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见犹怜艳殊绝(2 / 2)

大侠魂 司马翎 14661 字 2024-02-18

当然这一脚踢出之后他自己的心脉也震断了,所以敌人是死是伤尚未可知,他却一定是一具尸体。

徐奔这种武功的隐秘,就算沈神通在此也很难猜测得出,何况是马玉仪,自然更加不知道徐奔的生死竟是系于她一念之间。

所以当她再看见意外出现人影时,便立刻发动,她说:“我当然想活下去,我希望现在还有机会。”

那边厢的陶正直虽然很忙碌,耳朵却仍然听得见这边的对话,因此他插口一面打哈哈一面说道:“马玉仪,你绝对没有机会。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看你被那些兽人强奸蹂躏,我只有兴趣亲眼看见沈神通抱起你尸体的表情。”

他的声音残忍冷酷得当真有如疯狂之人,但言语内容却有条有理,使人觉得他比那些神智失常的人还要可怕百倍。

陶正直已经钉完最后一枝金钉,转回身子,眼光到处,饶他是天下最奸最恶最聪明的人,却也禁不住愣住。

原来当他眼光扫去的一刹那间,他看见三道人影连番从窗外飞入。

有人冲进来还不算稀奇,其实已是不可能之事。因为徐奔、马玉仪两条性命之故,稀奇的是带头者竟是俊美有如美女的刘双痕,后面两人是崔怜花、崔怜月双姝。

她们难道不知道硬来会使徐奔、马玉仪一齐送命。

陶正直刚闪过这个疑问,另一件更奇怪之事也已发生。

那就是徐奔居然大喝一声,竟能侧身一脚撑出。这一脚不但快逾闪电,而且风声凌厉刺耳,那种劲厉势道大概连一堵石墙也可能踢塌踢垮。

吕夫人纵然已经练成了坚硬如石墙的护身功夫,大概也不敢用自己身体去试验徐奔的脚力,何况,她根本没有这类护身神功。

故此她仓促间斜斜飞开丈许,一切情形正如所料,她已来不及运功震死马玉仪,也不能拖马玉仪一起跃开。

马玉仪总算恢复自由。

刘双痕现身她的面前,不过却是背向着她,这是由于他必须面对她的敌人,陶正直、吕夫人之故,因此刘双痕没有跟她打招呼。

在她左右也有人现身,那是崔家双姝,她们翼卫着马玉仪,使任何人都不能由侧面突袭。

女孩子们总是比较爱管闲事,所以崔家双姝四只眼睛滴溜溜盯住马玉仪,而不是陶吕两个敌人,似乎不足为奇。

她们不但见过风度翩翩才智绝世的沈神通,也曾暗暗问过刘双痕,问他对于马玉仪的意见,刘双痕的回答相当干脆,他说如果马玉仪不是沈神通的女人,他一定会追求她。

所以她们际此危机四伏险象环生时,第一件事还是先看过马玉仪而不是敌人。

崔怜花颔首道:“晤,很不错,真是我见犹怜。”

崔怜月说道:“很可能内在犹胜外表,这就怪不得一时俊彦都要俯首石榴裙下了。”

崔怜月的话可以置而不论,但崔怜花评马玉仪我见犹怜,这个典故却值得一提。

历史上记载,当南北朝时代,桓温伐蜀得胜,发现蜀主李势的妹妹非常漂亮,便纳为妾,而且对她极之宠爱。但桓温的元配妻子却是晋朝南康长公主,可不是平常人家女子,所以当她听知有这么回事,一气之下就亲自带了锋利长刀去找李势的妹妹,她当然没有好意,而是要亲手杀死媚惑丈夫的女人。

女人在嫉妒时弄出血案一点也不稀奇,幸而这一次居然大吉大利,人人平安无事。那是因为李势的妹妹向长公主哭泣着说道:“我只因为国破家亡所以变成侍妾,如果你肯杀死我,那就最好不过了。”

哀怜伤凄的声音言调,再加上美丽动人的姿容,使得母老虎般的长公主也大为心软,说了两句传诵千古的话,她说:“看见你连我都忍不住怜惜起来,何况是那个老家伙呢!”

这就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既富于人情味而又凄艳的典故。

且说当崔家双妹正在评论时,陶正直已走过来,用不能置信的眼光望住吕夫人,道:“你怎么搞的?看来问题忽然变得很严重,我请你一定逃过大牧场著名铁骑的追杀了。”

徐奔砰一声倒地声响,证实了他话的正确性,也加强了紧张气氛。

但难道著名的大牧场铁骑单单只追杀吕夫人,却肯把他陶正直放过么?

