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紫玉钗 司马紫烟 22221 字 2024-02-18

这是他最大的一个错误。

卢闰英来了之后,他对这个表妹很锺情,锺情到近乎痴狂的程度了,因此他来得很殷勤,而且也在家中微微表示过自己的意愿。

母亲倒是很赞成,可是父亲却当场泼了他一头冷水,骂他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刘尚书公开对他的妻子说了:“夫人,我对闰英非常喜欢,跟内弟卢家亲上加亲,我更是千百分的情愿,只是我们家儿子不是那块材料,连我这个做老子的,都瞧他不上眼,又怎么叫人家瞧他上眼去,你千万别莽撞开口向人家求亲,反而伤了亲戚的感情。”

刘夫人对丈夫的话一向很信服的,再者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材料,但她没有死心,隐约之间,跟弟弟提了一下,话还没说完,卢大人已经回话了:“大姊!闰英还小,我们想多留她几年,暂时不提亲事。”

刘夫人很识趣,知道强求下去,很可能真的会伤了姊弟之情,所以也没有再往下说了;但又经不起儿子的苦求,因此才想把侄女儿接到家里去,让他们表兄妹好好聚聚。只要儿子能赢得表妹的心,再开口就容易得多了。

刘希厚自己也对此充满了信心,所以兴冲冲地来了。

那知来到之后,才发觉情况不对,舅父不在家,这应该是个好消息,舅母究竟好说话,对自己母亲的邀请不好意思拒绝的。等他开了口,卢夫人果然没拒绝,但也没答应。只说:

“我吃长斋,明天又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我要在经堂里念一天的经,谢谢大姑的盛意了。至于你表妹那儿。你自己去说吧,那孩子被我宠坏了,脾气太倔,我可不敢替她答应。”

卢夫人明知道女儿不会去的,但不便自己开罪这个甥少爷,留待自己的女儿去决定。

刘希厚喜孜孜地到后面一问,才知道李益来了。李益与卢家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李益也有求姻之意,还没放在心上,等到李益与表妹双双来到,看他们亲昵的样子,他就知道不太对劲,等到一开始,为称呼的事,挨了表妹一个钉子,他就知道更不对劲儿了。

表妹称他为刘表哥,称李益为君虞哥,而且在李益面前,为称呼训了自己一顿,显然是不愿意让李益听见这个较为亲昵的称呼,这对自已太不利了。

可是刘希厚充满了信心的,他知道自己有一项打击李益最有力的武器,那就是他跟霍小玉的事。

因此他以戏谑的方式提了出来,造成李益的难堪。

可是他低估了李益,如果是别人,可能会为他这句话感到难堪,但李益不会。而且李益的表现更出乎他意料,不但承认了。而且承认得很坦白,坦白得出乎任何人的意料,更还是在豪无愠色的态度下承认的。

这才使刘希厚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不可挽救的大错,也显然是自己比李益不如的地方。

李益知道自己来了,当然可能也想到了自己的来意,因此他很聪明,在表妹面前先说了自己一番好话。

等到自己提出霍小玉的事,李益又一口坦承下来,两下相较,优劣自见,一为君子,一为小人,历历分明,自己真如表妹所说的枉为小人了。

更糟的是表妹的那番话,不但洞悉了自己的意图,更捏住了自己的痛脚──语涉风月--虽然那是无关紧要的事,但表妹一定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却是他担承不起的,尤其是长辈们都不在,自己比表妹大了十一岁,还是个有功名的人,对一个没出阁的表妹,提出这种事,说到那儿都难以得到原谅的。

而挨了一顿抢白教训,还落了个满身不是,今后断了指望不说,连舅父这个门恐怕都不好意思再进了。望着李益跟卢闰英双双到后面去了,刘希厚站在那儿却像发了呆似了。

受了李益重赂的卢安这时却走了上来,请了个安道:“甥少爷你还是请回府吧,小姐对李少爷的文才一向钦佩得不得了,而且他又是夫人身上唯一的亲戚,您在长安多年了,人情世故通达,怎么会干这个冒失事儿呢?贬李少爷,您不是存心给夫人难堪吗?难怪小姐要生气了!”

刘希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他在无往不利的交往中第一次的失败,失败得很惨。

在到内楼去的路上,李益心中暗自得意,因为他明白自己兴霍小玉的事已是众人尽知,根本就不能算秘密了,想瞒也瞒不了的。刘希厚借这件事来打击自己,实在是用错了方法。

刘希厚是长安闻人,李益跟他不算陌生,自然也知道他没有成婚。更听过他的豪语:

“我刘平三十未娶,就是虚席以待一个拔尖儿的女中翘楚!”

