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太阳照常升起(2 / 2)

间客 猫腻 19641 字 2024-02-18

许乐握着酒瓶很认真地给他倒满酒杯,说道:“我最近知道了很多浩劫前的说法和谚语,有的真的很有意思,比如什么积德,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你将来的后代会有福报。”

邰之源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我不会有后代。”

“为什么?”

“数世单传的邰家,到我这一代就会结束。”

邰之源缓慢饮尽杯中劣酒,用白色丝绢擦了擦唇角,平静说道:“不用急着劝我什么,我不是李在道那种真正的疯子,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要实现人生理想就把邰家太子爷自我结扎了。”

“那是为什么?”许乐恼火说道:“你有病啊。”

邰之源微笑望着他,说道:“我确实有病。”

“体育馆暗杀发生后,你被送进总医院,医生诊断你得了癫痫,我那时候给了你一瓶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记得,但我没有吃。”

“从我生下来开始,我的身上都会随时携带那瓶药,当年在图书馆机战室里昏倒,都是同样的原因,我有病。”

许乐蹙着眉头望着他,问道:“什么病?”

“遗传病,一种医学界找了数万年都找不到病因病源的遗传病,它有很长的专业名称,也有很简单的名称,就叫邰氏病。”

“因为整个联邦就只有我们邰家的人才会得这种病,邰家的人从生下来开始,大脑神经就会经常出现异常放电,和癫痫很像,但更麻烦一些,因为医生找不到病源。”

“发病的时候很痛苦,而且大脑会比正常人萎缩的更快,寿命也不会太长,所以我父亲死的早,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

邰之源极为罕见地耸耸肩,自嘲说道:“这种病也不见得带来的全部是恶果,因为大脑神经发电异常,我们家族从古至今虽然人丁零落,但确实每一代都是极优秀的天才人物。”

许乐震惊地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极紧,始终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样的生命终究是被造物主诅咒的吧?”

邰之源静静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淡淡说道:“所以我不会要孩子,就让这种痛苦和诅咒结束在我这一代。”

“可是邰老局长已经活到九十几岁了!”

许乐忽然挥着手臂大声说道,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邰之源平静说道:“老局长是我家唯一的七代远亲,但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被收养的,我母亲对他一直心存愧意,正是因为他当年一直不肯多生几个儿子,偏偏收养了一堆女儿……”(此处详见第四卷第二百一十九章,最后一次详见。)

“可总得有些办法吧?”许乐皱眉说道。

“你见过那么多生死,难道还没看明白?”

邰之源微笑说道:“我并不在意这些,结婚对象选择白琪有很多因素也是因为这点,毕竟我们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场交易,那么当我死去或离去时,她的痛苦或许能够少一些。”

许乐摇了摇头,看着空酒杯轻声说道:“我看倒不见得。”

邰之源看着他声音坚定有力说道:“我也是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因为我的人生比别人都要短一些,所以我必须成为联邦最年轻的总统,完成任期后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要去宇宙的最深处,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那里,当年在海边沙滩上我对你说过,我的目标就是星辰海洋。”

“夫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女人总是比较麻烦,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妻子,或者是你未来人生中很多位妻子,但这些麻烦最终都是要靠男人来解决。”

……

……

望着年轻的联邦总统离去时瘦削而萧索的背影,许乐在第一时间内和老东西取得了联系,然后确认了某个令他无言的事实。

原来邰家先祖就是如今宪章广场上雕像群旁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当年大浩劫时,飞船从祖星撤离,邰家那位先祖是最后一个撤离行星观察站的人,所以受到了严重的辐射,身体留下了后遗症。

这种后遗症对他体内的生物标识结构造成了剧烈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能够遗传下去,变成了如同诅咒一般的遗传病。

五人小组在决定死亡后的人类社会秩序时,考虑到当时还很脆弱的人类社会需要开拓尚属蛮荒野地的三林星域,需要更有效的行政效率,所以选择了便于集中权力的帝制,而在挑选第一任皇帝时,则是选择了那位邰家先祖和新生女性的一名后代。

“之所以选择邰氏后代,或许正是因为包括邰家先祖在内的五个人都非常清楚,邰氏的血脉无法延续太长太广,那么就算邰氏后代日后想要继续维持帝制,也会遇到先天的困难。”

“虽然生命力的顽强让邰氏血脉延续的时间段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但在某种意义上说五人小组依然计算成功了,只不过这种选择事后分析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冷酷。”

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也许当年五人小组就是觉得邰家先祖为撤离祖星付出了太多牺牲,所以只是为了补偿,而选择他的后代作为新人类社会的君王。看待事情简单一些或许能够更愉快一些,为什么我们不能把事情往美好的方面去想?”

……

……

对于处于战争中的人类社会而言,最美好的时刻、最美好的画面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前线天天经历死亡考验的士兵,终于安全回到了家里,和自己的亲人含泪重逢。

联邦与帝国的谈判还在痛苦持续当中,帝国天京电视台却已经开始播放相关的新闻视频,极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伟大夫差皇帝出现在皇宫城墙之上,用平静的目光检阅排成整齐队列昂首挺胸走过宫门的前线退伍士兵。

帝国方面的新闻称:

在伟大皇帝陛下的领导下,在白槿皇族与贵族及各阶层勇敢战士的共同努力下,帝国获得了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怯懦的联邦人马上将要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来赎取被施舍的和平。

新闻上的天京星都城是一片欢庆的海洋,衣着华丽的贵族拉起从前线归来跪在身前的奴隶士兵,像兄弟一样拥抱,然后当众宣布因为该奴隶士兵英勇的战绩和伤疤,赠予其珍贵的自由。

