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秘牢奇人(2 / 2)

灵飞经(全) 凤歌 14473 字 2024-02-18

晋王罪不容诛,朱元璋却将燕王与之相比。朱棣大感刺耳,抬眼一瞧,朱允炆面皮紧绷,眼中大有得色。朱棣大感窝火,面皮阵红阵白,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个耳刮子。

“朕累了!”朱元璋闭上双眼,右手大力一挥,“你去吧,即日北上,不得迟留。”

“是!”燕王狼狈退出,身子兀自发抖。短短半日工夫,他已领教了朱元璋全挂子的手段,回到王府,不敢逗留,匆匆收拾离京,仓皇向北去了。

乐之扬悠然苏醒,眼前漆黑一团,鼻间满是霉湿臭气。

“这是哪儿?”乐之扬后脑欲裂,昏沉沉、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我死了么?”

他微微一动,肩窝传来剧痛,乐之扬险些儿昏了过去,可也清醒了不少,伸手摸去,一条铁链穿过琵琶骨,连接双腕镣铐。他心底冰凉,想要起身,骇然发现,双腿不听使唤,腿脚之间撕裂剧痛,伸手一摸,足筋软哒哒的,已被利刃挑断。

噩耗接二连三,乐之扬一时懵住了,脑子空白一片,只疑是在做梦,可是肩头、足颈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一切分明都是真的。

愣了一炷香的工夫,绝望如怒潮涌起,瞬间灌满胸臆。乐之扬悲愤欲绝,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嚎叫,叫声来回激荡,可是无人应答。

吼了不知多久,乐之扬嘶哑了嗓子,怒火稍稍退去,伤痛又涌了上来,他拉扯肩上铁链,可是稍一用力,便觉浑身酸软。穿了琵琶骨,也夺走了他一身武功。

乐之扬瘫软在地,喘息了一阵,陡然挣扎起来,双手着地,向前爬去。爬了数丈,遇上一堵石墙,他沿着石墙摸索,不久又摸到一扇铁门,锈迹斑斑,严严实实,一丝缝隙也难摸到。

到此铁链放尽,再也无法前进。乐之扬心生狂怒,一面捶打铁门,一面破口大骂,骂朱元璋、骂冷玄、骂扶桑道人、大觉尊者、骂朱允炆、骂宁王、辽王、齐王、谷王、宁国公主,但凡朱元璋的子孙,除了朱微,统统骂了一遍,生平所知的污言秽语统统用上,可是门外一无动静。他骂得口干舌枯,筋疲力尽,到后来靠着铁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乐之扬胆识过人,其实年不过弱冠,说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风华正茂、耽于幻想,骤然落入这种绝境,心志饱受冲击,恨怒亢奋,几乎至于癫狂。可是闹了一阵,情知无望,方才自怜自伤、失声哭泣。

他越哭越伤心,种种记忆涌上心头,想到自幼失怙、无父无母、受人白眼、义父惨死,东岛上贬为杂役,日夜辛劳;叶灵苏情深一片,他却无以为报,与朱微相见不能相认,饱尝相思之苦,费尽周折,眼看成功,结果落到如此田地。他越想越悲,只觉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世上的悲惨之事全都降落在他的身上,先是抽泣、渐渐嚎啕大哭,不能自己。

囚室里哭声回荡,凄凄惨惨、冷冷清清,无人回应,无人怜悯。哭了不知多久,乐之扬意疲神倦,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突然火光闪动,乐之扬遽然惊醒,转眼望去,铁门下方露出一扇小窗,托盘饭菜送了进来。

“等等!”乐之扬大叫一声,扑向小窗,砰,窗门紧闭,囚室归于黑暗。

乐之扬猛拍窗门,尖声怒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混账东西,王八蛋,狗杂种,有种放你爷爷出去……”

他捶打冲撞,叫嚣良久,门外寂然无声。乐之扬终于绝望,靠着铁门滑坐下来,心酸难忍,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他昏迷已久,后又号哭挣扎,大悲大痛,闻见饭菜气息,不由饥饿起来。可他胸中悲怒充满,无心饮食,靠着铁门迷糊睡去,过了许久,动静传来。乐之扬忽又惊醒,转眼望去,小窗打开,火光映入,一只大手伸了进来,取走冷饭冷菜,将另一盘饭菜送了进来。

乐之扬猛扑上去,抓向那人的手腕。他算计捉住看守,胁迫对方开门断锁,故而这一招极尽高妙、一抓便着,可是来不及发力,肩胛传来刻骨剧痛,登时筋酸骨软,瘫在地上,眼睁睁望着那只手从他掌握之中轻轻脱出。窗外传来低低的嘲笑,跟着砰的一声,铁窗关闭,脚步声由近而远、很快消失了。