因此他听说刘希厚是姨丈卢中书的甥儿,又见到表妹为刘希厚连名带字,起了个平西侯的外号,更表露了一丝厌烦之色,心中已经了然。

刘希厚找到了他的女中翘楚,而且也隐约表示过他的意愿了,只是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而已。

因此心计深沉的李益立刻作了一个周密的部署。因为他很了解刘希厚,此人手段玲珑,脾气好,耐心佳,会献些小殷勤,只是缺少一点城府。

他会讨好人,也会挑人的眼儿,正因为他有这些毛病,所以才能在是非口舌最多的贵妇人中吃得开。

李益很聪明地先把刘希厚夸上一番,而且还特别强调他的口风紧,肯守秘。

其实刘希厚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守秘,尤其是为了巴结一个人时,他会投其所好,恶其所恶,把对方所要攻击的人也贬得一文不值,而且提供很多新鲜的资料。

长安的贵妇人是天下最无聊的一群长舌妇,能够周旋其中,必然也要跟她们声气相投。

李益算准了刘希厚发现自己是他的情敌时,一定会把霍小玉的事搬出来攻击自己,只是没想到刘希厚会忍不住当面提了出来。

李益的算计中,刘希厚一定会在背后捣自己的鬼,所以他巧妙地先说了刘希厚的一番好话。等刘希厚在背后攻击自己时,让表妹去否定他的人格,一个在背后说好话,而一个在背后揭疮疤,优劣自明。李益就可以在不着痕迹下打一次胜仗!这个极为高明的策略,当然也会冒点险。

假如卢闰英耳根子软,自己就变成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吃个大闷亏了。但李益却另有打算,假如卢闰英是这样一个俗女子,这门亲不结也罢。

见面的结果。由于刘希厚的拙劣,使李益的战术提前地收到了效果,因此李益此刻心中是充满了欢欣的,但是他不能形之于色,他必须增加自己在表妹心中的份量,表现更多可敬的特色,所以他轻轻地一叹道:“表妹!你对希厚太残忍了,几乎是给他不留余地!”

卢闰英的确为李益的器度倾倒了,顿了一顿才道:“那是他自讨的,君虞哥,你怎么反而为他说好话呢?”

“他本来就不错!是个很得人缘的人。”

“但是我讨厌他,爹虽然要他帮忙办点事,他一样地瞧他不顺眼,连我姑父,他自己的老子都瞧不起他!”

“天下有各色各种的人,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若是看他的长处,就会原谅他的缺点了。”

卢闰英笑道:“君虞哥,你是否希望我嫁他?”

君虞哥这个称呼是见了刘希厚之后才用上的,那时是为了与刘希厚的表哥有所区别,但卢闰英似乎不准备改口。一直叫下去了!这是更进一层倾心的表示,因为这个称呼可以用一辈子的。

李益却笑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尤其是在见到你之后,我认为他不适合你,也配不上你!”

卢闰英笑道:“为什么要见到了我才有这个感觉?”

李益道:“因为在此之前认识他而不认识你,我对于没见过的人绝不妄作批评,有很多事是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我回家的时候,娘告诉我你如何如何,我祗知道你长得很美,性情温柔和顺,直到我们见了面,才能体会到你那种超人的气质!”

卢闰笑道:“怎么样的气质呢?”

李益想想道:“这是很难说出来的,姑且说是灵性好了,你要问我什么是灵性,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是一种很难捉摸的东西,但又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就像是画龙而点睛,就是那么一点,就有了生命。灵性在一个女孩子而言,尤为重要,一个女孩子不管人长得有多美,如果没有了灵性,就会变得俗不可耐。”

李益的口才一向是流利无窒的,跟他谈话时,往往会不知不觉为他所吸引。

现在的卢闰英就是如此,她的脸,她的眼睛,都在李益的谈话中闪耀出了光彩,一种难以描述的光彩,而表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就成了一股动人的神韵魅力。

赞美的言词人人会说,但是要赞美到恰如其份,说到人的心中去,却是很高的学问了。

偏偏李益就具有这种天才。

他知道卢闰英的美已是事实了,那是一种豪无瑕疵的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说上几句,因此在姿貌上去赞美她,不过是陈腔滥调,不会起多大的作用,所以他着重在内涵的美,提出了灵性这两个字,这是别人从未提及的,但也是卢闰英所真心渴求的,因为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聪明的女孩子想得很多,卢闰英也一定经常在问她自己──我除了脸长得好看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可取之处──物以稀为贵,卢闰英在姿容上已经得到过太多的赞美,因此她迫切需要的是别一种赞美,一种对她心灵的了解,对她内在的、性格的透视。

李益做到了。灵性,这是一种内在的魅力,也是卢闰英渴望已久。期待着被人知道的一点。

表现在她脸上的是知己的感激,表现在她行动上的却是不避形迹的亲昵,她把与李益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肩靠着肩,而且渐渐地把她的体重倾向于李益这一边。

就像是一个渴求着人爱抚的小猫,正在试探着把柔细的身子,靠近了主人的脚跟。

这是一个少女呈现她内心感情的方法,卢闰英做得很自然,但也很嫩,李益却是老手了,他懂得如何去接受这种亲昵的表示,那也是一种很难的经验。

接受一个少女初恋的表白是要一种表现得恰如其分的行动,须要把握恰当的时机,像是蹑手嗫脚地去捉一只栖息在花上的蝴蝶,不但行动要轻,而且动作要轻柔,脚步一重,蝴蝶受惊飞走了;出手太重,蝴蝶脆弱的翅膀就会折损了,挥掌一握,很可能会把蝴蝶揉碎捏死了。

那必须两个手指轻轻地毫无声息地捏拢。

李益是很懂得把握机会的人,他很自然的,把他的手臂由背后伸出去,却没有及时揽上去,只是搭住一点她的衣衫,使她能感觉到,而且是渴求地期盼着。

然后李益在转到一丛柳荫的地方,忽然停下来,折了一根弯细的柳条,笑道:“表妹!