类似的画面不停在帝国新闻里出现,而联邦民众自然看不到,也不知道议会山刚刚艰难通过的《对落后星域蛮荒原住民及奴隶的资金支援解放计划》在帝国方面直接变成了巨额战争赔款。

此时的联邦几乎所有家庭的电视光幕上都在播放一部纪录片。

这部由金星纪录片厂拍摄的纪录片,叫做《士兵回家》:

背着沉重行军背囊的少尉从前线归来,他有些紧张地走进幼儿园,试图认出正在玩光幕桌面拼字游戏的女童中谁是自己两年未见的女儿,在老师的轻声提醒下,他笑着蹲下了身体张开双臂。

一个可爱的黑发女童怔怔地望向那边,忽然捂着嘴巴尖声叫了起来,像只小鸟般扑了过去,扑进那名父亲的怀中,不管身边的镜头怎样拍摄,她都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像是很担心他又不见了。

女童贴着少尉的脸,轻声细语说道:“爸爸,我想你了。”

……

……

陶小丽是港都一间贸易公司的女文员。今天是她的生日,然而她的情绪并不高,因为相知相爱的男友正在左天星域前线服役,还要过三个月才回来,当她吃蛋糕吹蜡烛时,男友或许正躲在狭小的合金坑道间躲避外面的风雨甚至是导弹,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她拒绝了一位男同事的晚餐邀请,独自回到公寓楼中,扔掉提包蹬掉皮鞋,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双手揉着头发看着冷清的房间,想着那些美好的旧日时光,神情孤单而悲伤。

就在这时杂物间的门被人推开,十几名同事推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车唱着生日歌走了进来,她吃惊地看着那边,手掌抚在胸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动之余却难免有些遗憾。

如果他也在就好了。

似乎是造物主听到了她心中默默的祈祷,蛋糕车旁的同事们散开,一名穿着联邦机修兵背心的帅气青年捧着鲜花走了出来。

陶小丽抚在胸前的手骤然抓紧衣服,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张脸,缓慢走过去紧紧抱住他,流着眼泪不停亲吻着他的脸他的唇。

(注:以上两段概念来自网上某视频,最后一次注了。)

……

……

纪录片里有一个模糊的老视频: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那间简陋的红油饭馆前,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儿,看见落日里走来的那位将军,尖叫着冲了过去,跳起来一把搂住将军的脖颈。

正值壮年的将军背影并不魁梧却无比强悍,小女孩儿揽着他的脖颈咯咯笑着不停摇荡,剪裁整齐像西瓜皮般的黑发时散时聚。

纪录片里有一个最新的视频:深春某日,摄像机镜头跟着一名双腿严重残疾的联邦校级军官乘坐轮椅,艰难爬上多层灌溉农场。

在农场顶层,轮椅上的他望着那名女孩儿喘着粗气说道:“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第一件就是我刚刚创造了乘坐轮椅攀爬十三层灌溉农场的联邦速度纪录,当然,以前从没人这样做过。”

“第二件事情就是:亲爱的,萧叔同意咱俩的事儿了。”

灌溉农场滴水培养槽前,那名穿着围裙,系着花头巾的女孩儿吃惊地望着他,然后抬起双手捂着脸开始无声痛快的哭泣。

在这些令无数联邦民众热泪盈眶的画面中,该纪录片导演极为隐晦或者说用心险恶地插入了数年前某个新闻直播画面,那个画面只有数帧,基本上在播出时一闪而过,除非有人闲极无聊用极慢数一帧帧观看,不然估计谁都无法看到。

那是欢迎联邦英雄自帝国归来的画面,当那个身着联邦军装的小眼睛男人走出战舰舱门时,首都空港万众欢腾。

……

……

纪录片里还穿插了一些真实采访,采访对象都是从前线归来的联邦官兵或者是这些官兵的家属。

一名联邦上校望着镜头说道:“我叫宁和,第一军区参谋部参谋,在前线服役还不到一年,所以很可惜没有拿到什么军功章。”

他身边那名笑容甜美的少妇对着镜头说道:“我叫晓莉,我是宁和的妻子,我不要什么军功章,只要他人能回来就好。”

直接受政府指示,拥有军方背景的摄制组甚至不可思议地采访到刚从前线归来的联邦前敌总司令杜少卿将军。

在首都空港气氛热烈的欢迎仪式上,摄像机镜头紧紧追着那位戴着墨镜的联邦名将,摇晃的非常厉害,记者在一片嘈杂间拼命大声问道:“将军阁下,请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杜少卿回过头,摘下墨镜沉默片刻后说道:“感觉不错。”

……

……

纪录片最后依然是由鲍勃主编拟稿,由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退役多年的迈尔斯老将军亲笔写下了一句话。

“我们缅怀英雄,是因为他们让我们不需要英雄也能活下去,所以请让我们欢迎英雄回家。”

末章 美好的事情(中)

纪录片《士兵回家》由金星制片厂录制,是白泽明大导演继《人类新征途》后的最新作品,经联邦新闻频道播出后,立刻便掀起了收视狂潮,不知催落了多少万吨眼泪。

虽然被某些犀利刻薄的评论家认为过于煽情流于低俗,但这部纪录片依然毫无意外地入围星云奖多项重要奖项,只是肯定无法打破他那部最出名的纪录片获奖纪录,不过两部纪录片同时入围星云奖,这已经创下了后人难以企及的纪录。

……

……

某夜,一对私下订婚已久,却分别更长时间的男女,重逢于拉比大道畔的树林间,互相送上代表心意的礼物。男方的礼物是一瓶桐木红酒,女方的礼物是一串手链。

简水儿微笑摘下手链,挂在许乐的手腕上,与那根手镯依偎在一处,银光互映,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几行小字。

