰将有无数个切面的水晶球放入口袋：“出发。”
游乐场安宁到不正常，大地暖热明亮，空气中飘浮着爆米花车散出的奶甜味。
这样慵懒午后般的惬意，让神经紧绷许久的人们产生了倦意，忍不住想打呵欠。
林棋冰扫了眼状态栏，暴露度正常，污染值由于之前撞鬼略有提升，没有任何第六感预警，一切安全。
她暗自警醒自己，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四人站到海洋馆门口时，这栋白帆形建筑内仍然空荡，推开大门，一股水迹干涸的味道扑面而来。
“又回到这里了。”沐朗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行人走过前厅服务台，熟练地穿越通道，林棋冰看了眼表演场的不锈钢大门，里面观众席座位如旧，那只红白水球被扔在池边，就像她上次离开时那样。
抵达通道尽头，纪念品售卖区近在眼前。
“木棉？”乃馨忍不住叫了一句，她的声音在一排排货架间小幅度震动。
林棋冰带队往里走，经过一排排毛绒螃蟹挂件和海豚冰箱贴，他们来到了仓储货架的最内侧。
跨过几只空纸箱，就是木棉曾经藏身之处，那个货架底层的空隙了。
女生和沐朗挪开装废品的盒子，金属背挡板裸露在众人眼前，除了几个灰痕脚印外，没有半个人影。
男大学生双手伸过去，以为能触碰到隐形的实体，谁成想摸了个空。
林棋冰毫不惊讶，示意队友们稍稍退后，她蹲身正对货架底板，单手拖起那只塑料水晶球，放在了右眼前面。
贩售区视野像鱼眼取景那样圆曲，不仅畸变，角度也变得更开阔；
球体众多切面上，千万个碎片的小世界同时被映出；
林棋冰找准了方向，耐心地一个个看过去，就在眼睛发酸即将流泪的前一秒，她有了发现。
无数个切面中的某一个，似乎比其他碎片多了点东西。
林棋冰的眼睛径直贴近那一面，透过水晶球，原本空荡荡的视野中，蓦然多出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木棉。
小小的木棉抱着膝盖，面朝内，侧卧在货架深处，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毫无呼吸的起伏，就连发梢、耳根和腰肋都看不到半点颤动。
在沐朗等人的视线中，只见林棋冰的眼睛紧贴水晶球，其距离近得不可能看清任何物体；
忽然，女生像着了魔那样，保持蹲姿，轻晃着向前挪去，另一只手向前伸，抓向了空气。
“冰——”在林棋冰的额头撞上货架的前一秒，沐朗的声音被吞回自己的嗓子眼里；
林棋冰的手摸入空空的货架，悬在半空中，仿佛摇动某人的肩膀，她轻轻说：“木棉？木棉。”
一个小男孩的轮廓从空气中凝聚，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木棉。”乃馨颤抖着走过去，将手放在那孩子额头上，七八岁大的男孩闭着眼，他漂亮极了，皮肤洁白无暇，没有一丝孩童的红润，也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机。
“他不是应该蛮大了吗？起码都可以追查监控录像了，为什么看上去只有七岁？”沐朗轻声说。
迟一婉抱着手臂，悲伤地叹了口气：“别忘了，七岁是木棉第一次认识娜娜和乔乔的年纪。”
木棉迟迟不醒，他肢体柔软不僵硬，却完全没有反射动作，主播们扒开他的眼皮，发现瞳孔有些涣散，幸好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乃馨将手指放在他颈侧，全身力道都懈了：“还有脉搏！”
沉重的气氛并没有轻松起来，木棉已经在梦境中被困了数日，没有水源和食物，对此刻七岁孩子的身体强度而言，实在是难以承受。
如果不赶快离开梦境，木棉的衰竭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棋冰将水晶球收起来，揉着酸痛的眼睛，她走到焦急无措的沐朗身边，看了眼他的衣兜。