等一下我要求证一件事,看看与我的想像中有多少差距!”

他把柳条弯成一个细小的圆圈,大小恰好是自己的脖子粗细,然后折去了多余的长度。

他持着那枝柳条笑道:“这是一个很荒唐的要求,但也是我很久以来就想做的事,你如果不是一个有灵性的女孩子,我不会对你提出这个要求,要不是恰好在这杨柳树下,我也不会想到这个美丽而又有趣的掌故,其实这个人现在还在,而且跟姨丈,同在中书省,跟我是文字知己,虽然长我廿几岁却有人把我们同列为大历十才子,因此无话不谈,十分相得……”

卢闰英被他一番话引起了兴趣,连忙说道:“君虞哥!你说的一定是现任中书舍人的韩翊,韩君平!”

李益道:“不错!你怎么知道的?”

卢闰英笑道:“大历十才子中只有韩舍人在中书省,爹到任后他来拜会过,他的那位柳氏夫人也一起来的,他们定情时所作的章台柳酬答篇是我最激赏的……”

“你既然也见过柳氏夫人,那就更好了。你觉得这位柳夫人的姿色品貌如何?”

“风流蕴藉,绝品可人,现在已是中年了,还是很称看,年轻时一定是人间尤物。”

李益笑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现在当然是跟你不能比了,不过韩君平对他这位夫人却是捧为天上有,人间无的绝世佳人……”

“那当然了,要不然胡将沙吒利怎么会惊为天人,霸持不放呢?要不是那位许俊仗义夺美而还,造就了那一段佳话,韩员外恐怕郁郁至今,早就从十才子中除名了。君虞,你提起他们来,莫非有什么新闻吗?”

李益笑道:“不是新闻是旧闻,韩君平有一回在文会上,说起他跟柳氏夫人在她故主李公府中初会时的情景,说下了一句豪语,他说阅尽长安名媛佳丽,无人能及柳娘细腰!”

卢闰英笑道:“柳夫人身段玲珑。楚腰一摆,情态动人,这是可信的,但是说无人能及……”

李益道:“人到了中年总会是胖的,当然不能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了,我说的也是柳夫人年轻的时候。”

卢闰笑道:“究竟有多细呢?”

李益道:“他们也是在盛夏花园中,折柳为度,就是我手中所举的这么粗细。”

说着举起手中的柳枝圈,卢闰英笑笑道:“你怎么知道,韩舍人不会请你去量一下吧!”

李益笑道:“就是请我去也量不出一个标准来,因为他说的是当年的情形,我生也晚,天宝中,我不过才出世未久,赶不上为他们作证明;不过韩舍人说了那番话,许多人不服气,要他拿出个确实的尺寸来,他说当时没有带尺,比度之后,他拿了柳枝围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一比,恰好就是那么粗细。”

卢闰英笑道:“韩舍人的脖子也不细呀,他虽然还没胖到拥肿的程度,可是那脖子至少比你粗一个圈子。”

李益道:“那时他也才二十多岁,尚未发福。因此大概跟我的差不多,我记住了他的话,有机会遇到细腰女郎,总不忘记设法-度,很多朋友也是如此,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及上这个圈子的。”

卢闰英笑笑道:“你是否也想量一下我的腰?”

李益笑道:“不错!假如你的腰看起来不是那么细,我就不作此请了,就是因为你可能比她细,我才想度一度,免得韩老儿老是说除却汉宫飞燕外,柳腰再无第三人!”

卢闰英红了脸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可夸耀的呢?”

李益笑道:“我并不想夸耀人前,但是想起他的那两句话,总是有点不服气。”

卢闰英终于红着脸低声道:“君虞哥,度一度是没关系,但是你可不能告诉人家去!”

李益笑道:“假如比不过,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假如比过了……”

卢闰英急道:“你也不许说。”

李益道:“我可不是疯子,叫每个人都来量量你的腰,不过别的人可以不说,韩老儿那里,非要堵堵他的嘴不可,我连如何答句都构思好了;汉宫飞燕已秋草,腰细几许无人晓,纵教章台柳如昔,不如吾家新柳好。”

卢闰笑道:“那也不行!若是他说了出去,让爹知道了,不打破我的头才怪!”