乐之扬趴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具空壳,无气无力,无血无泪。他真想立刻死了,省得再受这等活罪。不久之前,他还是无所不能的高手,现如今,成了百无一用的废人。他绝望之极,跳了起来,砰,一头撞在铁门上面,顿觉头昏眼花,热乎乎的液体流淌下来,可是神志清醒如故,撞击处起初麻木,后来隐隐作痛,可是比起肩胛双脚的痛楚,好比隔靴搔痒一般。

乐之扬躺回地上,脑子嗡嗡作响,一念不起,痴痴呆呆,过了好半晌,方才明白,他不但成了废人,就连求死的气力也没了。

乐之扬一动不动,他已别无所求,只求一死了之,不能撞墙而死,那就饿死、渴死、虚弱而死。

黑牢漫无天日,不知光阴流动。肩、脚伤口溃烂化脓、痛痒难煞,饥渴伴随虚弱一阵阵涌来,可是任何伤痛都比不上心中的绝望。乐之扬半昏半醒、半死半生,忽而昏昏沉沉,忽而又因伤痛惊醒。

浑浑噩噩中,小窗又开合了一次,看守取走旧食,送来新饭。光亮落在乐之扬身上,将他从昏沉中唤醒,恍惚感觉自己还在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乐之扬悚然醒来,明亮的火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眯起双眼,透过火光,看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摇晃不定。

“你还活着?”来人一开口,乐之扬登时清醒过来,火光淡去,人影凸显,冷玄白衣白帽,手持一支火把,身影佝偻如虾。

“是你?!”乐之扬怒火蹿起,也不知哪儿的力气,纵身跳起,扑向冷玄。可是身在半途,又被铁链拽回,肩上疮疤迸裂、脓血淋漓,乐之扬摔在地上,口鼻撞地,血肉模糊。

冷玄一动不动,冷冷注视。乐之扬在他脚前挣扎、叫骂、号哭,不过一会儿,筋疲力尽,又安静下来,张着血淋淋的嘴巴大口喘气。

“好死不如赖活。”冷玄淡淡说道,“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告诉朱重八……”乐之扬咬牙切齿,“有种杀了我,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他。不,我要拆散他的老骨头,穿了他琵琶骨,把他关在黑牢……我要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

他面目狰狞,口气怨毒之甚,老太监却不为所动、一脸漠然,摇了摇头,说道:“乐之扬,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已经输了,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这一间囚室就是你余生的居所。你若爱命惜身,那就多活几日,倘若自暴自弃,过不了几日,便有人来给你收尸。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死者是谁,多半丢在乱葬岗喂狗,总之你活着无人怜悯,死了无人知悉,徒逞口舌之勇,再也没有别的能为。”

这一番话有如冰雪水兜头淋下,乐之扬浑身僵冷,张口结舌。他心中愤怒发狂,恨不得诛尽寇仇,可眼下情形,他已是黑牢囚徒、无用废人,种种癫狂言行,只会惹人轻贱嘲弄。

只听冷玄接着说道:“你也不必不服气,圣上起兵以来,多少英雄豪杰死无葬身之地,家破国亡,种族无遗,他们心中的愤懑无奈,比起你来只多不少。落入圣上手里的对头,还能活命的,嘿,你也算是第一个。说到底,圣上也不是全无恩义,你有救驾之功,他犹豫再三,终究不愿杀你。”

“呸!”乐之扬吐出一口血沫,怒视冷玄,两眼出火。

“花不重开,时不再来,人生一世,草长一秋。”冷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还年轻,这么早早死了,不是白活了一遭?再说,你死了不打紧,灵道人一身绝学,岂不是后继无人?”

乐之扬听了前面,微微心动,听到后面,暗生警惕,冷玄察言观色,笑道:“灵道人一代奇人,神功绝技领悟不易,倘若因你而绝,怎么对得起他?”

乐之扬心血上涌,冲口而出:“你想要灵道人的武功?”

冷玄望着他,眼珠转动:“你今生无望,与其将灵道绝学带入棺材,不如告知冷某,由我传承后世,也不负灵道人的苦心。”

乐之扬纵声狂笑,脸上创口挣破,鲜血流淌,更添狰狞凄凉。

“你笑什么?”冷玄皱眉问道。

“老阉鸡,我笑你自作聪明。”乐之扬喘气说道,“你是朱元璋的走狗帮凶,我恨不得寝你的皮,吃你的肉。呵,你当我是傻子?会白白地将灵道人的绝学送给你?”

冷玄笑了笑,说道:“我在宫廷里活了几十个春秋,学到一件事情,便是世间万物都有价钱,无一不可交易,若是不能交易,只怪价钱不够。也罢,你说来听听,除了离开此间,但凡力所能及,你我大可商量。”

“装腔作势。”乐之扬冷哼一声,“不是你瞒着朱元璋将我关在这儿么?”

