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停留,快步进庙。
小室两壁摆满了灵龛,夜晚人不多,一起来上香的还有一对夫妇。
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大妈往哪儿走,大爷就勾着她的手臂往哪儿走。
宋青梨盯了几秒,收回视线。
她燃了三炷香,鞠了几躬,拜拜,然后安安静静地和照片上的人对视,和尚一边敲击木鱼一边诵念经文,不知是光线缘故还是现在的摄影技术发展太快,爸爸看上去还很年轻,嘴角也还保持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笑很温柔,以至于她有一瞬的恍惚。
总觉得爸爸还在世。
爸爸的香炉里埋着几簇香根。
数量众多,起码在十把以上。
宋青梨今年回南潭拢共就才上过两次香,其余的不知道是谁上的。
出门落雨,香客们围在屋檐下,门口人头攒集。
白雾翻涌,细密的雨丝连接成线,不远处青色的香炉还蹿着暗红的火光。
光线明明灭灭,淋到她的脸上。
视线虚焦,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和大爷一道出门,也一道在门口停下。
叫大爷好像也不太合适,但他看上去年纪确实挺大的。
半白的头发梳成规规矩矩的偏分,眼窝深陷,眼角满是皱纹。
不过他看上去脾气很好,脸上时时刻刻挂着笑,看上去挺和蔼的。
正想着,大爷忽然开口:“小姑娘,你很有孝心啊。”
“嗯?”宋青梨回过头,长睫霎闪。
她其实长得很讨老一辈的喜欢,弯弯柳叶眉下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脸蛋白得透明,又附着天然的樱桃红。
远远看去,很有福相,像年画娃娃。
但身体仍是虚瘦的,风一吹,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大爷:“我这个月总共就来了两次,每次都遇到你。”
“归于缘分太虚浮,确实是因为你孝顺常来我才能遇到你。”
“真没有。”宋青梨摇摇头,“我这个月也总共就来了两次。”
“是么?”大爷说,“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
大爷不愧是大爷,怎么说都能把话给圆回来。
这雨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等了大约十分钟,又停了。
她拎上挎包,准备出门。
大爷身旁一直默默不语的大妈突然说:“小姑娘,可以冒昧地问个问题吗?”
宋青梨停住,“嗯,您问吧。”
大妈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方不方便知道小姑娘你的年纪?”
“26。”
“这么巧。”大爷笑了起来,“我儿子也是26。”
哦。
原来主意在这儿。
“您别不信,别看我这副模样其实我今年还没满50,我儿子现在在上市公司当高管,能力也不错,您看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是否能抽空……”
“大爷。”宋青梨实话实说,“我结过婚了。”
--
去完寺庙,宋青梨一刻不停地出巷。
不是回家,而是去到离南桥不远的一栋别墅。
或许是受到刚才那对恩爱夫妇的刺激,她开始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然后,由缓步换成疾步。
她飞奔的步伐在临近别墅前缓缓停下。
这栋别墅有些年头了,外边密密麻麻的栅栏东倒西歪,乳白漆脱落,表面原木斑斑驳驳,脚底的青苔混着湿润的枯草,在源源不断的风中摇曳。
像是睡了,又像是没有呼吸。
总之,了无生气。
她踮起脚,站在别墅外向里看,高大的围墙阻绝视线。
只看得见一点暗红三角形的楼顶和郁郁葱葱的榆木。
如此熟悉。
又是如此陌生。
她也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住,自从父亲去世后她便很少再回来,确切来说,启程前往北江的那一刻起她就没再回过南潭。
一方面是因为触景生情,一方面是自己还没有能力去接受。
她盯着列表里“妈妈”那两个字片刻,然后举起手机,咔嚓,拍了张。
发给了“妈妈”。
【宋青梨】:我回来了。
--
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发现工牌落在了办公室。
本来想着明天上班的时候再拿,但想想今早开会说过的准则里就有一条,要随时佩戴工牌。
她还是回去拿了。
【赵梦蝶】提醒她:周六开场,别忘了。
【宋青梨】:嗯,你那个朋友确定不来了?
【赵梦蝶】:????什么意思?你也要跑??
【赵梦蝶】:英雄可不能临阵脱逃啊!!!我只有你了梨梨!!!
【宋青梨】:[流汗黄豆]知道了。
【赵梦蝶】:记得穿少点。
【宋青梨】:?
【赵梦蝶】:问号啥啊问号!快乐杰克!全是190大帅哥诶!听说这次来的好几个都是男模,那个身材简直绝了啊啊啊啊!!!!
【宋青梨】:那我穿少点干嘛?不应该是他们吗?
【赵梦蝶】:穿多了怎么感觉人家的腹肌!
“……”
啊。
好有道理。
赵梦蝶还挺有经验的。
还好恒川不远,和赵梦蝶聊天的间隙便已抵达。
宋青梨边走边打开手机里的某黄色袋鼠。
填电话的时候,她愣了几秒。
抱着把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硬是填上了那个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
长期记忆是最可怕的,一旦记住,便如何也忘不掉。
她并不抱有他会收到的幻想,反正良心上说得过去就行了。
是她害得,所以她才负责的。
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十二楼办公间的灯关了,夜晚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点,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加班,下个月有新品要上市,大家都在围在实验室里调修。
宋青梨轻手轻脚地回到工位。
晚风习习,波动的窗帘绘出风的形状。
月色混着对面跳动的霓虹灯光泼进风里,斑驳的深蓝无声无息弥漫。
她看到“宋青梨”的铭牌前有一瓶酒精。
以及,一箱的,治疗感冒发烧头疼腹泻烫伤跌打损伤的,各式各类的药。