刘双痕说道:“陶正直,此时此刻,你为何不替你自己担心?这个女人值得你顾盼关心?”

陶正直欣然笑道:“谢谢你,我虽然向来是个没有出息,没有胆子的人,但沈神通想杀死我,却还没有那么容易。如果你想知道原因,我便告诉你,若是别人问我,我绝不说。”

刘双痕的笑容真是比美女还漂亮好看,他说道:“那就告诉我吧,我听着呢?”

陶正直声音压低一点儿,可是厅内的人仍然都听得见。“沈神通这个人大多数时候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却会变成傻瓜,我武力可能比不上他,所以我决不跟他单打独斗拼命。”

刘双痕笑笑点头同意,他漂亮得连男人都会为他涌起爱怜之心,女人就更不必说了。故此吕夫人几乎瞧得呆住,而她的样子绝没有人会认为失礼,认为不应该。

“刘兄弟,你心里一定会问他陶正直虽然决定不跟沈神通拼命,但他若是找上你,你难道宁死也不拔剑一斗?”

“我正有这种想法。”

“那么我告诉你,我当然有我的方法,我只要使沈神通变成傻瓜就可以了,当然这是说时容易,做时难的事,不过,看来好像我一直都相当成功,所以沈神通始终没有向我动手。”

“使他变成傻瓜?”这答案真是大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沈神通虽称智者,他本是以机智聪明名震天下武林,要把普通人变成呆笨尚且不易,何况是沈神通。

“你们大家都不必这么样目瞪口呆。”陶正直又说道,“沈神通如果不是每每在紧要关头变成傻瓜,我陶正直就算有十条命也活不了。不久以前我还在天津死牢中看见他,他没有向我出手,因为他把何同的性命看得比我重要,你们想想看他是不是傻瓜呢?”

照陶正直的讲法,那沈神通的确是愚蠢,至少是在那段时间做了傻瓜。因为如果沈神通不放过陶正直,当机立断地杀了他(假如可能的话),则现在起码马玉仪不会有难,徐奔也不必送了性命。

然而这个结论莫说马玉仪、刘双痕等人,甚至连吕夫人也觉得不能接受,不管有多少真凭实据摆在眼前,但如果沈神通会随时被陶正直弄得变成傻瓜,那么世上之人一定全都是白痴了。

刘双痕白如冠王的脸上现出好几条皱纹,朗若寒星的双眸中也充满迷茫疑惑光芒。不过他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地道:“陶正直,这话若是出于别人口中,我根本懒得听下去,但你却大大不同,你的确有惊世骇俗的才智,也有扭转乾坤的力量。”

陶正直欣然笑道:“好说了,而我最高兴的是刘兄弟你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推许我的人。”

刘双痕道:“这叫做知音所稀,古今才人总是因此悲嗟。不过我们先别讨论这些闲话,我听说你的武功很博杂竟是兼数家之长,所以在这方面,我希望先证实一件事。”

陶正直疑道:“你要证实什么事?”

刘双痕道:“假如你的武功只不过擅长逃遁,则你能逃过猛将朱镇以及司马无影两人的刀剑,仍然合情合理,正如你也知道,很少人拔出兵刃时首先想到防备对方逃走的,你说是也不是?”

“这是实情,可是你想证实什么我仍然没有听懂。”

“我只想知道你武功造诣究竟如何,唉,其实我已见过你施展身手,你诛杀黑夜神社那些高手时的威风,我真是佩服死了,只不过你夹杂的手段太多,所以我仍然估不透你真正武功造诣到了何等地步。”

陶正直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动刀子。”

“我也不想。”刘双痕答得很快,“所以是她们,而不是我。”

他后面这句话根本无人听得见,只因一阵奇异却悦耳的声响,已经弥漫全厅,原来是崔家双姝忽然一齐出手。

由于她们手中的兵刃都是紫光艳艳夺目的玉箫,而紫玉箫挥动时带出阵阵谐和悦耳声响,所以淹没了刘双痕的话声。

崔家双姝的紫玉箫一出手就幻现出千百道紫光艳影,她们的轻功也殊有风致,一前一后飞落陶正直身边之时,虽是迅疾无比,却予人袅袅娜娜风姿绰约之感,一点也不匆邃急迫。

剑刘箫崔两大武林世家享誉百载之久,自然不是嘴巴讲讲或者吹吹牛皮就可以的。现在只要瞧瞧这两个艳丽如花,面貌肖似的美女所施展的萧法,谁也没有法子敢不衷心佩服。假如是她们攻击的对象,当然没有兴趣佩服,但心中叫苦连天,却是一定免不了的。