冷玄打量乐之扬时许,摇头道:“我一个太监,没这么大的能耐。此间没有陛下手谕,谁也休想踏进一步?”

乐之扬越听心中越冷,一团期望化为泡影,沉默半晌,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锦衣卫的秘牢,专门用来囚禁一等一的钦犯。”冷玄古怪一笑,“能进这儿的人都不简单:胡惟庸、李善长、蓝玉……你能跟这些人物同牢,也算是莫大的荣幸!”

乐之扬啐了一口,骂道:“荣个屁幸!”

“还在骂人?”冷玄笑着叹气,“你这小子,看似聪明,实则愚蠢,全无自知之明,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落到这步田地。”

“什么意思?”乐之扬问道。

“圣上明见万里、过目不忘。他杀过的人比你吃的米还多,你这点儿伎俩,又岂么瞒得过他?容貌可以改易,精神殊难变化,听你的笛子,看你的举止,圣上就已生出疑心,背地里问过我太监乐之扬的事情,下棋时又旁敲侧击,向席应真打听你的来历。好在我和老道士口风严密,圣上又头痛诸王之争,暂且将此事丢在一边,只令我暗中查探。我受了你的牵连,阳奉阴违,圣上若不追究,这件事本可石沉大海,谁想你少年得志,忘乎所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起宝辉公主的主意。圣上嘴上不说,心中震怒,一面让梅殷将你困在驸马府,一面让锦衣卫彻查你的来历,我受了内伤,行动不便,纵想包庇,也是有心无力。偏你招摇过市、巧遇故人,一来二去,锦衣卫查到江家,一切水落石出,我遮掩不过,也只好吐露实情。圣上知你武功了得、百毒不侵,寻常手段困不住你,特意搜罗高人、设下圈套,以晋王之死令你分心,三人合力一击,将你一鼓成擒。嘿,为你一个秦淮河的小子,圣上如此煞费心机。乐之扬,你就算一死,也大可以瞑目了。”

乐之扬听得发呆,心中许多疑团,至此全都解开。他这才明白,当日席应真为何苦口婆心地劝他远离朝廷,老道士慧眼如炬,早已看出其中的凶险,可笑他困于私情,不听劝阻不说,反而越陷越深,最终作茧自缚、身陷囹圄。乐之扬想着悔恨不胜,可是情根深种、孽缘缠身,倘若再来一次,只怕还是明知故犯、自蹈死地。

“你自个儿找死,我也受了你的连累。”冷玄哼了一声,“你若识相,乖乖说出灵道人的秘笈,我许你好吃好喝,找人给你治伤,那样一来,你还能多活几天。”

乐之扬心中怒气翻涌,沉默片刻,咬牙说道:“冷玄,有一件事,你做得到,我就把秘笈交给你。”

“什么事?”冷玄望着乐之扬,忽然皱了皱眉,摇头道,“不行,太过强人所难。”

“你知道什么事?”乐之扬问道。

“这还不容易猜到?”冷玄叹一口气,“你要我杀了陛下,是不是?”

“做人做狗,一念之间。”乐之扬咬牙说道,“朱元璋阴险刻忌,对你已有猜疑,早晚也会对你下手。”

“好小子,有你的,事到如今,还想挑拨离间?”冷玄大拇指一跷,微微冷笑,“可惜,你这心计用错了地方。世间多少老夫老妻,彼此厌弃,又难以割舍,我和陛下也是如此。嘿,像你这样儿郎,杀了一个,还有成百上千;可他杀了我,又上哪儿找一个武功高强、无家无室、还肯为他挡刀挡箭的老太监?”

“我也为他立过大功……”乐之扬话没说完,冷玄连连摇头:“你不同,你逾越了本分,我千错万错,也只是个太监。你放着好好的道士不做,偏要登天梯、跳龙门,当什么驸马?哼,做人么,先得守住本分,守不住本分,那也怪不得别人。”

冷玄的话冷酷无情,可是句句在理。乐之扬心里明白,但却不愿认输,倔强道:“你一身武功天下少有,就甘心当一辈子太监?”

“甘心么也未必。”冷玄叹了口气,“我打小儿就是太监,一件事做久了会腻烦,可是再久一些,也就成了习惯,没有主子服侍,反而心中不安。既然要找主子,就得找个大的,这天底下,论身份地位,谁又大得过皇帝?我这份小心思,陛下了如指掌,如此还敢用我,那就是他的胸襟气量。呵,你一个黄口小儿,想要离间我与陛下,岂不是白日做梦么?”