李益道:“老韩不会这么多口的。”

卢闰英道:“那可很难说,你们文人的嘴是靠不住的,他连自己老婆的腰都告诉人了………”

李益笑道:“你没听懂我的话,我最后一句说的是不如吾家新柳好,这四句诗我一定是在新柳属我家的时候,才找人送给他去。”

卢闰英红着脸道:“爹还没答应呢。”

李益笑道:“我也没量过呢,便如这一条柳枝围不住,细腰仍尊章台柳,依然让老韩神气去。”

卢闰英想想道:“假如我们不能在一起呢?”

李益苦笑道:“那还是让老韩神气去,衣锦夜行固然是憾事,但穿着借来的锦袍招摇则迹近无聊了,既损人节,又伤吾心,这种无聊的事我不会做的。”

说着把柳枝围过她的腰,圈了起来,只差一指之宽,两头接不起来,李益轻叹道:“今后章台不折柳。”

卢闰英咬咬牙道:“君虞哥,幸亏是现在度,要是在冬天一度,连一手都不够呢?那有这种量法的。”

李益道:“那要怎么量?”

卢闰英红着脸,猛地解开衣襟,露出了那截雪白纷嫩的细腰道:“我倒不信真的就输人了!”

这才是李益真正的目的,他装痴装呆,拐弯抹角,就是为了想欣赏一下蛮腰几许,最好是能用手揽上一抱。

把韩翊与柳氏夫人拖出来,也是他杜撰的,柳氏被胡将沙吒利掳去,韩翊忧思无计,寝食为废,幸得同僚许俊之义助,并夺佳人以归,这个故人跟两个人劫后初逢,以章台柳唱和,是天宝乱事后的佳话,长安无人不知。

更巧的是韩翊也在中书省任舍人。是姨丈的僚属,新宪到任,韩翊一定要携眷来拜的,表妹既然对文事很感兴趣,对这两口子印象也一定很深,从他们的身上,造出杨柳细腰典故,这就太妥切了。

因为他乍然初见,就对卢闰英的纤纤楚腰发生了莫大的兴趣,也知道这一搦蛮腰是表妹引以为傲的女性魅力,特别用丝缎系腰衬托了出来,如果拿这种带点诗情的故事与一个名人的豪语激上一激,表妹非入壳不可。

手指轻轻地触在她细致如玉的肌肤上,李益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但是他必须很稳,此时可性急不得,否则就前功尽弃了,他对卢闰英已有深切的了解。

这是个自律很严的女孩子,那是家教之故,但她又兼有了一点文人的浪漫气息。

这使她更具有魅力了,可是她的尊严却不容轻渎的,不像霍小玉对自己,完全能放弃自我,这却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正出与庶出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差别。

卢闰英可以接受清狂,可以大胆地放浪形骸,那只是一种对文人气质的喜好,但不是轻浮,不能对之作轻薄。

所以他还是一本正经地用柳枝围住了她的腰,由前而后,把柳枝都移到最凹入的部位,比了一下后,然后轻轻的,在她美好而又圆秀如涡的脐眼上吻了一下。

卢闰英退后了一步,似乎对李益的这一个动作很感到不解,目中有一点惊惶的神色。

李益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柳枝再捏去将近一寸的长度,然后才把柳枝交在她的手中道:

“记住,在我们洞房之夕,别忘了提醒我,把这一根柳枝,连同我刚才口占的七绝,封好了找人送到韩舍人府中去。”

看他折去了一寸的柳枝,卢闰英的脸上现出了得意而胜利的笑容,却又娇羞万分地道:

“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君虞哥,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可不准对人说去的。”

李益笑道:“不说也好,这样一来,这天下第一细腰就永远为我所有了,真要把这件事传出去,说不定还会害死不少人呢,当年汉宫赵飞燕得宠后,未央官中饿死了不少官人,大家拚命节食,想使细腰瘦过飞燕,你是运气好,生在天宝之后。”

卢闰笑道:“这又是怎么说呢?”

李益道:“否则你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得腰细之尊。”

卢闰笑道:“难道长安市上,就没有细腰之女了?”

李益道:“可以这么说,上有所好则天下趋之,杨氏玉环以丰腴胜,流风所及,才养成长安城里一群肥婆。”

卢闰英笑道:“那我这个样子可不成了丑八怪?”

李益笑了笑道:“没有的事,你的腰细,其他的地方却不瘦,骨肉停匀,肥瘦合度,是个标准的美人儿。”

卢闰英的脸红了道:“你又怎么知道的?”

李益含笑道:“虽然我只度了你的腰,但我既不是瞎子,又不是呆子,而且在斯情斯景之下,叫我不看别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卢闰英有点窘急道:“君虞哥!你不老实……”

李益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个老实的人,我装老实也没人相信,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是个君子!”

卢闰英哼了一声道:“你还说是君子呢,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李益笑道:“我可没有越礼呀,度量细腰,是取得你同意的,至于其他的地方,我不过是顺带的看上一眼,那也不算失礼,我总不能闭着眼睛乱摸呀。表妹,评量一个人的道德品性,可不能在行为上衡量,要从内心去深察的,有些人表面上唯唯谨谨,内心里想入非非,这种人才是其心可诛。”

卢闰英红着脸道:“可是你刚才……”

她不好意思说出李益在她肚脐上偷吻了一下的事,李益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笑笑道:

“那是我一时情不自禁,但是却有特别的意义的。”

“欺负了人,还有特别意义,你倒是说说看!”