许乐看着那张依旧美丽不可方物,不愿俏皮却更加迷人的脸庞,有些尴尬地举起酒瓶,说道:“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在战舰上你说算第一次相亲,那时候你喝了好几瓶,所以我就选了这个。”

简水儿笑了笑,走上前去钻进他的怀中,揽着他结实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道:“当时觉得红酒淡了些,但我现在喜欢。”

许乐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就在接触的那瞬间,他才想起来这场恋爱真的很梦幻,甚至就像梦那般不真实而飘忽,因为该死的命运波折,他们两个人竟没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恋爱的滋味。

不过什么是恋爱呢?就是心动的感觉吗?他曾经心动,依然心动,无论是抱着亲吻着还是仅仅看着,心跳便会加速动起来。

就像是小时候在酒馆外第一次看见电视里那个孤苦小保姆时,就像夜复一夜看着紫发少女舰长发痴时,就像在临海州体育馆演唱会上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她时,就像从黑梦里醒来看见阳光穿透白纱裙照进抹胸时,就像在沉闷座舱内第一次抱紧她时。

他们牵着手穿过拉比大道旁的树林,走进依然灯火通明的联邦最高法院,联邦最高法院从来不在夜间审案,更没有证婚的职责,然而今天这间联邦最高司法机构却为一对新人而专门等待。

最高法院内人极少,没有亲朋好友,没有新闻记者,除了首席法官席上那位老人,便只有负责拍照存档的两名工作人员。

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何英,就这样昏昏欲睡坐在那处,便令人凭空感到某种压迫感,真是位能用时间压制强大力量的老者。

许乐牵着简水儿的手认真说道:“婚礼简单还无法公开,甚至只能在夜里举行,确实不够隆重正式,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弥补。”

简水儿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些年经历了太多隆重正式的场合。”

审判席上那位老法官忽然睁开双眼,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迅速清醒,望着台下那对男女不悦训斥道:“在最高法院举行仪式,由联邦首席大法官证婚,难道这还不够隆重正式?”

满脸老人斑的大法官用看着渣滓的目光冷冷盯着许乐的脸,声音苍老说道:“最高法院从来没有做过证婚,所以程序有些不熟悉,当然如果你以后多来办几次证婚,或许我们就会熟悉很多。”

这明显是对某人道德水准的严厉指控,然而许乐却无法辩驳,不知为何甚至听出了一丝杀意,于是像个罪犯般老实低着头。

大法官淡淡说道:“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一个是联邦人,一个是帝国人,这个婚怎么结?联邦婚姻法里有与百慕大人通婚附加条款,可没有和帝国人通婚附加条款。”

许乐怔住了,挠着头发为难说道:“难道我还要想办法让联邦议会先通过决议允许联邦与帝国通婚。”

“笨蛋,你难道不会说自己是联邦人?”大法官像看着一头蠢猪似的看着他,毫不客气训斥道:“天才工程师的智商跑哪儿去了?”

“可我确实是帝国人。”许乐很诚实地回答道。

“你可以保留帝国国籍嘛。”

许乐震惊看着老法官,说道:“还可以这样?”

“我说可以这样,那就可以这样!”老法官恼怒说道:“全联邦谁敢质疑我的判例?以前没有双重国籍,以后肯定有。”

许乐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身体骤然放松,在心中对官邸里那个家伙默默说道,我终究还是被承认是联邦人了。

仪式进入正式部分,何英大法官戴着老花眼镜,看着刚刚从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模板,一字一句读道:

“联邦公民许乐,你确定自己爱简水儿,想娶她为妻?”

“是的。”许乐牵着简水儿的手,回答道:“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娶简水儿当老婆。”

……

……

法院证婚仪式结束,简水儿去旁边拍单人档案登记照,只有许乐留在了宣判台前,不禁感到有些紧张。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到紧张的人太少,台上那位首席大法官绝对是第一名,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想起才从老东西那里学会的一句浩劫前谚语:无欲则刚,大法官之所以令自己敬畏,大概是因为他始终站在无私的立场帮助自己?

“许乐,到席前来。”老法官说道。

许乐依言走到席前。

“我警告你,如果你以后再敢找我为你和别的女人办证婚仪式,我会直接翻脸。”

老法官层层叠叠的皱纹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恫吓,然而下一刻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轻声说道:“当然我也清楚,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你只要不让我主持我也就当没看见,我刚才为什么坚持让你保留帝国国籍?因为帝国人可以娶很多老婆……”

非常不幸的是,简水儿这时候刚刚回来,听到了这句话,美丽的新娘柳眉微挑,望着席上恼怒说道:“老人家,你是不是不想再听我给你讲故事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胡来。”

老法官呵呵尴尬一笑,然后正色说道:“谁说我一百多岁了,我今年才九十五,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七十三八十四九十五?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和我置气有什么意思,乖乖的明天继续讲去。”

这时候他看了眼手表,有些后怕地拍拍胸膛,说道:“过十二点了,生日已过,我正式进入九十六岁,看来没那么容易早死。”

许乐看着席上的老法官,非常诚恳说道:“当年您判决钟家家产官司时,我就已经祝您长命百岁。”

“这个祝福太没诚意。”老法官挥手说道:“一百年太短。”

……

……

有人嫌一百年太短,有人嫌一百年太长,只争朝夕。

倾城军事监狱食堂内,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囚犯正在给别的囚犯上课,他挥动着手臂,浑厚低沉的嗓音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被判处长期徒刑的前联邦总统帕布尔,还在坚定地继续自己的斗争。

“我们是囚犯,但仍然理所应当拥有相关的人身权利,比如不戴电子脚镣的权利,监狱方该项举措严重违反了联邦反酷刑法案,我们拥有会客的权利,我们还应该争取属于自己的政治权力。”

仍然活着的那些苍老囚徒神情漠然望着他,有人嘲讽说道:“这里的人不是死缓就是无期,争那些权利有什么用?”