“既然这样……”乐之扬口中发苦,“灵道人的武功也就不必说了。”

“是么?”冷玄阴沉沉一笑,“那宝辉的情形我也不用说了。”

“宝辉!”乐之扬心子一紧,“她怎么了?”

“你要知道么?”冷玄睨他一眼,“那就拿秘笈来换!”

“想得美!”乐之扬怒气上冲,“你说宝辉如何,我又怎么知道真假?”

“你要如何?”冷玄微微皱眉。

“你……”乐之扬狠咽一口唾沫,“你让她写信……”

“这个么?”冷玄沉思一下,摇头道,“我可做不到!”

“为什么?”乐之扬一愣。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冷玄叹一口气,“我想要秘笈不假,言而无信的事儿却不干。”忽然后退一步,砰地关上铁门。

乐之扬又惊又怒,叫道:“喂,你回来。宝辉怎么了?公主怎么了?”

“小子!”冷玄阴恻恻说道,“人活着,不容易。你一味任性,下一次见面,恐怕就是给你收尸。”

乐之扬扑向牢门,铁链哗啦作响,扯住琵琶骨,将他死死拖住。乐之扬不顾一切地向前挣扎,双肩鲜血迸溅,他也浑然不觉。

“朱微怎么了?”种种可怕的念头从乐之扬心中升起,多日来,他竭力不去想象小公主的结果,然而越是回避,心中越是不安,如此越积越多,此刻一涌而出,势如万蛇噬心,痛苦得难以忍受。

乐之扬撞地、捶门,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平静下来,心想:“朱微死了,一切都休;她若活着,必然饱受朱元璋的折磨。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冷玄想要秘笈,我就以秘笈为诱饵,设法逃离此地……”

他原本心灰意冷,突然间又起了求生的念头,掉头捧起饭菜,大口吃了起来。饭菜粗劣不堪,发出一股馊味儿,乐之扬想起当日东岛受罚,阳景等人设计报复,将屎尿掺入饭菜,多亏叶灵苏援手,方才不至饿死。他无以为报,为之吹笛,好风好月宛然如昨,听笛的女子却不见踪影。乐之扬心中感伤,放下碗筷,叶灵苏的身影若隐若现,少女默默地望着他,忧伤的眼神让人心碎。

“叶姑娘……”乐之扬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辜负佳人美意,说什么都是矫情。

用完饭菜,乐之扬盘膝打坐,真气一动,背心有如刀割,两肾之间奇痛钻心,真气散落在各大经络,云散水逝,聚合不了。倘若强行发力,又觉肩窝剧痛、筋脉酸软,双腿伤口痛得死去活来。

穿肩胛、断脚筋,自古就是对付内家高手的不二法门,随你多高的武功,这两处一坏,平生修为付诸流水。冷宫中三大高手联手一击,乐之扬已受极大内伤,可冷玄知道《灵飞经》的厉害,怕他重聚真气、东山再起,一不做二不休,用这两个法子,将他彻底变为废人。

乐之扬尝试半晌,白白流了许多血汗,仍是发不出一丝内劲。他靠在墙边,欲哭无泪,雄心壮志化为乌有,只觉身心困倦,不知不觉地迷糊睡去。

不多一会儿,他悠然入梦,跟着一乘花轿,穿街绕巷,走遍京城,到了一处宅邸,耿璇迎了出来,披红挂彩,春风得意,掀开花轿珠帘,朱微凤冠霞帔,从轿子里冉冉走出。乐之扬大喊大叫,可是无人理睬,耿璇牵着公主玉手,笑盈盈走向宅门,乐之扬追赶上去,宅门砰然紧闭,他绕着围墙行走,可是无门可入,一想到宅内情形,乐之扬恼怒发狂,使劲撞向围墙,却如杵着铜墙铁壁,正在沮丧,忽觉有人拍肩,回头一瞧,乐韶凤血肉模糊,定定站在身后,直勾勾地向他望来……“老爹……”乐之扬一坐而起,扯动铁链,钻心刺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环顾四周,一团漆黑。乐之扬醒悟过来,回想梦中情形,当真不寒而栗。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呼吸之声,乐之扬虽成残废,耳力未衰,黑牢中万籁俱寂,那呼吸绵细圆长,轻微之极,可也十分清晰。乐之扬的心子猛地提起,汗毛随那呼吸,一根根竖立起来。

“谁?”乐之扬恐惧莫名,话从口中发出,早已变了腔调。

呼吸声忽然消失,有人咦了一声,说道:“你听得见我?”

乐之扬吓了一跳,使劲拧一下大腿,甚是疼痛,不像做梦。黑牢里竟有他人?真是咄咄怪事!