沐朗知机地反应过来，从兜里拿出最后几颗水果糖，剥开一粒橙色的，送入木棉嘴巴里。
或许是小家伙尝到甜味，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在几名主播的支撑下，虚软地站了起来。
“哎，你去哪里！”迟一婉惊叫一声。
“他看上去就像个换上新电池的小机器人。”沐朗不可置信道。
木棉对周围几人毫无反应，他脱开沐朗的手，带着梦游般的微笑，竟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向货架外。
如林棋冰预言的那样，小男孩双眼半睁，就像后脑勺能看见东西那样，晃晃悠悠地在拐角转弯，居然朝海洋馆外退去了。
“木棉！”几名主播将他拦下，乃馨捂着嘴巴跪坐在地上。
木棉挣扎起来，林棋冰等人合力按住他，挣扎了没一会，虚弱的男孩就再次昏迷不动了。
“他没电了。”沐朗拿出最后一块水果糖球，“要不要再喂一块？”
这个提议并没有活跃气氛，未免木棉再次无意识乱跑，他们最终决定让他先睡着。
迟一婉戳了下小男孩的脸颊：“他好像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也完全感知不到我们的存在。”
林棋冰给乃馨搭了把手，将沉睡的木棉抬到沐朗背上，又用攀岩绳捆牢。
既然已经找到木棉，那么通关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是脱离梦境。
“嘿，他还挺轻的。”男大学生活动着手脚。
她感到海洋馆内的空气有些冷，抬头说了句：“我们得快点找到出口，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整肃起来，从排排货架穿出，回到走廊通道，向海洋馆外走去。
林t棋冰在前领路，沐朗背着木棉位列第二，迟一婉和乃馨紧随其后；
途径海洋生态缸时，玻璃壁墙里的灰绿色污水泛着泡沫，轻轻荡漾着，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水面上打出泡泡。
“这玻璃怎么好像变脏了？”乃馨喃喃道，“都看不清外面的样子了。”
原本透过海洋观景缸，他们能隔空望到乐园另一端的橙色水滑梯，然而现在只剩灰蒙蒙的一片，那几道艳彩的管道也变成了模糊细线，就像遮了一层滤光玻璃。
“天……是不是黑了？”
迟一婉伸出五指，发觉自己的掌纹已然看不清晰。不知何时，海洋馆内的光线幽暗下来，毫无夏季乐园的暖意，泛着靛蓝色，一股冷意涌动在主播们四周，不祥的预感升起。
“走！”林棋冰当机立断，带领一行人加快速度。
他们掠过阔而长的玻璃壁，表演场的不锈钢大门近在眼前，经过最后一道生态缸时，林棋冰停在转角处，回头确认没有同伴掉队。
沐朗紧了紧木棉搭在他肩前的手臂，朝她一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女生放下心来，转回头的瞬间，蓦然在距离脸侧不到二十厘米的海洋缸内，对上了一双萤火虫般的眼睛。
【第六感预警：您与鬼怪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
灰绿色的污浊水体中，一条怪鱼的身影缓缓浮现，它的鱼唇半脱落，背鳍残缺不全，体侧斑驳而破损，能看见裸露出来的条条鱼骨。
“呼——”
那怪鱼张开破烂的嘴唇，朝前吐出了一口脏灰色的泥雾。
林棋冰下意识躲开，那脏灰泥雾竟穿透了玻璃，擦着她耳侧吹过；
一瞬间，腐臭味和水腥味刺入她的鼻粘膜，被泥雾掠过的腮边火辣辣地疼。
女生拿起自己的一绺头发，发现发丝已被烧得打卷，似是沾上了某种强腐蚀性的物质。
“远离海洋缸，快。”
林棋冰刚出声预警，就看见那条怪鱼向前游近，竟没撞上玻璃壁，而是突破水面般直接透了出来。
它的鱼嘴和鱼头暴露于空气中，在幽暗光线下，反射出湿黏滑腻的光泽。