李益道:“如此细腰,恁般多姣,如入他人怀抱,岂不糟糕,未雨绸缪,智鞭先着,虔心一吻,贴上封条。”

卢闰英愕然道:“什么叫贴上封条?”

李益笑道:“那就是陇西李益封的意思,今后再也不让别人沾手了。”

卢闰英心中是甜蜜的,口中却不肯服输,故意哼了一声道:“难道我非嫁给你不可了!”

李益道:“那自然不是这么说。表妹,本朝国威之盛,尤胜于汉武,但礼防之严,则大为逊色,迭经战乱,乃使胡人入为重臣。胡俗入侵,世风为移,再加上几度女主之祸,历代君王,无不风流,皇亲国族,秽事更多,贞操两个字,似乎在长安绝了迹。不过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没有托付终身之意,不会准我度腰,所以我这一吻,虽然无痕无迹,却是在你我的心里定下了誓盟,你非我莫嫁,我也非卿莫娶,耿耿此心,唯天可表!”

卢闰英见他说得很庄重,遂也肃容道:“君虞,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就是了!”

李益道:“我若是不明白又何至如此放肆,只要姨丈不反对,我就叫人去禀告母亲前来下聘。”

卢闺笑道:“在姑臧时,爹的意思很淡。不到过了长安后,对你的印象已经改变了。只要你能拿得出聘礼,我想他是会答应的,不过要快……”

李益道:“我知道,你现在是一块肥肉,长安市上的未婚世族,都在动脑筋,不过你放心,论条件,比得上我的还不多。”

卢闰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李益傲然道:“不错,姨丈择婿的条件很苛,因此我才有把握,他越挑剔,我的机会越多。”

卢闰英笑道:“错了,我爹择婿的条件是四才,那就是文才,人才,口才与钱财,缺一不可。”

李益笑笑道:“以文才而言,我不敢妄自菲薄,陇西李益名列大历十才子之内,而这十才子中,只有一个李贺可以跟我一较的;不过李贺生性孤僻,人家称他为鬼才,此人才气虽高,毛病太大,家道孤寒,不堪雀屏之选……”

卢闰笑道:“难道其他的几个人都比不上你?”

李益笑道:“那倒不敢说,只是他们都成名较早,多半是中年,早就儿女成行了,只有我跟李贺是后起之秀,而李贺诗多鬼声,大家都说他不长命;姨丈绝不会考虑到他,就算考虑到了也没有用,因为他自己也无意成亲,算来算去,只有我一个人够资格了。”

卢闰笑道:“那也不过一才而已。”

李益道:“以人才而言,我相信姨丈不是指的品貌而是指这个人的出息与才干,这一点我也有自信,计诛鱼朝恩,简在两代帝心。口才也不逊人,要不是我辩才如泻,经常把那些宿儒明经驳得哑口无言,贬得体无完肤,也不会落个持才傲物之讥。唯一欠缺的是钱财而已,但是我一字一诗,都可以立致斗金,那是用不完的财源……”

卢闰英轻轻一叹道……“君虞!说句话不怕你生气,爹对你的印象是改变了不少,但也深以为虑,说你这口才会给你惹来不少的麻烦,有一次他跟娘闲谈之下,还半开玩笑地说,四才难选,就两才足矣!”

李益愕然道:“是那两才?”

卢闰笑道:“钱财与蠢才。”

李益先是呆了一呆,继而笑道:“这倒是有眼光的,真能嫁个富而多金的蠢才,以你的才智,一定可以大权在握,舒舒坦坦地过一生。”

卢闰笑道:“君虞,我在跟你说正经话。”

见她已有愠色,李益也收起嘻笑之客道:“闰英!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因为你太美了,唯恐天妒红颜,而招致薄命,难谐白首,只要你屈于命,找个有钱而又庸拙的丈夫,一生安稳无波,吃穿享用不尽,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巧妇拙夫,是自求多福之道。有句俗话说,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是很有道理的。”

卢闰笑道:“什么道理?你倒是说说看!”

李益见她眼睛瞪了起来,笑笑道:“牛粪是鲜花的佳肥,鲜花种在牛粪上,可以长得肥肥实实,不会因乾瘠而凋萎,此其一。鲜花芬洁,才会引人采摘,如果是插在牛粪上,人为恶其秽臭,反而不会去采了,是因祸而得福。嫁个人才,你可能受委屈,嫁个蠢才,你始终高高在上,如能往远处想,倒也不失其为福。”

卢闰英有点生气地道:“那么你也赞成了?”

李益笑道:“我若是你的父亲,我可能会赞成,但我只是你的表哥;我怎么会赞成呢,在我说来当然是嫁给我才好!”