帕布尔微笑望着那人说道:“怎么会没用呢?不戴脚镣总会舒服一些,现在大家能够阅读的报纸杂志数量也多了,我甚至可以站在这里给大家上课,权利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角落里有位老囚徒声音沙哑说道:“这些倒也行,总统先生你确实给我们争取了不少福利,但是政治权利有个屁用,还不如要求监狱管理方给我们搞些色情光盘,这叫什么?性权利是吧?”

食堂里响起一片刺耳的狂笑声。

帕布尔也笑了起来,说道:“政治权利就是投票权,我们的票数虽然少,但极有可能是最关键的几票。如果我们拥有投票权,就可以把票投给那些赞同宽刑主张,或者是认为应该削减监狱经费,减少在囚犯数量的候选人,那么也许说不定哪一天真的有色情杂志送进监狱,甚至你们真的有走出监狱的那一天。”

监狱内逐渐安静下来,险恶的苍老囚徒们似乎开始认真思考。

铃声响起,在军警的严密看管下,帕布尔被押回单独的囚室,他按照日程表连续做了二十个伏地挺身,喝了一杯白水,然后坐回桌前开始给各级议员写信。

目光从纤维信纸挪到桌前的像框上,像框中帕黛尔正甜甜笑着望着他,帕布尔微微一笑,在心中默默计算再过多少天就是探视日期,而再过多少年自己才有可能出狱。

……

……

联邦与帝国谈判期间,号称暂时休战,实际某些星球地表上依然不停出现冲突,为了替己方在谈判桌前争取筹码,没有任何一方会选择在此时束手沉默等待。

某军营中,数十名战士围着刚刚带领他们穿越包围圈,平安回家的少校营长,七嘴八舌表示感激,有名下属好奇问道:“营长,是不是通过国防部特殊招募计划被招进来的军官,都像你这么生猛,居然那么陡的崖都敢往下爬。”

营长叼着烟说道:“我以前在联邦调查局,没接受过军事训练,在战场只要你们能够体会到一句话,就算是合格了。”

“什么话啊?”

“除了生死的事儿,都是他妈的闲事儿。”

“精辟啊!营长!”

“这句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谁啊?”

“许乐上校。”

沉默很长时间,有战士震惊问道:“营长,您还认识这种大人物?”

营长吐掉含的有些发苦的烟头,抬起下颌骄傲得意说道:“废话!难道我曾经审问过他也要告诉你?”

……

……

几名平日里无比高傲得意的联邦顶级交际花,想着先前那刻三林联合银行后勤主任讨好的笑容,才知道面前这位看上去年华将逝,毫不起眼的会所董事长居然拥有极深的背景。

其中一人讨好媚笑说道:“露露姐,真没想到你能耐这么大。”

穿着大露背装的露露姐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卷,看着众人的寒冷眼眸里忽然泛起一丝媚意,说道:“废话,难道我和帝国太子爷上过床也要告诉你们这群丫头?”

……

……

每隔一段时间,每被那群男人想起,便会无缘无故挨上一通痛揍的姜睿医师,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永恒的折磨,他鼓足勇气走进陆军总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厮缠住一名女护士痛哭流涕。

“我的黄丽鸟,可以下班吃饭了吧?”

铁算利家七少爷利孝通捧着一大束金黄色的向日葵走了过来,从利修竹手中继任三林联合银行总裁的他,身上的阴寒气息更盛当年,眉眼间却是愈发沉稳老练,然而在那名叫黄丽的女护士面前,他身上的阴寒气息却会莫名其妙地不洗而褪。

大概是因为当年在那间忘记名字的会所,他第一次正眼去看她时,便看到她用小手掌无比痛快淋漓地扇那个负心汉,从那些掌风指影间品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凛冽味道,于是便难忘怀。

看着面前这幕画面,利孝通的脸色再次阴寒起来,黄丽可爱地吐了吐舌头,上前接过向日葵,挽着他的臂膀向电梯走去,在电梯门快要关闭时,她忍不住极为同情地看了姜睿医师一眼。

沉默站在利孝通身后的曾哥没有离开,而是缓步向姜睿走了过去,他的头发已然星白点点,却依然如一把凛冽的枪。

……

……

她是联邦著名的年轻女议员,她依旧是风采迷人的青龙山之叶,议会山里的下属们都听说过那段传奇故事,但从来没有听她提过,只是偶尔某个周末之后,收拾浴室的服务员能够看到两个红酒杯和一缸子的泡沫。

她是张小萌。

……

……

梨花大学来了位奇怪的教授,这位教授头发乱如鸟巢,眼睛里总是充满了血丝,身材极瘦,像极了一个睡了太长时间的老兔子。

这位教授从不讳言自己曾经在疯人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坚持认为联邦真正的天才都被政府关进了疯人院,并且坚持认为自己的智商比许乐和商秋这两个传奇工程师加起来更高。因为他说自己的名字用古字母去理解,意思就是更好的人。

他是贝得曼。

……

……

帝国部队全面收复墨花星球,近乎变成废墟的费热市重新恢复了些许生命的气息,在地窖阁楼里躲藏了不知多少时间的矿区平民和奴隶终于爬了出来,他们本来很担心会遇到流兵的再次侵袭和伤害,结果没有想到进城的部队军纪格外严明。