乐之扬的牙关得得作响,忽听那人又说:“多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乐之扬听他口风,似曾相识,可牢里伸手不见五指,这人又如何看得清他的样子。他惊奇骇异,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沉默一下,忽而笑道:“是了,你修为不足,暗中看不见东西!”

说完这话,牢里明亮起来,仿佛天门中开,射下一道神光。乐之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年不过四旬,眉长眼亮,鼻直口方,肌肤丰泽,俊秀轩昂,光亮来自他的衣发袍服,溶溶泄泄,处在黑牢之中,有如仙佛临凡。

乐之扬沐浴在辉光之中,半痴半醉,如幻如梦,微微张嘴,定定地望着男子。

男子一拂衣袖,注目望来。乐之扬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神……还是鬼?”

“鬼神?”男子讶然失笑,“我倒忘了!这样子如何?”说着双颊凹陷,肌肤枯萎,双眼变长,嘴唇变薄,霎时间,老了数以十岁,由丰神男子一变为年迈老人。

“落先生!”乐之扬冲口而出,心中涌起一阵激动,继而又疑惑起来,方才的情景变化出奇,超乎想象,若非亲眼目睹,简直难以置信。

落羽生盘膝坐下,从袖里取出半根蜡烛,放在地上,捻动烛芯,点亮蜡烛。烛光一起,他身上的辉光也暗淡下去。

“你、你……”乐之扬握紧双拳,结结巴巴,仍是转不过念头。

落羽生一言不发,看了看乐之扬肩上铁链,又审视他脚颈处的伤口,紧皱眉头,过了一会儿,忽道:“朱元璋干的?”

乐之扬默然点头,落羽生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个老头儿,死性不改,尽干一些焚琴煮鹤的勾当。”

“落先生……”乐之扬终于理清思绪,“你刚才的样子?”

“那是我的本相。”落羽生淡淡说道,“适才忘了变相。”

“变相?”乐之扬诧异道,“你、你真是神仙么?”落羽生在宫中无端消失,又能随意变化形态,乐之扬意想之中,除了神仙鬼怪,再无如此奇迹。

落羽生摇头说道:“我不是神,也不是鬼,只是会点儿武功。”

“变化模样也是武功?”乐之扬惊讶不胜。

落羽生笑道:“上善若水,人体之内,十之六七都是流水,只要驾驭有道,自可枯荣由心,随意变化容貌体态。”

“驾驭体内之水?”乐之扬如闻天书,“如何驾驭?”

“如此这般!”落羽生摊开手掌,掌心多出点点水滴,水滴由少变多,聚成小小一摊。乐之扬正觉惊奇,倏忽之间,清水化为雾气,聚而不散,悬在落羽生的手心。

“呀!”乐之扬惊讶得叫出声来,“宫中那些雾气……”

落羽生五指收拢,雾气尽数吸回掌心:“周流六虚,法用万物,这驭水之法,就是我的‘周流水劲’。”他见乐之扬一脸茫然,不由自嘲苦笑,“雕虫小技,不说也罢。”

乐之扬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忙说:“哪儿话?这要是雕虫小技,天下的武功全都不值一提。”

“那也不然。”落羽生说道,“武学之道,奇人辈出,你的‘由音入武’,云虚的‘般若心剑’,均是别开生面,令人叹为观止。”

交谈至此,乐之扬终于定下心来,说出心中久藏的疑惑:“落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么?”落羽生向东一指,“我从那边来的。”

乐之扬定眼望去,吓了一跳,东面石壁上多了一个大窟窿,黑咕隆咚,乍一看去,浑然不觉。落羽生看出他心中所疑,说道:“这儿的牢房不止一间。”

“落先生……”乐之扬望着数尺厚的石壁,“您、您也被关在这儿?”

“不是!”落羽生漫不经意地道,“我藏在这儿,本为躲避仇家,无意中听见你和冷玄的对话,才知道你也被关在这儿。”

“仇家?”乐之扬越发惊奇,“你这么大的本事,也会有仇家?”

“这又什么奇怪?”落羽生笑了笑,“我那仇家,你也认识。”

乐之扬心念数转,冲口叫道:“云虚?”

“是啊!”落羽生点头,“云虚!”

“那么……”乐之扬指着落羽生,结结巴巴,难以置信,“那么您是梁、梁……”

“没错。”落羽生坦然说道,“我就是梁思禽!”

乐之扬早就疑心落羽生就是梁思禽,只是老头儿太过落拓,浑然不像是天下第一人的风采,这时得他亲口承认,仍觉有些难以置信。恍惚间,梁思禽容貌变幻,又回到先前模样,隽秀明朗,湛然如神,算起来,他已年过六旬,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想象他年少时的风姿俊彩,又是如何的超群逸尘?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梁思禽笑了笑,“我也不必再以假面示人了。”

乐之扬望着西城之主,心中波翻浪涌,梁思禽换了容貌,骨子里的孤傲仍是挥之不去。

“梁城主……”乐之扬话才出口,梁思禽一摆手:“你我知音一场,何须客套?你仍叫我‘落先生’,我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小子’如何?”