任何人看见陶正直的表情,相信都可以看得出,他心里正震天价地叫苦。

虽然陶正直的剑法精妙严密得大有泼水不透之势,可是崔家双姝两支紫玉箫极是作怪,一个从正面黏黏缠缠攻势连绵不断,另一个是后面堵住,招式宛如春蚕吐丝七荤八扯,简直好像要把陶正直当作蚕蛹,而崔家姊妹则是织茧的人。

由于崔家双姝艳若春霞体态姻娜,所以这种黏黏软软情意绵绵的招式,不但悦耳好看,甚至足以令人心醉神摇。

假如陶正直竟已为之目眩神摇心中迷醉,那么他只须剑招稍稍松懈,让任何一枝紫玉萧点中身上穴道而躺下,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但陶正直一点也没有迷醉,他甚至还能够运功封住听觉,不让那阵阵柔靡怨慕回肠荡气的箫声(其实是玉箫挥舞时的声音)分散精神,不让萧声瓦解了斗志。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确很辛苦很吃力,因为崔家姊妹虽然不是练就联手合击招式,可是她们却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所以根本等于是同一个人出手。而事实上却有两个形体两支紫玉箫向陶正直身上各处脉穴招呼,试问陶正直如何能不大叫吃不消?如何能不叫苦连天?

马玉仪只不过是旁观者,同时又是女性,照理说崔家双姝的奇异武功不能影响她才是,然而事实上,她却是首先露出如痴似醉神情的人。

她在如泣如诉缠绵悱恻又宛似空山灵雨的箫韵中,仿佛看见自己还是诗样情怀少女年华的光景。

又仿佛回到大江边美丽恬静那幢房屋,有丈夫的笑容,也有儿子的笑声。

那崔家双姝忽动忽静的艳影,也使她迷迷茫茫,好像精魄竟要脱离尘世而越空飞去。

刘双痕忽然伸出左手,毫无忌惮地搂住马玉仪纤腰,还搂抱得很紧很贴。

吕夫人明眸一转已看清楚,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道:“原来你跟她关系很密切,所以你赶来救她。”

她乃是出身小幻天家派高手,所以崔家双姝这种能迷惑心神的奇门武功,对她全无威胁。

这时崔家姊妹每个人都已攻出七十余招,表面上她们的箫招黏缠连绵毫不痛快,但其实她们出手时有快有慢。慢时候不必形容,快的时候则却也如天风疾雨,绝对不比任何家派的快刀快剑逊色。

刘双痕答话时,也是崔家双姝突然展开一轮快攻之际。

刘双痕说道:“吕夫人,请你准备,我也要出手了。”

吕大人讶道:“为什么?而且为什么是现在?”她的确极之迷惑不解,因为她一直暗暗以小幻天秘传媚功笼罩着刘双痕。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多少力量,而以她观测刘双痕纵然不至于跪倒石榴裙下,也决计不会对她生出敌意不会对她采取行动。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刘双痕不理睬她而搂住马玉仪(真正用意是使她恢复清醒神智),这还不说,居然宣布要向她动手,而且是在陶正直与崔家双姝战况正在胜负未分之时,莫非他认为陶正直必败,所以已经不必替崔家姊妹掠阵?

“我不明白,一点不明白。”吕夫人喃喃自语:“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果你喜欢女人,如果你好色,你不应该不理睬我,不应该视我如无物。但若说你不要女人,你却抱住朋友的美妾,还抱得那么紧,那么亲热?”

她刚刚把这几句话说完,刘双痕做一声掣出长剑,而马玉仪娇美可人的身于,也从他身边移到后面墙角。

这时马玉仪得到刘双痕秘传内功手法暗助,神智已恢复清明。何况由于陶正直忽然像一块木头似的跌倒,因此崔家双姝两支紫玉萧一齐停歇中止了任何动作。她们双萧不动,异声立消,所以马玉仪也就不至于再陷人迷惘之境。

马玉仪的情况似乎很好,也很安全,但吕夫人的情况却大大相反。

只因刘双痕长剑一出鞘,便潇潇洒洒幻化为八道耀眼精虹,罩射吕夫人全身八处要害大穴。

他的剑要震荡出八道光影,又要攻击对方要穴,动作当然迅疾得有如电光火石。

但偏偏他看起来正如刚才所形容,硬是潇潇洒洒而绝不是急急忙忙,只不过被他这一记“逍遥八表”剑招笼罩着的吕夫人,不但没有丝毫逍遥感觉,还被剑光灼热得五内如焚芳心大乱。