卢闰英这才笑了起来道:“你的皮真厚,快去吃饭吧,免得雅萍那丫头又找了来。”

李益指指她的衣襟道:“我早就饿了,可是不敢催你,也舍不得催你。”

卢闰英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襟还是敝着的,连忙掩了起来道:“都是你,要是来个人撞见了成什么样子?”

李益笑笑道:“我的眼睛尖得很,有人来,我老远就会看见了,因此你还是嫁个人才才好,如果嫁个蠢才,处处还要你去照顾他,怎么会想到照顾你呢。”

卢闰英又白了他一眼。低着头向前挪动。同时道:“君虞,现在爹对你的印证已经好转了不少,你来求亲,只要聘礼拿得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一件事,你必须有个明白的交代。”

李益心中一动道:“是霍小玉?”

卢闰笑道:“是的,这件事长安每个人都知道,我也听人说过很多。说那位霍氏娘子国色天香,风华绝代,为人更是温文谨厚。”

李益想想道:“不错!她都还当得起,我李十郎相处的女子,绝不会是庸脂俗粉。”

卢闰英道:“君虞!我不是嫉妒她,我也不会那么器量窄,何况她认识你又在我之先呢!”

李益道:“闰英!既然你也知道她,相信你清楚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我没有娶她。”

卢闰英道:“我知道,我愿意并娶她,只是在爹那儿,恐怕讲不通。”

李益道:“我娘那儿也讲不通,娘表示过了,她绝不肯为一个未嫁先过门的女子补正名分的。”

卢闰英道:“那该怎么办呢?”

李益道:“小玉那儿没有问题,我在事前就跟她说清楚了,两个人在一起是没有名分的,可是我绝不负她。”

卢闰英道:“那要如何安置她呢?”

李益道:“那是你的事了。”

卢闰英道:“怎么是我的事呢?”

李益笑道:“你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如果你容得下她,等过个一两年,把她接回家,如果容不下她,就装聋作哑,把她放在一边……”

卢闰英道:“君处!我不会是那种人,这一点你绝对可以相信的,只是我怕爹会在这方面多作挑剔。”

李益道:“我想不至于,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如果要我断绝了她,李十郎就不能做人了,而且我地做不出这种事!”

卢闰英道:“是的,假如你绝情寡义,弃她于不顾,连我也不敢嫁给你了,这件事还是我跟爹去说,叫他不要过问,就装作不知道,以后由我自己来处置……”

李益笑道:“我娘也是这么说,所以她告诉我。她不能对小玉的名份作任何承认,但也要我一定跟你说明白,娶媳过门,她这做婆婆的可以作主,另外再弄人进门,则是你这做大妇的权利了。”

卢闰英顿了一顿才道:“那位霍家娘子她肯吗?”

李益笑道:“没什么不肯的,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可以在一起有个照顾,但不能有名份,而且这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求!”

“那就怪了,她虽是庶出,但到底是个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而且又是个女儿家,怎么会自甘委屈呢?”

李益道:“闰英!你对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听说了一点,不太清楚,我又不好意思追问。”

李益轻叹道:“以她当时的处境只能作这个打算,因为那时霍邸还没有败,老王薨后,王太妃大权独揽,根本就不承认他们母女的地位。甚至还要把她母亲贬为家奴逼嫁转卖给一个商人做妾……”

他把霍小玉母女的情形说了,卢闰英不禁愤形于色:“这位老太妃也太狠毒了。君虞,幸亏你见义勇为,不避权势,否则她们母女真苦了!”

李益道:“要不是为了瞧不过去,我不会跟小玉在一起了,我这个人就是这点倔脾气,越是碰不得的人,我偏要碰一下,不过这件事也是我一生的转机,要不是认识了她,我不会有江南之行,更不会结识那几个江湖侠客,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了……”

话说得长了,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事简直是比很多人的一生还曲折离奇。

李益说得高兴,卢闰英也听得入了迷,两个人就在这柳荫下,一个说,一个听,说完了一切的遭遇。卢闰英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君虞!原来是这么回事,要不是听你自己说了,光是听长安市上的传闻,那就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

李益忙道:“别人是怎么说的?”

卢闰笑道:“太多了,各有各的说法,叫人不知道该信谁的,有的人说你交结江湖游侠,是个不安份的人,也有人说你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游戏人间,更有人说你心肠狭窄,工于心计,为了替霍小玉报复,斗败了霍王,总之都是捕风捉影之谈……”

李益自己也有点震动,没想到自己在长安竟会引起这么多的臆测,尽管都是捕风捉影之谈,但对自己并不是好事。卢闰英笑笑道:“爹对你的事情先前也弄不清楚,我们在晋京的路上跟你错过了,却也知道你路过,听了你不少传说,那时爹对你的印象可坏透了,我更着急,以为我们之间是完了,一直到了长安,爹在另一些人口中听到了你的事,尤其是入朝面圣,在偏殿应诏谈话时,圣上居然也问起你,再从郭老千岁那儿知道得更多一点,才改变了对你的看法,否别的话,恐怕我们连面都见不着了。”

李益忙道:“这是怎么说的?”