那是因为有位美丽的少女率领着宪兵队日夜巡防在这座再也禁不起伤害的城市里,再如何野蛮的部队在这支宪兵队面前都乖巧纯洁的像老鼠一般,因为这是殿下的直属宪兵队,而帝国军方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美丽少女是殿下最信任的下属。

费热是她的家乡,谢德卡布丹诺维奇是她的祖父,她是阿兹拉。

……

……

满是弹痕的战舰降落在S3某处军事基地,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联邦将领走了出来,军装下的肌肉里充满了暴戾的力量,仿佛随时可能把将军制服绷成漫天飞舞的碎片。

青年将领毫不客气拒绝了军区首长的晚宴邀请,然后单独驾驶一辆军用越野车,向着某处深山疾速行驶。

在抵达那间山区别墅前不足四百公里的道路上,他冲了一个试图收钱的公路收费站,砸了一间在计数仪上做手脚的车辆充电站,踹断了四名劫匪的大腿骨,撞毁了十七辆在普通公路上飙车的富家子弟名贵坐骑,在进山的湖畔还顺路救了名因为感情问题而穿着婚纱跳湖的少女,并且毫不犹豫扇了对方两个耳光,也拒绝留下姓名和任何联络方式。

已经无比破烂的军事越野车终于驶进山中那间幽静的别墅,年青将领敲门不应,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那扇沉重坚固的合金门,噔噔噔顺着楼梯走上二楼露台,望着那名正在拉小提琴的中年男人沉声说道:“难道你真准备把自己变成一个穷酸文艺中年?”

包括那位战无不胜的帝国怀草诗殿下在内,世界上敢用如此口气对那位中年男人说话的人不多,除了当年作训基地里那名小眼睛军官,大概就只有这位性情暴戾的青年将领。

因为他十二岁从军便打遍军中无敌手,因为他机甲腿上代表战绩的金星斑驳灿烂耀眼,因为他是三十七宪历联邦最大骄傲的传承,因为他为了守护这片联邦甘愿折损寿命进行电击刺激,因为他的脾气向来就是这么暴戾,因为他是李疯子。

露台边缘,那名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神情仍然如同战场上那般冷酷平静,仿佛还是那位纵横星辰的联邦名将,只是今日的他已经没有那幅标志性的墨镜,换了一身便服。

他微笑说道:“不是变成,而是我骨子里从来都是一个文艺青年,现在随着年龄大了,自然就变成了文艺中年。”

李封蹙着细细的眉尖,瞪着他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或者说是因为想通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李封的眉头蹙的愈发紧而尖锐,沉声问道:“想通了什么?”

中年男人看着他淡淡说道:“几年前许乐帝国人的身份被揭穿,在高铁旁的山野里,我部奉命捕杀之时,许乐曾经愤怒地对我骂过一句话,你他妈的才是帝国人,而你则是嘲笑着骂道,如果许乐是帝国人,那我就他妈的是个女人。”

李封皱眉渐平,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如果记这个仇,我向你郑重道歉,但那时候情况不一样,谁会相信他是帝国人?”

“是啊,谁会相信呢?”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就如同谁会相信,我的母亲真的就是一个帝国人,一个帝国女人。”

李封猛然瞪圆双眼,完全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

“我以前想不明白,后来看着许乐回到联邦,我隐约明白了一些,她在天上大概也不愿意看到我用这种方式替她复仇吧。”

……

……

有一名身世凄惨的帝国女子,她是帝国被残忍清洗的贵族之后,在七岁的时候就被征入军营,开始是替那些臭大兵洗衣服,然后在九岁的时候被抽调上了西林远征军的舰队。

那时候帝国远征军要抵达西林,需要耗费近七年的时间,浩瀚的宇宙征途,未知的凶险,单调的舰上漫漫岁月,很容易令人感到疯狂,没有太多文化的下级士兵可以靠着铁血的纪律和皇室训导团的洗脑苦苦支撑,而统帅远征军的贵族甚至是皇族军官们,却严重缺乏这种自律及他律的手段。

于是他们需要酒精,更需要女人,于是在出征之前他们会刻意带上年龄很小的女奴,等着那些小女奴在漫漫征途中逐渐长大,贵族们喜欢这种风味。

这当然严重违反军纪,帝国皇室甚至用斩头刑法做出严厉警示,然而依然无法阻止那些贵族军官偷偷带小女奴上舰队,甚至到最后竟演变成了某些极有权势贵族的惯例。

那名帝国女子便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奴,在整整七年的漫漫航行中,她从九岁长成十六岁,由青涩变成明亮的少女,然后不出意外地成为某名将军阁下的随身发泄物。

帝国远征军抵达联邦西林5460行星,在惨烈的战斗后,占领了行星北半球,而那名少女也随之转移到了地面。

短暂十几年的生命几乎一半时间在连绵无尽的黑暗与耻辱中渡过,帝国少女始终在默默忍受,祈祷造物主能够还自己一个相对美好的将来,能够平安回到家乡,然后嫁给一个不嫌弃自己的平民,不,哪怕是贱民奴隶,只要不打我那就很好……

然而在偷听到那位将军阁下因为嫌弃自己像块木头,要把自己扔进军妓营,帝国少女第一次感受到难以承受的黑暗来袭,她偷了一双防寒军靴,裹了三层毯子,带了十几张烙饼,逃出了帝国军营,在冰天雪地里穿越漫漫的原始森林,向南方逃去。