她一个筋斗向左边翻出,但身在半空,已被左面光华闪掣的剑式迫得不能不改变方向。只见她纤细雪白宛如水蛇的腰身一颤,身子呼一声向上升起两尺。

假如此地还有其他男性旁观者,而他们又可能不必担心吕夫人胜败生死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她肉体夸张美好的曲线,以及眩人眼目的乳波臀浪迷醉得丢了魂魄。当然他们也决不知道这正是小幻天家派最著名的布施色相媚功,这种奇功秘功融合在武功任何招式里施展出来,的确是有强大绝伦的力量。

那边厢陶正直身子贴地无声无息滑开三尺,这一着不用说也可以知道必是当世罕见罕闻奇功绝艺的一种。

因为他虽然霎时已移开三尺之远,但崔家双姝却直到他站起时才发现,换言之,当他移动时,竟然能够令人完全没有感觉。

陶正直似乎并不如何畏惧崔家姊妹双箫,因为他在躲避两支紫玉箫夹攻之前的刹那间,心中想的却是刘双痕。内容是:

刘兄弟以对吕夫人的绝世媚功好像全然无动于衷?莫非他跟我一样,根本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

他不但能够想到别的事情而不是集中全力应付箫招,而且还能够像鬼魅一样消失于崔家双姝眼前,那是他忽然以快得难以形容身法飞出厅外。

崔家双姝这一仗真是打得大有迷迷茫茫,糊里糊涂之感。

可是她们目下却没有时间检讨或后悔,因为那边厢吕夫人丰满得令人垂涎的白皙肉体往上升起两尺之后,紧接着一定非有后续动作不可。

故此崔家双姝现在却也只好先看完了,才有空考虑陶正直的问题了。

吕夫人果然没有使任何观众失望,她在那么奇异的凶险的以及困难的情势下,白皙的娇躯在空气中却好像在床垫上滚动一样,一下子横滚七步之远。

她终于落在地上,不但站得很好,而且不得不承认姿势甚是美妙悦目,就像一些第一流的时装模特儿一样,虽然故意以匆遽动作步法在台上走动,但蓦然停止时,静止的姿态却特别动人。

刘双痕的声音一向温文有礼,但现在却好像走到另一个极端,至少吕夫人感觉得到有绝不留情的杀气。她听见他说道:“你千方百计想试试刘家的大自然剑法,现在希望你已经满意,也希望你不要再试。”

吕夫人自然不敢再试,因为她站的姿式虽然美观兼又诱惑,可是刘双痕离她太近,反而大概看不见她姿势的妙处。况且他的锋利长剑轻轻顶住她右助要害,剑尖已经微微刺人嫩白肌肉,使她感到少许疼痛。

“我可以死心可以不再试了,但我有什么好处?”

“你当然有好处,最低限度你还可以在你花样年华里,继续欣赏享受锦绣河山,我相信你一定很同意我的看法。”

“是的,我同意。”她回答得很快,面上泛起苦笑,但虽是苦笑,却仍然冶艳迷人。

任何人若是独门拿手绝技,尽数施展之后,仍然对敌人无可奈何,更甚的是敌人的长剑已经顶住肋下要害,在这等恶劣情势之下,能够保存性命是喜出望外,自是谢天谢地的事了。

所以吕夫人再也不敢妄动也不敢罗嗦,说也奇怪,她那个近乎赤裸之诱惑的白皙肉体,这刻忽然失去光彩惑力,正如橱窗内的模特儿,不管怎么漂亮,总是缺乏令人心旌摇荡的诱惑力。

刘双痕一掌拍落吕夫人背心大穴之时,崔家姊妹一齐叫道:“大哥,陶正直跑掉啦!”

吕夫人吃了一掌只连续咳了六七声便停止,表面上好像没有什么事,但她自己却知道,陶正直刚才以玄门无上精纯内功帮助她恢复了的真气,现在又完全涣散,这意思就是说她又再度失去全身武功。

刘双痕笑着安慰崔家双妹,道:“不要紧,就算连我也一齐出手,也拦阻不住他,所以我第一个目标是这个妖女。”

“难道你还有下一个目标?”

话声是从厅门外传进来,这个口音谁也不会忘记,因为说话之人就是陶正直。

步声传来人影随现,这个逃走了的陶正直居然又出现,他不但昂首阔步走入来,而且手中还揪住一个人衣服的后领,像拖狗一样拖着一个人进来。

厅外忽然也传来惊叫喧哗声,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口音,是李政的妻子贞烈夫人的声音。

陶正直一面人厅,一面笑道:“他们发现得太迟了,但我只希望这个家伙的身份,能够帮我度过劫难。”

他的声音神态动作都极之从容轻松,可是事实上却快得难以形容,只那么一眨眼间,他已经把手中那个人推到墙角使他直挺挺站立,又从墙上拉出一根金色细丝勒住颈子,另一端系接在对角墙上,一根钉子上。这样他就算放手,那人亦不会倒下,因为他颈子上有一条金色丝线拦住。

话说时罗嗦,其实陶正直一下子就已用七根金丝线拦勒那人胸腹肚腿等处,使人觉得那人简直被蛛网封在墙角,不但不会倒下不能逃走,看来甚至连挣动一下也很不容易。

“这是干什么?”刘双痕问:“以你武功之高,难道一定要使你这等手段而不敢面面相对决一死战?”

