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了口气，道

「李笃行品性顽劣，难成大器，又与青楼之女有所纠缠，实难为良配，臣女不敢为了自己的孩子有所隐瞒，而断送了四公主一生的幸福。」

「臣女愿带发修行，为圣上与四公主祈福，减免罪责。」

圣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僵持半晌后，圣上下旨，解除了李笃行与四公主的婚约。

离开皇宫后，我扑进了父兄的怀抱。

我只感觉一身轻松。

父兄常年驻守边疆，在我死前，所见之面不过寥寥。

如今我又感受到，这久违的亲情。

「爹爹，你们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父亲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满脸怜惜。

「昭昭不怕，爹爹回来了，给你撑腰做主！」

兄长抚着我的秀发，笑着道

「你那封信写的悲戚，我与父亲马不停蹄地就赶回来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我在父亲怀里摇了摇头。

「我确实到了寸步难行之地，不然绝不会发信求救，你们就这样回来，边疆怎么办？」

父亲拉着我的手往侯府走。

「别担心，你二哥在那，出不了什么乱子。」

到了侯府，父兄没有一刻的好脸色。

即使是面对李笃行，也不曾与他有过交谈。

这让想上前搭话的李笃行十分尴尬，最后只能悻悻地逃回到老侯爷身后。

父兄监督着下人将我的行李打包，一件不落地全部带走。

在临走之际，李笃行还想与我说些什么。

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想去奔赴我的自由。

在侯府门口，我见着了一个小乞丐，正探头探脑地往府内张望，见我出来了，又悄悄地躲到石墩之后。

这人我认识。

在我死后，李笃行将我葬在了破落之地。

人人都咒我不得超生，他却在我的坟前放了一朵花。

那时我记起来，我曾经的一念善心，救了濒死的一个小乞丐。

也因为那一朵花，我又重生了回来。

我走上前去，蹲在小乞丐的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如今我逃出了这牢狱，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乞丐的脸激动的有些羞红，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愿意！」

8

在将军府的这几日，是我最清闲快活的时候。

但是父兄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我也即将要前往寺庙。

我为小乞丐取名为瑾，希望他是块美玉，任他自己雕琢。

我问他是想从文还是从武。

他满脸认真地告诉我「将军去战场上保家卫国，我便从文，留在这里，陪着你。」

父亲夸他果然如我取的名字一般，是块美玉。

他在临行前求了圣上，将阿瑾送进了皇家书院，念书识字，考取功名。

阿瑾拉着我的手，与我一起送父兄启程。

他悄声跟我说「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努力考取功名！」

我侧着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我只希望你快乐。」

在临近我去寺庙的时间，李笃行来了。

我正手把手教阿瑾写自己的名字。

李笃行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邪气，一把将桌子推翻在地。

「哟，给自己又找了个儿子？听说还是个乞丐？怪不得，身上一股酸臭味儿。」

李笃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阿瑾却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挡在我的面前。

「你挡什么挡？这是我娘！你不过就是我娘兴致来了养的一条狗，别以为就此攀上富贵了！」

他嘴里吐露出来的刻薄，让我听的刺耳。

我摸了摸阿瑾的头，缓缓道「阿瑾，你是我弟弟，他便是你外甥，敢对长辈不敬，揍他！」

阿瑾从小混在乞丐堆里长大，常常与其他乞丐抢饭吃，有的是把子力气。

得了我的命令，下手也未曾留有余力。

等我让人将二人拉开时，李笃行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

我却未曾看他一眼，转头捏了捏阿瑾的手吹了吹。

「疼不疼？」

阿瑾有些受宠若惊地摇了摇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个小杂种，竟然敢打本公子！看我今日不把你的狗头砍下来！」

李笃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恨意地朝着阿瑾而来。

我把阿瑾拉到身后，一脚将李笃行踹倒在地。

「李笃行，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侯府，再敢放肆，我便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李笃行一脸不可置信，指着站在我身后的阿瑾。

「你为了他？你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我？我才是你亲儿子！你不会的！」

我摆了摆手。

「我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什么儿子，你不是憎恨我，想让我早点去死吗？我会不会这样做，你大可以试试。」

李笃行咽了咽嗓子，呆滞在原地。

半晌后，才吞吞吐吐道「我爹让我来要你答应给我的钱。」

对我这个人弃若敝屣，对我的钱倒是趋之若鹜。

「我名下那些财产，都是靠我的嫁妆打拼出来的，西边的店铺我可以让出一部分，你给你爹带话，他若愿意往里面投钱，我便保证他可以得到回报。」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着阿瑾往屋里走。

9

在我走之前，事情都很顺利。

李笃行也将话带了回去，老侯爷果然如我所料般，往里面开始投钱。

只是这钱不是他的，是如今上位的侯府夫人，茉娘的。

既然她一直觊觎侯府夫人之位，我便让她看看，老侯爷是如何一步一步喝干她的血的。

我住进了寺庙。

这里的生活很平淡，我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阿瑾时常来看我，从不空手来。

有时是西城的桂花糕，有时是金满楼的小菜，偶尔还有父兄的信传来。

一晃三年。

马上就是阿瑾科考之际。

我在寺庙为他祈福。

吟唱经文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我睁开眼睛看见她时，我知道，我等了三年的机会，来了。

旁人可能不识，但我知道，这乃当今太后。

太后见我一头秀发藏在帽子里，当下了然。

「你便是那带发修行的王将军小女？」

我应了声是，朝她行了个礼。

「你还在为皇帝和四公主祈福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被我的行为弄的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满脸悲悯。