“爹一到长安就吩咐过,你要是来了就挡驾……”这句话给李益的刺激很大,忍不住冷笑道:“姨丈未免也太势利了!我这个姨甥已在五服之外,就是犯了抄家的大罪,也牵连不到他老人家呀!”

卢闰英连忙道:“君虞!这可不能怪爹,他能有今天,无非是靠谨慎,经不起牵累,何况你自己也该清楚,在鱼朝恩的事情后的那段时间内,你身上所牵的麻烦多大,谁都不敢沾你!”

李益道:“那时详情还不能对外公布!”

卢闰英笑道:“现在也没有对外公开内情呀,幸亏圣上是知道的,否则谁还敢沾你呢?

黄衫客那批人保着鱼朝恩的党翼逃出长安,不明内情的人以为他们是鱼党,那些人偏又是你的朋友……”

李益笑笑道:“别人不清楚还可说,姨丈应该是清楚的,否则他不会到姑臧去看我娘了。”

“爹是不肯去的,连娘也去得很勉强,坚持要去的是我,爹那时不清楚内情,只知道郭秦两家的人在为你力保,而这两家都是反对鱼朝恩最力的人,他才认为或许另有别情。去问问姨妈后,姨妈也不清楚,倒是你大伯家的人,对你的事还略有所闻……”

李益微愠道:“这么说幸亏是我还站得稳,否则连这个大门都进不了!”

卢闰英道:“君虞!我知道你对爹不太满意,我告诉你这些,正表示我的诚意,否则我可以不说的……”

李益一笑道:“不错!这也是人情之常,我们李家的亲戚在长安,前些日子也对我避若蛇蝎,又怎么能怪到远在河西的令尊大人呢?不过姨丈对我如此不谅解,实在很没道理,要不是我介于其间,适逢其会地扳倒了鱼朝恩,姨丈别说是内调中书而入阁了,恐怕连他那个节度使都保不住了,那段时间正是鱼朝恩大力清除异己,扩张势力的时候,圣上忍无可忍,才铤而走险,那天情况实在很险,没有一点把握安全,全是临时起意……”

卢闰英笑道:“爹已经完全明白了!门上也交代过了,所以你一到就直入内室,而且娘也放心叫我们单独相对,这难道还不够?”

“要不是有了你这个好女儿,他们实在是对我太不够。闰英,说良心话,如果不是你在我娘那儿留下一串珠镯,我也不会攀这门亲戚的。我们以前没见过面,你是怎么会对我这么感兴趣的?”

卢闰英咬咬嘴唇,佻挞地笑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我是从你一个老相好的口里认识你的。”

李益一怔道:“我的老相好?这是从何说起?”

卢闰英道:“桑间濮上,难道你把人家给忘了?”

李益想了一下才微红着脸道:“是月娥?”

“总算你还能记得人家的名字,不枉她对你一番相思。”

李益更不好意思地道:“你怎么会遇上她的?”

“她的男人后来托了亲戚,到我家来当差,把她也带来了,因为她的针线好,进府帮我做衣服,闲下无事,就谈起了你。”

李益很不是滋味地道:“她说了些什么?”

卢闰英红了脸笑道:“什么都谈,从你们小时候一起采桑,一直到你们在月夜捕萤火虫偷会,甚至于你每天放学,爬进浴室的韵事全说了。”

李益低声一叹道:“她怎么对你说这些呢?”

卢闰笑道:“她感到很对不起你,大概一心想补报你,所以在我面前,说尽你的好话………”

李益道:“可是这些并不是好话。”

卢闰英忽而轻轻一叹道:“君虞哥,看来你对女孩子还不够了解,他把你们的私情告诉了我,在那些卫道之士说来,或许认为你轻浮失德……”

李益道:“事实上我是失德,虽然她比我大上几岁,但是她没有读书,并不懂事,而我却是个读书知礼的人,我不该坏人的名节。”

卢闰英咬咬嘴唇轻笑道:“那时你才十三岁吧!”

李益点头道:“是的,我才十三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因为我懂事很早,坏在她已十九成,已是思春之龄,看着她在桑枝上爬来爬去,阳光照透那薄薄的春衫,无限春色,一览无遗,我记起了诗经上的句子……路有死麋,百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你怎么好意思,还念得出这种句子!”

“斯情斯景,若能不动心者,就是违心之谈,我从不否认我不是个老实人……”

“她说是她存心诱惑你的,你却说是你先有此心的!到底是谁呢。看来这场风月官司难打了。”

李益笑道:“事实上谁也没诱惑谁,在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人,虽然年纪还小,但塾馆里一些成年的族兄弟们在私下闲谈时。话题总离不开女人,听着听着就学坏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又正在成熟的年龄,对我就是一种诱惑,再加她也在有意无意间展示她的动人之处,乾柴烈火,一点就着,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是男人,她多少也是个未出嫁的女儿身,不会硬拉着我跟她好,所以这责任还是我该负的。”

卢闰英轻轻一叹道:“可是她一点都不怪你,只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她等不及你及冠成人先嫁了!她说你中举后还去看过她。”