马玉仪尖叫道:“哪是李政,刘双痕,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政本是夫妇同行,他们俱是大牧场精选铁骑之列,怪不得他被抓去及那贞烈夫人叫声那么尖锐惶急。

“我知道他是谁。”陶正直笑得可恶,但仍很好看,“任何人看在他妻子份上,决不能不软化让步。”

李政的娘子倏然出现在大厅门口,头巾已掉落,所以头发披垂而回复女人面目,当然她面色非常激动可怕,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拉得满满地强弓大箭,对准陶正直。

“放了他,”她大叫道:“否则我射死你这个臭贼。”

陶正直摊开双手笑道:“别那么凶,请冷静一点儿,冷静只会对大家都有好处,决不会有害处。”

刘双痕也接口道:“对,李大嫂不可冲动,李大哥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

陶正直呵呵笑道:“但如果她一冲动射出劲箭,这个李大哥就不保险,照我看法很可能没有射中我反面忽然射穿了李大哥肚子,那时才好笑哪,哈……哈……”

李政娘子一时呆住,她当然不知道武功中有这等李代桃僵,移花接木的精妙手法,陶正直是否精擅这等秘艺不得而知,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拿丈夫的性命去试验为妙。

她终于卸弦垂弓,不敢造次,其他门窗外对准陶正直五张强弓也莫不如此。

陶正直又道:“我老早就听说过扬州花月楼的多情箫是当世奇功,神妙无双,刚才领教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崔怜月嗔声道:“你讲话最好别摇头摆脑,真讨厌。”

“你错了,崔姑娘,你大大的错了。”陶正直的头摇摆晃荡得更厉害:“古今天下读书人如果吟诵好文章好诗词之时,未有不摇头摆脑者也。现在我讲述的是这么精彩的故事,岂可呆头呆脑有如木石乎哉?”

“我才不管你像什么东西。”崔怜月恨恨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陶正直道:“我只不过想告诉李政娘子,如果不是你和你的姊妹施展出多情箫奇功绝艺,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够一下子就抓住李政。”

崔家多情箫的奇异威力已可以从早先马玉仪情况看得出来,所以陶正直的确没有乱讲,李政之所以被他手到擒来,无疑是因为心神受到古怪箫声所制。

姐姐崔怜花道:“还要你告诉我们?我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她这时才转眼望向李政娘子,声音中大有歉意:“但只有武功招式我们可以控制,我们要点陶正直巨阙穴,绝对不会点到李政大哥的紫宫穴,然而声音却不同了,我们非常抱歉,但我们相信李大嫂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李政娘子叹气道:“我明白,我绝不会怪到你们头上。”

她与李政结婚十多年来,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患难,所以她已算得上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物,像现在的情形她能怪谁呢?当然,不能怪罪崔家双姝,故此她唯有叹气,必要时也只好认命了。

陶正直笑容有增无减,道:“刘兄弟,真想不到你的才智和剑术一样高妙,不过你可不可以客气一点忍让一下?因为我想斗的是沈神通,而不是你。”

刘双痕根本不假思索便应道:“我当然不跟你作对,你莫非还不知道我们赶来此地,就首先制住妖女的主意都是沈神通出的?”

陶正直大惊之色居然掩饰不住,连言语也不流畅呐呐道:“都是他的主意?”

“沈神通的主意没错。”刘双痕又强调一次,道,“否则我怎知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照我的想法,上上之策就是集中全力对付你,你若是落败伤亡,一切问题都消失了。但为何沈神通不此之图,反而要我倾尽全力瓦解吕夫人那妖女的战斗力量?难道那妖女若是安然无恙,竟会发挥出比你更大威力不成?”

陶正直居然也不必想就连连点头,道:“她当然可以,你一定忘了她是小幻天家派嫡传高手,唉,如果不是她运气不好,碰上刘兄你的话,老实说只凭她一个人,就可以把此地内内外外连男带女一齐掣服擒下,当然这过程中我也得帮帮她的忙,但无论如何那时候她是主角而不是我。”

小幻天家派在江湖上声名虽然不响亮不轰动,可是像刘双痕崔家双姝等出身于武林世家的高手,当然知道厉害,换言之,陶正直的话至少不算吹牛吓唬人。

但世上却往往有不少人深信自己贞烈气节或者正直性格,可以不怕邪怪妖异之事,像外号贞烈夫人的李政娘子就是这类人之一,她厉声喝道:“我不信这一套,那个妖女岂能连我都迷得住?”