“是!”乐之扬心神松弛,若当对方是梁思禽,他心中难免敬畏,但以落羽生视之,反而自在许多,想了想,问道,“落先生,当晚引走云虚也是你么?”

梁思禽点了点头:“我再不出头,你和小公主不死也要发疯。”

“若是那样……”乐之扬惨笑一下,“倒也好了!”

梁思禽轻轻皱眉,打量乐之扬道:“你如何沦落至此?”

乐之扬郁愤难舒,正愁无处排解,梁思禽一问,登时无所隐瞒,将如何遭遇张天意寻仇、卷入“灵道石鱼”之争;如何遇上朱微,知音相爱;如何逃出禁城、发现义父惨死、拜入东岛门下;又如何离开东岛,历经风波,化名道灵,再与小公主相会;又如何卷入宫廷纷争,露出马脚,惨被废去武功、打入大牢。

他忽而欢悦,忽而伤感,忽而愤激,忽而自怨自艾,说到口干舌枯,才稍稍平静下来。

梁思禽默默听完,过了良久,叹道:“以朱元璋的脾气,没有杀你,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万幸什么?”乐之扬悲愤莫名,抖动肩上铁链,“变成这个鬼样子,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梁思禽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抓过乐之扬的足踝,看了看断筋的地方,略一沉吟,挺身站起,抓住乐之扬肩头铁链,铮铮扯成两段,跟着一抬手,连血带脓地拔了出来。

这几下电光石火、快不可言。乐之扬猝不及防,痛得两眼发黑,好容易缓过劲来,忽见一团漆黑,梁思禽不见踪影。

“落先生!”乐之扬叫了一声,空室回响,无人应答。他拖着伤腿,爬向东面石壁,伸手一摸,石壁完好,别说窟窿,连缝隙也不见一丝。

乐之扬心生困惑,肩上痛楚未消,方才的一切真实不虚,可是梁思禽神出鬼没,处处不合人世间的法则,来而不知其来,去而不知其往。乐之扬呆坐地上,只觉梦耶非耶,心中大为迷茫。

过了许久,梁思禽也没出现,乐之扬天性好动,尽管不能行走,也自爬来爬去。铁链一去,少了拘束,他爬遍牢房,渴望找到梁思禽出入的路径,可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他沮丧起来,甚乎怀疑先前的一切都是梦境,压根儿不曾发生。可是铁链断绝实实在在,乐之扬把玩断链,链上铁环千锤百炼,坚韧之极,他纵不受伤,空手扯断也决无可能,落到梁思禽手里,如折蒿草,浑不费力,单凭这一手,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办到。

不多久,狱卒送来饭菜,乐之扬本想捉住对方,但恐打草惊蛇,生生按下念头,自从见了梁思禽,他的心里有了希望,吃起饭来也觉香甜,恨不得马上冲出牢房、报仇雪恨。

可是一等再等,梁思禽始终没有现身。乐之扬耐心渐失,焦躁不安,抓起铁链相互敲击,精铁交鸣,自成韵律,敲了一会儿,不觉睡意袭来,靠着墙角迷糊睡去。

还未睡熟,忽听些微动静。乐之扬挺身惊起,前方徐徐亮起一盏桐油宫灯,梁思禽蹲下身子,也不瞧他,随手捻动灯芯,又将四盏油灯陆续点亮。五盏灯同时大放光明,将整个儿囚室照得亮堂堂的。

“落先生!”乐之扬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你做什么?”

梁思禽说道:“此间太暗,不好疗伤。”

“疗伤?”乐之扬一愣,继而激动起来,“您、您给我疗伤?”

“是啊!”梁思禽说道,“你我相遇,也是缘法。倘若再晚两日,七天一过,你就得当一辈子废人。”

乐之扬心子怦怦狂跳,他对伤势早已绝望,但听梁思禽的口风,并未不能治愈。此人一代宗师,应该不会骗人。

梁思禽站起身来,拎过一口箱子,漫不经意地说道:“自古断筋锁骨,都是不治之伤。好在先祖母深谙医道,留下了一个‘缀云补天膏’的奇方,非止能治筋骨断绝,即便手脚分离,一个时辰以内,也可续接完好,活动如初。”

乐之扬又惊又佩:“世上竟有如此奇方?令祖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神医。”

梁思禽沉默一下,说道:“她医术很好,但无多少名气。”

“令祖母尊姓大名?”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她姓花,名晓霜!”