那样严寒残酷的环境,那样可怕幽森的道路,少女居然就这样极其不可思议地走出了原始森林,抵达了有人烟的地方。

当时驻守在最前线的联邦部队中,有一支是来自第二军区的第七机械师,师里有一名姓杜的参谋军官,他在森林边缘的雪堆里遇到了那名冻的快要死去的瘦弱少女。

救醒过来却不通言语,知道对方是帝国人却不忍交给情报机构,因为……因为她只是个瘦弱的快要死去的可怜少女。

于是杜参谋为她在森林里搭了一间小树屋,搬进去温暖的被褥。每隔几日轮到夜里巡防时,他便会藏好节约了好些天的口粮送到树屋去,偶尔有时间时还会用手势比划着说几句闲话。

就这样一名联邦低级军官和一位帝国低级军妓,在那颗充满流凌痕迹和硝烟的星球上简单地相爱了,因为相爱本来就很简单。

相爱就是这么简单又美好的事情。

身体渐好的帝国少女人生第一次觉得幸福了,开始哼着家乡的小曲,天天守在树屋等待着那个身影到来,开始学会几句简单的联邦话,开始去林子里拣直树枝,然后剥去树皮用石头磨光,吃了男人打来的羊肉,纺了羊身上的毛替男人织毛衣。

杜参谋是个性情木讷的男人,他只知道去找自己能扛动的最粗的树枝,好让小树屋能够更坚固些,他只知道去拣那些油毡,好让女人等自己的时候更温暖些,他只知道偷了很多旧报纸,好让女人无聊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做,却忘了她并不懂联邦的文字。

很多时候他无法走出军营,就拿着笔不停地写日记,写下奇妙认识她之后的点点滴滴,记录树屋的逐渐茁壮,记录那件毛衣艰难的产生过程,最后他开始记录自己第一个孩子在她怀里逐渐成长的模样,他把日记保存的极好,上了锁不让任何人知道。

十个月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当孩子快要落地的时候,帝国少女却因为多年来受的苦痛折磨而难产,看着树屋里痛苦呻吟,满脸汗珠的女人,杜参谋没有任何犹豫,咬牙向军营跑去,他不在乎会受到严苛的军纪惩处,他只在乎要她活着。

然而就是在那个充满血与死亡的深夜里,第二次联邦防御战最后的战事爆发,帝国三个整编大队向七师驻守的防线狂暴袭来。

七师指挥部因为贻误战机,导致联邦军方计划出现致命漏洞,而七师自身则是被帝国三个整编大队团团包围。

那一仗第七机械师打的格外惨烈,没有军医,没有军纪,甚至连上级都没有,杜参谋什么都找不到,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

凌晨时分他冒着死亡危险回到树屋时,孩子已经生了出来。她用牙齿咬断了带着血水的脐带,她把孩子放在赤裸的怀里,自己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所以新生的生命哭的格外悲伤无力。

那场战役七师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杜参谋就是其中之一,他抱着孩子乘坐战舰回到首都星圈,报告说这个孩子是他在5460拓荒移民家中拣到的孤儿,婴儿的父母都已经死去。

因为宣传的需要,七师成为了英雄铁七师,杜参谋却抱着孩子选择了退伍,然后几年后怀着无穷负疚和惶恐之意离开了人世。

混血往往都是优秀的,联邦与帝国的混血更是如此,那个孩子渐渐长大,渐渐展露自己的优秀,他以第一名考进首都大学附中,以第一名毕业,又以第一名考进联邦第一军事学院。

他刻苦地学习,认真地生活,因为他小时候听过父亲讲起那场战争,知道铁七师这个荣誉称号是父亲永远难以背负的耻辱,他一直以为父亲郁郁而终就是因为那场惨烈的胜仗。

直到大学一年级回家时,他无意中看到父亲留下来的日记,然后整整看了一夜,被那些文字震撼的痛哭流涕,然后再也不曾哭泣。

他终于知道父亲当年皱纹里的羞愧,是因为既愧对那些死去的战友,又愧对难产而死的母亲,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是一名低贱的帝国军妓。

谁会轻贱自己的母亲?他不会,虽然从那之后有些自卑,但却是更骄傲于母亲穿着大军靴抱着毯子和烙饼便能横穿风雪中的原始森林,那是他最了不起的母亲。

于是他学习的愈发刻苦,表现的愈发优秀,校园内曾经有位少女暗暗表示过喜欢他,他也默默喜欢着对方,然而却始终不曾回应对方的情意,直到看着她牵住了另一名同样优秀男人的手。

不回应,是因为骨子里的那一点点自卑和那一点点骄傲,更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全部的生命都将奉献给凶险的战场,自己极有可能在联邦与帝国的战争中死去。

他要替郁郁而终的父亲正名,让铁七师获得真正的荣光,他要替悲惨一生的母亲复仇,他要率领部队杀进帝国摧毁那个万恶的世界,把所有帝国贵族还有那个狗皇帝变成自己脚下的一群狗!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加入了三一协会,开始追随帕布尔,他想让联邦变成一台强大的军事机器,直接碾碎帝国的庞大身躯,于是他冷酷难以亲近,冷漠不再动情。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结束了,结束在一个他应该最痛恨,却发现自己有些痛恨不起来的帝国皇子手中,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正在逐渐发生变化,在墨花星球最后的战场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帝国城镇间在燃烧弹里哭泣奔跑的帝国小女孩儿。

母亲当年应该就是这样的帝国小女孩儿吧?