陶正直笑笑应道:“你有权不相信,不过你可别忘记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花月楼的多情箫箫声(不是吹奏,只是挥舞时的声响),你们都受不了,全都为之如痴如醉,试问小幻天神奇媚功谁还能受得?”

李政娘子纵然仍不信服,但在理论上,她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只好愤愤紧闭嘴巴。

刘双痕道:“刚才你问我是不是还有下一个目标,现在我回答你好不好?”

“当然好,”陶正直说时还用手指指住自己鼻尖:“是不是我?”

“对,我们现在全力对付你了。”

“很好,以你的大自然剑,加上多情箫,毫无疑问足以跟我决一死战,何况厅外还有几把可怕的强弓。”

刘双痕耸耸肩头,微笑道:“照你这样分析,我应该赶紧动手才是,但我为何没有动手?还跟你在讲东讲西,好像闲得很无聊的样子?”

他问得很有趣,试想谁会将这种问题,反而向敌人请教呢?

陶正直却不表示诧异,并且还回答他的问题:“那自然是由于李政之故,你们有没有听过投鼠忌器的故事?”

他问的是崔家双姝,不过她们却不理睬他,甚至还把眼睛移开不去看他。

刘双痕道:“这就是症结所在了,你已杀害了徐奔,跟大牧场的仇已结得够深,何必又多拖一个人落水?话说回来,假如你独力不能对付我们这些人,也没有话说。但你分明有足够能力,至少你脱身逃走毫无困难。所以讲来讲去,我仍然是想知道你为何拖李政落水。”

陶正直仰天哂笑一声,想了一下才道:“你可能当真不了解,但沈神通一定晓得。他绝对知道如果我救助了吕夫人,由于耗费不少真元内力,武功登时大打折扣,故此当你全力赶紧收拾吕夫人之时,我也就找到机会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事情好像很简单,只不过经过相当曲折而又紧凑,所以让人眼花绽乱而已。

但是不是这么简单?那陶正直当真因真元内力,一时恢复不过来,所以觑空觅隙抓住李政作为人质?

实情是否如此暂且不管,反正陶正直此人心计深沉,古怪花样极多,谁也不敢自信一定能看穿能测透他。

刘双痕好像已不想讨论这件事,所以不再追问,话题也立刻转到人质身上,他说:“陶正直,你别伤害李政,我们也放了吕夫人。”

陶正直答非所问:“刘兄弟,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会抓你作人质,也不会伤害你,但对别人我就绝不会忌惮怜惜了。”

他眼睛却是瞧着崔姊妹,显然所谓别人就是她们两个。

刘双痕笑一下,道:“你明知我极之关心她们,你是不是利用她们威胁我?”

“正是此意。”陶正直连连点头道,“这是你和我之间能维持和平能不伤感情的唯一办法。”

刘双痕不再驳话这件事,说道:“我还是要旧话重提,我放吕夫人,你也放了李政如何?”

吕夫人叫道:“陶正直,救救我,我愿意做你的奴婢。”

可惜她声音已失去荡人心魄之娇媚魅力,这一点自然与她真气涣散失去武功有关。

陶正直道:“我不干,你我之间既无恩亦无爱,故此我只有互相利用价值,可是你现在已失去一切条件,你对我已全无价值,我把你这个废物换回来干吗?”

话很残忍冷酷,却也是实情。

人类绝大部分的活动都是建筑于互相利用价值之基础上,讲可怕一点,甚至连父母与儿女之间亦有这种现象,儿女如果身、心两方面都能自行生长成熟的话,大概就不必有父母了。

已经没有人需要诘问陶正直刚才何以肯帮忙吕夫人,这个疑问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徐奔已死,大牧场力量(目前来说)已被击垮,所以吕夫人已没有利用价值。

陶正直又道:“刘兄弟,请问沈神通嘱咐你第二步应该怎样做呢?”

刘双痕沉默了老大一会儿功夫,才道:“他没有说。”

陶正直眼中露出疑色:“他为何不说呢?”

刘双痕道:“因为,他根本连第一步应该如何,也没有对我说,他只告诉过我几句话。”

陶正直一时大感震撼,只因为他忽然发现世上多了一个足以颉颃的对手,而这个对手却正站在他眼前。

他仍然问道:“沈神通对你说过什么话?”