“素心神医。”乐之扬冲口而出。

梁思禽抬起头来,惊讶道:“这绰号埋没多年,你又如何知道?”

“席道长说的。”乐之扬停顿一下,激动起来,“他还说,创立‘毒王宗’的‘万岁郎中’是她的弟子,如此说来,落先生和‘毒王宗’也有渊源,为何……”

“闲话少说!”梁思禽打断他道,“‘缀云补天膏’有几味药材十分稀有,我找遍京城,到了太医院方才找全。提炼药膏,又费了不少工夫。你伤势恶化,若不早早施术,纵有灵药,怕也无用。”

梁思禽一边说话,一边从药箱里取出药瓶、小刀、桑麻细线,先让乐之扬饮下麻药,令其昏沉,再将小刀火烧酒浸,割去腐肉,洗尽脓血,用丝线缝合断筋,涂上一层极刺鼻的油膏。治完双脚,双肩创口也如法炮制。

忙了半日,麻药效力退去,乐之扬苏醒过来,只觉伤口痛痒难忍,似有虫蚁钻爬,正想伸手抓挠,梁思禽凌空数点,乐之扬登时双臂僵硬、动弹不得,痛痒之苦并未减轻,乐之扬忍受不了,禁不住呻吟起来……梁思禽取过一个瓷壶,倒了一碗青绿色药汁,扶起乐之扬,灌进他的口中。药汁腥臭酸苦,难以下咽,乐之扬翻肠倒胃,几乎儿呕吐出来。

“落先生。”乐之扬好容易缓过气来,“这是什么药?”

“四难汤!”梁思禽笑道,“难喝么?”

乐之扬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梁思禽说道:“所谓四难,即是难看、难闻、难喝、难以消化。”

“对、对。”乐之扬连声说道,“这名儿再贴切不过了。”

“这名儿是我祖父起的,他当年身受重伤,多亏这药,才能活命。”梁思禽微微叹气,“良药苦口,汤有四难,但能起死回生。”

“这要几天才好?”乐之扬望着伤处,恨不得一朝痊愈。

梁思禽皱眉不语,乐之扬见他神色,心中忐忑起来,忍不住小声问道:“落先生……”

梁思禽回过神来,徐徐说道:“乐品即人品,听你的笛声,应是通达之人。”

乐之扬听出况味,心中刺痛,强笑道:“我懂了,这伤还是好不了啦?”

“也不是。”梁思禽微微摇头,“你伤势太重,耽搁甚久,将来行走或许无虞,双臂活动也能自如,可要与人动武、争强比快,恐怕……力不能及。”

他说得含蓄,乐之扬已然明白,梁思禽灵药神术,也不过让他行动如常,一身武功到底废了。他原本无拳无勇,不会一招一式,后来机缘凑巧,练成旷世武功,而今忽又失去,一得一失,真如一场幻梦。乐之扬心中恍惚,不由得痴了。

梁思禽见他模样,暗暗叹气,宽慰道:“武学不过小道,比起你乐道上的造诣,当真不值一提。自古能人志士,从不囿于一身得失,孙膑刖足,兵法修列,史迁宫刑,发愤著书,写出煌煌史记。何况武功有内有外,外功不济,还可勤修内丹,延年益寿,倘能如此,岂非因祸得福?”

乐之扬听了这话,定一定神,苦笑道:“承先生吉言,若能走得了路、拿得起碗,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外功内功,不说也罢。”

梁思禽瞥他一眼,知他言不由衷,想了想,说道:“说起内功,你内伤棘手,不在外伤之下,所中三掌一指,左胁是密宗‘大圆满心髓’,杂而不纯,刚中带柔,似乎暗含‘大慈广度佛母神功’,唔,两大内功势如水火,阴阳刚柔各走偏锋,此人不会转阴易阳之法,贸然身兼二者,恐怕有些够呛。”

“转阴易阳?”乐之扬心头一动,“落先生,崇明岛上,点拨我的也是你吧?”

梁思禽笑道:“你落入‘周流八极阵’,我若不帮忙,你岂不死了?”