在第一次失败或者说第一次主动撤离后,他选择离开战场,辞去了联邦前敌总司令一职,回到S3家乡在山里买了一幢普通的别墅,在露台上拉着悠扬的小提琴,怀念不曾属于过他的……他的女人,怀念他的父亲还有帝国妈妈。

他,是杜少卿。

末章 美好的事情(下)

首都特区某道斜斜山径旁,有一个叫做山麓技工学校的地方,没有权限发文凭,却已经成为联邦最难进的技工学校。

这间技工学校从来不打要学什么来什么之类的广告,甚至从来不进行公开招募,普通学生想要进校就读却十分困难,因为这间学校每年为一学习流程,每流程招生名额为一百名,东林大区就直接分去了一半,而西林大区则是分去了三分之一。

更关键的是,传闻中联邦三大机动公司对该校毕业的学生根本不进行任何考核,便会直接高薪特聘!

山麓技工学校之所以如此热门难进,除了三大机动公司间接给出的实力认证之外,还因为学校拥有十几名非常优秀的机修电子专家,更关键的是,这家学校拥有一名非常著名的名誉校长。

今年学校春季开学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时间,因为传闻而心情激动的学生们迟迟没有看到那位名誉校长,不禁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某种躁动失望的情绪混杂积累,到了这天上午终于爆发。

穿着山麓技工学校修理服的学生们,整整齐齐走到操场上,高举着用床单油墨写成的标语,宣布罢课,向着教学楼挥舞着愤怒的拳头,用稚嫩或者变声期难听的声音吼叫道:

“我们要见校长!”

“我们要见名誉校长!”

“强烈抗议不公平对待!要求拥有与前期学员相同福利!”

“我们要看简水儿!”

“我们要看简水儿!”

……

……

听到鼓噪和口号,操场旁的保安室里走出几名保安,平时那些保安天天就在那儿抽烟喝酒打牌,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老了的烂货,学生们根本毫不畏惧,轻蔑地看着他们。

那几名保安倒也老实,根本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上的恐吓,而是直接抽出腰后歪歪扭扭别着的警棍向黑压压的学生们冲了过去!

啪!啪啪!啪啪啪!

起始还有强悍的学生试图组织同伴反抗,然而根本没有想到,那些看上去像废物似的保安,竟然只出动了三个人便打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不到五分钟,操场上便躺倒了一百名呻吟的学生!

“他妈……不,他嘀的!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不要忘了!进校的时候你们可是签了军事管理条例的!要换成当年在战场上,老子岂止会打到你们头破血流,直接就让你们伤筋断骨,卵暴鸡折!”

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抚摸着头顶隐现花白的寸头,脸色狰狞剽悍冷酷,举着手中警棍咆哮道:“以后给我记住了!咱这学校除了名誉校长出名,我们保安部也很出名!你拉一个师来和我干干!”

始终在旁边沉默旁观的白玉兰微微一笑,伸出夹着烟的指尖轻轻挑起额前终于可以荡起的发丝,向依然处于暴怒状态中的熊临泉轻声细语说道:“你都什么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

熊临泉扔掉警棍,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保安制服,愤愤不平走了回来,说道:“每年都听着不同的兔崽子喊着要看简水儿,那可是咱大嫂,谁能不生气?”

白玉兰低头看了眼有些旧的军用手表,说道:“时间到了。”

……

……

山麓技工学校名誉校长简水儿确实不在,她现在在开往左天星域的联邦战舰上,作为联邦最新型企业号战舰的名誉舰长,她此行前往帝国担负着比满足学生追星冲动重要太多的任务。

联邦与帝国的第二轮谈判即将正式展开,当年的国民偶像少女摇身一变成为联邦方面的谈判代表,作为怀夫差皇帝心中最深的那根刺,她主动请求担任谈判代表,就是要看看帝国的底线在何处。

除了判断对方的诚意与退让底限,简水儿此行也是想去替父亲最后去看一眼他的第二故乡,她自己的第一故乡,她还想看看那位一直未曾见面的公主殿下,想知道姐妹相拥时的感觉。

……

……

山麓技工学校正式校长南相美女士,走进大会议室,看着下面那些绑着医用绷带哀鸣一片的学生们,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秀丽的面容上神情动人。

“大家想见名人的心情可以理解。”

她对下面的学生们温柔说道:“今天为大家特意请来的物理学客座教授就是位真正的大名人噢。”

学生们其实很喜欢这位秀丽漂亮而且温柔的女校长,之所以去操场上嚷着要看简水儿,除了确实很好奇那位隐退多年却依然是父母饭桌闲话主角的大明星,更多还是青春期男孩的冲动作祟。

然而听着校长的话,他们仍然险些起哄,心想这么个破学校居然还好意思说客座教授,只是忽然想起那些保安才没敢嘘出声来。

“今天为大家上物理课的客座教授是果壳机动公司的独立董事,MX系列机甲的双主设计师之一,最年轻的联邦科学院成员。”

南相美认真地宣读完这些前缀,然后满意地看着下方一片死寂的学生们,微笑温柔说道:“让我们热烈欢迎商秋老师。”

商秋从教室外走了进来,依旧戴着全框眼镜,凌乱头发用铅笔随意扎在脑后,穿着身果壳工作服,看上去就像刚下现场的工程师。

她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很敷衍的随便笑了笑,直接掀开讲义教材,低头说道:“我很忙,所以只是隔一两个月偶尔过来帮帮忙,所以客座倒也没有说错,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不要问我,问我我也没时间回答,自己去查教材,或者继续不懂。”

很强大的气场,很潇洒或者说嚣张的出场,然而台下那些正值青春逆反期的学生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呆住了。

他们张大嘴望着台上那个女教授,作为专研机修的学生,当然知道商秋是谁,那可是和许乐齐名号称机修界神一般的存在!她当然是大名人,特别是先前那一低头的风情,真的很大!

另一边南相美校长抱着手册走出教室,看见那名中年男人捧着碗泡到稀烂的泡面在吃,不由蹙起了眉头,叹息着说道:“李小山老板,作为学校校长,我有责任提醒你,既然是专供学生的校内小卖部,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酒卖给他们了?”