“沈神通说,目下局势既复杂又千变万化,一时不能分析得清楚,所以你自己看着办,第一步怎样做第二步怎样做,你自己决定好了。”

照他这样说法,沈神通的确讲过第一步,第二步这些话,所以他当初没有对陶正直说假话,只不过有内容的步骤,跟没有内容的步骤,那就相差不可以里计了。

总之,如果刘双痕由到达现身直到现在,一切行动俱是他领导的话,则刘双痕脑筋之佳反应之快,只怕也已不逊于沈神通。

陶正直面色比泥土还难看,声音也很干涩:“我一向以为脸孔跟脑筋总是配不起来,越漂亮越像木头石头,所以我一点都不提防你。”

“跟你谈话真是有趣极了,唉,我以前想法也和你一样。”

陶正直的声音仍然不像平时悦耳:“好吧,就算我不知道你第二步该怎样做,但你总该知道我应该怎样做吧?”

“我也不知道,这是老实话。”刘双痕说道,“假如你宁可听假话而不听老实话,我大概会继续劝你放了李政,把吕夫人换回去。”

李政娘子面色一时变得雪白,眼中露出内心深处的疑惧。

以她的立场自是李政性命为重,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只要能救回李政就行了。可是听刘双痕口气,却好像不把李政的危险当一回事,这叫她如何能不为之脸色发白?

陶正直皱起眉头,很不以为然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多么伤李政娘子的心?”

刘双痕微笑道:“难道为了不伤她的心,你就肯答应交换人质的条件么?”

陶正直道:“你为何不试一试?”

李政娘子声音甚是嘶哑,大概是惊惧紧张过度之故,她跟着说:“是呀,刘公子,你可以试一试呀,我……我还可以筹出一千两黄金。”

刘双痕面上微笑忽然消失,因为局势已变成好像是他不想救李政性命,甚至好像是他从中作梗,但事实上是不是这样的呢?

事实上当然不是,根本他正在殚精竭智极力想教李政。任谁也懂得一个简单原则,那就是越想得到的东西,表面上越须装出漫不经心毫不在乎,这样才可以谈得拢甚至杀低对方的价钱。

所以这件事李政娘子确实不应该插嘴不应该参加,然而揆诸事实却又怪她不得,因为李政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别人。

虽然怪她不得,但刘双痕心里已经很不舒服,故此微笑也消失,他冷冷地道:“李大嫂,究竟是谁抓住李政?是谁使李政有生命之险?是我还是陶正直?”

李政娘子道:“可是你却不肯跟他谈谈条件。”

谈谈条件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就算谈不拢亦没有什么损失,主持谈判的人又不会因此而少了一块肉。

因此连崔怜花也用同情眼光瞧瞧李政娘子,又用不同意的面色对着刘双痕,说道:“李大嫂说得对,谈一谈有什么关系呢?”

但刘双痕忽然露出的啼笑皆非表情使任何人都明白他一定另有苦衷,这一点连李政娘子也明白了。

因此她们都极力挤出含有歉疚意思的苦笑。

这时她们听见刘双痕向陶正直说道:“陶正直,你赢了。”

陶正直迅即恢复平常神态,不再是那种可怜兮兮无路可走的样子,他笑道:“刘双痕,我跟你打赌,这些女人们没有一个上过菜市场,你敢不敢赌?”

“我不敢,她们如果上过菜市场,当然懂得怎样争斤论两地讨价还价,也懂得装出并不想买的姿态,但事至如今好像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不妨把条件说出来,如果你有的话。”

“你的确很聪明,我没有什么条件可说。”

李政娘子虽然心里还塞满浓浓歉意,但仍然忍不住地问道:“刘公子,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他非杀死我那当家的不可?”

“不,你放一百个心,他绝对不想杀害李政。”刘双痕说道,“因为我们完全没有谈判的资格,所以他懒得多讲,他反正胜券在握,大可以捉弄我们一下。”

“你确实是聪明人。”陶正直又赞他一次,“本来你们还有少许谈判资格,因为你和崔家姊妹大可以不管李政死活跟我一决死战。我当然不想发生刀来剑往这类危险的事,所以我或许会软化一些,换言之,你们越不在乎李政安危生死,我就越会让步,可惜那些女人掀了你的底牌,哈哈……哈哈……”

李政娘子崔家姊妹被他这番话刺激得痛苦不堪,另一方面,由于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两个男人究竟有何意图?为何都没有触及问题核心?为何全无具体意见提出?所以她们又复为之烦恼头痛之极。

她们过后也许不再记得现在对男性佩服之情,但此时她们却的确感到男性当真是高一等的生物,她们也强烈感到女性好像不大适宜这种充满险恶风波生涯,她们似乎更适宜于平稳安定的生活。

至于日后她们肯不肯让自己归于平谈?让自己回到厨房?谁也不得而知。只因人生是如此变幻无常,命运是如此离奇莫测,明天的事谁知道呢?