几名主播受了一惊，连忙朝通道另一侧避去，然而在怪鱼的身后，突然荧光点点，无数条一模一样的死鱼出现在它身后，这居然是一个鬼怪鱼群！
“呼——”
它们的鱼头浮雕般凸出玻璃壁墙，齐齐吐出灰藻泥雾，腥臭味一时间难以抵抗；
林棋冰避过一道攻击，向斜后方打了个滚，顺势向前推了把沐朗，又去抓迟一婉和乃馨。
到现在为止，四个人的队伍中，竟只剩了她一个行动自如的健全人。
“跑，往门口跑！”
几人憋气遮脸，拼命冲出灰雾的迷障，来到了海洋馆的服务台和大门位置。
林棋冰回头看去，走廊通道已经变成了横放的烟囱，滚滚腥烟从中冒出，隐隐有向他们扩散的趋势。
林棋冰吸了口气，伸手搭上海洋馆的玻璃大门，抬头望出去，她突然僵住了。
“得赶快出去了，冰淇淋，这里不能久留。”
沐朗的话音传来，他走过来，却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场馆外的天际，厚厚的黑云如同寄生虫，迅速吃掉了晴蓝色的天空；
当一行四人全都站到门前时，纯黑夜色已如剧院舞台的帷幕，在穹顶之上严丝合拢，亟待诡戏开场。
整个游乐场都暗了下来，只剩轮廓的影子，天地无光，狂风尖笑着卷过大地。
“嗖——啪！”
一枚烟花弹升空，在夜幕中炸开，噼啪地闪光组成了巨大的图案，几乎占满半幅天际。
那块苍白色的盾形面具再次浮现，空洞的右眼滴下一颗红宝石般的血泪，嘴角诡异地欢愉上扬，仿佛俯视，并嘲讽着这群碌碌求生的蝼蚁。
在面具之下，围绕有一条巨大的欢庆条幅，被游乐场风格的彩带和星星装饰，上面是四个熟悉的艺术字：狂欢时刻。
林棋冰不再踟躇，拉开海洋馆大门，与此同时，凄厉如哭嚎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游乐场。
“嗡——哇——”
【系统提示：狂欢时刻已开始，本局第六感预警永久关闭，请各位主播做好准备。 】
【鬼怪彻底异化倒计时开启。 】
【5、4、3、2、1……】
【由于本局狂欢时刻设有特殊任务，故不开放任何安全点。 】
林棋冰等人面迎疾风猎猎，还未来得及想所谓的“特殊任务”，因为游乐场内太黑了，他们宛如走入了无尽的深渊，难以用肉眼分辨眼前的道路。
就在这时，地下和四周接连传来电路启动的声音，随后是引擎的震动噪响。
“嘭”“嘭”数声，从远处开始，游乐场的夜间灯光被依次点亮，那些烂漫的迷幻的彩光，很快蔓延到林棋冰等人的头顶和面前。
“噌——”地一下，他们脑袋上面的海洋馆大灯亮起，发出耀眼的暖光。
林棋冰和同伴们向前走了一段，木棉还在睡，她回头看去，海洋馆的白帆屋顶，像极了一只在灯光水域中漂泊的船。
游乐场里的所有设施都活了过来，水上乐园的彩虹大门闪闪发光，鬼屋里响起恐怖音效；
云霄飞车被重启，继续呼啸在轨道上下，空荡的，却隐隐传来一阵阵惊叫声。
就连中央的碰碰车棚屋，也披挂着星星般的银色小灯泡，所有游乐设施，好似都在欢迎不存在的游客到来。
林棋冰一时竟然感受不到危险，只体会到无边的寂寞。
“天啊，那是什么！”乃馨的惊叫打断了女生的思绪。
npc指向身后，一群群发着光的死鱼，竟成群结队游出了海洋馆的屋顶；
它们的身体彩色但残破，好像把夜空当成了海洋，风潮般卷过天际。
一时间，夜幕变成了巨大的水族箱，大大小小不同种的海洋动物悬浮其间。
一只魔毯般的鳐鱼飞翔着，滑过林棋冰的头顶，透过它身体的缺损，他们甚至能看见夜空。
下一秒，它的身体下放出一道电流，闪电般劈向几名主播。
林棋冰迅速拽开了带孩子的沐朗，旁边的乃馨也被迟一婉扑倒，几人空出的地面上，赫然被劈出了一道冒烟的豁口。
如果劈在人身上，恐怕已经能看见白骨了。
“靠……”沐朗喘着气。
与此同时，所有人耳边都回荡起了系统的提示声——
【最终任务：在游乐场中，找齐旧日景象的碎片，拼出通往园区外的道路。 】
【任务时限：30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