李益道:“她嫁了人,我自然不无惆怅,我去看她,只是想了解她的生活如何,看她有了孩子,似乎很满意,我替她感到很高兴。”

“就是为了这个,她才对你念念不忘,她在闺中是很寂寞的,在闲谈中,听她说着你们过去种种的一切,一颗心竟莫名其妙地种在你身上了。你以前的诗稿,她都很细心地收了起来,密密而藏,连她丈夫都不知道,可是她都送给了我,似乎把她那份情都转给了我。”

这是个很动人的故事,李益很受感动。他可以想像得到的,一个性情聪明的女孩子,正在思春之龄,家教严防。没机会接触到男人,对偷期密约的绮情故事,自然是最感兴趣而又暗暗动心了。再加上一个痴心的女子娓娓地谈及她的初恋,而且把那些动人心弦的幽会情节,一丝不隐,甚至于还加以渲染地告诉她,自然而然地抓住了这个少女的芳心。

对于月娥,李益的确是早已忘怀了,只是在跟霍小玉闲谈时,为了增加情趣,才提了起来。

却没想到那个痴心的女人居然在默默之间为他在耕耘播种,撮合了这么一段奇妙的姻缘。

卢闰英自己感到有点脸红,低声道:“君虞哥,你是否感到很可笑?”

“不!闰英,我应该感激你,没有把我看成了轻薄儿。”

卢闰英勇敢地道:“怎么会呢,女孩家对情的看法与世俗的标准不同,父母择婿唯家世、财富前程上着眼,而女儿家却是希望能嫁一个温柔体贴,知情着意的郎君,正因为月娥把你说得太好了,所以我才……”

李益笑道:“你才非我莫嫁了!”

卢闰英低着头道:“君虞!也许你会笑我脸皮厚,但情形的确是如此,在月娥没到我家之前,我从来也没想到我自己的将来,因为我也很自负,在河西时,有一些世家子弟登门求亲,但是爹让我自己在暗中观察了对方一下后,我总是挑剔出很多毛病。”

李益道:“这倒是很可信的,闰英,别说是在河西边远之地了,即使在人才荟集的帝都长安,也很难找出两个与你匹配的,因为长安四才兼具的年轻人并不多,即使有几个,也早被人捷足先登了,因为长安的显宦门第太多,家家都有着三两个待嫁的闺秀千金,理想的乘龙快婿,比诸佳人才女更为难求!”

卢闰英一笑道:“君虞!怎么没人来求你呢?”

李益笑道:“倒不是没有,而是我的毛病太大,我要讨老婆就是讨老婆,不想送上门给人家招女婿。还有,我要成家是娶妻子,不是讨丈人,因此,纵有登云之梯,没有个能令我倾心的对象,我还不想把自己卖得太贱。”

卢闰英忍不住笑了道:“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

李益傲然道:“本来就该如此,一个男人的份量要自己来决定的,若是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别人纵然看得起我,其价值也有限了!”

卢闰英轻轻叹道:“月娥把你说得太好了,而你的诗才,也确实令我倾心,所以虽然没见过面,我的心里似乎已经决定了你了……”

李益轻叹道:“难怪大户人家,不准三姑六婆进门,那确实能把人家女孩儿引坏了。”

“君虞!你不该说这种话的。”

李益道:“是的,我原是应该感激她,但这件事却不足以为法,你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子,她却以游词动之,虽然她是个无知的村妇,而且本心并无恶意,出发点也很好,但是她却没有想到后果,万一我们的亲事未能如愿以谐,那岂不是害了你!”

卢闰英不禁傲然,可是她的心里对李益的尊敬却更增加了,因为她又见了李益正直的一面。

一个英俊多才,温柔体贴,倜傥知情解意的男人,而且又有正直的性格与一身不为威屈利诱的傲骨。

这是任何一个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李益所以如此刻意造化,也正是他所希望造成的印象。

从卢闰英的眸子里,李益知道自己成功了,完全地成功了。一个老练的猎人绩心设下的陷阱,用来捕捉一头初次离巢的小兽,一定会成功的。

李益在心中暗暗地笑着,因为他知道现在就是姨丈不准婚事,他这位表妹也会不顾一切地跟他私奔的。

但是,他觉得还不够,他要攫取得更多一点,所以他轻轻地问道:“她还好吧?”

“你问的是谁?”

“自然是月娥了。”

“很好,她很能干,她的男人也很老实,因他们夫妇也算是我娘家的人,娘也很愿意提拔他们,所以把他的男人升为庄头,经管我家的产业,人家要称她大奶奶了。”

李益满意地吁了口气:“那就好了。谢谢你。”

“奇怪!要谢我干吗?”

李益笑笑道:“她到你家去,也不过才两三年吧,居然能一步登天,爬到这个位子,一定是你的提拔,所以我谢谢你,大概不会错的。”

卢闰英笑的时候,有着轻咬嘴唇的习惯,虽然略见轻佻,但别有一种动人的韵味,现在她又在咬嘴唇了,“那是娘照顾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