“落先生。”乐之扬感动莫名,“你数次相救,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于你救命之恩,于我举手之劳,区区小事,何足道哉。”梁思禽轻描淡写地道,“那天时间仓促,‘转阴易阳术’只说了一些皮毛。我没教完,你也没有练全。哼,要是练全了,几个幺麽小丑,又如何伤得了你?”言下傲气流露。

乐之扬沉默一时,叹道:“如论如何,先生的恩德我铭刻在心。”

梁思禽笑了笑,又说道:“至于你右胁中的一掌,柔中带刚,似乎出自玄门,可又十分霸道。”

乐之扬说道:“那人叫扶桑道人,是南海炼气士,冷玄说他的武功叫‘大至流神通’。”

“大至流神通?”梁思禽双眉一扬,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乐之扬说道:“海外蛮夷,没见过什么世面!信口胡吹,也是有的。”

“也不可轻敌!”梁思禽摇头,“这道人的内劲另辟蹊径,下次遇上,还须当心。”

乐之扬点头,梁思禽又说:“这两掌虽然厉害,可都不如冷玄的一掌一指,若非你内功深厚、临危护主,恐怕尸骨已寒了。”

“老阉鸡……”乐之扬咬牙切齿,“我早晚杀了他。”

梁思禽默然片刻,忽道:“小子,咱俩打个商量。”

“前辈请说,晚辈万无不从。”

梁思禽说道:“你放过冷玄,别跟他计较。”

“为什么?”乐之扬又惊又怒,心中老大不平,他屡受老太监残害,对其恨入骨髓。

“这个……”梁思禽想了想,叹气道,“当年先祖父去世,再三叮嘱过我,倘若有朝一日回到中土,务必善待天山瑶池的弟子,纵然十恶不赦,也要多方引导、尽力宽宥为是……”

“令祖父未免太过任性……”乐之扬口不择言,说完之后,低头不语。

梁思禽扫他一眼,忽而笑道:“你这话没有说错,先祖父性子狷狂,为所欲为,因为这个脾气,生平吃了不少苦头。”

乐之扬听了暗生惭愧,说到“为所欲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所吃的苦头,那也不必说了。

梁思禽接着又说:“我也知道此事勉强、后果殊难预料,可先祖父临终相托,我又如何忍心回绝?”

乐之扬好奇道:“令祖父为何对瑶池弟子另眼相看?”

“他年少时,亏欠了瑶池柳祖师一样东西,挂念久之,终生难忘。”

“亏欠了什么?”

“一段情!”梁思禽说到这儿,举头望天,怅然叹了一口气,“一段不了之情。”

乐之扬也是为情所困,想到朱微,一时默然,本想恳求梁思禽打探小公主消息,话到嘴边,又难以开口。此人天下奇士,岂容他后生小子呼来唤去。想到这儿,只好打消念头。

梁思禽出了一会儿神,续道:“后来我回到中土,千方百计寻找瑶池传人,不惜远赴天山,然而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我偶遇冷玄,方才知道,瑶池一派屡经变故,人才凋零,在世的弟子,只剩下一个性子古怪的小太监。”

“不止性情古怪,而且投机钻营、阿附权贵、心狠手辣,奸诈无情……”

乐之扬深恨冷玄,极口痛骂。梁思禽瞧着他,不觉哑然失笑,说道:“冷玄的确不是好人,凡人做了太监、人伦丧失、忍辱含垢,为人处世,不可以常理度之。尽管如此,瑶池一脉只剩下他一个,我纵然惋惜,也唯有信守先祖父的遗托。冷玄性情执拗,任其所为,必死无疑,为了让他活着,费了我老大的工夫。”

乐之扬奇道:“我听席道长说,朱元璋慧眼识人,三擒三纵,将冷玄收为心腹,听落先生的意思,似乎别的隐情?”

“席应真为人实诚,你可比他明白多了。”梁思禽微微苦笑,“朱元璋猜忌残忍,你几时见他宽宥于人?冷玄三擒三纵,只是他演的一出戏罢了。”

乐之扬心头一动:“莫非先生您……”

“是啊。”梁思禽自嘲一笑,“我背地里求了他,那时我和朱元璋交情甚笃;他内心不快,面子上也勉强答应。作为交换,我也为他做了几样见不得人的勾当。席应真为人方正,这些勾当他若知道,必然极力反对,所以我也就将他瞒过。朱元璋知道了我和冷玄的渊源,将他留在身边,实为防范于我,他以为我碍于先祖遗嘱,不能伤害冷玄,有冷玄护着,我就不会与他为难。”

乐之扬听完,沉默良久,说道:“这么说,我要杀冷玄,先得过先生这一关?”

梁思禽徐徐点头,“瑶池派一脉单传,他死了,家祖九泉之下一定难过。”

既有梁思禽护着,冷玄便是不死之身。乐之扬灰心丧气,低头不语,梁思禽也无话可说,径自起身走了。

乐之扬躺着无事,只觉伤口痛痒难煞,可是双手受制,只好运转内力,试图缓解痛苦。说也奇怪,先前真气散落,这时凝神良久,丹田跳动、心口发热,“手太阳小肠经”经中的真气颇有流动的意思。乐之扬大喜过望,平心静气,导引真气,可是运气稍急,便觉中掌处牵扯剧痛,花了数个时辰,累得筋疲力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