当年的山麓百货商店老板李小山,听到这句话后作势便要摔掉泡面碗,愤怒说道:“是谁用围墙把我家的便利商店直接围进了学校的?那我只好成了这间破学校的小卖部,想让我不卖酒行啊,你让许乐回来把这面围墙给拆了,让我家店再挪出去。”

南相美痛苦地捂住额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许乐坚持要把那家不起眼的便利商店圈进校园,更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她只是实在没有精力去处理更多的问题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刚刚走到楼梯处,她又被一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拦了下来,那个男人微笑问道:“你好,请问您是南相美校长吧?”

“我是,不过请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南相美皱眉盯着他,心里想着保安部那些大爷们,就算是要去扫墓是不是也应该至少留一个人下来?

“我跟着商秋一起进的贵校。”那个男人微笑解释。

南相美放松了下来,疑惑问道:“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因为今天没能找到许乐,所以有几句话想麻烦南相美校长转述给他,请您告诉他,我就是那个因为他当年从帝国归来而失去新娘的新郎倌,而我在年前已经正式加入了青龙山四科,如果他始终对商秋不放手又不肯负责,那么我会去追求张小萌女士。”

南相美掩着嘴唇,欣赏望着他赞叹道:“这招可真够狠的,而且你的情报工作做的真不错,不过您得留个姓名吧?”

男子微笑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表哥,姓曹名聚仁,我的父亲就是很早便离开曹家的那个曹秋道。”

听到那个名字,南相美掩在唇上的手再也无法放下来。

然而很明显今天山麓技工学校的麻烦并没有结束,只见学校门口一片烟尘,十几辆墨绿色军车呼啸而入。门房里的七组前队员山炮同学面对数十名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也敢上,但当看清楚最前面那辆军车里的小祖宗时,顿时陷入了绝对沉默状态。

校园里闹出的动静太大,就连商秋都忍不住走了出来,她和南相美并肩站在栏边,看见那位从军车上跳下来的女孩儿时,忍不住互视一眼示意你上,然后发现没人愚蠢时只好一起走了下去。

从军车上跳下来的女孩儿是钟烟花,她此次专程从西林赶来首都参加联邦新总统就职典礼,自然不可能不来这里。

当了好些年的钟家家主,年过二十的清丽少女现在已经成了正经的大美人儿,只是成熟稳重这些词好像和她还是没有关系。

“两个嫂子,那个禽兽不在学校?”

商秋和南相美同时皱眉,商秋倒不在乎她称呼许乐为禽兽,只是不愿意被她叫嫂子,南相美倒是被这声嫂子叫的心里极甜,听到她称许乐为禽兽却不干了,恼火说道:“你怎么能说你哥是禽兽。”

钟烟花抿着唇儿吹了口气,把额头上的西瓜刘海儿吹的飞了起来,嘲笑说道:“一帝国人霸占了这么多漂亮联邦姑娘,不是禽兽是什么?”

南相美无语。

钟烟花笑嘻嘻地走到商秋面前,毫无预兆地伸出食指,便向她鼓囊囊的胸部戳了过去。

商秋根本不怕她,而且早有心理准备,直接一巴掌挥开,训斥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

“好奇嘛。”钟烟花眼睛笑的眯成两眉弯月,蹙着的眉尖却散发着无尽不甘意味,幽怨说道:“我怎么就长不出来?”

商秋平静说道:“我的胸部和我的头脑一样,都属于天才范畴。”

钟烟花伸手掀开再次垂落的刘海儿,恼火说道:“就算我不能嫁给那个禽兽,怎么说我也是你们小姑,能不能客气一点,不要总这么打击少女脆弱的自信?”

“而且你们不要忘了,我比你们都年轻,你们都快要老了……好吧我承认你们现在确实看着不怎么老,但你们肯定会比我先老!”

然后她转向南相美教育道:“南相姐姐,我也曾经在你家庄园里有过一段美好时光,我必须提醒你,你的性子太弱,要和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抢肉吃,可得狠一点儿啊!”

不等商秋和南相美罕见地同时发飙,钟烟花摊开双手,作无辜状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去哪儿了,有没有人告诉我?”

……

……

S3畔山区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黄檐圆柱粉墙,前皇朝风格极为浓烈,依旧穿着淡麻衣衫掩着身躯的邰夫人,眼角比当年终是多了几丝皱纹,她的手中握着细长的尖刀,将菜板上的洋葱如同此时层层叠叠的心情一般尽数切碎,然后用指尖细细撮起,均匀地洒在刚煎好的新鲜羊排上。

邰夫人忽然觉得很疲惫,喃喃轻声说道:“他不肯再吃药了,他也不肯要个孩子,他非要离开,那我这么多年的辛苦究竟算什么,我究竟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取过那盘洒着洋葱屑异香扑鼻的羊排,那人傻呵呵笑着说道:“我还是喜欢吃妈妈你做的葱爆羊肉。”

邰夫人转过身去,紧紧搂住那个比她还要高、眉眼间带着憨稚之意的青年,不知道是切洋葱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她抽泣着说道:“就连他也走了,这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

……

首都郊区某处秘密空港外,望着消失在云层里的那艘黑色飞船,许乐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摸了摸左手腕,那里只有手镯已经没有了简水儿送给自己的手链,低声喃喃道:“都走了啊。”

邹郁安静站在他的身旁,手里轻轻拈弄着一朵红花:“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祖星,虽然现在有星图,但那艘飞船肯定没有当年的飞船先进,宇宙浩瀚凶险,谁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