「阿弥陀佛，太后恕罪，昨日观音大士入我梦中，说西南方向恐有异动，我父兄守在边疆，让我忧虑非常。」

太后是信佛之人，对我的话没有太大的怀疑，反而有些焦急。

「那观音大士可说了解决之法？」

我朝西南方向望去，缓缓道

「内有忧患，林好之半，通敌叛国，观音大士让我们早做打算，我本打算今日祈福完之后，便进京面圣，现见到太后，便可知是天意如此，让我国逃过此难！」

我朝着太后再行一礼，托她一定要将话带给圣上。

并劝诫她不可泄露此事是从我这得知，以恐降下天罚。

待她走后，阿瑾从帘子后踱步而出。

「姐姐，李笃行是你亲儿子，你忍心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家国大义面前，没有什么忍不忍心，他既然选择通敌叛国，那就该承担后果。

我本只想亏空侯府的钱财，让他们赔的血本无归。

可是没想到，在侯府再没有了经济来源之后，茉娘带着她儿子，密谋害死了老侯爷，彻底掌管了侯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靠着老侯爷的金库继续过活着。

只是苦了李笃行。

他没了依靠，在府内任人欺辱。

直到某天，他与敌国奸细搭在了一起，贩卖情报，过得风生水起。

我闭上了眼。

天要亡他，我便顺应天道。

10

很快，圣上根据我的提示，搜到了侯府，找到了李笃行与敌国往来通信的信件，一朝入了牢狱。

与此同时，西南暴动。

父兄得了我的消息，早早布防，很快平息了战乱。

侯府下人见局势明朗，纷纷站出来揭发茉娘与其儿子密谋害死老侯爷的事情。

圣上震怒，当即下旨科举之后，三人斩立决。

在科举当日，我下了山，亲自将阿瑾送进考场。

在放榜当日，福至心灵，我去了趟牢狱。

前世的这一天，本该是李笃行最意气风发的一天。

他骑着高头大马的一幕，至今仍浮现在我眼前。

此刻的他，却蓬头垢面地躺在牢狱的地上，宛如死尸。

见我到来，他挣扎着起身，跪在我身边，抱住我的腿。

「娘！娘！您终于来了！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我冷眼看着他，不发一言。

他也终于感觉到我的冷漠，慢慢松了手，试探性地问道

「娘，我可是您亲儿子，您不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我往后撤了一步，蹲在他面前。

「李笃行，寺庙里那些要来杀我的人，是你派来的吧？」

李笃行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他颤抖着摇着头。

「不！不是我……不是我！」

我把他的玉佩丢在他面前，才让他惊慌失措。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为什么还要杀我？还要去寺庙亲眼看着我死？」

那日在房内打坐，几个黑衣人夺门而入。

若不是父亲临走前留给我的暗卫，我怕是早就死在了寺庙里。

我在想何人能这么恨我入骨？

直到我找到了遗落在窗外的这枚玉佩。

这是我娘的遗物，在李笃行出生时，我送给了他。

李笃行一把夺起玉佩，往远处丢去。

他不在乎这玉佩的意义。

他也不在乎我。

预料之中的碎裂声却没有传来。

我转身看去，阿瑾稳稳地接住了玉佩，笑着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姐姐，我来告诉你一个喜讯，我高中了，状元。」

我喜极而泣，将他拥入怀中。

「好！好！阿瑾有出息！姐姐今日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

阿瑾亲昵地靠在我的肩上，任由我揉着他的头发。

「够了！」

李笃行睚眦欲裂，愤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们少在我面前演这作呕的戏码！我呸！我告诉你，就是我派人杀的你！因为你害死了嫣儿！是你害死了嫣儿！」

我懒得再应付他，回头冷冷的看着他。

「她不是我害死的，是你那位好爹爹。」

这一世是，上一世也是。

老侯爷为了挑起我和李笃行之间的矛盾，故意做了此事。

李笃行彻底失去了理智，疯魔了一般。

阿瑾将我护在身后，漠然地看着他发疯。

直到他疯累了，跪倒在原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猛然，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祈求地看向我。

「娘，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您没死，我就不算杀人，求求您了，救救我！」

我拉着阿瑾的手，往外走，视而不见。

我该怎么告诉他呢？

「其实，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上一世的时候。」

但已经没意义了。

我只是捏了捏阿瑾的手，笑着问他

「阿瑾想吃什么？」

「莲子羹好不好？」

11

回府之后，我亲自下厨，给阿瑾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饭菜。

菜刚上齐，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昭，有没有我们的份啊？」

我惊喜的回头，爹爹和两位兄长站在门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恍如隔世。

「有，有！」

我不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止不住地往下落。

父兄马上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着眼泪。

「怎么了这是，我们回来阿昭不高兴吗？」

我摇了摇头，扑在父亲怀里。

「阿昭就是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你们怎么回来了？」

二哥上前攀住阿瑾的肩膀，满脸得意。

「我们小弟喜得状元，我们自然要告假回来庆贺一番！」

「听说圣上有意要给你与四公主赐婚？你小子有福气啊！」

阿瑾被二哥说得有些脸红，慢慢地低下了头，笑得粲然。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吧，圣上恩赐，让我们回来休养几天。」

我迎着众人坐下，给他们添置碗筷。

下人忽然来报，说李笃行在牢狱中，咬舌自尽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在了我身上。

我只觉得遗憾，但不曾后悔。

我问心无愧。

我笑着回望着大家，摇了摇手里的筷子

「我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