陶正直又仰天长笑数声,说道:“我要走了,你有何打算,是情词恳切地挽留我?抑是企图使用武力?不过据我看法,你可能恭送我扬长而去,对不对?”

刘双痕立刻道:“对,因为我们认为赶快施救李政,比找你麻烦重要。”

陶正直笑容未敛,施施然向厅门行去,他只走出三步,李政娘子已如一缕轻烟飞过去落在墙角李政身前。

陶正直冷声音恰好钻人她耳朵,由于他的话声坚凝强劲有如锥子一般,所以别人就算不想听亦办不到。

那股钻人众人耳中的声音说:“李政可以不死,假如你们小心一点的话。”

李政娘子登时有如泥雕木塑动也不敢动。

刘双痕大声道:“外面大牧场的朋友们,别拦阻陶正直。”

五把拉满劲弦搭着硬箭的强弓有四把立刻垂下,但其中之一已经出手。

弦声一响,前后两支长箭挟着劲烈破空声,已射到陶正直咽喉和小腹两处要害。弓弦其实一共两响,只因发前者连珠手法,已臻精妙之境,快得间不容发,所以听起来好像只有一响。

陶正直右手按剑没有任何动作,只用左手挥拂一下,表情和手势都显示出漫不在意的味道,就像我们随手赶开讨厌的苍蝇一样。

但如果我们用赶苍蝇的手势对付两支急劲长箭,后果自是不问可知,所以那两支劲疾长箭忽然变成树枝一样掉落地上之时,大牧场其余的铁骑们(也是箭道高手)登时明白何以刘双痕不让他们出手之故了。

发箭的那个铁骑姓杭名吉,此人性情暴烈武功高强,现在也只有他不管刘双痕的暗示,兀自发难扑截。

这杭吉肩宽膀阔,甚是高大,他宛如巨鹰般由屋顶冲泻落地,强壮的身形带出劲急风声。

陶正直感到好像被一堵石墙挡住去路,所以没有法子不停住脚步,面上微露讶色,大概是奇怪何以还有人胆敢拦阻。

不过他第一眼瞧的不是杭吉的面孔,而是杭吉握刀的手,第二眼才看他的人。

杭吉嗔目厉声喝道:“老子姓杭名吉,小兔崽子好好记住,可别忘了。”

陶正直讶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记住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

“我是你老子。”杭吉跟着还骂了一句三字经,接着道:“老子是怕你见到阎王爷,竟说不出斩下你狗头的人是谁。”

“啊,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好意。”陶正直话声表情连一丝火气都没有。

刘双痕声音传出厅外:“杭大哥,别拦住陶兄去路,咱们还有要紧事商量。”

但杭吉仿如不闻,明晃晃大刀斜斜竖起,他这姿势的意图是如此明显,就算不懂得武功叫不出招式名称的人,也敢担保杭吉已经决心要出刀砍劈陶正直。

刹那间四下忽然静寂得连绣花针掉落地上也听得见,这是因为杭吉既已决意拼命,便绝对不可再跟他说话,也不可以再劝他,以免他心神分散反而惨死。

杭吉拼命之心显然谁也不能挽回,因为他更不搭话,手起刀落,那把寒光耀眼的大刀劲斩陶正直颈子,看来他的确一心一意想斩下陶正直的脑袋。

大牧场余下四铁骑本来都居高临下,这时,个个迅即弯弓搭箭准备帮助杭吉。他们人人身经百战,自是深知虽然单凭几把强弓奈何不了陶正直,但用来扰乱牵制他却极有效的道理。

杭吉第一刀没有斩下陶正直脑袋,但并不气馁失望,假如陶正直的头是这么容易斩下来的,他老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杭吉自是明白此理,所以他毫不停滞紧接着连发三招,登时但见刀光盘绕漫天匝地。

只瞧得刘双痕等人个个心驰神醉目瞪口呆,原来杭吉这三招有刚有柔,有慢有快,每一招都是六刀,三招一共十八刀杀将过去,刀光杀气森厉严密,大有一代名家气势。

这就是令刘双痕为之目瞪口呆之故,谁想得到此大牧场铁骑中竟然潜隐着有这等特殊刀法大家呢?

刘双痕只不过惊讶而已,但陶正直却是既讶又骇,额上冷汗如浆渗出。

----------

乌贼兄 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